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躍馬大唐 作者:大蘋果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14:12: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0 157842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4:49

第50章 紙團

  “第二場杜某可要當仁不讓了,王小兄可要努力了。”臨近亭台臺階處時,杜甫對王源笑道。

  王源一笑道:“那是自然,咱們雖已是朋友,但詩還是要鬥的,詩會之後我要登門拜訪杜兄,咱們再徹夜長談。”

  杜甫點頭道:“好,就這麼定了。”

  程式眾人均已熟知,這一次井然有序,香燃盡之前,所有人均已落筆寫好,詩紙在此掛上紅綢繩索,評判的夫子們開始履行職責。

  這一次有些機靈的文士早早不抱期望的離開老遠,省的自己的詩紙被扯下來的時候看著傷心。上一輪王源和杜甫的詩作出世之後,大多數人已經失去了雄心壯志,他們要終於明白在這次的梨花詩會中自己只是配角,像王源的“相見時那別亦難”這樣的句子,他們一輩子也寫不出來的。

  半晌後,評判結束,眾夫子落座之後面色有些不善,眾人不知是何緣故,都眼巴巴的看著他們,但見王維眼睛在人群中逡巡,落到靠著廊柱眼看別處的王源身上,眉間有些怒意。

  “那王源,你的詩作呢?”王維沉聲問道。

  眾人的目光都看向王源,李適之等甚是奇怪,明明看到王源落筆的,怎地王維會有此一問。

  王源上前來拱手道:“在下萬分抱歉,這一詩題在下沒能想出句子,故而交了白卷。”

  眾人一陣譁然,經過第一輪之後,眾人最期待看到的詩作便是王源的,沒想到此人居然交了白卷,自承沒有想出詩句,所以放棄了。坐上文士三十餘人,所有人都能交了詩作,唯有王源沒寫,這有些說不過去。

  王維皺眉道:“昌齡出的這道詩題並不難,你這豈是理由?”

  王源歎道:“詩題是不難,難的是寫出好詩句來,若無好句,不寫也罷,我的想法是寧缺毋濫。”

  王維想了想點頭道:“也好,這個理由到還說的過去,但這是詩會,交白卷是對眾人的不尊重。若你有資格參與科舉,答題時難道也交白卷?你一人放棄,卻浪費了一個科舉的名額,對他人是不公平的。”

  王源躬身施禮道:“萬分抱歉,沒考慮到這一節,該死該死。”

  王維哼了一聲,不再多說。眾文士心中都有些幸災樂禍之感,這麼簡單的詩題,王源居然交了白卷,這可不是什麼長臉的事情。剛才被吹捧的那麼高,轉眼就摔了下來,可真是教人心裡舒坦。

  李適之的臉色非常的難看,關鍵時候王源掉鏈子了,毫無徵兆的來了這麼一手,本想一鼓作氣拿下這次詩會的第二場,三場兩勝,就算第三場輸了,也是勝了。這下可好,這一場鐵定輸了。

  “本場詩作寫的不錯的有好幾篇。經篩選之後我等認為有兩首可稱佳作。”王維朗聲道。

  李適之心頭燃起了希望,既有兩首入圍,按照一貫的想法,該是己方有一人的詩作寫的不錯了,那麼還仍舊有獲勝的希望。

  “這兩首詩卻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此人便是杜甫。亦即是說,第二場杜甫奪魁,李相國這一方獲勝了。”王維繼續道。

  李適之立刻傻眼了,燃起的希望的火苗被兜頭一盆冷水澆滅,臉上的神色極為陰沉。

  杜甫的兩首詩作被掛在亭中供眾人鑒賞,兩首都是五言絕句,其一曰: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

  其二曰:江碧鳥逾白,山青花欲燃。今春看又過,何日是歸年。

  兩首小詩寫的清新可愛,將春日的景物描寫的栩栩如生,明快之中帶著淡淡的仇緒,若有若無回味雋永。眾紛紛稱讚不已,顯然這兩首詩奪魁是理所當然的。

  眾人紛紛向杜甫道賀,李林甫也淡淡的誇獎了幾句,然而杜甫的臉色卻有些凝重,用疑惑的眼神看著王源,似乎在懷疑著什麼。

  面對李林甫一方的得意,李適之很不高興,不滿道;“這個王源,以他之才,我不信他連杜甫這兩首詩也比不過,杜甫此詩也只能算是中規中矩之作,算不得什麼佳作。也不知他在搞什麼名堂。”

  坐在一旁面無表情的戶部尚書裴寬低聲冷哼道:“適之,你請來的這位王源很有心機啊。”

  李適之皺眉道:“老裴此言何解?”

  裴寬道:“剛才老夫明明看到他寫了詩句的,為何又不見他的詩紙?适才我似乎看到了王源和那杜甫兩人在小池邊言談甚歡,然後就出了這檔子事,難道你不覺得可疑麼?”

  李適之疑惑道:“你是說那杜甫跟王源約好了,要王源放棄這一場?”

  裴寬冷笑道:“若是這樣倒還不怕,若是那杜甫奉了他人之命拉攏王源,在詩會上便開始反水,那你這個左相可就成了大笑話了。”

  李邕蹙眉不滿道:“你兩個為何總是這般看人?王源不是說了麼?寫不出好的詩句便寧缺毋濫,這一點老夫也深有體會。我平日寫詩也有寫的不如心意的句子,索性便放棄不寫,哪來這麼多花花腸子?”

  裴寬想了想輕輕朝侍立一旁的一名隨從招手,低聲對他耳語了幾句,那隨從無聲拱手下了這邊的亭台逕自朝中間亭台下方行去。那僕役彎腰在亭台下方的地面上彎腰找了一圈,伸手撿了個什麼東西匆忙走了回來。

  “找到了麼?”裴寬問道。

  那隨從伸手遞過來一個紙團道:“草叢裡就這麼一個紙團,不知是不是。”

  裴寬伸手接過紙團,展開來,但見皺巴巴的紙上寫著一首詩,裴寬看來數眼,驚訝的睜大眼睛,半晌無語。

  李適之皺眉道:“老裴你做什麼鬼鬼祟祟的。”

  裴寬咂嘴道:“果然被我猜中了,王源是故意為之,他寫了詩,而且是首絕妙的詩,此詩若是呈上,第二場必勝的,杜甫的兩首加起來,未必有這四句好。”

  李適之和李邕驚訝的接過皺巴巴的詩紙來,但見上面寫著四句詩: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三人靜靜的不說話相互對視,相互間能聽到對方粗重的呼吸之聲,這四句詩渾然天成素樸無華,卻蘊含著積極向上豁達樂觀的一種哲理在其中,但稍有眼光之人就知道,這才是詩中極品,僅此一首,再難尋覓。

  “奇才啊,奇才啊,老夫是佩服的不行了,老夫這一輩子也沒寫出過這麼好的詩句來,慚愧,慚愧之極。”李邕歎息道。

  李適之卻咬牙切齒道:“這個王源,故意要輸掉這場鬥詩,此詩若是呈上豈會有不奪第二場魁首的道理。看來此人是個白眼狼,這是要讓老夫難堪了。也罷,命人叫這廝過來,我要當場和他對質,要打斷他的狗腿,叫他知道吃裡爬外的下場。”

  裴寬忙道:“莫慌,現在形勢不明,此人是個真正有才學的人,不可多得。你現在公開此詩,反被人說你心胸狹隘。況且就這麼一會功夫,李林甫有什麼本事能讓王源倒戈相向?我看其中多半另有緣故。”

  李適之惱怒道:“能有什麼緣故?事實明擺著的,能贏卻不贏,這不是吃裡爬外是什麼?”

  李邕道:“乾脆將此詩呈上去不就好了麼?王維等人又不是瞎子,定會改變評判的,跟第一場一樣,讓李林甫空歡喜一場。”

  裴寬搖頭道:“晚了,詩會的規矩你又不是沒聽到,現在呈上去也會被認為是超時之作,算不得數的。”

  李邕點頭道:“那倒是,李林甫也不會答應,規矩還是要遵守的。”

  李適之咬牙道:“這廝活活氣煞我也,咱們難道什麼都不能做,便任由他第三場也放棄戲耍我等?”

  裴寬想了想道:“也許沒那麼糟糕。第三場也許他不會放棄。”

  “你怎知道?”李適之怒道。

  “莫上火,聽我分析給你們聽,剛才我想起一個細節,王源被收買的可能性不大,因為他明明寫了這首詩,然後將之團起丟棄了,這說明他是臨時起意這麼做的。若是被李林甫收買了,他完全可以不落一字,死咬著作不出來詩便可,何必多此一舉?”

  李適之和李邕緩緩點頭道:“這倒是個道理。”

  “可第三場他要是還放棄呢?”李適之鼓眼問道。

  “這樣,適之你裝作不知,讓其他人拿著這首詩去找王源敲打他,讓他知道他的所作所為已經為人所知,告訴他第三場必須要勝,否則便將此事告知左相,左相將會給予嚴厲懲罰。”裴寬低聲道。

  “對,嚇唬嚇唬他。”李邕也道。

  李適之籲了口氣,點頭道:“也好,讓熏直去,熏直和他熟絡,便讓熏直裝作替他隱瞞的樣子,敲打於他。但願他明白我李適之也不是可以隨便耍弄之人,我可以將他從永安坊請出來,便可以將他在踩進泥潭裡。”

  裴寬默然不語,李邕的神情則有些玩味,雙目中帶著一絲鄙夷的笑意。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4:57

第51章 高才

  僕役在草叢中尋找詩紙的舉動其實早已被王源看在眼中,或許有些做賊心虛的原因,王源一直想將那張完整的詩紙給丟到跟僻靜的地方去。若非撕掉詩紙的行為過於惹眼,若非自己一直在眾人的目光之下,王源也不會倉促的將那張寫著離離原上草的詩紙丟到亭下的一叢枯草之中。

  而現在,眼睜睜看著被人撿走送往李適之坐著的小亭台處,就是用屁股想,王源也知道自己的麻煩來了。但其實王源這麼做的原因很簡單,他既非要放棄詩會,也非是李林甫派人來收買了他,他這麼做只是想給杜甫一個詩會揚名的機會。

  剛才和杜甫的一番談話,王源多少也瞭解到杜甫是個什麼樣的人,加之心中充滿著從後世帶來的對杜甫的尊敬,而面對一個三十多歲依舊一事無成苦苦打拼的杜甫,王源覺得自己很是內疚。

  今日若非有自己這麼個穿越而來的人,杜甫將會是梨花詩會的絕對魁首,雖然王源不知道一場詩會的勝利能給杜甫帶來什麼,但起碼能給杜甫在追求他想要追求的東西的時候加上一把助力。

  但現在自己盜版尚未到來的後世名家的詩作來贏得詩會的比拼,對杜甫而言是極不公平的。小池塘邊上,杜甫說起自己的妻兒窮困潦倒的生活,說起他追求為國效力為百姓效力的信念,這都給王源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王源一直在想,自己能有什麼可以幫一幫杜甫,但放棄詩會是不可能的,因為王源自己也是窮困潦倒,為了自己的前途他必須珍惜這次梨花詩會的機會,他不能放棄這次詩會。王源想或許自己讓杜甫贏下其中的一場也是一種幫助,只要自己保證整場詩會的勝利,便不算辜負李適之的禮遇。

  於是,在看到杜甫的詩句之後,王源果斷的將已經寫好的詩紙悄悄團成一團,當做寫廢的詩句丟在草叢中,重新鋪上一張紙後,塗塗畫畫裝模作樣了一會兒,最終選擇交了白卷。

  第三場詩題開始之前,王源一直在考慮要不要去跟李適之解釋一番,但他最終打消了這個念頭。雖然自己是李適之的人,但自己可不是他的奴僕,自己有做出決定的權利,況且自己也將在第三場戰勝所有人贏得整場鬥詩大會的勝利。那樣一來,李適之應該不至於對自己有什麼抱怨吧。

  柳熏直帶著那張紙團找到王源,默默無語的看著王源不說話,王源知道這是李適之再利用柳熏直向自己質問,可是王源不打算多作解釋,伸手將詩紙撕碎丟在紙簍之中。

  柳熏直也什麼都沒說,歎息一聲,重新坐到位置上。從他的舉止神情之中,王源得到的資訊是,李適之很生氣,後果也許和嚴重。

  第三場詩題由幾位夫子共同出題,這是關乎這次詩會最准勝方的一題,眾才士們都有些緊張,兩邊亭臺上的左右相國以及一干朝廷官員們也都有些緊張。即便是一直表現的對輸贏並不看重的李林甫這一方,此刻也無人隨意說笑,眾目睽睽盯著中間的亭臺上,等待著最後的結果。

  “第三道詩題,諸位評判夫子們覺得以詩題為限似乎限制了眾才士的才思,所以一致決定不出題,由各位自行擬題。凡不違朝廷法令,不違人倫綱常,天地萬物大千世界皆可入詩。這是本屆詩會的最後一首,諸位才學之士可多花心思拿出自己最好的詩作來,時間也延長到三炷香的時間,給諸位盡情琢磨的機會。”顏真卿高聲宣佈道。

  這一次是真正的自由命題,無論你在何處擅長都可,就像有人書法善草不擅行楷,有人作畫善蟲魚不善花鳥,有人彈琴善平和梵音不善殺伐崢嶸之曲一般;自由詩題真是要彌補各人之間的差異,讓所有人都能拿出擅長的那一面來,爭取能再有佳作問世。這便是王維等人的初衷。

  銅鐘敲響,各人在此散佈各處開始構思,唯王源一人端坐亭內空落落的長幾之旁。王維等人正要喝點茶休息一會,忽見王源招手向亭邊侍立的婢女道:“請過來,幫我鋪紙磨墨。”

  王維等人驚訝的對視,顏真卿沉聲問道:“王公子,這便要落筆了麼?”

  王源點頭道:“是,早寫早結束。”

  婢女滴了清水入硯,輕輕研磨數十下後墨汁漸濃,白紙鋪上桌面,壓紙石壓住四角,但見王源伸手在筆架上取下一隻狼毫,飽飽的蘸了墨汁沉吟片刻,落筆刷刷寫下。

  王維王昌齡高適等人甚是驚訝,紛紛移步過來觀看,但見王源寫道:登樓歌——仿太白《將進酒》詩意而作。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

  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眾人直勾勾的盯著詩紙,王源寫下最後一行字後將筆一丟,笑道:“适才從杜兄那裡見到了李太白新作《將進酒》,心中著實澎湃有感,於是東施效顰一番,仿太白作詩之意,寫下此篇。獻醜了。”

  王維瞠目道:“這哪裡是仿,若非親眼見你寫出這首詩來,老夫必會以為是太白之作,此詩如歌如訴,起伏漲落,韻味深長,一波三折。於技法上更是極盡太白神韻,騰挪跌宕,起落無端,斷續無跡,明朗激越,如此境界,若非親見,教老夫如何相信?”

  王源臉上微微發燙,這首詩就是太白的詩,要想保證能勝出第三局場,王源也只能不要臉的當著李白還在世便盜版他的最後一首詩了。王源當然算准了時間,這首詩應該是李白在天寶十一年游宣州時候所作,現在才是天寶五年,時間上是絕對不會穿幫的。況且李太白那麼多膾炙人口的詩作,自己盜用一首也無損太白詩仙之名。而自己則會因為這首詩作拿下本場的冠軍,也是兩全其美,所以雖心懷忐忑,還是用了這一首。

  “此詩足可與陳子昂之《登幽州台歌》相並肩,詩意亦合。比之陳子昂則更進一步,‘舉杯消愁愁更愁,抽刀斷水水更流。’這樣的詩句何人能寫出?必將流傳萬世而不朽。這……這簡直讓老夫難以言表,無言以對,此詩一出,今日梨花詩會便需結束,出此一篇便已違天和,老夫……老夫幾乎要落淚了。”

  王維兀自喋喋,眼中竟有老淚橫流。王源開始覺得自己玩的過火了,自己盜版些小情小調的倒也罷了,起碼符合自己的身份和年紀,但這一首顯然和自己的身份不太相合,這麼做怕是有些後遺症。

  但無論如何,眾夫子親眼見到此詩的誕生,根本無從懷疑,亭上頓時轟動起來,眾人聞訊紛紛趕到亭上,看了這首詩之後,沒寫的也沒有了寫詩的興趣,有了句子還自以為不錯的瞬間覺得自己的詩句就是渣渣,要不敢再落筆紙上了。

  杜甫激動不已,連讀數遍後道:“罷了,凡夫俗子如何同文曲星相比,我覺得王小兄必是文曲星下凡,杜甫心服口服,這一場我決定交白卷了。此詩我要錄下,找機會寄給太白,他若看到必會引以為知己。王小兄,你這詩說是仿太白詩意而作,叫我說仿是仿不出來的,你和太白一樣,是天縱之材,凡人難望項背。”

  杜甫的話代表了很多人的心聲,眾人心中對王源不知何種感覺,今日目睹了一位天縱之材的誕生,雖然自己沒有在詩會上取得什麼名氣,但也算是值了。

  有王源這首詩掛在亭上,誰也沒有再爭的心思,第三場比試就此戛然而止,三十三名才士自由命題之下只產生了唯一的一首,而這一首詩便已經無法超越。今日梨花詩會驚喜連連,帶給與會之人無盡的驚喜。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4:57

第52章 墨寶

  顏真卿宣佈梨花詩會最終結束,雖然第三場比試開始了不到半炷香便結束,但卻並無倉促之感。很多人的臉上都交織著喜悅和興奮的情緒,詩會在這時結束就像是做某件愉悅之事正達高潮,大家的心裡都寫著兩個字:滿足。

  李適之自然是開心的臉上泛著紅光,唯有一點不滿的便是,李林甫等人似乎並未因詩會失利而情緒低落,臨走時依舊說說笑笑似乎並沒當一回事。

  眾人議論紛紛的陸續離開梨園,李適之招呼王源一起回左相府的時候,卻發現王源不在身邊,一問之下,柳熏直告知道:“王源被王維拉著說話呢,還有不少人好像也要跟他認識認識。”

  李適之冷笑道:“落魄于永安坊時無人問津,如今橫空出世怕是驚瞎了他們的眼睛,這會子一個個來結交了,去,叫王源過來,他是我左相府的人,不必給這些人面子。”

  柳熏直翻著眼不說話,李邕看不下去了,皺眉道:“適之你這話可偏激了,何必如此。”

  李適之也自覺言辭太過,當下皺眉道:“罷了,咱們等他們說完便是。”

  於是一群人耐著性子站在原地等待,不時有人從面前經過給李適之裴寬李邕等人拱手告辭,李適之卻是看也不看他們一眼。

  中間的亭台之一角,王維拉著王源正在道別,王維的表情絲毫不掩飾他對王源的欽佩和喜愛。

  “王小兄,今日你可教老夫大開眼界了,我大唐自太白之後又出了個不世奇才,老夫心中激動難以自己。”

  王源忙道:“前輩謬贊,折殺在下了。”

  王維擺手道:“你莫叫我前輩了,叫我王摩詰便罷,或者乾脆直呼其名也成。王某想跟你交個忘年之交,今日正式邀請小兄改日有暇請來終南山寒舍一聚,我們共論詩文,暢談一番。”

  王源拱手道:“豈敢造次,不過我定會去拜訪摩詰公的,摩詰公是我心中最崇敬的詩壇泰斗之一。摩詰公的山水詩天下無人能及,我曾經試過寫山水詩,可惜寫出來的自己都不忍讀。”

  王維哈哈笑道:“王小兄倒是會安慰人,王某也就剩下這麼點優點了,若你山水詩也寫的比我好,老朽怕是就該入土了。”

  王源忙笑道:“不敢不敢。”

  王維收起笑容歎了口氣道:“有幾句話其實老夫不該多嘴,但老夫既然有意和小兄結交,朋友之間便該坦誠相見,故而我想說出來,不知小兄願意聽否。”

  王源鄭重道:“王公教誨,在下何幸。”

  王維壓低聲音道:“王源,今日之後,你必名滿長安,這是件好事,大大的好事。我聽說你出身市井之中,今日之後對你的前途必有大大裨益,希望你能抓住這個機會。但你莫忘了禍福相依之理,今日之後你的麻煩也就來了,不僅是名利上的煩惱,甚至還有你想像不到的一些麻煩。你要知道,名利會成就一個人,也會毀了一個人,但願王小兄不要迷失自己,小心謹慎,守住本心,對得起這滿腹的經綸大才。”

  王源點頭道:“多謝摩詰公教誨,摩詰公話中有話,不知可否明言,我對這一切一無所知,甚想有個人能時時指點於我。”

  王維笑道:“你是李適之的人,怎地不去請他指點你。”

  王源靜靜看著王維道:“不知為何,我覺得摩詰公更為可信。”

  王維看著王源,眼神中有了一絲笑意道:“老朽明白了,你比老朽想像的更聰明。我答應你,若你有何疑問,盡可來找老朽,老朽不敢說給你指點迷津,但能傾聽你傾訴之言,解你心結也是好的。”

  王源長鞠於地,衷心道謝。

  王維回禮舉步要走,忽然又轉身回頭道:“你那首《離離原上草》也是上佳之作,老夫不知你為何放棄了第二場。”

  王源愕然道:“摩詰公怎知此事?”

  王維一笑道:“你那恩相李適之迫不及待的告訴了我,他的意思老夫明白,這是要借老夫之口告訴眾人,三場比試他全勝了。哎,勝負心太重了,老夫不知說什麼好。”

  王源點頭道:“那也不必說了,我有我自己的道理。”

  王維道:“你不說老夫也猜得出為什麼,好了,老夫走了,晚了城門就關了,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王源拱手相送,目送王維在一群人的簇擁下遠去。

  兩人談話之際,顏真卿一直站在亭上,見王維遠去,這才下了亭來叫住王源道:“請王公子留步。”

  王源扭頭行禮,顏真卿笑著揚了揚手中的詩紙道:“王公子,顏某有事請教。”

  王源本以為他也要說些關於詩文的讚頌之語,卻沒料到顏真卿問的卻是另外一個話題:“王公子這一手字師從何人?顏某鑽研了半天也看不出是哪一家的字體,可否請王公子告知。”

  王源愣了愣,旋即明白過來,這顏真卿本就是未來的大書法家,相必是對書法極為敏感,自己的字體顯然不像是這時代人流行的字體,故而引起了顏真卿的興趣。

  見王源面現疑惑之色,顏真卿忙解釋道:“是這樣,你也知道本人喜好書法,一直以來臨摹東晉二王之字體,但我總覺得難脫桎梏不能脫卻臨摹的框架,難以自成一家。這也是本人和當世幾名書法大家談論時他們的共同感覺。我觀王公子的字橫平豎直、骨架勻稱、嚴謹端直、秀麗美觀,不似任何一家字體,似乎獨成一體。莫非這字體是王公子獨創?”

  王源見他說的一本正經,心中忍不住大笑,今日自己詩文震懾眾人,現在連書法也成了一派了,這就叫做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果然是要成為大眾偶像的節奏。話說自己的字也不算難看,也確實是一種字體,但卻不是自己獨創的字體,而是自小便被逼著練習出來的一種後世標準的毛筆字寫法。

  王源打算欺世盜名到底,於是道:“顏禦史既然問及,在下不敢藏拙,這字體是我無意間練出來的,自覺難登大雅之堂,但寫起來順手便是了,卻沒有師從任何人。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仿宋體’,戲謔之字見笑見笑。”

  “仿宋體?”顏真卿瞪著眼半天,也沒在腦海中檢索出關於這種字體的半點資訊來。

  “為何叫仿宋體呢?”顏真卿問道。

  “唔……你不說橫平豎直麼?這便是‘方’,你還說結構勻稱秀麗端美,我管這叫做‘松’,反之則為‘緊’,故而稱之為‘方松’體也。”王源半是調笑半是信口雌黃。

  “原來是這麼個‘方松’,甚有道理。哎,在下于書法一道甚是癡迷,總想自成一體脫前人之桎梏,卻終感覺無力。沒想到王公子年未及弱冠,不僅于詩文上傲視群士,連書法一道也是頗有建樹。顏某今日既高興又喪氣,和王公子相比,本人實在是汗顏無地了。”

  王源有些後悔,顏真卿為人質樸可愛,自己這麼戲弄他有些不地道,於是道:“顏禦史不要這麼說,我這字體是用來自娛的,難稱書法之道。顏禦史追求的才是書法之道,假以時日顏禦史必自成一家,後世之人也比如尊崇二王一般遵崇您、鑽研您的字的。只是時候未到,時候一到,自然融會貫通的。”

  顏真卿喜道:“真的?你信我能自成一家?”

  王源道:“我敢對天發誓,我對顏禦史絕對有信心,顏禦史也當對自己有信心才是。”

  顏真卿長鞠一禮道:“多謝王公子,與君一席話,消我心中塊壘,我心裡好受多了。”

  王源微笑拱手道:“左相等在下等的急了,在下告辭。”

  顏真卿道:“大作兩首的墨寶我拿了回去鑽研,王公子不介意吧。”

  王源笑道:“介意什麼?只是不要大肆宣揚,免得貽笑大方。”

  ……

  夕陽西下,街鼓隆隆聲中長安城各坊街道中的燈光星星點點的亮起。

  這是個尋常的初春的夜晚,但卻絕對不是個尋常的夜晚,就在今日,長安文壇之中誕生了一顆璀璨耀眼的新星,不用多說,明日一早,今日梨花詩會的盛況便會成為談資,而王源這個名字也將不再普通。

  李適之府中喜氣洋洋,大廳之上燈火閃耀,珍饈佳餚擺滿了長幾之上,李適之舉行的慶功宴隆重舉行。李適之端坐首座,王源榮登次席,戶部尚書裴寬,北海太守李邕也只能陪坐左右。

  觥籌交錯,杯盞琳琅,歌舞美酒,佳餚美食。笑語共絲竹齊飛,歡聲同清音一色,好一場得勝歸來之宴;酒水淋漓,美食飄香,賓主盡歡而散。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4:57

第53章 狼狽

  李適之在府中慶賀勝利的時候,平康坊東南隅的一座大宅中也是燈火通明。這裡便是李林甫的豪宅。

  說起這座豪宅,倒是有個坊間流傳的故事;這座官邸原是大唐開國元勳衛國公李靖的宅邸,李靖追隨李世民南征北戰建立功勳,功成名就之後當然也和其他良臣悍將一樣在長安城最好的地段擁有自己最豪華的府邸。當時的長安城平康坊還不是煙花柳巷聚集之地,李靖將自己的宅邸選擇在這裡是很有講究的。

  首先,平康坊緊鄰著皇城,入宮上朝面聖只需出門行一坊之地,見皇帝方便,接受皇帝召見也方便,絕不會讓皇帝等的心焦。而且住的離皇上近,這本身就是一種榮耀,非大功臣是沒有這種待遇的。

  其次,平康坊的東面便是東市,以後世的話來說,社區附近便是超市,生活極為方便。大唐東市左近的坊區,地皮最為金貴,也是和購物買賣方便有極大的關係。

  況且平康坊東南這座宅子,李靖請了風水先生看過,最是人丁富貴興旺之地,是塊絕佳的地段。故而衛國公李靖便在平康坊東南安下了豪宅府邸。

  只可惜,千算萬算,李靖沒算到後代是否爭氣這件事上,自己這一輩子固然人丁興旺尊榮無比,到了後代手中卻一代不如一代,接連出了幾個敗家子之後,連最後這座衛國公府也保不住出售了出去。

  開元年間,李林甫做了奉禦官,逐漸有了些權力,皇上也逐漸信任他,他原本的宅子住在西城,離著皇宮太遠,正在物色離著皇宮近宅第,便於進宮方便。此時李林甫結交的一名會看風水的老道告訴李林甫,李靖的宅邸風水好,若能住進這裡,將會大富大貴。

  於是乎李林甫砸鍋賣鐵買下了這座宅邸搬了進來,果然從此後李林甫青雲直上,直至坐上右丞相的寶座,一坐便是十餘年,榮寵到了極致。

  當然以上只是大唐長安城坊間流傳的一些故事,但凡發跡榮寵之人,市井之間總是會編出這個人的一些軼事來,要麼便是出生時天有異象,要麼便是有著什麼神奇的預言,總而言之,這種言論也不過是茶館酒肆之中的閒人們窮極無聊的談資罷了,誰也不會閑的蛋疼跑去驗證其真實性。

  此刻,這座神奇的宅子的第三進精美的後宅書房之中氣氛卻略有些壓抑,坐上高高低低四五人臉上表情均有些凝重。李林甫穿著寬大的絲袍坐在上首,他的前方是一盆燒的紅通通的炭盆;雖是初春,但春風尚不能和遲遲未去的冬天抗衡,到了晚間依舊寒氣刺骨。

  “你們都哭喪著臉作甚?一場詩會失利而已,老夫可不在乎,那書呆子李適之高興便讓他高興去,這算的了什麼?”李林甫迷著眼,用眼睛縫隙之中的眸子緩緩掃視了面前諸人一圈,沉聲道。

  “相國雖不在乎,我等卻極為自責,四年來李適之從未翻過身,當年相國說了,李適之不自量力,便要在其最得意之處打翻他,可沒想到今日他卻翻身了。是卑職之過,請相國責罰,否則本人心中難安。”坐在李林甫右下首的楊慎矜自責不已,聲音中充滿了誠懇。

  李林甫擺擺手道:“你何必如此,老夫都說了不計較了。”

  楊慎矜依舊道:“那是相國寬心,卑職卻不能不自責。”

  坐在左首邊正伸手烘著火的王鉷皺眉道:“楊尚書何必矯情,相國都說了不計較了,你還在這裡矯情什麼?一場詩會而已。”

  楊慎矜怒道:“本人是發自內心的自責,怎麼到了你口中成了矯情了。你王鉷也該自責,選拔才士參與詩會之事是你負責的,為何個個都是廢物,竟無一人壓住那王源。”

  王鉷也瞪眼相向,沉聲道:“誰能料到李適之不知從何處挖出這麼個活寶來,橫空出世壞了今日之事?本來那王源在詩會之前作的那兩首詩也僅僅是不錯而已,誰知道這廝到了詩會上發了瘋一般的寫出那麼好的詩句來?你知道那杜甫多麼難說話麼?我連哄帶騙外帶威脅他才肯參加詩會,你告訴我,你若作詩比得過杜甫麼?”

  楊慎矜道:“那是你考慮不周。”

  王鉷跳起來叫道:“那你怎不向相國進言治我之罪?怕是你早想這麼做了吧。”

  楊慎矜指著王鉷道:“你……”

  王鉷道:“我什麼?被我說中心思,啞口無言了是麼?”

  李林甫伸手一拍扶手,發出“嘭”地一聲響,鬥雞般的兩人同時一抖,各自悻悻坐下。

  “都說了沒什麼大不了,你們兩個還在這裡吵鬧,比之下人還不如。詩會勝負在老夫眼中如同草芥,老夫只是看李適之的嘴臉不太舒服罷了。你們若真的自責,該想著怎麼出口氣,而不是在這裡吵鬧氣老夫。”

  王鉷和楊慎矜趕忙同時起身,拱手朝李林甫告罪。

  李林甫擺手道:“罷了,都坐下吧。今日李適之倒是風光了一把,最後瞧他得意的那個樣子,嘿嘿,老夫真是替他可憐。說起來他也難得高興一回,難怪他如此。”

  王鉷道:“相國放心,這個王源卑職定會找機會除了他,這幾年總是有些不長眼的人出來惹事,到頭來還不是害了自己。”

  李林甫歎道:“可惜了,真的是個詩才,瞧王維他們的樣子,像是撿到寶貝一樣,可惜呀可惜。這個李適之這幾年害了不少人,這麼多人因他而喪命,難道他心裡不知道麼?”

  楊慎矜道:“他肯定知道,只是他裝糊塗罷了,為了和相國您唱對臺戲,維護他僅剩的一點聲譽,他可顧不得這些人的死活。不過這次這個王源,不知道他會不會保著他。”

  王鉷道:“保他?拿什麼保?除非他天天將王源護在他的府中,否則我必會有機會取王源性命。”

  楊慎矜擺手道:“或許他不用這樣,這個王源一定會名滿長安城,我擔心這個人若是真的像當年的李白那樣太出名的話,咱們反倒無法下手殺他。相國還記得當年那個李白麼額?高力士都被他氣的發瘋,相國也受了這個瘋子不少白眼,但卻沒法殺了他。”

  李林甫皺眉道:“你的意思是,這王源的名聲會傳到宮裡那一位的耳朵裡?得他召見之後倒確實不能動手了。”

  楊慎矜道:“這很難說,聖上愛才這一點相國應該比卑職知道,當年那個李白何止是對相國和高力士無禮,便是對著聖上他也是無禮的很。可是聖上不但沒殺他,還將他召進翰林院中。聖上英明神武,根本不需這般沽名,只能說聖上喜歡這種詩才。”

  李林甫呵呵笑道:“慎矜你很不錯,如今已經懂得揣摩聖意了,而且分析的頭頭是道。”

  楊慎矜嚇了一跳,忙道:“卑職不敢,卑職只是隨口胡說一番,目的還不是為了眼前之事。”

  李林甫擺手道:“不必害怕,這裡的人還能賣了你不成?況且你所說未必沒有道理,你擔心的也未必沒有道理。不過照老夫看來,這種事只可發生一次,聖上再不會召第二個李白進宮。更何況這個王源跟李白相比還差得遠。不過慎矜的話倒是給老夫提了個醒,李適之若是要想保王源,則必會推薦王源給聖上。只是如今聖上心裡因韋堅之事對李適之不太滿意,他未必便敢此時推薦王源,這樣一來,王鉷便有機會下手了。趕在他的前面。”

  王鉷點頭道:“好,緩幾日我親自安排,且讓他們逍遙幾日。”

  李林甫微微一笑,抓起茶壺喝了幾口茶,轉眼落在坐在角落裡一個相貌猥瑣的中年男子身上,問道:“吉溫,將你告知老夫的事情跟他們幾個說一說。”

  那猥瑣男子忙起身來朝楊慎矜王鉷等人行禮,開口道:“卑職奉相國之命以京兆府之名監視韋堅和皇甫惟明的行蹤,此二人已於昨日晨離開京城去被貶之地。昨日晨間,在灞橋十二裡亭設了踐行宴,李適之、裴寬、李邕等人均到場送行。”

  王鉷問道:“有沒有太子的人到場?”

  吉溫道:“太子府中的一名內侍李輔國在場,還敬了酒。那韋堅上馬之前口出狂言,說陷害他的人他要一個個的找來算帳,他雖離開長安,總有回到長安算帳的時候。語氣極為狂傲,那些人都跟著附和呢。”

  王鉷怒道:“這個狗東西,逃了狗命居然還敢口出狂言。”

  李林甫冷笑道:“嘿嘿,他說的可不是狂言,他說的是心裡話。這次斬草未除根,不久便會得到報復了。”

  楊慎矜道:“怎麼會?皇上不會再相信他們的,韋堅和皇甫惟明有什麼機會能回來?相國坐鎮於此,他們二人永遠沒機會翻身。”

  李林甫臉色陰沉,冷聲道:“你們錯了,他們當然有機會,這機會便是太子即位,太子即位之日,我們便要人頭落地了,這是他們最大的機會。”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4:58

第54章 拒絕

  小廳內一片沉默,燭火跳躍著閃動,在廳中眾人的臉上映襯出忽大忽小伸伸縮縮的暗影,讓他們本已陰鬱的臉變得更加的可怖。

  “相爺,要不乾脆咱們再上一奏本,吉溫不是看見太子身邊的李輔國給韋堅送行了麼?這說明太子和韋堅之間依舊還有聯絡,咱們便以此再發動一波,讓聖上知道太子其實並未收斂,或許聖上這一次能下了決心。”王鉷輕聲道。

  楊慎矜也道:“對,此事上大有文章可為,王禦史說的很有道理,要不明日咱們便去興慶宮面奏此事。”

  李林甫站起身來,面色陰沉道:“你們太小看太子了,有件事你們或許還不知道。你們知道今日早間為何老夫參加詩會時遲了麼?那可不是老夫宿醉未醒,而是老夫在和宮裡出來的人在說話。你們知道宮裡發生了什麼事麼?”

  王鉷楊慎矜等搖頭道:“不知。”

  李林甫呵呵冷笑道:“老夫原以為太子是個窩囊廢,現在看來他確實是個窩囊廢,但卻是個為了自保不惜一切的窩囊廢。昨日午後,太子進宮求見聖上,向聖上提出了一個請求,這個請求你們怕是怎麼也想不到。”

  王鉷忙道:“相爺莫賣關子了,快說給我等聽吧。”

  李林甫一字一頓道:“太子李亨請求聖上下旨恩准他同太子妃韋氏義絕,以此來證明自己的清白,表明同所謂‘廢立之事’毫無干係的態度;並且跪求聖上對韋堅等人進行徹查,不能如此輕易的讓韋堅和皇甫惟明蒙混過去。”

  眾人同時發出驚訝之聲,韋堅和皇甫惟明可是太子的死黨,太子不去保全他們反倒要將太子妃韋氏休了,便是斷絕和韋家的一切干係,這叫劃清界限。而建議重新徹查韋堅和皇甫惟明密謀的勾當,更是徹底的拋棄了韋堅和皇甫惟明。

  “好一個釜底抽薪之計。這麼一來,咱們便無法從韋堅和皇甫惟明入手扯太子下水了。可憐那韋氏就這麼被休了,李亨這一手可夠絕的。”楊慎矜瞠目歎道。

  王鉷胖胖臉上的肥肉抖動著,咬牙問道:“確實,這一手我們倒是沒想到。聖上答應他沒?”

  李林甫歎道:“沒答應老夫還說什麼?李亨的理由很充分,韋氏娘家有謀逆嫌疑,故而韋氏不適合在太子府,按照大唐律婚嫁七出之法,太子要休了韋氏也是按律而為。”

  王鉷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啐了一口吐沫道:“哎,這麼一來,可沒法再把火往他身上引了。”

  李林甫呵呵冷笑道:“所以老夫說,你們都小看了太子了吧,太子可不是省油的燈,說他老謀深算確實有些抬舉,但說他果決無情,心狠手快,你們怕是沒什麼異議吧。經過此事,也教你們學個乖,對付李亨,可不是和彈劾朝中某個什麼官員那麼簡單。雖然我們看似佔據上風,但其實我們可沒什麼優勢。”

  王鉷楊慎矜點頭稱是,臉色甚是沮喪。

  李林甫重新坐下,擺手道:“你們也不用太喪氣,這一次我們還是有收穫的,韋堅和皇甫惟明是太子的左膀右臂,太子為了自保甘願斷臂,元氣也是大傷的。他不是要撇清干係,為表示清白還請求聖上再次徹查韋堅和皇甫惟明一案麼?也許他是以進為退,料定此案已結,聖上或者不會再重新考慮徹查此事。但我們大可將計就計,讓他的兩隻手臂斷了便永遠接不上,若能如此,對我等便是大大的勝利。”

  楊慎矜低聲道:“將計就計?相爺的意思是,索性要求再次徹查此案?”

  李林甫點頭道:“對,明日你和王鉷便上奏,豔名此案疑點頗多,要求重新徹查。但這一次一定要注意,太子已經撇清干係,所有通向太子的線索一律放棄,只查韋堅和皇甫惟明。這樣一來,聖上便不會再有什麼擔心,更不會替太子掩飾什麼。我需要的是能讓韋堅和皇甫惟明死的證據,這一次老夫要在太子的眼前殺了韋堅和皇甫惟明,讓他痛徹心扉卻無能為力。”

  王鉷赫然起身道:“相爺好計策,這叫抽絲剝繭,先將太子的左膀右臂跺了喂狗,之後咱們再有機會的時候,他便無還手之力了。而且這麼一來,太子對同黨見死不救,必會喪失人心,他手下的人怕是也個個擔心會成為下一個韋堅和皇甫惟明瞭。”

  李林甫嘿嘿而笑道:“跟老夫鬥,他還少吃了幾年飯。他不是喜歡休妻麼?老夫心中已有計較,不久後再給他點顏色瞧瞧,倒要看看他要休幾次妻。”

  楊慎矜喜道:“相國又有新計謀了?”

  李林甫擺手道:“莫打聽了,該要動手時,老夫自會跟你們詳細交代,現在要做的便是剪除韋堅和皇甫惟明。不僅是他們兩個,今日詩會上李邕那條狺狺狂吠的老狗,裴寬這個不識抬舉的東西,李適之這個自以為是的蠢貨,他們也都要死。老朽不想再等了,他們全部都要死,一個也活不成。”

  王鉷楊慎矜吉溫等心頭狂跳,眼神中充滿了興奮。

  “還有那個王源。”王鉷喘著粗氣低低道,眼神放光,活像一條嗜血的餓狼。

  ……

  半夜時分,王源迷迷糊糊頭疼欲裂的醒來,入目是只見一方潔白的帳頂,身上蓋著柔軟的被褥,只是鼻間縈繞的是刺鼻的酒氣。王源欠身怔怔撐起身子,回想了一下情形,片刻後自嘲的搖搖頭。

  左相府的酒宴上自己被灌了很多酒,雖說大唐的清酒度數不高,但王源的酒量只能算馬馬虎虎,一盅盅的喝下去也很快便醉倒了,而李適之李邕裴寬等人顯然酒量甚豪,王源依稀記得他們三個喝的比自己多得多,印象中自己倒下的時候,三人還在推杯換盞的相互敬酒說笑。

  王源覺得口乾舌燥,探頭看看帳外的長幾上有茶壺茶盅,於是想爬起身來弄些水解渴;待下了床時,遲鈍的腦袋才覺原來這裡不是柳園,而是陌生的一處房舍。

  門外邊傳來腳步聲,一名梳著雙寰的婢女舉著燭臺推門走了進來,見王源坐在床邊,忙道:“王公子,您醒啦。要起來麼?奴婢伺候你起來。”

  王源揉著額頭四下打量道:“這裡是何處?你是何人?”

  那婢女道:“回稟公子,這裡是左相府二進的宅院,不過從現在起這宅院便是您的新家了。奴婢叫青豆兒,是相爺吩咐照顧公子的。”

  王源揉著眉頭道:“我不是住在柳園麼,我的包裹東西都在那邊呢?”

  婢女青豆兒捂嘴笑道:“公子不用擔心,東西都取來了,小婢給你整理好了放在那邊箱子裡呢。”

  王源哦了一聲道:“我是怎麼來的?左相李太守裴尚書他們呢?”

  青豆兒搖頭道:“公子醉著酒怕是不記得了,相爺和裴尚書李太守他們親自送你來的,臨走時你還跟他們打了招呼了呢。”

  王源皺眉使勁的回憶,但卻沒有絲毫的印象,只得苦笑道:“好吧,既如此也只好這樣了。”

  說罷掙扎著下地來,你婢女忙上前攙扶,王源擺手道:“不用不用,我只是口渴的緊,想喝口水罷了。”

  那婢女忙道:“你莫動,奴婢幫你倒茶。”

  說罷忙去桌上倒了杯茶端來,王源聞到了茶水中的蔥蒜醬醋的味道,頓時眉頭緊皺,只是口渴的實在厲害,頭疼的也很劇烈,於是憋著氣咕咚咕咚喝下去;雖然味道怪,但還是能解口渴的,喝完後感到身子舒服了許多。

  “才三更多,公子睡吧。”青豆兒的聲音有些奇怪。

  王源無所察覺,歎了口氣回到床上躺下,閉上雙眼。耳邊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開始還以為是那婢女出門的腳步聲,但很快就發現不是那麼回事,於是睜眼往床邊一看,頓時驚訝的一個激靈坐起身來。

  只見那婢女青豆兒衣服脫的只剩下小衣,胸前大腿上白花花的肉晃得王源眼暈,抹胸之處雙峰高聳,可看到兩側明顯凸點。

  “你幹什麼?”王源驚問道。

  青豆兒紅著臉低頭道:“相爺吩咐奴伺候公子,公子若不嫌棄……”

  話未說完,王源擺手大叫道:“出去,出去。”

  青豆兒愣了愣旋即臉色慘白,慌忙抱起衣物捂臉奔出房間。王源咽著吐沫愣了半晌,才平息了心情,腦海裡全是剛才的香豔景象。

  這婢女長相也還清秀,身材豐腴健美,特別是胸前雙峰絕對有料,王源不得不承認對自己有吸引力。但王源一想到這是李適之安排的,便隱隱覺得不對味兒,於是脫口而出無禮的將那婢女喝了出去,心中兀自對李適之為何這麼做很是不滿。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4:58

第55章 上賓

  次日清晨,王源飽睡醒來,精神奕奕;那婢女青豆兒聽到王源起來的動靜探頭進來,兩人照了面都略有些尷尬。

  “王公子,洗臉漱口布巾都準備好了,需要奴伺候您麼?”青豆兒小心翼翼的問道。

  王源道:“洗漱我自己便可,煩請姑娘一會給我結個髮髻便可。”

  青豆兒甚是高興,總算王源允許自己伺候梳頭,似乎是原諒了昨夜的事情了。青豆兒其實也很無奈,她是左相府中的奴婢,相府之中有貴客來時,似她這種身份的婢女被命令陪寢也是尋常之事,她們也沒有拒絕的權利。只是陪寢之時大多都是如狼似虎的撲上來大快朵頤,甚少遇到像王源這般厲聲呵斥出去的,青豆兒還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情,惹得王源不高興了。

  要知道,昨夜李適之可是鄭重的告訴自己要好好的伺候王源,讓王源開心高興,若是伺候不周,怕是要吃到嚴厲的責罰。現在王源面色和氣,青豆兒也放了一大半的心。

  洗漱完畢,梳理髮髻完畢,王源對著銅鏡看了看自己,一身錦緞長衫,梳的整整齊齊的髮髻,棱角分明的俊俏臉龐,看上去還真是像那麼回事。

  青豆兒端來早點,都是些精美的糕點之物,王源意識到自己的待遇已經大大的不同了,但不知為何卻懷念起永安坊的黃米粥和文大娘家的芝麻餅來。

  正吃著,院子外有笑語聲傳來,王源抬頭看去,卻是柳熏直和梁思歸二人連袂而來。兩位相府管事紅光滿面,遠遠便拱手施禮。

  王源擦手擦嘴起身來還禮,柳熏直直揮手道:“二郎自管吃,不用管我們,我們等你吃完。”

  王源拍拍肚子笑道:“吃飽了,兩位先生來的正好,我正要去找你們呢。”

  柳熏直嘿嘿笑著低聲道:“二郎昨夜睡得的如何?可還滿意?”說著話別有深意的掃了一眼旁邊的青豆兒。

  王源心裡有些彆扭,但還是笑道:“睡得挺好,昨晚喝多了酒,怕是失禮了。”

  “哪裡話來,昨晚大夥兒都喝多了,左相也喝多了,裴尚書是抬著上馬車的,那又如何?慶功酒自然是不醉不歸的。”

  王源笑道:“原來左相他們也有喝醉的時候,昨夜我見左相和裴尚書李太守他們喝酒跟喝水一般,還以為是海量呢。”

  柳熏直梁思歸哈哈大笑起來,梁思歸眨著眼道:“左相今日上朝都還起不來,是左相夫人叫下人們硬是拉了起床,駕著洗漱更衣抬著上轎子的。渾身的酒氣,估計今日朝上連聖上也要熏罪了。”

  王源一怔,隨即和兩人對視哄笑起來。

  笑聲停歇,柳熏直指著房舍問道:“如何?這宅院還滿意麼?”

  王源咂嘴道:“說實話,我還沒參觀呢。不過這麼大的宅院讓我一人居住,實在是不敢當的,回頭我尋個小宅院住下便成了。”

  柳熏直佯怒道:“這叫什麼話?這宅院誰都沒資格住,只有你有資格住。你可知道這宅院原來是誰住的麼?”

  王源搖頭道:“我豈會知道。”

  柳熏直神秘道:“這可是李太白來相府作客時,左相給他安排的宅院,自太白離開之後,誰也沒進來住過,因為左相說了,住此宅院需要有資格,尋常人是絕對沒資格的。這回你詩會之上詩驚天下,左相將你安排住在這裡,便是將你和太白比肩呢。”

  王源驚訝的張大嘴巴,吃驚道:“太白住過的宅子?這我怎敢住?這不是折殺我麼?我豈能住得?”

  梁思歸笑道:“住得住得,左相盛情,你可不要推辭,惹得左相不開心。你不是還沒認真的看看這宅院麼?老朽和柳先生帶你參觀參觀。”

  兩人拉著王源在這座庭院前後裡外細細的轉了一圈,王源睡的是東廂房,西廂房中是一排排書架,上邊全是一本本的線裝書,一張大書桌上擺著名貴的筆墨紙硯。柳熏直在旁指點介紹說,這都是李太白用過之物,左相命人保持原樣給予保存。

  庭院之中也轉了一圈,西南角一棵桂花樹一人多高,旁邊是一大排的青石壘砌的花壇,一張石桌擺在花壇中間。

  柳熏直又道:“這桂花樹是李太白親手所栽,花壇之中原本鬱鬱蔥蔥種著牡丹芍藥月季等花卉,開起來姹紫嫣紅甚是繽紛。太白那首‘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的名句便是在此處誕生的。”

  王源更是驚訝,看著花壇中光禿禿的泥土發愣,柳熏直知其意,笑道:“李白離開長安之後,這花壇上種著的花也開的不旺了,似乎有些通人性,沒到一年,盡數枯萎死去了。故而挖了花根平整了花壇,一直沒有種花。”

  王源心中嗤之以鼻,這種話顯然是無稽之談,怕是這柳熏直添油加醋了。

  “老朽現在才算明白過來,原來這花壇上的花枯萎是有原因的,這是因為二郎即將入住此處,是要二郎在此手植鮮花,成為此間主人的。這一切都是冥冥中的天意而已。”梁思歸插嘴道。

  王源差點樂出聲來,梁思歸嘴巴都要扯的裂到耳朵根了,這樣的話虧他說的出口。不過王源也意識到,其實這兩人是在刻意的迎合討好自己。顯然這是因為昨日詩會上自己的表現驚豔了眾人,這一切必也是李適之的囑咐和安排了。

  “李左相一番盛情,王源感激不已,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柳熏直笑道:“感激什麼,都是一家人了,你本就是相府幕賓,詩會又勇奪頭魁,這一切都是你應得的。左相昨日說了,奪魁首之人必有賞賜,昨日傍晚便著我在賬上取了五萬錢五匹絹,在你沒入住之前,便已經放在你的屋子裡了。”

  王源心中舒坦了不少,總算見到真格的了,能住在李白住過的宅子裡固然是種無上的榮譽,但這宅子畢竟是李適之的,自己也只是暫住。五十貫錢加上五匹絹布加在一起便是一百貫,這可是一筆超級鉅款,正是自己最需要的。李適之倒也不是小氣之人。一百貫普通人三五年不吃不喝也未必能攢的下來。

  王源再次道謝。三人談談說說回到廊下坐下,婢女青豆兒送上茶水,柳熏直低聲道:“這青豆兒伺候的你還滿意否?這可是左相特意為你挑選的,左相說了,從此二郎便可紅袖添香夜作詩了。青豆兒可是識文斷字的,一筆簪花小楷寫的極好,伺候你最合適不過。”

  王源本不想接這個話題,但聽柳熏直說了出來,索性也放開了道:“正要跟兩位先生說說這件事情,我不是不識抬舉,但這女子我可消受不起。柳先生你莫忘了,我可是成了親的人。”

  柳熏直愕然道:“成了親又如何?又不是叫你娶她,伺候你而已。”

  王源搖頭低聲道:“我家裡的那位可是河東之獅,除非你希望我家宅不寧,否則我斷不能收容此人。我可不想天天吵鬧叫駡不休,只想清淨的過日子。”

  柳熏直和梁思歸對視一眼,大笑道:“原來二郎懼內,這可是好心辦壞事了,罷了,既然如此,豈能讓你不得安寧,回頭左相知道了必會改變主意。”

  王源笑道:“多謝了,順便提一句,我昨夜可沒碰這位姑娘一個手指頭,你們盡可去問她,免得事後說不清。”

  梁思歸微笑歎道:“二郎是個坐懷不亂的君子,真是難得。”

  柳熏直大笑道:“他只是個懼內的君子罷了。”

  ……

  連續數日,王源都在左相府中沒有出門,雖然這幾日的日子過的也甚是舒坦,上下人等都對王源甚為禮遇,但是王源卻很是有些不開心,因為他發現自己似乎像是被囚禁的囚犯一般,竟然出不去這左相府了。

  而且詩會之後這幾日時間,王源竟然都沒能見到李適之一面,每次求見,都說最近公務繁忙,左相無法接見人,請等待左相傳喚云云。

  王源甚是疑惑,好在柳熏直在旁安慰,悄悄告知王源朝中確實近日又掀起波瀾,韋堅和皇甫惟明的案子又被翻出來重新說事,左相一直在為此事奔走。而柳熏直解釋的之所以不讓王源隨意出左相府的原因,則有些讓王源覺得甚是奇怪和可笑。

  “二郎,你怕是不知道吧,自詩會之後,你的名字便響徹長安城文壇之中了,你呆在府裡固然不知外邊的情形,外邊關於你的傳言已經傳瘋了。左相府的三處大門前每天都有人蹲守,便是要見你王源一面。鑒於此,為了你的安全著想,左相才吩咐不准你出府。你若是覺得悶的慌,大可在府中隨便溜達,除了內宅,左相府無你不可去之地。”

  王源愕然無語,照柳熏直的說法,自己現在已經在長安城火起來了,而且火到崇拜者狗仔隊都在左相府前蹲守自己,進而會對自己的安危不利,所以自己只能縮在左相府中不能出門。王源既覺得荒謬也覺得不可相信,知道那幾首詩會引起波瀾,那也正是王源想要達到的目的,但要說火到這般程度,王源是絕不相信的。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4:58

第56章 名士

  然而王源不知道的是,柳熏直所言固然有誇大的成分,但大多都是事實。雖然李適之禁止王源出府是出於另外的原因所致,但正如柳熏直所言的一樣,這幾日王源這個名字在長安城的文人圈名士圈中卻是大紅大火。

  梨花詩會上的幾首詩作很快便瘋傳開來,各類聚會詩會之中,這是必談的一個話題。這當中自然有王維王昌齡顏真卿等名士大加讚賞的功勞,更是有李適之府中的柳熏直梁思歸等人刻意散佈的功勞。

  大唐長安是座神奇的城市,雖然大部分人都被圈養,似乎與世隔絕,但每一個話題每一件事情都會在很短時間內形成一股潮流。譬如去年夏天,當宮中貴妃的三位姐姐的車馬被召進長安,虢國夫人身著的大紅牡丹花鳥的抹胸裝以及插著長長雀翎的遮陽青花寬簷布帽,便幾乎在一夜之間成了長安貴婦們的新寵。

  去年夏天,只要你在長安街上走,遍地可見大紅抹胸裙和插著雀翎的帽子。據說因為這種帽子的流行,嶺南一帶的彩孔雀被殺了成千上萬只,便是為了得到孔雀頭上的翎毛來做帽子。

  文壇中也是一樣,一首好詩可以在數日之內成為長安文士們議論的焦點,而這種議論會立刻引起相關圈子的主意,比如平康坊的眾多青館。其中商業頭腦敏銳的數家青館,很快便集中樂師為王源的幾首詩配了曲,用不到半天時間,便可在絲竹悠揚的平康坊繁華的街道上聽到正當紅的詩作譜成的曲子。

  若想要知道長安城最近誰的詩最火,一個最簡單的辦法便是去平康坊聽聽青館之中唱的是誰的詩作。要知道長安城最近最流行的發飾,最流行的衣服樣式,最流行的妝容是什麼,在平康坊中一樣可以找到最正確的答案。

  很奇怪,但很合理,大唐的流行文化就是如此的敏銳,文壇和官場,官場和青樓,文壇和青樓,就像同時旋轉的同心圓,總是同步的運轉,相互的影響。

  王源在李適之府中呆了四五日,天天聽柳熏直梁思歸他們說自己現在在長安城已經名聲大噪之類的話,聽得都有些反胃。本來王源以為這些都是他們的客套,事實或許沒那麼誇張。但一遍是客套,三五遍是客套,難道三十遍五十遍也是客套?王源自己也有些信了,同時也更渴望出府去瞧瞧。

  王源決定親自去外邊看看自己到底火到什麼程度了,另外還有一件事情自己也要去辦。詩會上那個平康坊秋月館中的蘭心惠有個謊言尚沒圓謊,約好了三天後自己去找她聽她的解釋,現在過去四五日了,也該去瞧瞧蘭心惠編的故事是否合乎邏輯了。好歹有個說法,這既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也讓自己附身的這幅皮囊原來的那具靈魂得到安息。

  二月初八午後,王源裝作午睡後悄悄起身,換了身僕役的服飾扮作出入左相府的僕役模樣順利的溜出了左相府。

  出了府門,王源果真看到不少人在門口晃悠,大多是一些文士,也有少數陌生魁梧眼中精光閃爍的不明身份之人,不過總體而言還算正常,並沒有看到柳熏直口中那種人頭濟濟翹首以盼的情形,而且自己露面之後,也沒見這些人哭著喊著朝自己奔來要簽名的情形,甚至連個跟自己打招呼的人都沒有。

  “這位兄弟,那王源王公子可在左相府中麼?”有幾人圍上來問王源。

  王源瞬間明白這些人為何對自己視而不見了,因為自己這身裝束很好的掩飾了身份。青衣小帽的僕役打扮自然不可能是王源王公子,而李左相府中這種打扮的僕役每日出入何止上百人,這些人大多沒見過王源,又哪裡能認出來。

  “在府裡啊,怎麼了?”王源頑皮心起,笑著跟他們說話。

  “麻煩兄弟幫我遞個名帖成麼?就說我長安胡德志很是欽佩他的詩才,請他替在下點評一下我的幾首拙作如何?”

  說這話,一本自己裝訂的詩冊塞到王源手裡,面前這名胖臉書生滿臉的期待之色。

  “還有我等,也希望得到王公子的指點,在下崇義坊劉正安。”

  “在下趙志敬……”

  王源看著亂糟糟的一群文士心中甚是好笑,擺手道:“我急著去辦事,可沒功夫幫你們。不過聽說下午王公子要出門,你們在此等著,沒准會遇到他本人。”

  眾人大喜道:“真的?”

  王源道:“騙你們作甚?莫擋道,我這可要去辦事去了。”

  眾人聞聽王源下午會出左相府,豈會再對這個僕役感興趣,紛紛散開來各自尋找最佳位置緊盯著門口,王源趕緊脫身離開,過主街之後拐上叉街直奔平康坊而去。

  路上王源有些發笑,卻更加的有些疑惑。想著柳熏直恭維自己的話多有不實,雖然看上去自己確實是有些名氣了,但卻並非如柳熏直口中描述的那般誇張。在柳熏直口中,自己似乎已經成了全民偶像一般,甚至會危及安全,但事實並未如此。那麼自己不被允許自由外出的理由其實是荒謬的,絕非這個緣故。

  半個時辰後,王源進入平康坊的坊門。一進平康坊中,站在縱橫交織人流如潮的坊內街道上,王源立刻便驚呆了。倒不是因為平康坊的繁華熱鬧,也非街道兩旁各家青館的樓閣廊簷之精緻華美,而是因為王源的耳中充斥了街道兩旁青館之中傳出粗細高低不一樣的歌聲。

  雖然人聲嘈雜,雖然歌聲斷續,雖然曲調陌生,但王源還是能聽清唱的是什麼。

  左邊的紅玉館大廳中唱的是:牆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右前方的青嵐館唱的是: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左耳朵聽得是: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右耳灌進來的是:人面不知何處,桃花依舊笑春風……

  王源幾乎傻了,幾乎每一家路邊的青館之中都在唱著自己最近寫出的幾首詩,這讓王源突然有了一種小時候在後世逛集貿市場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小時候跟著老家的爺爺奶奶去趕集,走在熙熙攘攘的集市上,走幾步便能聽到商家擺放的露天的音響中這邊放著:“你總是心太軟,心太軟……”;那邊放著:“愛情不是你想買,想買就能買……”而走幾步又能聽到:“我在仰望……月亮之上……”。而能在集貿市場上放出的歌大多是正在全國各地火爆流行的神曲。

  現在,在這裡每走幾步,聽到的都是自己那幾首詩譜成曲調在表演,這讓王源心中不知何種滋味。王源很難描述自己的感覺,顯然自己確實如柳熏直等人描述的那樣,已經憑藉詩會以及幾首搬運詩出名了,但眼前這種火爆的架勢,還是讓王源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些尷尬。

  王源平抑心情深呼吸了幾口,提醒自己要鎮定,既然自己的詩在此處如此火爆,王源可不想被人認出來,那恐怕真的會寸步難行。於是低頭疾走,很快找到了位於坊內十字街西首的秋月館。

  平康坊中,十字街是最繁華的位置,而數十家最出名的青館也正是位於十字街上;其他的不上檔次的妓院便只能存身於叉街或者是橫巷胡同之中了。

  秋月館並不是平航坊青樓中的老大,在平康坊中梨花館才是行業翹楚,但秋月館也並非籍籍無名,這一點從巨大的門樓和招牌,以及院內高高聳立的高達三層的精緻樓房便可看出。和十字街上其他青館比起來毫不遜色。

  王源來到秋月館高大的們樓前,兩名帶著灰色布帽的魁梧男子正坐在門前的條凳上曬著太陽,一名滿臉脂粉的女子握著一方白色手娟正百無聊賴的邊打著阿欠邊和兩名壯漢閒聊。

  此時正是午後時分,按照大唐的生活習慣,此刻各大青館開門不久,還有不少徹夜陪客人狂歡的妓女尚未起床,再往後推一個時辰,才是客人們陸續上門的時候,一直持續到日落時分,坊門關閉,才算是高峰期過去。

  門前迎客的女子顯然起來的時間不久,滿臉脂粉也掩飾不住倦意,當看到王源在門口探頭探腦時,她只瞟了一眼王源,但看著王源身上的裝束便失去了興趣。

  王源不管那麼多,邁步便往門裡走,那女子彈簧般的跳了起來,攔住王源皺眉道:“喂喂喂,你這人要做什麼?要進門也不打聲招呼?”

  王源笑道:“進這裡也要打招呼麼?貴館開門不是做生意的麼?”。

  “呀,你這人說話好沒道理,青樓之中便沒規矩了,什麼人想進來便進來?”

  王源笑道:“那怎麼說。”

  女子翻了翻白眼曼聲道:“怎麼說?找相識的還是來嘗鮮的啊?看你這樣子也是第一次逛館子,告訴你知曉,新郎君逛青館資費可是加倍的哈,錢拿出來過個目,帶足了錢便能進去。”

  王源笑了:“原來還有這個規矩,不過我不是來尋快活的,我是來找人的。”

  “找人?你在咱們秋月館有認識的相好?我怎麼見你眼生?去去去,一看便知道沒什麼錢,攢著你那點錢去幹該幹的事去,討飯一般的人也學人家逛館子。”那女子滿臉鄙夷,翠袖連甩,趕蒼蠅一般的要將王源趕走。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4:58

第57章 複回

  王源被她身上濃烈的脂粉味道熏的差點咳嗽起來,相當的無語,青館本就是天下最勢利之處,這女子這般做派倒也不足為奇,誰叫自己穿著一身僕役的裝束,看著不像是有錢的公子哥呢?

  “這位姑娘……我確實是應邀而來,你們這裡有位蘭心惠姑娘麼?是她邀我來相見的。”

  那女子愕然道:“蘭姑娘邀你來的?”

  “是啊。”

  那女子上上下下的看了王源幾眼,皺眉道:“你可莫要胡鬧,這裡可是秋月館,可不是你瞎胡鬧的地方。”

  王源苦笑道:“沒胡鬧啊,就是你們秋月館的蘭心惠邀我前來的啊。”

  那女子道:“你貴姓?府上是那位老爺家?家中何人在朝中作何官職?”

  王源道:“鄙人姓王。家住永安坊,家中無人做官。”

  “那公子在朝廷當什麼官?”

  “我並無功名。”

  “那……公子想必是京城巨賈之後了,家裡做什麼生意?”

  “我一介百姓,並非商賈之家。”

  女子臉色早已黑成鍋底,翻了個白眼,轉頭道:“阿七阿八,又來一個傻鳥,還不打發他走人,居然還敢說是蘭姑娘邀來的。這年頭,招搖撞騙的真是多,咱們秋月館每天不碰個三五個想渾水摸魚見蘭心惠的,那一天就算是沒過。你們這些人,個個異想天開,當自己貌如潘安才高八斗,總希望能遇到佳人愛才子的好事,又一個來碰運氣的,浪費老娘半天口舌。”

  王源愕然道:“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滾蛋的意思!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一名魁梧漢子已經準備起身,瞪著眼朝王源吼。

  “以為長個俊俏臉蛋便可以佔便宜?煩得要命,還不走開,不然打折了腿可莫怪。”女子扭著屁股不耐煩的往門裡走。

  王源哭笑不得,叫道:“我真的是蘭心惠請來的,不信你去通報一聲。”

  “你這廝是不是找打?”兩名漢子站起身來,齊聲喝罵。

  “我真的是……哎……你們不信便去告訴蘭小姐,就說我王源赴約來了。”

  女子扭頭站住,疑惑道:“你是王源?哪個王源?”

  王源點頭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再隱瞞了,我就是王源,梨花詩會上的王源,你們館子大廳裡唱的詩便是我寫的。”

  女子一拍手笑道:“你是王源……嘻嘻……他說他是王源。”

  兩名漢子也愣在原地,眨巴著眼犯迷糊。

  那女子忽然收起笑容,指著自己的鼻子冷笑道:“你若是王源,那老娘便是王母娘娘,連長安城最紅的大才子你也冒充,老娘看你是皮癢了,阿七阿八還不趕走這個瘋子,養的那麼壯吃閒飯不成?”

  王源往前走上還待解釋,門口兩名看門壯漢叉著雙手橫在面前,左首漢子伸出蒲扇大的手掌推著王源的胸口,雙目射出凶光喝道:“還不滾,敢在咱們秋月館門前胡纏,你是吃了狗膽麼?”

  王源道:“不是……我說的都是真的啊。”

  阿七和阿八終於忍耐不住,左首的阿七抓住王源的胸前衣服,揮動肥厚的大巴掌呼的一聲朝王源臉上扇了過來。

  王源可沒料到一家青館的看門人竟然對待客人如此無禮,說動手便動手打人,一時有些驚愕。胸前衣服被揪住,身子被控制住無法躲避,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眼看那巴掌帶著冷風由小變大,直沖著王源的左邊臉頰呼呼拍來,王源驚恐不已,這一巴掌要是輪上了,受辱不說,自己這半邊細皮嫩肉的臉蛋怕是要腫成豬頭了。

  正驚恐時,說時遲那時快,就見身邊人影一閃,一隻腳從身側帶著風聲踢出,在王源的眼皮底下印上了阿七的胸口。就聽哎呦一聲慘叫,打人者阿七身子飛起,朝後摔出數步遠,一屁股坐在門前的青石臺階上疼的齜牙咧嘴。

  王源的身子也被一股大力拉扯向後,在電光火石之間躲過了阿七收不回的一巴掌。王源嚇了一大跳,只覺後背靠在一個軟綿綿的身子上,側眼看時,頓時驚訝的睜大眼睛。

  身後那人冷冷呵斥道:“狗膽不小,一言不合便敢動手行兇,給你個教訓。”

  王源又驚又喜叫道:“十二娘!怎地是你?”

  李欣兒頷首朝王源點頭,身上穿著男子裝扮,唇上畫著小鬍子,叉著腰站在身側。王源知道大唐女子著男裝司空見慣,倒也不是可以的喬裝隱蔽身份。

  “哎呀,哎呀,怎地是你啊。”王源兀自驚訝的連聲道。

  李欣兒面色微紅道:“回頭再說,跟我離開此地。”

  王源剛要說話,就聽門前迎客那女子殺豬般的嚎叫起來:“了不得,砸場子的來了,阿大阿二阿三,你們還不趕緊抄傢伙出來,有人來咱們秋月館砸場子了;阿七要被人打死了,來人呐,來人呐。”

  女子邊喊邊跑進院子裡去,只片刻之後,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和吵嚷聲傳來,四五名漢子呼啦啦沖出秋月館來,為首一名麻臉大漢手中提著一根粗木棒,一邊往外沖一邊口中大罵:“誰他娘的吃了熊心豹子膽,撒野撒到咱們秋月館了,找死是不是?誰啊,是誰?”

  躺在地上的阿七哎呦哎呦的叫著,伸手朝李欣兒指點道:“就是這不男不女的婆娘,一腳踹到我的小肚子,我腸子怕是都斷了,阿大,給兄弟拿了這婆娘狠狠的教訓。”

  兩名大漢忙過去將阿七攙扶起來,果見阿七的胸腹之間有一個明顯的靴底印,目睹剛才情形的阿八不禁咂舌,那男裝女子只一腳便將身材肥重的阿七踹飛,這可不是一般的厲害,幸虧剛才自己沒動手,否則胸前怕是也要印上個腳印了。

  “就是你這婆娘鬧事打人是麼?”阿大提溜著木棒惡狠狠的走上前來,雙目露著凶光盯著李欣兒。

  李欣兒雙手叉腰點頭道:“他活該,給他個教訓。”

  阿大怒吼道:“哪裡來的瘋婆子,倒是挺橫的,給你兩個選擇,一是立刻磕頭給我這兄弟認錯,出十貫錢給我兄弟去瞧傷。二是……”

  李欣兒不屑打斷道:“莫做夢了,該是你們跪下給我夫君磕頭賠罪,我夫君說饒了你們便罷,如若不然,今日掀了你這秋月館。”

  阿大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毛茸茸的手指指著李欣兒點了半天冒出一句道:“看來你他娘的真是個瘋婆子,很好,很好,哈哈哈哈。”

  阿大大笑轉身,突然間迅速擰過身子來,笑臉已經變成了兇神惡煞的模樣,手中木棒掄圓了對著李欣兒的頭臉劈頭打來,同時另一隻手朝著李欣兒胸口抓過來,想控制住李欣兒的身子,用木棒虐打。

  李欣兒怒駡一句:“無恥之徒。”身子輕盈擰動,避開當胸抓到的大手,同時腳尖踢上半空,不偏不倚踢中阿大的手腕上,阿大吃痛大吼一聲,手中木棒脫手飛出。李欣兒另一腳連環踢出,正中阿大下頜,阿大大叫一聲,身子如破口袋一般朝後便倒下,舌尖被牙齒咬破,頓時鮮血噴出口來。

  眾人大驚叫嚷,倒地的阿大捂著嘴巴含糊不清的叫嚷道:“還……還不給我打?你們看熱鬧麼?”

  眾漢子頓時醒悟,手中棍棒鐵尺等物舉起,叫嚷著沖下臺階,朝王源和李欣兒兩人攻擊過來。

  王源急了,伸手抄起腳下掉落的木棒,準備應戰。

  李欣兒一笑在王源耳邊輕聲道:“用不著你動手,你別傷了自己,一切有我呢。”

  說話間眾漢子攻擊到面前,李欣兒身子飄忽,在王源身前身後穿花蝴蝶般的遊走,手足連環擊出,片刻之後,四名漢子統統撲跌在地,各自握著手足關節痛苦嚎叫。

  王源既敬佩又有些擔心,倒不是擔心李欣兒吃虧,以李欣兒的本事,這幾人純粹是找虐。擔心的只是自己本是閑來無事來秋月館找蘭心惠問問當年之事的,沒想到頃刻間演變成了一場群毆事件,這樣下去事情麻煩的很。

  眼見那婦人大呼小叫著又往秋月館中奔去,大叫著“來人啊報官啊”之類的話,王源忙高聲朝樓內叫道:“在下確實是應蘭心惠姑娘之約而來的,這都是誤會,鬧大了對誰都不好,還不趕緊去稟報蘭心惠姑娘麼?”

  秋月館院內已經聚集了很多妓女和客人,有機靈的婢女趕緊跑去後院樓上稟報去。而另有七八名僕役已經同仇敵愾又拿了各種棍棒掃帚準備迎敵,幾名樓中婦人已經準備好隨時溜出門外去坊中坊丁鋪子叫坊丁前來拿人了。

  李欣兒見又有人沖出來要動手,握著粉拳還要上去,王源忙拉住她道:“莫要再和他們一般見識了,鬧大了可不好。”

  李欣兒瞪眼道:“我怕了他們不成?”

  王源低聲道:“沒說你怕,鬧得坊丁武侯們都跑來,對你有好處?你的事都了結了麼?”

  李欣兒這才明白過來,自己這麼鬧起來其實很危險,自己現在還是被金吾衛緝拿的物件,若是鬧到武侯們聞訊前來,確實難以收拾。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05

第58章 算帳

  七八名僕役雖然虎視眈眈,但卻也沒有膽量直接沖上來動手,有人將地上亂滾的阿大阿七等人扶起來攙進院子裡,一旦脫離李欣兒的攻擊範圍,阿大便不顧嘴中流血起勁的咒駡,並不斷慫恿眾人上前動手。

  恢復過來的幾名壯漢也心中不甘,五六名壯漢被一個人打的滿地找牙,本就是極為丟臉之事,此刻人多勢眾膽氣立壯,相互鼓勵之下一個個摩拳擦掌欲再上前來。

  李欣兒蹙眉道:“你瞧瞧,這幫人就是無賴,看來我不該下手留情。你且站著,我來給他們點重重的教訓,然後我們便走。”

  王源眼見街道上人頭聚集,看熱鬧的人已經圍了幾十個,要是再這麼鬧下去的話,必將驚動坊丁和外街武侯,自己倒是沒什麼,對李欣兒是極為不利的。於是拉住李欣兒道:“咱們快走吧,犯不著跟他們一般見識。”

  李欣兒知道王源的擔憂,她其實也不想再鬧下去,於是跟著王源轉身朝人群中擠去。十餘名秋月館的看守和僕役們以為他們膽怯了,立刻鼓噪起來叫喊。

  “兩個狗男女站住,有種不要走。”

  “打了人還想跑麼?他娘的王八蛋。”

  “前面的攔住他們,待我們打斷他們的狗腿。”

  “……”

  李欣兒氣的跺腳,何曾受過這般辱駡,王源忙緊拉著她的手不讓她回頭動手。忽然間仿佛覺得身後的叫喊聲停了下來,與此同時一個清亮的女子的聲音高聲喊道:“王公子留步,都是誤會,我家蘭心惠姑娘有請。”

  王源一怔停步回頭看去,秋月館前,一眾大呼小叫的漢子們都垂頭喪氣的站在那裡,一名中年婦人正對著他們訓斥,另一名身披彩披穿著湖綠長裙的年輕女子正站在門口朝自己張望。

  王源認出那女子正是蘭心惠,蘭心惠也看到王源回頭,忙朝這邊擺動手中的白色絲巾。王源停步籲了口氣,拉著李欣兒便回頭,李欣兒卻站立不動。

  “你來這裡便是來會這蘭心惠的?”

  王源點頭道:“是的,有件以前的事我要找這位蘭姑娘問清楚。”

  李欣兒冷笑道:“有些小名氣了,這麼快就學會逛窯子了,可真是長進。”

  王源皺眉道:“說話恁般難以入耳,不是你想像的那樣,說了是尋蘭姑娘有事的。走,隨我一起去。”

  李欣兒嗤笑道:“逛窯子還帶著妻室麼?你是要我被人家笑話死是麼?”

  王源笑道:“咱們那可是假成親,你該不會真的吃醋吧。”

  李欣兒翻了個白眼道:“你以為自己是香餑餑麼?為你吃醋?”

  王源呵呵笑道:“既不是吃醋便一起來,不來便是吃醋。”

  李欣兒冷笑一聲道:“來便來,不過姑娘我可不愛看人卿卿我我,我只在院子裡等你。”

  王源點頭道:“那是最好,但不要跟人打起來,我談完了事兒咱們一起走;你不辭而別,我也很擔心,正要問問你這段時間如何,傷勢如何。”

  李欣兒冷哼道:“還算你有些良心。走吧,人家蘭心惠小姐都等急了,小手都招酸了呢。”

  ……

  秋月館後樓閨閣中,蘭心惠盈盈下拜親自奉上茶水道歉。

  “樓中眾人不知公子是奴所邀,剛才差點驚嚇到公子,奴這裡賠不是了。”

  王源擺手道:“倒也無妨,實際上我倒是沒受什麼驚嚇,貴館幾位看護倒是吃了虧。內子出手不知輕重,不知道有沒有傷著筋骨。”

  蘭心惠訝異道:“那位姐姐真的是王公子的夫人麼?”

  “是啊,這還能有假。”

  “哦,原來王公子已經成親了。”蘭心惠微微點頭:“怎不一起叫上來說話?”

  王源笑道:“她不來便罷,這件事也本不該讓她知道。”

  蘭心惠咭的一笑道:“尊夫人心倒是挺大,居然願意隨你來青館,還肯放心單獨讓你和奴在一起獨處,你這夫人真是難得。”

  王源一笑道:“這就叫著相互信任,夫妻間最基本的遵循法則,且不談這些,在下今日前來的目的想必也不用多說,還是想討教當日梨花詩會上所提的疑問。當日姑娘說內中有些隱情,本來我不打算追根刨底,但我想,弄清楚這件事對姑娘也有好處。也算是了結一樁心頭懸事。”

  蘭心惠點點頭坐在對面的錦凳上,輕聲道:“自然是要給公子交代。那日公子說了事情的經過之後,奴心中便知道其中有些原委。當日之所以沒說明白,那是因為奴回來要對事情進行查證,現如今已經水落石出了。”

  王源點頭道:“哦?真的水落石出了?那最好了,在下洗耳恭聽。”

  蘭心惠頓了頓道:“公子莫急,奴在澄清此事之前,可否冒昧問公子幾個問題。”

  王源微笑道:“當然可以。”

  蘭心惠緩緩起身走了兩步問道:“公子說,當年迷戀秋月館中的奴……又說那是奴讓公子傾家蕩產,那麼公子應該……應該和奴……很親密才是。可公子當日在梨花詩會見到奴的時候,似乎並不認識奴的樣子。奴問公子……奴的身上有何特徵,公子又回答不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王源輕輕點頭道:“姑娘有所不知,只因我遭遇意外之事,患了失憶之症,後來、經身邊好友幫我回憶,才知道有這麼一段荒唐的經歷。所以我見你的時候,確實是第一次,我也並不記得姑娘是什麼人。”

  蘭心惠點頭道:“原來如此,那公子如何斷定那騙你財物的女子便是奴呢?”

  王源想了想道:“坊中老少都這麼說的,每個人都說我被秋月館的蘭心惠設局騙了家業,我在家中也找到了香粉銅鏡甚至還有一縷青絲,由不得我不信。”

  蘭心惠展顏笑道:“奴明白了,現在便是解開謎題的時候了,公子稍候,我命人帶涉事之人在外間問話,公子坐在這裡聽,一切疑問便可索解。”

  王源點頭答應,但見蘭心惠起身嫋嫋婷婷走到外間,命人將帳幔放下,將王源隔在裡邊。

  “木姐姐,麻煩您請莫三娘和蘭香兒叫來此間說話。”蘭心惠在外間輕聲吩咐。

  “是,姑娘稍候。”帳幕外一名女子答應著,片刻後樓梯咚咚響,想必是下樓而去。

  片刻後樓梯響動,似乎有數人上樓而來,而且一個大嗓門的婦人正自發飆,口中不乾不淨的叫嚷。

  “這兩個是什麼來頭?怎地任由他們在館中撒野?還打傷了阿大他們幾個?你們怎麼搞的?昨夜那位魏公子鬧騰了一夜,叫我作陪,弄得我一夜沒睡,這不剛剛在後宅睡下,這一番鬧騰的我是頭昏腦漲的。姑娘居然還請他們進來說話,真是豈有此理。”

  “三娘息怒,蘭姑娘的意思,我們也不好違背,您親自問姑娘不就是了。”

  “老身是要問問的,怎能隨便便讓人進了後樓閨房?給了多少纏頭?少於三貫我可立馬轟人出去。”

  王源眉頭緊皺,聽著這女子的聲音倒是跋扈的很,想必是這秋月館中有身份的或者是主事的人,大概便是那位莫三娘。

  房門推開,腳步聲進了房,便聽蘭心惠的說話聲響起:“莫阿姨,心惠給您行禮了。”

  大嗓門婦人變幻了語調,呵呵笑道:“哎呦,姑娘怎地這般客氣,找老身來有何事吩咐啊,不管何事,姑娘但凡開口,什麼事都依著你。”

  蘭心惠道:“阿姨客氣了,給莫阿姨看坐。”

  有人挪動春凳,那萬三娘道了聲謝坐下了,一個尖細的女子聲音道:“妹妹叫我來有何事啊,剛才那兩個鬧事的人呢?聽說他們自稱是受妹妹所邀而來,樓下那個母老虎還坐在前院裡橫眉瞪眼呢,另一個呢?怎地沒見?”

  蘭心惠道:“香兒姐姐也坐下,這兩人確實是我邀約而來,事前沒跟莫阿姨說,也沒跟其他人打招呼,以至鬧出了誤會。不過說起來我邀約之人,奴想著莫阿姨和香兒姐姐也是認識的。”

  “哦?我們也認識麼?姑娘,他是誰啊?剛才聽香菊說什麼那男子自稱叫王源,是不是梨花詩會上揚名的那位王源王公子啊?”莫三娘問道。

  “確實是他。”蘭心惠輕聲道。

  “啊?真的是王公子麼?那可是貴客啊。姑娘真是有本事,這王公子如今紅透長安城,平康坊中各家青館都爭相誦唱他的詩作,姑娘竟然這麼快便吸引了他的注意,看來我秋月館要憑此大造勢一番。對了,姑娘莫忘了要請那王公子單為我秋月館做首詩,也好大大宣揚一番。那王公子在何處?老身要見見他。”

  蘭心惠柔聲道:“阿姨莫急,王公子在別處休息,一會可見到他。”

  幾名女子驚喜出聲,那莫三娘喜道:“快帶我去見見這人物頭兒,姑娘道行高啊,學會金屋藏人了?”

  尖細女子蘭香兒也飽含醋意的道:“是啊,妹妹拉著帳幔,莫非那王源王公子躲在內房之中麼?怎麼?怕姐姐看見了搶了那王公子麼?”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05

第59章 財迷

  蘭心惠聲音變冷道:“姐姐說的這叫什麼話,王公子和我只是詩會上熟識,故而今日來拜訪我罷了。之所以避而不見在隔壁屋子裡喝茶,那是因為王公子有幾句話想請奴代為問莫阿姨和香兒姐姐。”

  “哦?問我們的話麼?問吧,但問無妨,問完了咱們去見見這人物頭兒,聽外邊傳言說,這位王公子生的俊美,瀟灑倜儻,可惜梨花詩會我沒資格參加,一面也沒見過,也無緣結識。倒是妹妹你精明,在詩會上便的了手。”蘭香兒的聲音道。

  蘭心惠沉默半晌,顯然是被蘭香兒說的話氣到了。

  “好,既如此,我便問莫阿姨和香兒姐姐,你們可認識一位元永安坊的王公子麼?”

  “永安坊的王公子?這……倒是沒什麼印象。哎,妹妹你問這話誰能回答上來。出入咱們這裡的公子哥兒多的是,姓王的也不知有多少,管他哪個坊的,誰能記得清楚?”蘭香兒嗔怪道。

  “莫阿姨也是不記得嘍?”

  “香兒都不記得,老身這記性焉能記得起來?怎地問這個作甚?”

  蘭心惠微笑道:“那我給兩位提個醒,永安坊中有個王二郎王公子,三年前出入咱們秋月館很頻繁;此人是經由咱們館的護院阿二介紹,延福坊的趙家公子領來的。這王二郎家裡原是永安坊的富戶……奴這麼說,萬阿姨和香兒姐姐可記起來了?”

  房中忽然一陣沉默,半晌後,只聽那莫三娘咳嗽一聲道:“姑娘,你忽然說這些作甚?咱們秋月館名聲在外,有些姑娘們相好的哥兒介紹些交好的少年們來玩這不是理所當然的麼?這些哥兒都是來取樂的,老身也不會特意記得人家是那個坊的,姓甚名誰也不太打聽的。”

  蘭心惠冷笑一聲道:“莫阿姨,您說的對,這件事本極為尋常,奴也知道些你們平日的那些勾當。但這件事若是跟奴沒有干係的話,奴自然不會去管你們的閒事。然這位永安坊的王公子卻是在你們刻意安排之下聽了奴的一場琵琶奏之後才出沒於秋月館的。莫阿姨,你許諾那王公子說我看上了他,說我必會跟他情投意合,要他花纏頭見我一面。那王公子花了高價要見我,但你們知道我不會答應,所以你和香兒串通起來,將香兒打扮成我的樣子迷惑這位王公子。那王公子為了和香兒在一起將家產房舍賣了個精光,等他窮困潦倒時,你們便一腳將他踢走他是也不是?”

  王源在內房聽的心驚肉跳,原來竟然是這麼一回事,自己附身的這個傻子竟然被人坑了,花了大把的錢,玩的是個贗品;這可真是又可氣又可笑。

  “姑娘啊,那姓王的自己願意花錢,傾家蕩產也不是咱們逼他的,是他自己願意的。難道來館子裡不用花錢麼?他自愛風流,幹我們底事?”莫三娘兀自強辯道。

  “莫阿姨,您老說的倒是輕鬆,但你們是以我之名欺騙與他,將那王公子完全蒙在鼓裡,這是何等無恥之行。蘭香兒,你們利用那王公子對我的迷戀便喬扮成我的模樣,在那王公子面前自稱叫蘭心惠是麼?你是我姐姐,跟我生的有幾分相似,但這便是你用我之名欺騙他人的資本麼?”

  屋內一陣死寂,只傳來蘭心惠憤怒的喘息聲。

  “你告訴那王公子,說我蘭心惠絕不賣身,但卻只伺候他一個人,所以你要他多花錢來賄賂三娘允許他見與你相會。還說什麼錢財乃身外之物,真情萬金難買,要他相信秋月館的蘭心惠只傾心於他一人。直到他家產殆盡的時候,你們便不准他進門,還曾叫阿二在門口堵住他暴打一頓是也不是?”

  屋子裡寂靜無聲,一根針掉地上都能聽見響聲,王源雖然看不見外邊的情形,但他無需看見也能猜出外邊的尷尬情形。

  “你們用我之名欺騙別人,置我於何地?為了謀利,你們不惜踐踏我蘭心惠的名聲,教我如何面對世人?難怪最近我聽到很多傳言,將我貶的不堪入耳。我本以為是有人於我秋月館不利,故意造謠言詆毀。卻沒想到,是你們暗中敗壞了我的名聲,當真可恨之極。”蘭心惠咬牙切齒,聲音也顯得極為激憤。

  “咳咳……咳咳。”莫三娘捂著嘴咳嗽,掩飾尷尬的情形,終於鼓起勇氣道:“姑娘啊,莫生氣好麼?我們這麼做還不是為了秋月館著想麼?你也知道,咱們秋月館只有你的名頭夠響,但你又是個不願意伺候人的,阿姨我不忍逼你賣身,又要維持咱們秋月館的營生,也是兩頭作難。好多公子哥兒只要你陪著,其他人都看不上,你說咱們有生意不做,將主顧推到別家麼?所以我和香兒便想了這麼個辦法,拿她代替你,既讓你安穩,又能讓主顧滿意,豈不是兩全之策?”

  “是啊妹妹,姐姐這不也是為了你好麼?你不願做的事情,姐姐代你做了,又能不讓你受到騷擾,安心的當你的清館兒,這豈不是好事?”

  “閉嘴,你們還待狡辯,敗壞我的名聲倒也罷了,設局引人入彀,騙光他們的家產這也是好事?以那王公子為例,他是延福坊的趙公子騙來聽我的琵琶曲,本來並非要出入此間;之後你們又說我看上了他,欲與之私會云云,最後讓香兒扮我迷惑於他,這完全是作奸犯科之行。莫以為我不知道,那延福坊的趙公子便是萬阿姨的侄兒,他從中分利三十貫。護院阿二參與此事,萬阿姨給了他兩貫錢。香兒你得了三十貫,其餘全入莫阿姨你的囊中。是不是這麼分贓的?除了永安坊的王公子,安業坊的李七郎,豐安坊的馬三公子都被你們設局騙了,是也不是?”

  “姑娘,這個……我們……我們……”

  蘭心惠憤怒之極斥責道:“設局勾引他人,毀人傾家蕩產,敗壞我的名聲,都是可恥之極的行為。這些事若非我遇到了永安坊中的那位王公子,還被你們蒙蔽在鼓裡。經他提醒,我回來暗中查了幾日,這才將事情的經過查清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們作孽之事終歸是要曝光出來的。”

  “姑娘息怒,這件事可萬萬不能說出去啊,我們再不會這麼幹了。姑娘,這秋月館不也有你一份麼?你若將此事說出去,咱們秋月館便完了。館子裡上百號人可都要沒飯吃了,求姑娘饒恕,萬不能說出來啊。”萬三娘終於不再抵賴,顫聲哀求道。

  蘭心惠的姐姐蘭香兒也是苦苦哀求,自責不已。

  蘭心惠噓了口氣道:“是否饒恕你們,我也不能自專。王公子就在內堂,若他原諒了你們,我自然無話可說。”

  莫三娘和蘭香兒一驚,那位王源原來果真在內堂,剛才這番話他也是能聽到的,頓時驚駭萬分。而且莫三娘反應的很快,一瞬間她忽然明白了蘭心惠將王源放在內堂的用意,驚駭出聲道:“難道……難道這位王源王公子便是……永安坊的……王二郎麼?”

  蘭心惠冷聲道:“王公子,請你出來吧,事情的經過想必你也聽明白了。”

  王源撩起帳幔緩緩走出,臉上帶著冷笑道:“莫三娘,你可認識我麼?”

  莫三娘和蘭香兒扭頭看來,同時發出驚呼之聲,兩人的臉色瞬間變成煞白。眼前的少年不是永安坊的王二郎還有誰?

  王源靜靜看著滿臉驚恐的兩名女子,那莫三娘身材肥碩,紅色綢緞袍子裹著肥胖的身子,頭上纏著綠色絲綢頭巾,臉上擦紅抹粉,活像個池塘中的綠青蛙,一雙薄唇抖動不休。而另一名戰戰兢兢縮在一旁的女子,身段姿色倒還可入目,看面容倒確實和蘭心惠有幾分相像之處。只是神態更為妖豔,眉梢眼角都帶著些風流淫蕩玩世不恭的味道來。

  “兩位可還識得我這個故人麼?”

  “王……王二郎,你……當真便是梨花詩會上的王源王公子?”莫三娘指著王源顫聲道。

  “如假包換。”王源微笑道。

  蘭心惠微微朝王源一福,指著兩人道:“王公子,事情的來龍去脈你該已經聽得一清二楚了;當年冒充奴之名騙你傾家蕩產的始作俑者便是她們兩人。這一位秋月館的莫阿姨便是秋月館的老闆,這一位叫蘭香兒,是奴的親姐姐,冒充我的便是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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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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