[穿越歷史] 躍馬大唐 作者:大蘋果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14:12: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0 157858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19

第100章 麗人

  王源點頭,跟隨那僕役身後進了園子。園子裡倒也簡樸,和外邊的景色倒也沒什麼兩樣,只是多了些亭臺樓閣的點綴,在王源看來反倒是多餘。

  沿著一條曲折道路走了片刻後,一道垂拱花門出現在面前,那僕役領著王源進了垂門,這裡邊的景色便同外邊不同了。但見門內一座小拱橋越過丈許寬的一條小河,王源看那橋下河水淙淙自北向南流動著竟然是活水。再往前去,在柳樹縫隙之中可以看見一條莽莽大河在前方流過,竟然已經到了灞河河邊上,王源頓時明白了那條小河的由來。原來那是在上游某處開鑿引入園子裡的一條人工小河,恰好繞著園子轉了一圈,不用說必在下方某處重新匯入大河之中了。

  “王公子在此稍坐,茶水點心隨意享用。”那僕役拱手走開。

  前方大片空地上,朝陽直射下來,照在嫩綠的草地上,幾排長幾擺在草地上,上面鋪著紅色的綢布,兩側擺著彩色的春凳。綢布上擺著銀光閃閃的杯盤等物,堆積如山的糕點果品擺的滿滿當當。

  七八名婢女正穿梭在草地上,忙忙碌碌的調整桌椅位置以及桌上點心的擺放位置。不遠處的一座巨大的涼亭上也有人影在忙碌。

  王源一時不知自己該舉步何處,倒不是怯場,而是今日帶著目的而來,不能我行我素,一切要照足規矩才行。

  不過王源很快便找到了方向,在一張桌子邊上坐著一名身著灰袍的乾瘦老者,頭戴黑色巾帽,整個人倒有些像是詩會中見過的文人的打扮,此刻那人正靜靜坐在那裡喝茶,對身旁穿梭的婢女視而不見。

  王源忙走過去在他身邊的凳子上坐下,這老者看樣子也是客人,坐在他身邊一定沒有錯。老者見王源坐在身邊,只斜眼看了自己一樣,便自顧自的喝茶,王源本想跟他說幾句“今天天氣不錯”之類的話,見人家似乎沒有興趣,便也作罷了。

  於是枯坐於此等待,茶水也不合胃口,點心果品什麼的也不能真的亂動,甚是覺得無聊和枯燥。也不知過了多久,在王源看來倒像有幾個時辰之久,正當王源乏味之極,欲起身四處走走看看周圍風景的時候,只聽得遠處笑語歡聲隱隱傳來。身旁的灰衣老者緩緩站起身來整頓衣帽,旁邊忙碌的婢女們也快速的站成一排垂首不動,王源意識到,久而聞名的虢國夫人楊玉瑤怕是要到了。

  西首垂門入口處笑語之聲頓起,拱橋上方露出高高舉起的儀仗扇露出圓圓一角,片刻後,數十名彩衣女子緩緩露出頭臉身子來,一時間香風颯颯環佩叮噹作響。

  朝陽照在眾女子頭上身上,但見她們頭上的金銀飾品閃閃發光,衣服上的金絲彩帶看的人眼花繚亂。行走之間笑語歡聲不斷,七嘴八舌之後不時爆發出轟然大笑聲,顯得自在悠閒旁若無人。

  所有人簇擁著的走在中間的兩名女子,一名身著粉色羅衫,容貌秀麗,嬌俏可人。另一名女子身著黃羅披衫,頭上顫顛顛的墜馬髻上插著彩鳳金釵,眉心貼著桃瓣花鈿,容貌美豔無比,身材豐潤,全身上下透著一股風流妖豔的氣質。

  王源不知誰是虢國夫人楊玉瑤,只若從外表判斷,怕是黃衫女子無疑,因為且不論相貌裝扮,光是看旁邊眾人對待她的態度,看著她的眼神,也知道她是這裡絕對的主角。除了虢國夫人,又有誰能成為此間唯一吸引目光之人呢。

  兩名女子下了拱橋朝空地上走來,身後跟著一大幫男女客人,王源這才看到楊釗的身影就跟在兩名女子之側,正低聲的跟那黃衫女子說著什麼,還朝自己指了指。王源似乎看到黃衫女子的目光朝自己瞟了一眼,似乎微微的點了點頭。

  眾人來到空地上,兩名女子站定之後,眾人自動停止說笑恭敬站立一旁,那黃衫女子微啟紅唇開口道:“今日三月三,請諸位來踏青相聚,也不必拘束,盡情玩樂便是。你們先在這裡吃些茶水點心,我和八妹從城中趕到這裡有些乏累了,也去柳鶯亭上歇息一會兒,一會兒再來跟你們說話,各位自便吧。”

  眾人齊聲稱是,躬身行禮相送。黃衫女子勾住粉衫女子的手臂,兩人腳步款款轉身朝遠處的那座涼亭走去。到此時也王源基本上弄清楚了這個兩個女子的身份,黃衫女子必是虢國夫人,而那位被稱為八妹的粉衫女子,則必是秦國夫人無疑。

  楊釗自然也陪著他的兩位堂妹去亭子裡歇息,這邊一杆俊男美女們立刻自動入席,瞬間將幾條長幾周圍坐滿,婢女們上前斟茶伺候,這群男女喝茶吃點心說笑逗鬧瞬間打成一片。

  “周公子,那日聽說你最近得了個寶物,今日有沒有帶來給我們瞧瞧?”一名女子嬌嗲的說話。

  “哈哈哈,這事兒也值得炫耀麼?不過是三尺來高的一株紅珊瑚罷了,那玩意榔槺,不方便帶來,再說也是不值得炫耀的東西。”一名華服少年哈哈笑著應答道。

  “喲,好大口氣,三尺高的紅珊瑚還不值得炫耀?你若不稀罕,送給奴玩玩唄。”嬌嗲女子翻著白眼道。

  “嘻嘻,黃四娘,送你也成,不過可不能白送你,你拿什麼來換?你黃家也是長安大戶,總不好白拿我東西吧。”

  “呸,瞧你小氣的樣兒,本姑娘可不稀罕你的珊瑚,不過是試探你罷了,這便要提條件了,真是好沒意思。”嬌嗲女子佯裝不快。

  “周公子的意思還不明白麼?四娘你給他點甜頭不就得了,人家周公子跟在你屁股後面轉了幾個月了,你不給點甜頭豈不傷了人心麼?叫奴看,今日好日子,乾脆請兩位國夫人做主,你們兩個在這裡成親便是,我們也好吃你們的喜酒。”一名綠衣女子嘻嘻笑道。

  “好好,好主意,周公子,黃四娘,乾脆就這麼辦了,省的你們兩個在這裡打情罵俏的,我們瞧著也不自在。”

  “呸,你們狗嘴吐不出象牙來,小心我撕爛你們的嘴巴。”嬌嗲女子扭動身子不依。

  那周公子也跟著大笑揶揄道:“只要四娘敢嫁,我反正是敢娶的,我可立刻命人去取珊瑚來送給四娘當聘禮。不過在這裡成親可是太唐突了,這是國夫人的園子,又沒個洞房什麼,可怎生成親?”

  另一名公子哥兒叫道:“沒洞房怕什麼?天為被地為席,打野戰唄。”

  眾男女轟然大笑,女的都嬌聲啐罵,看似嫌棄,其實樂在其中;少年郎們自然是百無禁忌怎麼圖口舌之快怎麼舒坦,此刻一個個拍桌跺腳狂笑不已。

  他們自己不尷尬,滿座之上唯有王源和坐在他旁邊的灰衣老者無法融入氣氛之中,倒是有些尷尬。王源分明聽到身邊的老者發出一聲微微的歎息,似乎有所不滿。

  眾男子相互調笑了一會兒也對這樣的話題乏了味,再加上一個少年玩的過火,居然伸嘴欲偷吻旁邊的一名女子,被那女子打了一嘴巴後,座上氣氛略顯尷尬。不過他們迅速找到了新樂子,他們發現了這席上不屬於他們這個小團體的兩個沉悶的人,便是兩個坐在一起沉默無言的一老一少。

  “那兩個是誰?怎地從沒見到過?去年遊春也沒見到過。”

  “是啊,兩個都穿著布衫,這麼寒酸的打扮,怎地會出現在這裡?”一名少女皺眉鄙夷的道。

  一面目英俊的少年郎看著那老者半天,忽然叫道:“哎呀,我認識這位元老先生,居然坐在這裡半天我才認出了,咱們在這裡笑鬧可真是失禮了。”

  眾人忙問:“怎麼了?魏小侯爺,他是誰?”

  那被稱為魏小侯爺的少年站起身來朝老者走來,口中道:“若我沒看錯的話,尊駕是李龜年吧,我在岐王宅中見過你。”

  “李龜年?”眾人驚訝道。

  誰不知李龜年?越是大戶人家出身,越是知道李龜年的大名,他是大唐公認的第一樂師,不僅各大王公府邸奉他為上賓,就連當今陛下也對他極為讚譽,沒想到居然今日就在座上。

  王源也有些吃驚,身邊這位木訥清瘦的老者居然便是大名鼎鼎的大唐第一樂師李龜年,這可真是沒有想到。梨花詩會上有人曾說自己的《無題》詩若是能請到李龜年譜曲,那將是人間絕唱;王源當時是第一次知道李龜年也生活在這個年代。後來閒暇時回想此事,想起一首叫《江南逢李龜年》的流傳到後世的詩句,這才真正意識到這個李龜年在這個年代是真的很有名氣的。

  灰衣老者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不過卻也站起身來朝那少年拱手,聲音黯啞道:“老朽李龜年見過魏小侯爺。”

  魏小侯爺喜道:“失禮失禮,剛才我們沒見到您,相互之間談笑也沒有分寸,早知您老在座,那是萬萬不能這麼放肆的,恕罪恕罪。”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19

第101章 名門

  李龜年淡淡道:“小侯爺客氣,老朽只是個樂師,今日是奉虢國夫人之請來給諸位助興的,諸位不必管老朽在不在,自管說話便是。若是嫌老朽在此不便,老朽可回避一旁,免得擾了諸位談興。”

  魏小侯爺笑道:“這是哪裡話,李先生平日我們請都請不到,怎會嫌棄您?我府中多次請李先生前來,都沒能請動先生大駕,今日見了,高興還來不及呢。我最近也喜歡上了絲竹琴樂,正好遇到很多的難題,今日真是緣分,正好請教先生。”

  李龜年躬身道:“不敢,不敢。”

  魏小侯爺左右看了看,見王源坐在李龜年身邊,除此之外更無空座,於是笑問道:“李先生,這位少年是你帶來的隨從麼?”

  李龜年看看王源,搖頭道:“不是,我和這位素不相識。”

  魏小侯爺哦了一聲,轉向王源道:“這位兄台,恕我眼拙,沒看出你是哪家府上的公子?敢問尊大人是朝中哪一位?”

  王源道:“我不是哪家府上的公子,家裡也沒人在朝中為官,我只是一介百姓。”

  魏小侯爺訝異道:“哦?那你怕是走錯地方了。這裡是虢國夫人的東園別墅,你定是在外遊春進錯了園子;這些僕役也真是的,這也能搞錯,還不來人請這人離開?這要是混個乞丐閑漢進來,倒是個笑話了,此事我必要跟三夫人說道說道,太不像話。”

  王源眉頭皺起,這魏小侯爺說話有些放肆,一聽自己是個平頭百姓,立刻便視自己如無物,說話刺耳之極。

  “小侯爺,莫亂說話,我好像看到了是楊度支郎引他進來的,想必是楊度支郎請來的客人。”有人小聲的提醒道。

  “楊度支郎?”魏小侯爺皺眉道:“那又如何?這個度支郎真是煩人的很,這遊春會是國夫人應我的提議舉辦的,請來的人也要經我過目的,他偏偏跑來指手畫腳,隨隨便便便請不相干之人來,咱們這裡說的話做的事要是被這些人傳出去,豈不是讓長安城裡的那些閒人笑話。”

  有人在旁附和道:“說的是,這事兒小侯爺要跟國夫人說一說才好,咱麼這個圈子都是自己人,現在弄得外人進來,還讓咱們開心玩樂麼。”

  “是啊,剛才咱們還拿周公子和黃四娘開玩笑,這事兒要是傳到外邊去,還不滿城風雨麼?那些泥腿子巴不得我們這些有臉面人家出點什麼事讓他們嚼舌頭呢。”

  這些長安城中的天子驕子們七嘴八舌的火上澆油,把就坐在他們旁邊的王源視若無物,或許在他們眼裡,王源就是個木樁子,跟周圍的花花草草柳樹流水也沒什麼兩樣,甚或還沒花草柳樹讓人賞心悅目。

  魏小侯爺焦躁的擺手道:“罷了罷了,都別說了,這件事我會跟三夫人說一說的,今日度支郎也在場,給他個面子,畢竟是他請來的人。”

  眾人紛紛道:“小侯爺說怎樣便怎樣,我們聽你的便是。”

  那魏小侯爺回轉身來,見王源端坐不動,嘴角帶著高深莫測的微笑,似乎對眾人之言充耳不聞,於是指著王源道:“喂,你坐到那邊去,這位置讓出來給本侯坐。”

  王源不答,自顧品茶。

  魏小侯爺提高聲音道:“喂,你聾了麼?本說的話你聽到沒有。”

  王源扭過頭來微笑道:“你是在跟我說話麼?”

  魏小侯爺忍住怒氣皺眉道:“當然是跟你說話,你裝什麼糊塗?本侯站在你旁邊,面對著你,不是跟你說話在跟誰說?”

  王源點頭道:“那好,那你說吧,我聽著呢。”

  魏小侯爺臉色沉了下來道:“你懂不懂規矩?本侯爺跟你說話,你該站起來恭敬回話,看你打扮的像個讀書人的樣子,怎地這般不知禮節?”

  王源笑道:“奇怪了,是你要跟我說話,我可沒請你跟我說,幹什麼要跟我談禮節?剛才你們當著我的面議論我,把我視作無物的時候,怎不跟我談禮節?我是個讀書人,自然知道什麼事禮節,但我只跟有禮之人禮尚往來,你言辭粗魯無禮,我為何要對你有禮?”

  “哎呀?你這人還挺橫。”魏小侯爺瞪眼看著王源有些詫異,他萬萬沒料到王源居然敢頂嘴,於是叉腰道:“你給我一個字一個字的聽好了,小爺不想跟你多廢話,也不想再多重複一遍。我現在要你的作為,因為我要跟李龜年李先生探討些樂理方面的事情,所以你立刻去一旁的座位上去,可聽清楚了?”

  王源微笑點頭道:“聽得清清楚楚,然而我卻不想挪動位置,恕難從命。”

  魏小侯爺皺眉喝道:“你可不要給臉不要,我知道你是楊度支郎請來的,但那又如何?這裡可不是你耍橫的地方,這地方可是我說了算。管你是什麼人請來的,亦或是仗著什麼人的名頭,惹毛了我,你可吃不了兜著走。”

  見兩人大聲吵鬧起來,席上眾少年少女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過來,有人開始在旁邊幫腔添油。

  “這小子連小侯爺都敢頂撞,真是吃了豹子膽了,也不知誰給他的勇氣。”

  “哎,看他穿著打扮就知道是沒見過世面的,也不知道利害之處,我現在只想知道小侯爺會如何炮製他,除非他立刻認錯讓座,否則小侯爺怕是要讓他好看了。”

  “是啊,我猜他九成九會讓座,他又不是傻子?”

  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饒有興致的猜測著事情的走向,但他們卻都猜錯了,王源坐在凳子上紋絲未動,反倒斜眼看著魏小侯爺說出一番讓他們不可思議的話來。

  “小侯爺,我本來是打算讓你坐這個位置的,一個座位而已,也不是什麼大事。然而我這個人脾氣有些倔強,我是大唐子名,非他人奴僕,就算你貴為侯爺,也無權管束於我。你既想要我這位置,便需好好的跟我說話,神態必須恭敬,語中必須帶請,這是求人辦事的人之常情。你態度如此蠻橫無理,我自然也無需對你客氣,今日你否則休想我給你讓座,照顧你的什麼面子,因為對我而言,你不值得我給你面子。”

  “哎呀!”魏小侯爺橫眉大怒,怒駡道:“豬狗不如之人也配跟本侯談面子?我瞧你是活得不自在,身上骨頭發癢了,本侯不介意給你松松皮撓撓骨。”

  王源慢慢站起身來笑道:“小侯爺罵我不如豬狗?”

  “就罵你不如豬狗,你待怎樣?”

  王源微笑道:“不怎樣,你罵我不如豬狗,言下之意便是你比豬狗高明,我可否理解為,小侯爺認為自己高明賽豬狗?”

  魏小侯爺怒駡道:“賤民,你找死麼。”

  王源皺眉道:“你不願意?那麼好吧,你也不如豬狗好了。”

  魏小侯爺握拳瞠目怒駡:“去你娘的。”

  王源攤手道:“你到底要怎樣?說你不如豬狗你也不高興,說你比豬狗高明你也不開心,你到底要我如何?你們這些人真是難伺候,好吧,你自己選,到底如豬狗還是不如豬狗。”

  旁邊圍觀的少男少女們當中終於有人憋不住噗嗤笑出聲來,這一笑魏小侯爺更加的憤怒,轉頭喝道:“笑什麼?撕爛你們的嘴。”

  眾少年忙捂住嘴巴,顯然是極為害怕這位魏小侯爺;魏小侯爺回過頭來惡狠狠盯著王源道:“小子,你知道我是誰麼?你敢這麼跟我說話,敢這樣對我無禮。你罵我是豬狗,你知道你侮辱了誰麼?你犯了死罪了你知道麼?”

  王源微笑道:“天地良心,我可沒罵你,而是你罵我豬狗不如在先,在座諸位可都聽到了。”

  旁邊眾人七嘴八舌道:“我們可沒聽見,就聽到你罵小侯爺了。”

  王源笑道:“你們這些人,哎,罷了,隨你們怎麼說吧,就算了我罵了他那又怎樣?他是天皇老子麼?罵不得?”

  魏小侯爺怒道:“在本侯動手給你個教訓之前,先讓你死的明白。本侯乃是南衙左千牛衛中郎將,襲爵平陽侯,我祖上乃是大唐開國大功臣,如今畫像供奉在淩煙閣的鄭國公。怎麼樣?這回你知道小爺我不好惹了吧,恨你自己瞎了狗眼惹到我了吧。”

  王源確實驚呆了,眼前這人難怪姓魏,原來他祖上竟然是大唐開國元勳鄭國公魏征,魏征的名氣可不僅僅在當世,一千年後他依然被奉為錚臣的楷模,足見其影響力。不過驚訝歸驚訝,王源可並不怕眼前這位鄭國公的後人,反倒暗暗有些惋惜。人說一代不如一代,怕說的就是這個情形,祖上魏征想必是太完美了,後代竟然如此不堪,除了仗勢欺人拿祖宗的名號出來顯擺,也沒什麼真本事了。

  “原來是鄭國公的後人,我要給你鞠躬行禮。”王源拱手彎腰恭敬一禮。

  周圍眾人譏笑連聲,本以為這人硬氣的很,沒想到前倨後恭一聽到小侯爺的家世來頭立刻便慫了。

  “你此刻對我恭敬,卻是遲了,我並不打算饒恕你,除非你立刻跪下打自己十個耳光,高叫三聲有眼無珠,我或可饒了你這一遭。”魏小侯爺冷笑道。

  王源行禮畢,直起身來道:“小侯爺誤會了,我這一禮不是對你,而是看在你祖上鄭國公的份上,鄭國公英明一世乃是我大唐萬世敬仰的人物,任誰聽到他的名字都要肅穆行禮。至於小侯爺你嘛,你要受我一禮怕是還要修個三世才成。不是我多嘴,你不提你祖上鄭國公的名號還罷了,你這一提,我真替鄭國公感到悲哀。你是在丟鄭國公的臉你知道麼?”

  魏小侯爺半張著口呆呆看著王源,猛然間跳起身來一把揪住王源的領口的衣物怒駡道:“你這賤民,你敢如此侮辱本侯爺,今日不讓你知道尊卑上下,不將你打殺於此,難消我今日之辱。”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19

第102章 是非

  魏小侯爺一邊罵,另一隻手握著拳頭當頭砸了過來,王源一手握住胸口那只手,用力一翻手腕,魏小侯爺口中大聲慘叫,身子被擰成麻花一般,手腕酸痛,拳頭無論如何遞不到王源身上。

  王源一擊得手,心中暗自得意,這分筋手正是這段時間跟著公孫蘭學的功夫,平日都是公孫蘭在自己身上運用,也不知出於什麼心理,每次都把王源弄得幾乎筋骨斷裂才肯放手,那滋味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沒想到今日自己終於能用在別人身上,居然內一出手便制住了這個小侯爺。

  “快放手,你作死麼?來人哪,有人行刺小侯爺,快來人啦。”周圍炸開了鍋,小男少女們驚慌叫嚷,大驚失色的婢女急急忙忙朝柳鶯亭上跑去稟報。

  王源從虐人的快感之中清醒過來,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又闖了禍,把手一松,在小侯爺背上一推,小侯爺身子踉蹌栽到桌子上,打翻了幾杯茶水和果點,又驚起一片雞飛狗跳之聲。

  魏小侯爺已經紅了眼,翻起身來四處亂找,終於在遠處一名佩刀衛士手上搶了一柄鋼刀來,披頭散髮瘋狂朝王源撲來,口中叫駡道:“賤民,賤民,今日不將你砍成肉泥,我便不信魏。”

  王源伸手抄起凳子預備做防身之用,心中也開始後悔自己沉不住氣,今日本是來遊春的,怎麼又得罪了這位小侯爺,這下子鬧得不可收拾了,怕是要壞了自己的事。

  見魏小侯爺舉刀沖來,王源舉起凳子當武器來格擋,魏小侯爺一刀砍下,春凳一角被砍的木屑飛散,周圍一片驚惶叫嚷之聲。

  魏小侯爺舉刀再砍,猛聽得有人高聲喝道:“還不住手?不成體統!”

  魏小侯爺聞聲而止,鼻息咻咻惡狠狠看著王源,卻不再上前撲殺。王源也放下手中只剩半扇的春凳,回頭朝聲音來處看去,但見虢國夫人和秦國夫人在眾人簇擁下站在一片狼藉的現場之側。

  虢國夫人滿臉的慍怒,雙眸緊盯著魏小侯爺和自己,眼中滿是不滿。那秦國夫人的表情則不同,一張清秀的臉龐上帶著微微笑意,神色中既有驚訝,也有好奇,還似乎有些唯恐天下不亂的期盼。

  楊釗站在兩位國夫人之側,眼睛看著王源,帶著深深的責備,王源知道他是怪自己不識大體,在這樣的場合居然和人打殺起來鬧得不可收拾,完全忘了今日前來的目的。

  “怎麼回事?誰來給本夫人說來聽一聽。”虢國夫人杏眼含威,細長的眉頭微微上豎,冷聲問道。

  魏小侯爺甩手丟掉剛才,快步奔到虢國夫人面前叫道:“夫人給我做主,不知從哪跑來的賤民,無視尊卑,當眾辱駡我和我的先祖。我一口氣實在難消,這才動手要懲治此人。”

  虢國夫人的雙目朝王源看來,冷聲道:“阿兄,這人便是你請來的吧,怎地如此莽撞無禮?竟敢辱及小侯爺的先祖,這成何體統?”

  楊釗忙拱手道:“三妹息怒,此人便是愚兄帶來見你的王源王公子,我也不知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待愚兄去問個清楚。”

  楊釗話一出口,在場眾人均發出驚訝之聲,人群之中傳來驚奇的議論聲。

  “這人便是王源?難怪如此狂傲,這是恃才傲物啊。”

  “哪個王源?這名字有點熟,一時之間倒是沒想起來。”

  “哎,你就顧著吃喝玩樂了,前段時間梨花詩會上奪魁的那個寫詩的王源啊,人不認識,詩你不會沒聽過吧‘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哦哦哦哦哦,原來是他,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的那個王源。”

  “正是,算你還沒玩昏了頭,正是此人。”

  這些長安城的富二代官二代們也自然非全是紈絝,詩壇官場上的事情從未逃過他們的耳朵,自然對最近長安城中躥紅的詩壇新秀王源的事情有所瞭解,對他的詩句也是拜讀過的。最近幾日長安城中有流傳了關於這王源的負面消息,說他借左相之力成名之後便忘恩負義,不受左相管束,我行我素,最終被左相掃地出門了,沒想到今日在此居然看到了他。

  一旁本對這場鬧劇冷眼旁觀的一人聽到王源這個名字也立刻露出了驚訝的神色,本遠遠走開來,忙立定腳步盯著王源看,此人便是灰衣老者李龜年。

  楊釗陰沉著臉道:“王源,到底怎麼回事?還不如實說來。”

  王源尚未開口,魏小侯爺便叫道:“本侯都說了,此人目無上下辱駡我先祖,還問什麼?楊度支,人是你帶來的,如何處置你可要公允,你若偏袒我可不依。”

  楊釗皺眉道:“魏小侯爺,我這不是在問清楚事實麼?也不能聽你一面之辭,總要問個明白吧。”

  魏小侯爺怒道:“什麼叫一面之辭?難道我還撒謊誣陷這個賤民不成?你問問在場的眾人,他們都是親眼得見親耳聽聞,莫非楊度支要包庇這人?”

  楊釗沉著臉不說話,魏小侯爺愈加來勁,指著眾人問道:“你們說,是不是親眼見到這個王源對我無禮?而且辱駡我先祖?”

  眾人焉能說不,站在魏小侯爺一邊的固然大聲附和,就算不願附和的也見機的翕動嘴唇濫竽充數含混發聲蒙混過去,要他們任何一人站出來為王源說話那是絕無可能的。

  “還有什麼話說?眾口一詞,這可不是我一面之辭了吧。”魏小侯爺得意的道。

  楊釗為難之極,皺眉無言以對,虢國夫人注視王源道:“王源,你還有什麼可說的?你受我堂兄邀約前來,我將你待如賓客,你卻在我的園子裡沒規矩。就算你是長安城的名人,在我虢國夫人的宅子裡,卻不准你放肆。”

  “夫人,莫跟他多言,拖下去打個一百板子直接轟出園子便是,這還是看著他名士的身份和楊度支的面子,本來我是打算要了他的狗命的。辱我先祖,我當場宰了他也不為過。”魏小侯爺在一旁叫道。

  王源實在忍不住了,皺眉大聲道:“小侯爺,請你閉嘴。”

  魏小侯爺一愣,旋即叫道:“你們聽聽,他還在囂張,居然叫我閉嘴。夫人,夫人,你聽到了沒?這人就是個瘋子,夫人你……”

  “閉嘴。”王源跨上一步厲聲喝道。

  “王源,休得無禮,主意你的言行。”楊釗喝道。

  王源冷笑道:“各位,從頭到尾這位小侯爺便跳上竄下說個不休,話都讓你一個人說了,我還能說什麼?小侯爺我叫你閉嘴你不開心是麼?我來問你,這裡是誰的宅子,這裡誰做主?”

  魏小侯爺愕然道:“當然是虢國夫人的宅子,也是夫人做主。”

  王源喝道:“那剛才你和我爭執的時候為何拍著胸脯說,在這座園子裡你說了算,現在當著虢國夫人的面又說是夫人做主,到底誰做主啊?誰說了算啊?”

  眾人一陣沉默,不知為何,王源看到虢國夫人的表情有些尷尬,尷尬中還帶著一絲冰冷的慍怒。楊釗看著王源暗歎:“王源,你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三妹和這小侯爺之間不清不楚,這小侯爺自然是以主人自居,你當眾說出來,這不是大家難堪麼?這麼一來,想勸三妹回心轉意那是更不可能了。”

  魏小侯爺滿臉通紅叫道:“莫聽此人胡說,我沒說過這樣的話,夫人相信我。”

  王源歎道:“男子漢大丈夫,說了不承認還是男人麼?小侯爺,你好歹也是南衙的將軍,這般沒有擔當,如何能服眾?”

  “我真的沒說,你這賤民血口噴人。”魏小侯爺朝著王源大吼。

  “住口!”威嚴的呵斥聲響起,魏小侯爺身子一抖,乖乖閉上嘴巴,因為這一聲住口是從虢國夫人口中說出的。

  “從此刻起,我不問你,你不准說話。”虢國夫人粉面含威,沉聲說道。

  “三夫人……”魏小侯爺翻著眼看著虢國夫人的臉色,話語中竟有一絲好像在撒嬌的意味。

  “嗯?敢違抗我的命令不成?”

  “不敢……”

  “還有,你給我記住,我永遠不需要別人替我做主,在我宅子裡我說了算,你魏明晨再說那樣的話,可休怪本夫人不客氣。”

  魏小侯爺徹底的蔫了,他知道虢國夫人為何這般大發脾氣了,自己確實是虢國夫人的裙下之臣,雖然他知道虢國夫人裙下之臣不止自己一個,但他總是以為自己是最特別的哪一個,也總是以為虢國夫人對自己最為傾心。所以,在某些場合,他總是有意無意的要將自己能隨意上虢國夫人的床這件事當做炫耀的資本,久而久之也已虢國夫人的丈夫自居,這才分不清自己的真正身份。說到底,他不過是虢國夫人的玩物罷了。

  而虢國夫人雖然淫蕩風流,但畢竟不希望這種事被人大肆宣揚,今日魏小侯爺的做法其實犯了她的大忌,這才忽然對魏小侯爺翻臉相向,若非眾人在前,怕是早就一個大嘴巴子抽上去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19

第103章 狂生

  “那王源,我問你,你是否不尊上下尊卑,辱及小侯爺的先祖?你可知他的先祖是何人?可容不得你辱駡。”虢國夫人轉向王源冷聲道。

  王源拱手行禮道:“夫人,我雖和小侯爺起了爭執,但從頭到尾我都是被動的,也未出一言辱駡小侯爺的先祖鄭國公。本人雖是一介布衣,但也是讀書人,起碼的禮節是懂的,怎會辱人祖先?”

  小侯爺魏明晨忍不住開口叫道:“胡說八道,大家都聽到了。”

  虢國夫人怒喝道:“我問你話了麼?愈發的放肆了,剛才說的話你便已經當耳旁風了。”

  魏明晨立刻閉嘴,像只乖巧的小貓咪縮在一旁幽怨的看著虢國夫人不作聲了。但凡有眼睛和心的人都能看出這兩人之間定有關係,王源自然也不例外,早就懷疑這小侯爺如此的囂張的原因也終於得到了答案。

  “夫人,事情是這樣的,小侯爺他們本來喝茶聊天聊得高興,我們本來並不認識,連話也沒說一句;忽然間便有認出了我身邊的這位老先生是我大唐第一樂師李龜年,於是乎小侯爺便來到我身邊要我讓出座位好讓他同李先生探討樂理。”

  虢國夫人道:“你讓了他不就得了?讓個座有何了不得的?怎生演變到喊打喊殺?”

  王源道:“是啊,本來很簡單的一件事,硬是搞得很複雜,小侯爺不是請我讓座,而是要我滾到一邊去,言語甚是無禮。我是讀書人,焉能受的了這個,於是便爭辯了幾句,但即便是他無禮,我也沒打算不讓座,直到他開始辱駡我豬狗不如,我才決意不讓他得逞。”

  虢國夫人皺眉道:“你說的是他罵你?可為何眾人都說你辱駡他?”

  王源道:“他罵我在先,我自然要反擊了。”

  “你是如何反罵他的?”

  “言辭粗俗,不說也罷。”王源擺手道。

  “不用你說,我自叫人來說。黃四娘,你在當場,當時王源是如何罵還小侯爺的?”

  黃四娘躊躇而出,知道無法隱瞞,於是口齒倒也伶俐的將王源拿小侯爺和豬狗上下比較的那一番話說了出來。黃四娘話音落下,座上人都笑了個葫蘆,秦國夫人笑的最歡,用絲帕捂著嘴巴,頭上的墜馬髻彈彈亂動,香肩亂抖。兩隻眼睛看著王源射出神采來,似乎對這個既有詩名又跟人憊懶拌嘴扯皮的少年甚是感興趣。

  楊釗也是忍不住莞爾,這王源也真是胡鬧,難道對這種言語上的攻擊就不能忍一忍麼?也不知道今日之事怎麼收場,想到這裡不僅笑容收斂,愁雲上臉。

  “胡鬧!”虢國夫人也忍不住斥道。

  “但你這廝罵本侯辱沒先祖的話為何不提?若只是尋常拌嘴,本侯豈會同你一般見識?”魏明晨忍不住再次開口叫道。

  這一次虢國夫人倒也沒責駡他,皺眉對王源道:“你如何解釋?這話你說了沒有。”

  王源點頭道:“我確實說了這樣的話,也沒什麼不能承認的。”

  虢國夫人冷聲道:“那就是你挑釁在先了。”

  王源道:“可是我並沒說錯啊,這位小侯爺自稱是鄭國公之後,那鄭國公是我大唐名垂千古的名臣良相,配享淩煙閣供奉,天下之人個個敬仰。這位小侯爺為人粗魯無禮,傲慢自大,一言不合便辱駡斥責,這不是給鄭國公丟臉是什麼?豈是鄭國公之後人該有的做派?”

  魏明晨叫道:“你放屁,你還在這裡胡說八道。”

  王源冷笑道:“魏小侯爺,令祖鄭國公是我大唐第一錚臣,他曾諫言太宗皇帝的話猶在耳邊,到了你這裡完全違背了先祖之志,不是辱沒先人是什麼?”

  魏明晨睚目吼道:“你給我說清楚,不要逞口舌之利,說些大家都不懂的來故弄玄虛。”

  王源歎了口氣道:“好吧,看來你是真不知道你祖上到底英明在何處,到底為何會受人敬仰,反而需要我這個外人來告訴你。令祖鄭國公曾諫言太宗皇帝雲: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是令祖最為著名的一句話,敢當著太宗皇帝面這麼說的,大唐僅鄭國公一人。太宗皇帝當時很氣憤,但後來領悟其意,將之錄下貼于寢宮之中朝夕提醒自己。這句話的意思需要我跟你解釋麼?”

  魏明晨叫道:“原來是這句話,我祖上留下的言行記載我都通讀無遺背的滾瓜爛熟,焉能不知其意?”

  王源道:“很好,這句話的意思自然是要勸諫太宗皇帝以民為本,要攬住民之心,不能對百姓刻薄殘暴。但此言可不是對太宗皇帝一人所言,大唐王公貴族豪強之族當然也要這麼做才成,否則這句話便成了一句空話了。可是小侯爺是怎麼做的?我雖一介布衣,但好歹也是受邀前來,小侯爺對我都是動輒便打殺,可以想像面對市井百姓時,小侯爺是如何的兇狠蠻橫了。小侯爺身為鄭國公之後,坐享祖上蔭恩,卻忘了奉行祖上遵循的教誨,這不是辱沒祖先是什麼。我說這話還算是輕的,說的難聽些的話,小侯爺這是對祖上的背叛。這就是不肖之行,為人所不齒,鄭國公泉下有知,怕是要托夢給你好好的訓斥你一番了。”

  “你……”魏明晨伸手指著王源,臉色漲紅,卻忽然發現自己無言可反駁。說實在的,他根本就已經忘了祖上鄭國公魏征說過哪些話,做過哪些事,提倡過什麼,反對過什麼。到了他這一代,祖上做過什麼已經不愛關心了,只需要知道自己的家族是大唐功臣,自己能受祖蔭得到什麼官職和恩寵便行了。王源今日若不提起祖上曾說過的諫言,魏明晨根本就不知道有這麼回事,忽然間魏明晨心裡感到一絲羞愧之意,覺得自己好像確實有那麼點不肖了。

  眾人無聲之中,但聽虢國夫人道:“王源,你倒是有一番你的道理,但無論你說的如何有理,小侯爺總歸是侯爺,他的錯是他的事,會有人責罰他,卻輪不到你來教訓他。我大唐之人若個個如你這般,哪還有什麼尊卑上下之分麼?他是侯爺,罵你兩句你也得受著,這是規矩,懂麼?”

  王源冷笑道:“原來是這樣的規矩,請恕我不能遵守,我雖是個布衣百姓,但我也有尊嚴底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除非我錯了,否則我可不買帳。尊卑規矩固然要守,那也不能濫用權勢仗勢欺人,要是都那樣做的話,大唐還有何公平穩定可言?鄭國公的‘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教誨’尚在耳邊,難道當做耳旁風不成?”

  楊釗急的直跺腳,明顯虢國夫人只是給小侯爺一個臺階下,只要王源認個錯,這事兒便過去了,可沒想到王源竟然死強著說理,真是有些不知所謂。

  虢國夫人果然是很不高興,陰沉著臉道:“王源,本夫人知道你最近名氣很大,但名氣又能代表什麼?李太白名滿大唐,那又如何?該守的規矩還是要守,尊卑上下之禮還是不能僭越,你若執著於此,我只能將你逐出此間了。本夫人不喜歡不守規矩之人。”

  眾目睽睽看著王源,有些替他擔心,有的也幸災樂禍,虢國夫人直言其實是在下最後通牒了,如果王源不放低姿態,這裡是沒有他立足之地了。

  楊釗忙道:“王源,給小侯爺道個歉吧,不打不相識,將來或許會成為朋友也未可知。再說,今日是來陪著夫人們踏春玩樂的,何必鬧得虢國夫人不開心?”

  王源低著頭站著,忽然歎了口氣,抬起頭來,所有人都以為王源會說出一句道歉的話來,耳邊卻聽到這樣的話來:“看來今日我不該來,我本以為虢國夫人會主持公道,此事要道歉也是小侯爺向我道歉,反倒成了我要向他道歉了,真是豈有此理。罷了,兩位國夫人,楊度支,請恕在下癲狂,用不著趕我出去,我自己走便是,告辭了!”

  眾人盡皆愕然,眼見王源團團拱手後轉身便走,楊釗氣的直跺腳,叫道:“王源,你這是作甚?”

  虢國夫人面色鐵青,咬著紅唇冷聲道:“堂兄,你請來的好客人,狂傲之徒,目空一切,你還要留他?”

  楊釗皺眉歎氣,眼睛看著秦國夫人使眼色,那秦國夫人微微一笑開口叫道:“王公子請留步?”

  王源停步不動,秦國夫人湊在虢國夫人耳邊低語幾句,虢國夫人皺眉低低的回了幾句,秦國夫人再低聲說了幾句,虢國夫人微微點了點頭。

  “那王源,今日你是受我堂兄前來陪我們姐妹游春的,我們為了你的到來特意請到了李龜年李大樂師,你這一走枉費了我們的安排,鬧得大家都不開心,這豈是讀書人得體所為?再說了,你將李龜年李先生一個人丟在這裡,教李先生怎麼辦?”秦國夫人緩步走來,笑語吟吟的道。

  王源轉身施禮道:“夫人莫怪,我只是不願自己沒有錯處卻要像人道歉,這讓我覺得心中憋悶,卻絕非對兩位夫人和楊度支以及李先生無禮。事實上我剛才聽所李先生在此,心中激動無比,只是之前的鬧劇讓我沒有機會跟李先生交談認識罷了。”

  秦國夫人點頭笑道:“你既這麼說,那便好辦了,這樣吧,你和小侯爺拉拉手,你們之間就當是誤會一場,誰也沒有對錯,今日三月三,陽春盛景正合觀賞,留下來一起踏春賞景便是,你看如何?”

  王源再不識相也知道這個臺階要趕緊下,忙拱手道:“敢不從命。”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20

第104章 夫人

  楊釗長舒一口氣,笑著上前來將王源拉到魏明晨面前,王源伸手道:“小侯爺,夫人既已發話,咱們一筆勾銷罷了。”

  魏明晨極不情願的伸手出來,哼了一聲道:“算你運氣,你給我小心些,這事兒沒完。”

  王源微笑道:“小侯爺你若非要鬧得大家不開心,我也攔不住你。”

  魏明晨鼻孔朝天道:“憑你也配。”

  楊釗實在看不下去了,冷聲道:“小侯爺,王源是我好友,你若要跟他過不去,便是跟我過不去,你雖身份尊貴,可我卻也不怕你,莫搞得大家下不了臺。”

  魏明晨哼了一聲扭頭不語。

  當下一場風波終於消弭,有人少鬆了口氣,有人卻很失望,兩位夫人居然就容忍了這王源的狂傲,也是破天荒第一回。誰不知道在虢國夫人面前,不守規矩的人哪怕是最親密的身邊之人,虢國夫人也從不容情,該打該殺毫不含糊。

  兩位夫人回到柳鶯亭中坐下,楊釗領著王源和李龜年站在亭下侯候見,亭中,虢國夫人和秦國夫人小聲的說著話。

  “八妹,為何要叫他留下?這個人好像不太合適啊,脾氣太桀驁了。”

  “三姐啊,這才最好呢,剛才我之所以叫他留下,便是要和姐姐說說這事兒。昨日咱們進宮的時候,玉環小妹不是還在問召這個王源進宮見陛下的事情麼?這個月問了好幾回,這說明陛下很想見這個王源。咱們一直拖著說考察考察此人,其實你我都知道,咱們不就是想他進宮後能跟咱們楊家人一條心麼?”

  虢國夫人皺眉道:“其實推薦這麼個人進宮毫無必要,堂兄覺得這樣做好處很多,我卻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咱們姐妹在宮裡和陛下說的上話,幹嘛還多此一舉。”

  秦國夫人皺眉道:“姐姐你怎麼還不懂這當中的關竅?堂兄這麼做顯然是為了我們楊家著想,雖然你我姐妹受陛下隆恩甚重,但你知道,陛下和我們說的可都是些閒話從不涉朝政之事。玉環小妹又是個不喜歡參與朝中之事的,咱們要是多管閒事也會惹人非議,甚至引起陛下的不滿。這時候若是陛下身邊有個不是咱們楊家的人,但卻能跟咱們一條心的話,咱們有些意思通過他的口和陛下說,反而會有奇效,陛下有些話不合我們說,但未必不和他說,這豈不是一件對我楊家極為有利之事?”

  虢國夫人點點頭道:“原來如此,這是楊釗告訴你的吧。”

  秦國夫人道:“堂兄不解釋我也能明白,我就是怕你不明白罷了。三姐你天天過的逍遙,玉環小妹也是個不願多想的人,妹妹我可不能不多想一步。我楊家姐妹現在雖然榮寵,但咱們畢竟無根基,詆毀誹謗我們楊家的人也不少,宮內宮外的閒言碎語還少麼?萬一哪一天咱們姐妹被人通了刀子,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呢。所以堂兄說的很是,咱們一定要培植楊家自己的根基,堂兄便不必說了,咱們外邊就他能頂事,所以要讓堂兄掌握大權,這樣裡裡外外都是我楊家說了算,這才算是高枕無憂了。”

  虢國夫人道:“道理我都懂,可是這王源我怎麼覺得他不會聽我們的話,你瞧,我的面子他都不給,這算什麼?將來如何制得住?”

  秦國夫人歎道:“你為何偏偏要壓制住他,這個人李適之都搞不定他,你卻要來壓制他。咱們是利用陛下急著召見他的有利條件,爭取讓他為我所用罷了。堂兄和他也交上了朋友,堂兄說了,這個人其實並不桀驁,只是需要以心交心罷了。再說了今日本來就不是他的錯,你的那個小侯爺才是始作俑者,他挑的事,只是碰到了硬骨頭罷了。三姐,不是妹妹愛管你的事兒,這個小侯爺身上有什麼?你幹什麼寵著他?依我看來,跟這個王源相比,這小侯爺身上沒半分男子氣概,除了身份高貴些,看不出有什麼可愛的。”

  虢國夫人側目看著秦國夫人道:“妹妹,你要是來管我的事情,姐姐我可不開心了。你如此替王源說話,是不是看上這王源了?瞧你說話口氣,倒是對他挺欣賞的。”

  秦國夫人啐了口道:“想到哪裡去了,就事論事而已。說到底,陛下要見的是這個王源,這一點咱們也無法改變。關鍵的問題是這個人能否為我楊家所用,這便需要咱們姐妹和堂兄的安撫拉攏。堂兄和我說了,像王源這樣的人,急需要擺脫困境,咱們只要關鍵時候幫他一把,他一定會感恩戴德,只是這種人嘴上不願說出來,心裡會記住你。”

  虢國夫人沉默片刻道:“好吧,我明白了,你也莫說好話了,我知道你對他肯定是很滿意了,姐姐看人不准,還是看你眼光省事。我瞧你對他挺上心的,你若有什麼想法告訴姐姐,姐姐幫你說合。”

  秦國夫人打了虢國夫人一下,嗔道:“咱們說的是正事,你說的什麼話。”

  ……

  兩位夫人商議已畢,遂命婢女傳話,讓楊釗帶著王源上亭中說話。楊釗尤有餘悸,上去之前囑咐王源一定不能在亂來了,否則今日必是無功而返,王源微笑答應。

  事實上剛才王源如此表現也是一種試探,原本王源就懷疑楊釗是做順水人情,在自己轉身離去,秦國夫人出面叫住自己的一刹那,王源便試探出了楊家姐妹的底線。其實所謂的需要虢國夫人的許可云云都是些噱頭,不過是楊釗故意做出這種姿態,以表明他是如何排除萬難推薦王源的,目的自然是要讓王源對他更加的感恩戴德死心塌地罷了。

  王源說不準他們姐妹是否串通了演了這一出,不過從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魏小侯爺的一番折騰來看,好像虢國夫人並不知情,最大的可能便是秦國夫人知道楊釗的用意,從而在關鍵的時候出面當白臉調停。

  但無論如何,王源心裡有了底,他知道,比起自己需要抱著楊家這棵大樹上位的需求而言,楊家兄妹也同樣需要自己。這樣一來情形便不同了,之前自己處於聽楊家兄妹的臉色行事的從屬地位,而如今雖然也還是需要他們的説明,但卻並不那麼太糟糕了,因為楊家兄妹定是有什麼方面需要自己,至於需要自己做什麼,便不得而知了。

  柳鶯亭上,虢國夫人秦國夫人端坐在鋪著碎花臺布的石桌旁,天氣並不熱,但兩人手中卻拿著小團扇微微輕搖。

  “三妹,八妹,王源來了。”楊釗賠笑道。

  王源拱手正式行禮,虢國夫人礙于剛才的情形,面色淡然,似乎還在生氣。秦國夫人展顏而笑,指著面前的春凳道:“王公子坐下說話吧,阿兄你也坐。”

  楊釗笑著答應,低聲道:“坐吧。”

  王源謝了,側身坐在春凳上。

  秦國夫人道:“剛才的事情過去就過去了,王公子也不用介懷,都是一次見面,相互之間脾性家世都不太了然,產生些摩擦也是尋常。我剛才勸了三姐幾句,她也不生氣了。王公子也不要將此事放在心頭便是。”

  王源忙道:“是是,适才的事情我也是有不對的,兩位國夫人大量包涵,在下極為感激,還望兩位國夫人不要生我的氣才是。”

  秦國夫人笑道:“不會生氣的,哪來那麼多氣來生?三姐你說是不是?”

  楊玉瑤這才開口道:“罷了,過去的事提著作甚?再說你是阿兄的朋友,再怎麼著也不能駁了阿兄的面子。”

  楊釗眉開眼笑道:“多謝兩位妹妹照顧為兄的面子,其實王源王公子為人極好,我和他一見投緣,甚是難得。兩位妹妹以後便知道,王公子是個可交之人。”

  虢國夫人道:“兄長說的話我們自然是信的,王公子的大名我們也都聽說過,自從梨花詩會之後,長安城蹦出個大才子來,寫的詩為眾口交贊。我們雖然于詩文上無甚造詣,但卻也是對能寫詩的才子極為仰慕的,否則今日怎會讓王公子來此聚會,還特意請了李龜年來,本就是想今日能有段佳話流傳,卻出了這等子事。”

  秦國夫人忙笑道:“又提此事作甚?對了,王公子,我聽阿兄說,那日你在梨花詩會上談笑作詩力壓群賢,甚是瀟灑,不知今日可否能為我們留下首詩作,讓東園遊春之會也添些光彩呢?”

  王源想了想道:“秦國夫人吩咐,在下自然不敢不尊,只是寫詩需要心境,剛才的事情有些影響了心情,做出來的詩能不能入人法眼,卻是不敢說了。”

  秦國夫人粲然一笑道:“原來如此,這樣吧,我陪著公子走一走說說話,看看能否寬慰公子的心情。三姐,阿兄,我這樣不算失禮吧。”

  楊釗略顯詫異,虢國夫人倒是頗為玩味的看和妹妹,輕聲道:“這可不是失禮,我家八妹可從未因為一個人的心情不好而陪他散心,王公子你可是第一個呢。”

  王源甚是納悶,不過估計到也許秦國夫人單獨有話要跟自己說,或許便是關於舉薦之事,虢國夫人或許是對自己尚有不滿,所以讓秦國夫人出面說話,倒也是個折中的辦法。

  當下秦國夫人整衣而起,伸著蔥管般的手指來作勢不動,楊釗對王源直打眼色,王源無奈上前來抬起胳膊,讓秦國夫人搭在自己的臂彎上,兩人沿著亭東階梯緩緩而下,順著石階小道往柳蔭深處走去。幾名婢女遠遠的在身後跟著,保持著二十步左右的距離。

  王源略有些尷尬,不敢開口說話,倒是身邊的秦國夫人一直用眼角瞟著王源,見王源緊張的樣子,忍不住噗嗤笑道:“王公子,你離我這麼遠作甚?怕奴吃了你不成?”

  王源忙道:“哪裡,在下是怕不懂規矩冒犯了夫人罷了。”

  秦國夫人停下腳步來,指著面前的景色道:“王公子,此地景色如何?”

  王源這才注意到身在一處柳蔭濃密之處,一座小小的假山擋住身後的去路,滿眼垂柳絲絛就在頭頂,旁邊兩顆大柳樹下有個長秋千正靜靜的停在哪裡。

  “此處景色甚美。”王源道。

  秦國夫人一笑,舉步朝秋千架走去,回首道:“公子來扶著,讓奴上去坐一坐。”

  王源忙上前扶住秋千,一手攙扶秦國夫人柔弱無骨的手掌,看著她坐在秋千架上,伸手一推,秋千緩緩蕩漾起來。

  “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秦國夫人笑道:“那邊柳樹上真的有兩隻黃鸝呢。”

  王源看去,果見一對黃鸝鳥在樹枝上跳躍,笑道:“夫人好眼力。”

  秦國夫人輕聲一歎道:“黃鸝都成雙成對,這世上卻有很多孤單之人,想想都讓人沮喪。”

  王源不敢介面,沉默不語,秦國夫人閉目微搖,半晌後睜眼道:“王公子,你對我楊家欲推薦你之事有何看法?”

  王源沒料到忽然便進了正題,一時無語,半晌道:“度支郎救我於水火,在下極為感激。”

  秦國夫人微笑道:“這等客套話兒也別說啦,今日堂兄帶你來此的目的我是知道的,整件事我都是知情的。或者我可以說的更直白些,今日邀約你來此其實是我提出來的,堂兄要你表現的讓我三姐滿意,但其實真正想看看你是什麼樣的人,值不值得我楊家花心血在你身上的人是我。至於我三姐嘛,我的意見她是必會同意的。”

  王源驚訝無語,呆呆看著秦國夫人。

  但聽秦國夫人續道:“我也不怕告訴你些我楊家的事情,其實在楊家兄妹之中,真正知道居安思危的便只有我堂兄和我了。大姐三姐和小妹都是享福的命,她們享受榮華富貴則可,但卻對即將到來的危機卻懵懂無知。他們是有福氣的人,固然可以不管這些,但我和堂兄則不能不為家族的前途著想。”

  王源皺眉思索,照秦國夫人的話意,楊家姐妹之中,真正的主心骨反倒是這位名聲並不高的秦國夫人,這和一直以來固有的映象很不相符。這位秦國夫人無論在長安城的輿論中還是在王源所知的歷史上都沒有她的姐妹們那麼高調和風光,卻竟然是楊家的智囊。

  “我還可以告訴你,前日堂兄去你府上和你的談話我均已知曉。你們所談的事情,其實是我請堂兄告知于你,聽聽你是否有些見識。否則,朝堂上的事情,又為何要說與你聽?你只是個會寫詩的平民百姓罷了。我大唐會寫詩的人千千萬萬,倒也不少你一個。”

  話雖刺耳,但理卻是理,王源本也有些疑惑楊釗為何告訴自己那麼都貼心的話,現在想來,卻是有意為之。

  秦國夫人繼續緩聲道:“到現在為止,你也該知道我楊家的態度了。李林甫一黨如今氣焰高漲,照此發展,朝中大亂不遠。而我楊家一直一來都是某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一旦某人權勢熏天,必會于我楊家不利,然我楊家眾人豈會甘於示弱?故而我楊家需要暗中培植人手,阻撓李林甫權力的擴張,或者將來可與之抗衡,保住大家的性命。”

  王源吃驚於眼前這個面容清秀看上去是個弱女子的秦國夫人的政治覺悟,雖然這些事並不難分析,但作為一名養尊處優的貴婦,能夠為家族的未來擔當,並積極參與謀劃,這也算是女中豪傑的一種了。

  “然則你們便認為我將來能成為楊家的幫手?所以選擇幫我?但這好像並不能讓人信服,如你所言,我只是個會寫詩的平民百姓,這個人為何是我?”

  秦國夫人嫵媚一笑道:“王公子果然是個直截了當的人,你心中的這個疑問定然已經思索過千百遍了吧。今日既然坦陳交心,那奴也不再隱瞞分毫內情。說實話,不是我楊家選擇了你,而是不得不選擇你,因為真正選擇你的那個人是當今陛下。陛下讀了你的詩作極為讚賞,認為你的詩可與李白媲美。多年以來陛下心中有個遺憾,便是沒能將李白留在長安,現在突然冒出個你來,陛下於是執意要召見你,這便是我們找上你的原因。”

  王源微笑道:“原來如此,和我想的差不多,可若是這樣的話,我又何須感你們的恩情呢?”

  秦國夫人點頭道:“這句話問的很好,可是如果你不傻的話,你就會明白,也許你能得到陛下的召見,但你若想能借此晉身卻難了。若無得力之人舉薦,你見了也就見了,回過頭來還是一無所得,你還是你。”

  王源微微點頭,秦國夫人續道:“而且,就算是陛下召見這件事,也未必能夠辦到。這件事陛下跟高力士說了多次,為何半個多月過去了,你仍舊沒有得到陛下召見你的消息?那是因為有人根本不想讓你成為第二個李白。所以若無我們從中出面來促成此事,就算陛下要見你,你恐怕再等個十年八年也未必能見到陛下。而且說句你也許聽了不高興的話,我楊家人只要在陛下面前說你幾句壞話,非但你見不到陛下,反而會有更大的麻煩。”

  王源哈哈笑道:“哎,小人物就是小人物,命運完全在他人操控之中,可悲可歎。”

  秦國夫人微笑道:“倒也不必這麼悲觀,何況是你,天下所有人的命運誰又能真正自己操控,不過都是掙扎求生罷了。”

  王源點頭,側目道:“但你們也知道我可是李林甫和王鉷要殺的人,你們這麼做豈非是讓李林甫和王鉷他們心中不滿麼?這似乎並不值得,也許跟他們搞好關係才是最佳的策略。”

  秦國夫人淡淡一笑道:“你錯了,一山難容二虎,李林甫和我楊家遲早會有結怨的一日,又何須逃避?再者說來,你受李林甫王鉷的威脅,旦夕有性命之憂,我們此時出面保你並舉薦你,這才是雪中送炭之舉,危難之時結下的盟約才是最穩固的。難道你沒有因此對我們楊家感恩戴德麼?”

  王源呵呵而笑道:“夫人真是直爽之人,這話說的在理,我確實非常感激,也確實是因為你們危難之際向我伸出了援手。”

  秦國夫人道:“當然,這是人之常情,而且我們這麼做也不僅僅是要贏得你的感激,這麼做也是間接告訴李林甫和朝中之人,就算李林甫權勢熏天,我楊家可不買他的賬,楊家要做的事情,絕不會看李林甫的臉色,明白了麼?”

  王源挑指贊道:“有魄力,只是若是為了我,這麼做未免代價大了些,我卻不知我能幫到你什麼忙。”

  秦國夫人微笑道:“說實話,我們並不知道你的前途如何,是否真的能成為我楊家得力的盟友。但我們絕不想皇上身邊有個對我們楊家不利之人,這是最基本的底線。”

  “也就是說,你們不指望我能幫你們什麼忙,只是希望我不是那個搗亂的。”

  “可以這麼說,或許很傷人,但這就是我楊家選擇你的初衷。”

  王源皺眉道:“你們大可不必這麼多此一舉,不用舉薦我便是,或者如你所言,說兩句我的壞話,讓陛下斷了要召見我的想法,豈不沒有這麼多擔心?”

  秦國夫人嫣然一笑道:“話雖如此,你跟我們無冤無仇,為何要斷了你的上進之路?再說了我楊家雖對你指望不高,但未必你便不能給我們驚喜。舉薦一個同我楊家共進退的人在陛下身邊,未必便不是一著妙棋。聽說你本在永安坊當坊丁,可誰又能知道你能在梨花詩會上一舉成名?而將來,誰又能知道你不會成為陛下寵信的臣子之一呢?一切都是未知,我楊家不介意賭上一賭。一旦你在陛下身邊立足腳跟,我楊家便多了個堅實的盟友,這難道還用懷疑麼?”

  王源笑道:“果然是一場不錯的賭局,無論如何對你們都是有利的。恐怕你們也擔心有人捷足先登,知道陛下欲召見我之意,搶先舉薦我進宮吧。”

  秦國夫人捂嘴嬌笑道:“你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誰會來這麼做?李適之麼?李林甫麼?還是別的什麼人?份量不夠的人連高力士那一關都過不去。”

  王源哈哈笑道:“兩位相爺一個想要我的命,一個根本就是把我當成擋刀的靶子,指望他們自然是不成的。看起來除了你們楊家,倒是沒誰有這個能力了。”

  秦國夫人笑道:“倒是有一個,但是他現在唯恐火燒自身,絕對不會做這樣的事情。你猜猜他是誰?”

  王源笑道:“還用猜麼?太子唄。”

  “不錯,你的頭腦很清晰,本夫人對你的印象越來越好了,我相信你比那李白強得多,定能在陛下身邊站穩腳跟。”

  王源道:“多謝夫人誇讚,今日邀我來此,本是要考察我是不是你們心中合適的人選,而我一來便跟那位侯爺幹了一架,你們定對我失望了吧,是否轉頭後便要改變主意了呢?”

  秦國夫人輕拂粉衫袍袖,微笑道:“說出來你也許不信,你今日所為恰恰是我下定決心的原因。否則你以為我為何留下你,又單獨跟你說這麼多壓根不會同任何人說的話。因為我覺得你就是那個理想的人選,甚至比我想像中的還要理想的人選。”

  “何以見得?”

  秦國夫人答非所問道:“扶我下來,我們往前面再走走,我活動一下腿腳,都有些發麻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20

第105章 狼藉

  王源看看周圍,婢女不知所蹤,自己也只能當伺候之人了,於是乎不得不伸手相助。那秦國夫人就勢攀住王源的手臂,整個身子的力道都掛在王源的臂膀上,王源用力將她拉起身來,她卻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手臂像條蛇一般纏住王源的胳膊。

  王源很是尷尬,因為他的臂胳膊明顯感覺到了秦國夫人高聳堅挺的胸部。春衫單薄,這年頭又沒有文胸之類的玩意兒,手臂上帶來的感覺極其強烈。

  前方柳林更密,又有一座涼亭出現在前方柳絲垂絛之下,和柳鶯亭相比小巧精緻了許多。

  “王公子,咱們去亭中喝些茶水吧,我有些渴了。”

  “尊夫人之命。”借著拱手的機會,王源艱難將手臂抽了出來。

  秦國夫人不以為意,雙袖微擺柳腰扭動大步朝前行去,口中叫道:“來人,沏茶,上點心。”

  就像變戲法一般,數名婢女出現在林蔭之下,行禮應諾。秦國夫人邁步上亭,早有婢女將軟墊墊在石凳上扶著她坐下。王源緩緩跟在後面,來到亭前仰頭上看,但見亭口橫樑掛著小小的匾額,上寫“聞浪亭”三個字。

  “前面那座叫做‘柳鶯亭’,這一座叫做‘聞浪亭’,起名字的人破費了些匠心呢。”王源笑道。

  秦國夫人坐在亭上嫣然笑道:“你們讀書人就喜歡研究這些匾額啊對聯啊什麼的,這兩座亭子的名字是東園落成之時,三姐請了一位大名士取的,我卻不知有何匠心之處。”

  “哦,是這樣,那座柳鶯亭四周垂柳濃密,樹間黃鶯啼鳴,甚是悅耳,柳鶯亭得名實至名歸。而這座聞浪亭則是靠近了灞河河道,夫人難道沒聽到灞河流水的淙淙之聲麼?聞浪之名也是契合的。故而我說用了些匠心的。”

  “原來如此,我來來回回於此不下數十次,居然沒有知會其中之意,真是汗顏。公子第一次來此,便知匠心之處,真是有心之人。”秦國夫人笑道。

  王源忙道:“夫人是富貴之人,哪裡管這些事情,豈能跟在下這種窮極無聊之人比較。”

  “你莫替我遮掩了,我承認我不懂你們文士的風雅之事好啦,你還站在階下作甚,上來坐吧,茶水沏好了。”

  王源緩步上亭,在墊著軟墊的另一張凳子上坐下,旁邊的婢女移過來一盅茶水,王源聞了聞味道,發現居然不是油鹽醬醋煮出的常規大唐茶水,而是自己習慣喝的白水泡茶餅,不覺有些詫異。

  “如何,茶水合你之意否?”

  王源詫異道:“夫人也喝清茶?不喝煮茶麼?”

  秦國夫人微笑道:“聽堂兄說,你有點怪癖,不喜歡煮的茶,卻喜歡泡的茶,這不,我聽說之後特意命人在此準備了清茶,我自己卻是喝不慣的。”

  王源不知該如何回答,秦國夫人點明了是特意安排的,也就是說其實今日自己來此,楊家是做了充分的準備的,特別是這位秦國夫人,居然連自己喜歡喝白水泡茶都打聽的一清二楚,不得不說是非常用心了。就算王源知道這一切都是刻意,但也不得不承認楊家對自己表達誠意的方式讓王源有些受寵若驚了。

  王源低頭咂了一口,一股清香入口,入喉清爽舒適,顯然是上等的好茶,大聲贊道:“好茶,好喝,夫人有心了。”

  秦國夫人道:“別客氣,你喜歡喝,以後我可以常常請你喝。對了,之前你問我的問題我現在可以回答你了,今日你雖和魏小侯爺發生了爭執,甚至大打出手,我卻一點都不詫異,你知道為何嗎?”

  “為何?”

  “因為你之前的行為已經證明了你不是個任人欺負的人,你忘了不久之前你幹的那些事了麼?靖安坊中的殺人放火,平康坊中將那個叫陳妙兒的女子吊在街頭,那不都是你做的麼?”

  王源恍然,尷尬笑道:“倒忘了此事楊度支知曉,你定然也是知曉的了。”

  秦國夫人微笑道:“那是自然,那樣的事情你都能做得出來,今日你又怎會忍受小侯爺的欺辱?鬧將起來也是意料之中了。事實上你這種不怕麻煩上身的性格也是我們決意選擇你的原因之一,因為我們不需要一個唯唯諾諾之人。陛下身邊的人個個都有性格,無一是維諾之輩,你若想在宮中立足,不但要懂得圓滑,還需要有毫不畏懼的膽識,若是軟弱膽小之輩,怕是推薦進去,也會被剝皮吞骨吃個乾淨,更別說能立足發展了。”

  王源皺眉道:“夫人這麼一說,我倒是真有些怕了,怎麼將陛下身邊比作龍潭虎穴一般。”

  “說龍潭虎穴也不為過,甚至比龍潭虎穴還要可怕,伴君之側,如刃尖之舞,稍有不慎便死無葬身之地,這並非我危言聳聽,你要記著這一點。你若是覺得怕了,最好現在提出來,免得事到臨頭埋怨我楊家將你置於危險之中。”

  王源哈哈笑道:“你這麼一說,我自然是嚇得腿肚子轉筋,但我還有退路麼?”

  秦國夫人點頭道:“那就好,我只是提醒你,伴君之側要處處小心,最重要的是陛下對你的看法。至於其他的人的威脅,你也不用過於擔心,我楊家兄妹就在你身邊,遇事咱們共同商議便是。”

  王源笑道:“我明白了,既不能當出頭鳥,也不能當軟柿子,進退三思,未雨綢繆,才是在陛下身邊立足之道。”

  “說的很對,你能這麼快領悟,叫我著實驚訝,我更加堅信這回我們楊家選對了人了。”

  王源呵呵而笑,面上輕鬆,心中去很是忐忑,之前雖然也想過一旦能到陛下身邊陪伴的種種難處,但現在被秦國夫人直接說了出來,而且說得這麼可怕,不免心中更是擔心。

  但此時擔心也是無用,這種事不僅要聽楊家人的意見,回去後也要好生的跟公孫蘭討教一番,公孫蘭在宮中待了很長時間,對於在陛下身邊該注意的人和事應該知道的很詳細。

  秦國夫人微笑看著王源道:“你今日很是威風啊,連魏小侯爺都敢得罪,聽說你還拗了他的手腕,將他的手腕弄的紅腫了,你膽子當真不小。”

  王源道:“我出醫藥費便是,你去替在下說合說合,我可不想跟他為敵,只是今日他過分了些。”

  秦國夫人噗嗤笑道:“這麼快便怕啦?”

  王源搖頭道:“我可不是怕他,我是怕虢國夫人不高興罷了。”

  秦國夫人側眼看著王源道:“你看出來了?”

  王源咂嘴道:“我不想看出來,但這位小侯爺表現的太明顯了,再加上長安城中的流言蜚語,我無意冒犯,但確實很容易讓人想到那方面去。這只是猜測,請夫人莫要見怪,都是我腦子裡的胡思亂想,也許是我敏感了。”

  秦國夫人低頭沉默了片刻,抬頭道:“你猜的沒錯,這位魏小侯爺確實是我三姐的人,我三姐對他也很是寵愛。但你放心,在這件事上,我們不會讓三姐因此對你產生反感,我三姐也定會明白孰重孰輕。事實上我和堂兄正打算讓三姐遠離魏小侯爺,此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和三姐床第間的事情也到處炫耀,壞了我楊家的名聲,此事我們會儘快解決。”

  王源心道:虢國夫人自己淫蕩,還怪人家小侯爺多嘴麼?屎不臭,蒼蠅怎會繞著飛?

  見王源沉吟不語,秦國夫人忽然問道:“你剛才說外邊關於我楊家姐妹的流言很多,那麼也一定有很多事關於我的,是不是在長安城中,我也是名聲狼藉了。”

  王源愣了愣笑道:“市井之語,在意他作甚?”

  秦國夫人緩緩起身歎道:“看來是事實了,可憐我楊玉玲什麼都沒做過,也成了滿身污穢之人了。”

  王源不知如何安慰,說實在的,關於楊家姐妹私生活的流言蜚語自己也是信的,特別是今日證實了魏小侯爺和虢國夫人之間的曖昧關係之後。虢國夫人雖然美豔無比,但畢竟年近四十了,魏小侯爺不過二十左右的樣子,這兩人能勾搭起來,足見虢國夫人只為滿足情欲而根本不顧外界的反應,這完全就是蕩婦之行。

  有了這樣的姐姐,秦國夫人自然也逃不了流言蜚語,外邊傳言的她也喜歡少年郎君,還說她和虢國夫人共侍一人,輪流享用禁臠等等不堪入耳之言,王源自然是一個字也不能提出來。

  “哎,我楊家什麼時候成了別人口中的笑柄了,這樣下去,我楊家豈有挺直腰杆做人的那一天?姐姐們的事情我自無權干涉,但我自己卻是潔身自好的。將來有一日,凡傳言我楊家私事者,必重重責罰懲辦,焉能任由他人笑謔。”

  王源無語,果然還是不論己非先論人過,不過這樣的事自己還是少開口為是。

  “不談這些事了,清者自清,何必理論。”

  “說的是,不理也罷。咱們回柳鶯亭處去吧,你瞧,人來請我們回去呢。”

  王源扭頭看去,只見一名婢女匆匆而來,來到亭下施禮回稟道:“虢國夫人請秦國夫人和王公子回柳鶯亭說話。”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20

第106章 神技

  柳鶯亭上下,氣氛已經恢復了和諧。在大唐富二代官二代們心目之中,沒有什麼事情能夠阻擋他們遊樂的興致。唯一讓人不快的是,有人看見那位王源跟著秦國夫人單獨前往別處說話,這讓不少對秦國夫人有著覬覦之心的少年們心中滿懷醋意。

  要知道,楊家幾位國夫人之中,唯有這位秦國夫人最不假以辭色,而韓國夫人和虢國夫人則要好上手的多,在座之中有數名少年便上過這兩位國夫人的床,唯有秦國夫人這裡卻一點機會也沒有。

  不過,當看到秦國夫人和王源回來的時候,少年們的心情好受了許多,因為秦國夫人昂首走在前面,那位王源低著頭走在後面,兩人之間好像並沒有什麼勾當。看那王源的臉色,似乎也並無得到榮寵的喜悅,相反卻有些淡淡的愁容。看來秦國夫人大概只是單獨叫他到一旁教訓了一番的樣子,而非自己所想的那樣是有著別樣的勾當。

  楊釗笑眯眯的迎了上來笑道:“八妹,王兄弟,你們可回來了,李先生正要撫琴演唱《清平調》呢,再不回來便要錯過了。”

  秦國夫人訝異道:“清平調?他肯唱了?他不是說過,李白離開長安之後從此不奏清平調麼?”

  楊釗道:“是啊,不知怎麼他就答應了,可惜小妹不在此間,她最喜歡了,這可是太白專為她寫的詩,李龜年當場譜的曲,可惜只那年在沉香亭親自唱了唯一的一次。”

  秦國夫人道:“既有今日,焉能沒有以後,不管了,先聽曲兒再說。”

  王源聽明白了他們說的是什麼,清平調三首是當年李白進宮時為了楊貴妃即席而作。聽楊家兄妹的口氣,倒像是李龜年作的曲調,當日只奏了一次,便再沒有奏過。

  見王源發愣,楊釗低聲解釋道:“當年沉香亭畔牡丹花開,陛下攜貴妃前往觀賞,命李龜年作新調唱歌,李龜年說要請人寫新詩方可。於是陛下命李龜年持御用金花箋,宣召李白進宮,讓他立刻寫出《清平調》三章來,李白喝的醉醺醺的,讓高力士幫他脫靴子,隨後揮筆而就。李白離京之後,李龜年在灞河相送,說從此不唱清平調,陛下也不忍相逼。但剛才他居然答應了唱這曲子,真是怪事。”

  王源點頭道:“原來如此,那可是我們的運氣了,我也好想聽一聽呢。”

  楊釗忙拉著王源來到柳鶯亭前,秦國夫人剛剛落座,在虢國夫人耳邊低語了幾句,虢國夫人點頭,吩咐道:“請堂兄和王公子來亭上坐。”

  楊釗低聲道:“還不謝?”

  王源忙道:“謝夫人。”

  兩人上了亭子,有人端過錦凳來讓王源坐在亭子一角,下方的小侯爺氣炸了肺,舉步往亭上走;秦國夫人皺眉道:“小侯爺莫要亂走動,擾了李先生唱曲兒。”

  魏明晨叫道:“此人能坐在亭上,我卻無一席之地?三夫人,你給評個理。”

  虢國夫人忙道:“也給你個座吧,上來吧。”

  魏小侯爺揚眉吐氣,昂首上前,來到虢國夫人身邊,挨著她便要坐下,但見秦國夫人面色慍怒斥道:“請小侯爺坐到亭角去。”

  魏明晨僵著身子道:“夫人要我坐到亭角?”

  秦國夫人皺眉道:“你沒聽見麼?我堂兄都不能同我們同席,你自然也不能,坐到亭角,否則便下去。”

  魏明晨看著虢國夫人一臉的委屈,虢國夫人面露難色低聲道:“坐下去便是,莫鬧騰。”

  魏明晨氣的夠嗆,但也不敢放肆,自己端了凳子挪到王源身邊,在王源身邊坐下,狠狠的瞪了一眼王源,王源報之以揶揄一笑。

  亭階之下,李龜年已經做好了準備,一隻竹笛,一副瑤琴擺在長幾上,李龜年則站在桌子旁邊,手中握著兩塊檀板,咳嗽一聲,微微朝亭上頷首。

  秦國夫人輕聲道:“先生準備好了麼?”

  李龜年沉聲道:“老朽準備好了,獻醜了。”

  言罷檀板一聲響,全場寂然,李龜年雙手緩緩動作,將檀板置於胸前緩緩揮擊,檀板發出悅耳的有節奏的噠噠之聲,聲音由慢而快,李龜年手上的動作也越來越快,只見幾塊紅色檀板上下翻飛,幾乎已經看不清動作和軌跡,但噠噠噠節奏鮮明,竟無一聲出錯,無一響偏差。

  隨著李龜年手上的動作越發的繁複變化,那節奏也呈現出不同的快慢,高低,張弛之感來,聽著倒不像是幾塊木板的敲擊,倒像是拿著一件曲調繁複的樂器在演奏一般。簡單的節奏敲打出曲調之聲來,讓人不得不歎為觀止。

  王源目瞪口呆,彈琴吹笛的技藝練到一定程度,固然可以熟能生巧震懾人心,但將這幾塊木板玩到這等境界,並能以節奏快慢,聲調高低在人心之中形成曲調來,這可不是一般的本事。王源自問,若是自己去打這檀板,怕是只能成為鴰噪之音了。

  猛然間,只見李龜年手腕一揚,七八塊檀板飛上空中,在空中兀自相互碰撞,發出繁複的節奏之聲。檀板像是幾隻紅色的蝴蝶在空中飛舞一般,煞是好看。猛聽得虢國夫人嬌聲叫道:“好本事。”

  一時間亭上亭下掌聲雷動,見過李龜年玩檀板的和沒見過李龜年玩檀板的眾人都發自內心的鼓起掌叫起好來。

  李龜年伸手將落下的檀板接在手裡,輕輕將它們放在長幾之上,靜靜而立,微微頷首微笑。

  “神乎其技,神乎其技。”楊釗大笑道。

  “今日能見先生技藝,真乃三生有幸,來人看賞。”虢國夫人嬌呼道。

  幾名婢女抬著一隻小箱子上前來嘩啦一聲將箱中之物倒在一旁的桌子上,那是一堆小山般的銅錢。眾少年少女也紛紛起身來掏出身上的錢物打賞,頃刻間便在李龜年身前堆成了一座小山。李龜年卻是連謝也不謝,直愣愣的站著,對面前的錢物視若不見。

  亭上眾人也各自有打賞,小侯爺一點也不吝嗇,直接將自己腰間的玉佩扯下命人送下去,口中高聲道:“這玉佩我花了三十貫買來的,但那又如何?”

  眾人側目相向,小侯爺這明顯有些過了,眾人打賞都有分寸,虢國夫人賞一萬錢便是底線,大家的賞賜也不過一貫兩貫,最多不過三五貫。這小侯爺偏偏要冒個大泡,太愛出風頭。

  “王公子,你怎麼不賞啊,白看人家的技藝啊,是不是囊中羞澀,要不要本侯借你點啊,不要利息的。”魏明晨斜眼看著端坐不動的王源揶揄道。

  王源算是明白了,原來這小侯爺還是跟自己置氣呢,打算在這方面讓自己難堪,不過自己確實囊中羞澀,這段時間錢花的嘩嘩的,自己早已沒什麼閒錢了,怎可能跟這些人一樣學人家大把的打賞。再說自己全身上下也只帶著一百多文大錢,如何拿的出手,腰上的雙魚玉佩自然是不可能打賞的,那可是自己羅衣門特別執事的證明。

  楊釗高聲道:“來人,取五貫錢來。”

  魏明晨皺眉道:“怎麼?度支郎要借給他麼?他不借我的借你的,這不是博我的面子麼?再說了,這位王源王公子是我大唐詩壇新秀,又怎會借錢打賞,這也太沒臉了。”

  王源知道自己不說句話,這小侯爺會沒完沒了,這等事靠別人阻止倒也沒什麼意思,還是要自己解決。於是起身來笑道:“小侯爺,我可沒有你的身家,在下家境貧寒的很。不過見識了李先生高超的技藝,不有所表示也不成,我這裡有一百文大錢,雖拿不出手,但禮輕情意重,請李先生笑納吧。”

  此言一出,四周頓時一片哄笑之聲,小侯爺得逞,笑的更歡道:“一百錢,好大的手筆,打發叫花子麼?莫丟人了。咦,你不是有個玉佩麼?看樣子不像是假貨,何不賞了?心疼是麼?”

  眾人的目光落到王源腰間的雙魚玉佩上,李龜年也看到了那只玉佩,眉梢微微動了動,瞬間恢復了原樣。

  “這玉佩是不可能打賞的,這是我祖傳之物,就算我肯給,我相信李先生也不會要的。”

  “要,為何不要?李先生,這玉佩你要麼?”小侯爺高聲問道。

  李龜年站在亭下,面帶微笑道:“君子不奪人所愛,老朽不敢要。再說今日能見王公子一面,乃是李某人有幸之事,焉能讓王公子打賞。若王公子真的要褒獎老朽的話,自有更好的褒獎方式,而非錢財之物。”

  王源笑道:“小侯爺,聽到了吧,錢不是萬能的。”

  小侯爺冷哼一聲道:“人家客氣罷了,你便順杆子爬了,窮酸就是窮酸,還死要臉。”

  王源微笑不答,小侯爺目的達到,倒也心滿意足得意洋洋。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20

第107章 新調

  秦國夫人不願多見小侯爺在這裡鴰噪,於是沖亭下高聲道:“李先生,聽聞先生今日要唱《清平調》,我久聞此調之名,卻一次未曾聽過,心中甚是期待,先生何不開始呢?”

  李龜年微笑頷首道:“夫人莫急,老朽這便開始,但此曲乃琴笛合奏之曲,老朽只有一雙手,撫琴而歌倒是可以,但笛音便無人相和了。剛才老朽請虢國夫人為我請一位會吹笛之人協助,未知虢國夫人可有人選了麼?”

  虢國夫人笑道:“在座都是長安城青年才俊,此事有何難?諸位,那一位笛子吹的好,上前來和李先生共奏一曲,這可是難得的機會呢。”

  眾少年男女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雖然平日也有喜歡吹簫弄笛的,但這種場合,又是和李龜年合奏,又是奏一首著名卻從未聽過的清平調,這些人便都不敢上場了。

  “怎麼?都不敢麼?據我所知,你們當中可是有喜歡弄絲竹吹蕭管的,之前一個個在本夫人面前賣弄,現在怎麼都不敢出頭了?本夫人若非不懂蕭管之律,又怎會讓你們出來相助?”虢國夫人顯然沒料到這種情形,面色大為不悅。

  一名少年受激,舉手叫道:“我來。”

  虢國夫人露出笑容,舉著皓白的手臂招手道:“好,你來。平山侯府的郎公子畢竟不讓本夫人失望,去請教李先生一番,好生的陪著吹奏。”

  那郎公子拱手應諾,來到李龜年面前施禮,李龜年還禮畢微笑道:“郎公子,此清平調分三節,公子所要做的便是在每一節的曲調開始和末尾以笛音和我的琴音相和。此曲雅致清和,曲調委婉,所以笛音也需清平安逸,不需賣弄技巧,但卻因調長而更加難以駕馭。這樣吧,郎公子請與我試奏一小節,看看是否合宜。”

  那郎公子聽李龜年說了這麼多,已經有點發怵了,說實話,平日吹笛子也就是圖一樂,在府中吹奏時家中賓客僕役都說好,在外邊別人處於客氣也給好評,這也給了他很大的信心,也自以為吹得不錯。但現在聽到李龜年這個那個的一番晦澀話來,郎公子卻壓根不懂他在說什麼。

  但無論如何,也要硬著頭皮上了,李龜年調了調古琴琴音,輕輕彈了幾個音道:“以商音起,下轉宮,而後上轉角,五音輪轉不過三,收以徵羽音,長而斷續,綿而軟,懂了麼?”

  郎公子茫然點了點頭,橫笛於口,吹出了第一個音來。李龜年面帶微笑,雙目微閉,手掌開合輕輕打著節拍。但片刻之後,手也停了,臉上的笑容也沒了,眉頭皺成個疙瘩,臉色難看之極。

  郎公子兀自不知,還吹得帶勁,終於李龜年怒道:“停,停,不要再吹了。”

  笛音立停,郎公子呆呆道:“怎麼了?”

  亭上的虢國夫人也問道:“吹得挺好聽的,為何叫停?”

  李龜年皺眉道:“你把個清平調吹成什麼了?你以為這首曲子是青館歌舞之曲麼?真是氣死我也,不成不成,罷了,今日不唱了。”

  郎公子羞愧欲死,放下笛子掩面退下,被李龜年這麼當眾訓斥一番,怕是這一輩子也不會拿起笛子來吹了。

  虢國夫人皺眉再問道:“還有哪一位出來試一試。”

  連問數遍,無人應答,有郎公子的前車之鑒,誰還來趟這趟渾水,因為郎公子確實是他們當中公認的吹笛子吹的不錯的,他都被罵下場來,誰還去自討沒趣。

  李龜年拱手道:“兩位國夫人,非是老朽不想演唱《清平調》,實在是沒有和老朽配合的笛音,老朽只能放棄這個想法了。”

  “要不,你自己彈琴唱曲便是,也未必需要笛音方可。”虢國夫人急道。

  “那算什麼?我李龜年唱曲從來都是追求盡善盡美,此調本就是琴笛合奏之音,失其一不成曲,老朽可不能隨便的將就。曲中樂器如琴瑟、簫、笛子、琵琶、羌鼓、檀板、笙管等各有各的用場,每一樂器都有其音中之意,若隨便將就,何來大雅之音?我在宮中時陛下面前都不會隨便將就,今日倒來自毀招牌麼?”

  眾人無語,在這位大唐樂師面前,任何關於音樂上的隨便都是他不能容忍的,這也許就是他能成為大唐天下第一樂師的原因吧,追求極致,盡善盡美,方有打動天下之曲。

  虢國夫人等雖不太懂他為何這般不會變通,畢竟大家只是要聽他唱個曲兒便可,也不懂他說的那些道道兒。但對於這位大樂師,即便是虢國夫人也不好逼迫他。

  “哎,本以為今日能飽耳福,卻又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早知如此,在宮中請一位樂師來就好了。”秦國夫人歎道。

  虢國夫人看著下邊的少男少女們慍怒道:“這麼多人,居然連個會吹笛子的都沒有,平日一個個吹牛皮吹得利害,賣弄出千般本事來,一到關鍵時候都是廢物,沒一個能上檯面的。”

  魏小侯爺面色難看之極,虢國夫人自然也連他也罵了進去,自己也是她口中廢物的一員了,可惜自己無從反駁。台下站著的若是別人的話,他大可耍橫下去拳打腳踢責駡他吹毛求疵,可偏偏又是大唐第一樂師李龜年,陛下都寵愛之極的人物,自己是萬萬不敢造次的。

  尷尬之中,互聽有人輕輕道:“要不……我來試一試?”

  眾人驚訝的朝說話的人看去,卻見王源站起身來面露笑容。

  “王源,你會吹笛子?”楊釗叫道。

  王源笑道:“書生六藝:禮、樂、射、禦、書、數。通此六藝,方可稱為讀書人。其中的樂便是音律了,我不敢說精通,但也略懂。”

  “略懂?那也敢要試一試?沒見李先生要求多麼嚴格麼?”

  “何妨一試,不成便不成唄,我也想聽聽清平調,不想失去這個機會嘛。”

  “……”

  楊釗無言了,秦國夫人發話道:“堂兄,讓王公子試一試吧,總好過連敢出頭嘗試的人都沒有。”

  王源微笑道謝,邁步下了柳鶯亭臺階來到李龜年面前,拱手道:“李先生,我想試一試。”

  李龜年目光掃過王源的臉,不經意的落在王源腰間的玉佩上,臉上帶著笑容道:“王公子,音律不同作詩,你詩文做的好,未必此事便可勝任。老朽看還是罷了。”

  王源搖頭道:“在我看來音律和寫詩也沒什麼差別,都講究節奏音韻之變化。好的曲調能聞之生景聽之生情,會讓人腦海中浮現出詩句來。好的詩句也能讓人覺音韻之美,節奏之妙,會讀詩而生音也。”

  李龜年緩緩點頭道:“公子高見,這老朽倒是第一次聽說,不過細想起來確實挺有道理的。既然如此,便請公子試奏一曲。”

  王源點點頭回身道:“請度支郎讓那位帶我前來的兄弟將我的包裹拿來,我有一隻竹笛在包裹裡。”

  楊釗道:“桌上不是有一隻麼?”

  王源道:“剛才那位郎公子吹過了,難不成叫我吃他的口水不成?”

  亭上亭下一片哄笑,楊釗也笑道:“倒是忘了這個忌諱,要是個姑娘家倒也罷了,可惜郎公子是個男子,這便不妥了。來人,將王公子的包裹送來。”

  包裹中確實有一隻竹笛,那是兩個多月前王源在李欣兒不辭而別之後去了梅園後公孫蘭送給王源的那一隻湘妃竹製作的竹笛,王源一直都隨身帶著,倒不是料想到今日能派上用場,而是為了能有個文人的樣子。像其他人那樣握著個摺扇晃悠,王源覺得太俗,腰裡別個竹笛比摺扇要裝逼的多。

  “湘妃竹的竹笛,做工精細,比我見過的所有的笛子都要好。”秦國夫人微笑低聲道。

  一旁的虢國夫人淺笑道:“八妹,你是愛屋及烏啊,竹笛再好又有何用?還要看他技藝。湘妃竹笛我若想要可以得到一大捆,但我照樣不會吹笛子。”

  秦國夫人啐道:“三姐你為何老是打趣小妹?我只是隨口一說罷了。”

  虢國夫人笑道:“莫說了,瞧瞧他有沒有真本事。”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20

第108章 珠聯

  王源吹笛子的技能還是在後世學的,當時為了追求一個心儀的會吹笛子的女生,硬是為了有共同語言而學會了吹笛子。並且腦子發熱去看了許多關於笛子方面的書籍,就指望著有朝一日能和那位女生對坐品笛,賣弄自己這方面的學識。

  只可惜天不遂人願,笛子的技藝越來越精通,那位女生卻最終沒有因為和王源有著共同愛好和共同語言而成為王源的女友,相反跟了個開著寶馬五音都不全的富二代。臨走還發了王源一張好人卡。

  這件事讓王源苦笑不得,於是將笛子丟到了學校焚燒垃圾的爐子裡化為灰燼,但即便如此,這個讓人傷心的技能卻保留了下來,直到重生於此,那夜在公孫蘭的住處無聊時看到這杆竹笛時,信手拿下吹了一曲,發現自己居然還能熟練的駕馭。

  此刻持笛在手,橫在唇下,吸氣徐吐,竹紙輕顫之間,悠揚的低聲緩緩響起。

  王源並不懂清平調的曲調,但剛才在哪郎公子吹奏之時,王源已經聽出了門道。再加上當時李龜年說過要領,王源雖沒有完全聽懂,但也基本領會了李龜年要求此曲中正平和悠揚婉轉的基本特點。更何況,竹笛在此曲之中只是前後引導中間的過門,對於具體旋律的要求本不高,有些過門音符卻是古今通用的,重要的是契合此曲意境。

  李龜年初始微微蹙眉,但隨著幾個小音節的舒展開來,他的眉頭一緩緩舒展,眼中竟有一絲驚奇之色。樂器大師就是大師,他很快便找到了琴瑟的切入點,當王源的笛音舒展若無之時,恰到好處的響起了琴音。

  叮叮咚咚清亮的琴音起,數弦過後,一個美妙的聲音從李龜年的口中響起,那是清越舒緩的歌唱之聲。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第一節過後,竹笛聲絲絲入扣緩緩加入,悠揚婉轉迴旋之後,再次緩緩消失,歌聲再起。

  “一枝紅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檻杆。”

  竹笛聲起,琴音低吟,一高一低,緩緩糾纏,歌聲悠揚,沁入人心。一曲歌罷,周圍一片寂靜,好像柳鶯亭周圍柳樹上的黃鶯都停止了叫聲,被這首清平調所吸引。

  “好。”不知是誰帶頭叫好,頓時亭上亭下掌聲雷動,彩聲不絕。

  “如此清平調,小妹若親耳得聞不知該有多驚訝,可惜今日沒請他來。”秦國夫人歎道。

  “這個王源是真的有些本事,吹笛子的樣子真的很迷人,意態閒適,瀟灑倜儻。”虢國夫人贊道。

  秦國夫人蹙起了眉頭不語。虢國夫人低笑道:“八妹怕我搶了你的心頭肉麼?”

  秦國夫人正色道:“三姐,這個王源可同你的那些少年郎不同,你千萬莫要招惹他,免得節外生枝。我們現在要合力推薦他入宮,讓他成為我楊家的幫手,你可不要因小失大。”

  虢國夫人吃吃笑道:“瞧你緊張的樣子,我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你放心,我不打他的主意便是,犯得著又拿這些事來說道麼?人家吹的這麼好,你不給打賞麼?你不賞我可要賞了啊,到時候你莫吃醋。”

  亭下,李龜年和王源正在相互吹捧,李龜年起身拱手歎道:“真是沒想到,王公子能將老夫的清平調吹奏的如此之妙,讓老朽十分的歡喜和佩服,所謂知音,不過如此吧。”

  王源道:“哪裡哪裡,李先生才是當今樂壇聖手,我現在才知道為何李先生有天下第一樂師之稱,這首清平調太白為詩大師為曲並親口歌唱,當真是絕妙之合。”

  李龜年搖頭道:“還要加上你才是。今日之曲老朽自認為比之當年沉香亭中的那一次更為完美。那時雖有眾多樂器輔佐,但那些樂師技藝雖熟練,卻完全照本宣科,無情感融入,那樣一來,效果大打折扣。今日和你共奏,方可盡顯此調真意。”

  王源哈哈笑道:“謬贊謬贊。”

  李龜年不理亭上兩位國夫人的打賞之聲,眼裡只有王源,拉著他問道:“恕老朽多言,剛才你吹奏的曲調似乎有些陌生,老朽對古今曲調皆有研究,但卻好像從未聽說過這種調子,但陌生則陌生,卻和這清平調甚是合契。王公子可否解釋給老朽聽?”

  王源點頭道:“我對李先生這首清平調不甚熟悉,故而吹奏之時自由發揮了一些,好在我只是配合,幸而沒有破壞原曲之妙。至於先生聽出的陌生曲調,說來不怕李先生笑話,自太白這三首清平調出爐之後,很多通曉音律者為之配上曲調傳唱。我有幸聽到一人唱的另一版本,故而今日拿來所用。”

  “哦?這倒難怪了,大唐樂師私底下確實都會自己琢磨曲調,但能譜的這麼好的倒是少見,未知這一位姓甚名誰?老朽倒想見一見。”

  王源呵呵笑道:“那我便愛莫能助了,此人叫做鄧麗君,我也只是在很久之前有幸聽聞其獻唱。但她家住何處,去向何方,我卻不能追問,也無從考究。不過她的原曲我倒是記得,如果李先生感興趣,我倒是可以吹奏一遍讓先生聽一聽。”

  李龜年皺眉道:“鄧麗君麼?看起來像個女子的名字。可惜無緣得見。這曲子倒也不忙吹,今日結交了王公子,他日咱們必常常見面談論樂器之事,到時候再細細的說,這裡鬧哄哄的,豈是談論這些的地方。”

  王源點頭笑道:“也好,兩位國夫人都過來了呢,咱們自顧自的說話有些失禮,過去見禮吧。”

  李龜年撫須點頭,轉頭看去,兩位國夫人正笑容滿面款款而來。

  “兩位珠聯璧合,這一曲當真教人讚歎不已,我心中有千般讚歎之詞,卻無法擇一詞而評。李龜年李先生倒也罷了,那是公認的我大唐第一樂師,技藝精湛,歌喉動聽人所共知;倒是王源王公子,叫本夫人著實驚訝,不僅詩寫的好,連樂器上也是高手,人又生的俊俏風流,世間的好事都被你一人占了,連我都有些嫉妒呢。”

  虢國夫人雖年屆四十,但一張臉上連半條皺紋也沒,肌膚吹彈可破嬌嫩如少女,天生一張美麗的臉孔,眉梢眼角帶著無盡的風流意態,雙目炯炯看著王源笑道。

  王源忙拱手道:“夫人謬贊,如何敢當?這完全是李先生之功,在下只是在旁幫襯,若能不破壞此曲之韻味,便已經心滿意足了。”

  虢國夫人笑眯眯的道:“不要客氣啦,說吧,要什麼賞賜?今日此曲必成東園佳話,本夫人也跟著沾光;異日進宮時,在陛下和貴妃面前我也有說道了,今日必須要賞賜你們。”

  “不必不必,夫人不必客氣。”王源和李龜年均擺手道。

  虢國夫人不理,轉頭看著秦國夫人道:“妹子,你說我們賞賜什麼給他們好呢?”

  秦國夫人想了想微笑道:“李先生是樂壇聖手,三姐若是捨得的話,何不將那副古琴送給李先生?”

  虢國夫人拍掌道:“對啊,這個賞賜最是合適,你不說我都忘了。我閨房那架琴擺著也是擺著,我反正也不會撫琴,便送了李先生就是。阿枝兒,記著此事,明日進宮時提醒我帶上那架琴,我好在宮裡交給李先生。”

  一名身材高挑的婢女脆聲應諾。李龜年忙道:“不敢當不敢當。”

  秦國夫人笑道:“李先生,莫推辭了,這也是虢國夫人一番敬意。你要知道,那架古琴名為‘綠綺’,乃一架名琴,可不是一般的賞賜。”

  李龜年瞠目道:“名琴‘綠綺’?司馬相如之琴?傳言司馬相如以此琴奏鳳求凰之曲,文君聞琴音知其意,夜奔寓所與之結為伉儷,留下千古佳話。如此名貴之物,如何能受?老朽絕不敢要。”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20

第109章 獵物

  李龜年雙手連擺,失去了瀟灑的儀態,顯得有些慌亂。今日受邀前來,他本不太情願,但迫于虢國夫人及楊家的權勢不得不來。但說到底,他的身份只是個樂師,尊敬者稱之為先生,不尊敬者也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忽然間受到如此的禮遇,得到這麼寶貴的饋贈,也不免慌了心神。

  秦國夫人微笑道:“先生何必如此,寶劍贈英雄,紅粉贈佳人,這也是一段佳話呢。再說了,難得我三姐心情好,你若不要,待會她變了主意,你可莫後悔?”

  李龜年兀自躊躇,王源都替他著急,暗罵這李龜年迂腐。這古琴雖珍貴,那是在李龜年眼中而言,對於虢國夫人而言,也不過就是擺在家裡當擺設,充充面子,讓名琴蒙塵罷了。

  “李先生,既然兩位夫人如此盛情,卻之便不恭了。夫人贈琴之意是希望你能多作新調,滌蕩耳目,將來也好讓我們飽飽耳福。你若覺得自己將來寫不出什麼好的曲調回報的話,那確實不該收下。”

  李龜年歎道:“王公子莫激將我,不過既然兩位國夫人抬愛,如王公子所言,卻之確實不恭,老朽便收下此琴。但此琴甚是名貴,老朽實在擔當不起,所以只是代虢國夫人保管,將來夫人若要歸還,老朽必奉還便是。”

  眾人也不拿他話當真,代為保管之言不過是給自己個臺階下,誰會要回送出去的東西?

  虢國夫人也不多糾纏,頷首看著王源道:“王公子這裡我該賞賜些什麼呢?”

  王源心道:“你還有什麼值錢的古玩寶物沒有,譬如王羲之用過的硯臺毛筆,秦始皇用過的尿壺什麼的,總之你敢賞賜我便照單全收。”

  正胡思亂想之際,便聽虢國夫人道:“你們這些名士都怕被人說貪財,本想賞賜錢財,卻又怕被你嫌棄低俗,說本夫人瞧不起你們名士。這樣吧,我隨便賞你一樣貼身之物算了,對了,就這個便是。”

  王源哎呦暗叫一聲不好,頭皮發麻之際,便見虢國夫人伸手在頭上髮髻之間緩緩抽出一支鳳釵出來。王源窘迫之極,這釵子顯然是值錢之物,但自己一旦收了這鳳釵,明日自己怕就要上長安坊間消息的頭條了。各大茶館酒肆之中怕便會立刻流出虢國夫人贈釵于長安名士王源,兩人關係曖昧,勾搭成奸之類的消息來。王源可絕不想跟這個虢國夫人的名字提在一起。

  虢國夫人此舉確實顯得有些赤裸裸的示好,秦國夫人固然氣的不輕,暗責虢國夫人不顧場合,剛才還答應自己不會如何,轉眼便做出這等出格之舉,實在是讓人惱怒。除了虢國夫人之外,最生氣的怕便是魏小侯爺了,親眼見到這一幕,讓他氣炸了肺。只是他生氣的對象不是虢國夫人,而是王源。虢國夫人風流淫蕩這已經是事實,他也無力改變,唯一能做的便是阻止一些人利用此點刻意賣弄,別有用心的成為自己的競爭對手,而王源無疑已經被魏小侯爺視為此類人。

  “你若敢要這釵子,小爺事後不殺你滿門我便不姓魏。”魏小侯爺咬牙發下毒誓。

  那邊廂,虢國夫人兀自帶著迷人的微笑舉著那釵子道:“拿著呀。”

  虢國夫人其實知道自己此舉是不對的,但她已經克制不住自己的一種心理病態,但凡看到出色的少年男子,她便抑制不住的想要據為己有,哪怕留下淫蕩的名聲也無所謂。

  這王源起初見他沒什麼太多的好感,但短短半天,虢國夫人便改變了想法決意將王源弄上手。雖然秦國夫人不久前才做出了警告,但依舊沒能阻止她終於做出了這樣的舉動來。

  王源求救般的看著秦國夫人,他知道此刻能救自己的也只有秦國夫人了,如果秦國夫人也幫不了自己的話,那只有直接拒絕不給虢國夫人這個臉了。

  秦國夫人氣則氣矣,但卻也沒有失了方寸,見王源求救於己,於是笑道:“三姐,收回你這鳳釵吧,若我沒記錯的話,這釵子是貴妃娘娘賜給你的吧,你卻拿來送人,這豈能行?”

  “這不是那只,那一只是玉釵,這是金釵呢。妹妹你記性真差。”不知道是故意裝糊塗,還是缺心眼,虢國夫人硬是不理解秦國夫人的話意。

  秦國夫人飛了個白眼,陪笑道:“就算如此,也不能要姐姐拿金釵賞賜了,說好是你我共同賞賜,剛才姐姐賞了李先生古琴一張,王源王公子這裡便該妹妹賞賜才是。”

  “你我姐妹還分的這麼清楚?”

  “那是,親姐妹也明算帳,免得哪一天你會翻出來說我,我可不給你以後說此事的機會。妹妹的賞賜之物也已經想好了,待會便命人送到王公子府上。”

  虢國夫人不高興的道:“你要送什麼?拿來我瞧瞧。”

  秦國夫人低聲道:“姐姐何必如此,這麼多人看著呢,就算是示好,也不該這般眾目睽睽。你沒瞧見王源多麼尷尬麼?”

  虢國夫人嘻嘻一笑,收起手中鳳釵插回頭上道:“罷了,既然妹妹準備好了賞賜之物,本夫人便不必多此一舉了,便依著妹妹便是。”

  王源長舒一口氣,額頭上汗都出來了,一旁的楊釗有些擔憂的看著王源,心道:難為你了兄弟,我這個堂妹確實已經無法可想了,但願你能逃出她的手掌心吧。不過她一旦看上了你,怕是你很難逃脫了,哎,但願是件好事吧,起碼她會全力的舉薦你了。

  鳳釵沒送成,除了虢國夫人之外人人皆大歡喜,魏小侯爺也鬆了口氣,事情沒有向著自己不願看到的反向發展,還算這王源識趣,知道虢國夫人不可覬覦,否則便是逼著自己要殺這王源洩憤了。

  天色近午,楊釗吩咐準備酒菜擺上,眾人紛紛入席用餐。虢國夫人酒量甚毫,不斷舉杯痛飲,慢慢紅暈上臉,滿臉醉態。王源也被她灌了不少,不僅是虢國夫人舉杯不能拒絕,少男少女們似乎也不約而同的將目標對準王源,王源為了不破壞氣氛,也儘量有敬必喝清酒度數不高,王源酒量也還不錯,但饒是如此,也醉的身子東倒西歪,只覺得腹中翻騰不休,頭上冒出冷汗,四周一片旋轉,竟然是伶仃大醉了。

  秦國夫人瞧在眼裡,暗中命人取了塊醒酒石讓王源含在嘴巴裡,又特意做了碗酸湯讓王源喝下,王源這才稍微清醒過來,閉目靠在座位上搖搖晃晃的休息。

  魏小侯爺等人見秦國夫人維護王源,知道再死命灌王源的酒恐會引的秦國夫人和楊釗不滿,倒也不敢過於造次,於是偃旗息鼓,只借敬酒之際,在虢國夫人耳邊低語數聲,同樣醉意醺醺的虢國夫人連連點頭。

  “諸位諸位。”虢國夫人臉頰紅彤彤,紅唇之中噴著酒氣大聲道:“今日踏春之會,本夫人開心的很。适才李先生和王公子一首清平調讓本夫人極為嘆服。但是,你畢竟是舊曲舊詞了,今日三月初三,新春伊始,踏春之際,有王源和李龜年兩位在此,何不寫首新詩譜首新調,也不枉這新春之會呢。”

  秦國夫人聞言點頭道:“這倒是個好的提議,但王源好像喝多了,怕是寫不了詩了,罷了吧,下次再說吧。”

  “怎麼會?人都說李太白越是喝酒越是詩興大發,剛才那首清平調不就是太白在酒後所作麼?這位王源王公子人送‘小李白’之名,應該不至於這般不濟吧。”周公子首先反駁道。

  “就是,小李白之名難道是白叫的麼?我瞧著王源王公子一點問題也沒有,今日他來此踏春不就是要給兩位國夫人寫詩助興的額麼?否則請他作甚?今日若他寫不出詩來,那我們回頭可要告訴別人,這個王源其實沒什麼本事,什麼小李白,我看叫小混混,混吃混喝混名氣罷了。”小侯爺不失時機的幫腔道。

  眾人焉能不知其意,均紛紛點頭道:“說的是,長安城沽名釣譽之徒多的是,我們見得多了,今日定要見識一下王公子的真本事,也叫我等心服口服啊。”

  秦國夫人瞪著魏明晨冷笑道:“小侯爺,你這是成心如此是麼?”

  魏明晨皺眉道:“八夫人,您這是何意?今日不是踏春之會麼?怎地我請王源作詩也要被斥責?夫人你若是看我魏明晨不順眼大可說句話,本人立刻離去便是,又何須這般樣子。”

  虢國夫人迷迷糊糊聽到後半句話,揮舞著衣袖叫道:“誰看明晨不順眼?這是我的園子,明晨在此可當自家宅邸,誰跟你過不去便是跟本夫人過不去。”

  魏明晨拱手低笑道:“三夫人誤會了,沒人跟我過不去,我們只是要王源寫首詩來見識罷了。”

  虢國夫人醉眼朦朧,伸手指著王源道:“王公子,寫詩啊,本夫人命令你寫詩;寫得好賞你……賞你……”

  秦國夫人怕又扯到鳳釵上去,皺眉打斷道:“來人,給三夫人些醒酒湯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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