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躍馬大唐 作者:大蘋果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14:12: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0 156169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4:30

第40章 場面

  劃出的安全範圍之外的人群中不少人指指點點的對著李適之一行議論紛紛,不過很多人的話題居然不是一襲嶄新素色絲袍的當朝左相李適之,而是另外一個人。

  “哎哎,勞駕問一下,那位叫王源的坊丁是哪一位?昨日在秋月館聽了他的詩譜成的曲兒,甚是讚歎不已,可惜對面不識。”

  “不好意思,我也不認識,我也是聽了傳唱之後今日來瞧本人的。不過依我看,多半是走在李左相身旁的那個少年人。你看他挺胸疊肚氣宇軒昂,腰間還掛著一柄……哎呀不對,王源是個書生,掛著長劍作甚?”

  “哎,你這位兄弟可真是好笑,那一位明顯是左相的貼身護衛,你什麼眼神啊?叫我看應該是走在後邊的那位藍衫少年。你看他雖然走在旁邊,身邊卻陪著左相府的管事柳熏直。別人不認識,柳管事我可是認識的,話說他也經常來平康坊逛,有一回我和他在同一家青館聽曲兒呢。”

  “有道理啊,沒想到這王源居然是個翩翩美少年,這上哪說理去?人長的這麼俊,詩也寫的這麼好,真是教人嫉妒的很。”

  “莫嫉妒,沒聽外邊傳言麼?這王源苦到在永安坊當坊丁,若不是李左相在西市上看到他寫的鏡子詩大為讚歎,所以將他恭恭敬敬的請到左相府中去。這王源怕還是在永安坊巡街呢。”

  “李左相真是了不起,慧眼如炬啊。不過這王源也真是能湊合,滿腹錦繡居然甘心當坊丁,話說這永安坊的坊正也是瞎了眼,坊中這麼個人物被他當坊丁使喚,這坊正怕是瞎了眼了。”

  “就是,說不定是故意糟踐人家,欺負人家讀書人。對了,這王源要是能在今日梨花詩會上寫出佳作來,那可是真正的揚名了,聽說今日有很多大人物到來呢。”

  “可不是麼,可惜你我無緣進去,哎……”

  “……”

  議論聲中,李適之一行已經抵達十字街口梨花館門前,梨花館中安排好的女知客遠遠迎接上來,笑顏如花的將一行人引入梨花館正門中。

  穿過數間精緻院落,眾人被引至一道園門前,園門上刻著四個大字:梨園盛景;王源有些疑惑,後世的梨園是戲曲班子的代指,難道在大唐便有梨園這一說麼?倒也長了見識。

  後園之中,地勢開闊,數十棵高大樹木之間的一片毫無遮掩的草地上,一道朱紅色的回廊圍成一道屏障,四角各有一座小亭台。中間更是有一座數十步見方的大亭台。

  四角的小亭中擺放著桌椅,桌子上早已擺好了數十碟糕點果脯茶壺茶盅等物。中間的大亭台中七八隻長幾擺在當中,長幾上面十幾套筆墨紙硯排列整齊。十餘名身著粉紅流紗的婢女站在亭台四角,目不斜視,靜靜握手肅立。

  王源看的出架勢,這佈局像是特為鬥詩而準備,東西南北兩處亭台顯然是分屬不同的對手不同的陣營,中間的大亭台則必是鬥詩的主戰場了。

  引路的女子是梨花館的阿姨,後世所稱的老鴇子的便是,年紀三十許,依舊豔光照人風韻不減。在她殷勤的招呼之下,李適之和王源等人被引入西南首的亭閣之中。

  給王適之行禮之後,那阿姨語聲清脆的道:“左相和諸位貴客暫坐此處吃點心喝酒,十九娘要去安排迎接下一批貴客,這裡失禮告退了。若有需求,吩咐廊下姑娘們去辦便是。”

  李適之顯然跟她很熟,微笑拱手道:“十九娘自去忙,我這裡不用你招呼了。”

  女子行禮退下,李適之笑道:“我們來早了,都坐下吧,愛喝酒的喝酒,愛吃東西的吃東西,咱們是第一批,那些人架子大,總是要拖個半個一個時辰的。”

  “咱們這是求戰心切,叫有些人瞧瞧,今年的詩會咱們可是不怵的。”柳熏直笑道。

  “說的好,都坐,站著腿疼。”李適之哈哈大笑著逕自坐在中間的紅木大椅上,眾人這才依次在兩側的椅子上坐下,包括王源在內的七八名文士都是第一次出席這樣的場合,雖然臉上帶著笑,但笑容卻很尷尬緊張。王源也很緊張,不過他的緊張是因為很快就要看到李林甫以及柳熏直秘不願宣的所謂長安城的大批文士,倒不是因為這種場合。作為一名大學講師,他曾經在數百人的階梯教室談笑風聲,可不會因為人多而發怯。

  王源很快找到了緩解壓力的辦法,那就是吃。從李適之吩咐大家隨意用點心開始,王源便將桌上的六瓣梅花餃子饢到桂花糯米糕等十幾種點心嘗了個遍。糕點是真好吃,只可惜茶水有些敗興,加了蔥薑蒜醋桂皮薄荷等物熬煮的大唐最流行最高端的茶水,讓王源卻反胃不已,不得已只能喝白開水了。

  漫長的等待讓眾人都有些急躁,在眾人伸頸張望之時,李適之留意坐在兩座之隔的王源,見他曼斯條理的吃著糕點,臉上沒有半分的緊張和惶恐,不由得暗暗稱奇。李適之心中對今日的詩會是一點底也沒有,七拼八湊的這些人能否有意外之喜,李適之不報任何期望,但對王源,李適之卻抱著很大的期望,或許今天只有這個人能帶來些驚喜了。

  巳時過半,太陽已經高高的掛在東邊的天空上,站在廊下空地上的一群女子們忽然騷動起來,本來有些懶散的站姿也瞬間規整,臉上也露出招牌式的笑容來。

  便聽後院垂拱門處人聲噪雜,陣陣說笑之聲傳來,其中一人嗓音洪亮,顯得旁若無人。

  李適之緩緩起身,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柳熏直梁思歸等也跟著站起,王源忙放下吃了半塊的糕點,將嘴角衣服上的糕點粉末清理乾淨隨著眾人站起身來。

  “李林甫到了。”有人低聲道。

  假山之側的竹影裡,轉瞬之間便出現了烏泱泱一大群人,全部穿著絲袍便裝,有黑有白有青有藍,一個個紅光滿臉笑容可掬,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一般,眾人都哈哈笑個不停。

  被眾人簇擁在最前面的是個身著暗紫團花錦緞長袍的清瘦老者,頭上無冠,一頭花白的頭花用掐金黑絲帶紮住,髮髻上插著一隻墨玉大簪,顯得隨意自如。再看他臉上,雖然皺紋縱橫,老斑點點,嘴巴上下鬍鬚花白,但相貌清俊乾淨,鬍鬚修剪的整整齊齊,一絲不苟。更引人注意的是他一對壽眉之下的雙目,此刻雖含著笑意,但張合之間寒光畢露,讓人不敢直視。

  一名梨花館的僕役挺胸疊肚站在廊前扯著嗓子一聲聲高聲叫道:“相國李林甫到!刑部尚書楊慎矜到!禦史中丞王鉷到!度支郎兼侍御史楊釗到!”

  李適之悚然動容,冷哼一聲道:“該來的都來了。”

  話雖如此,李適之依舊面帶笑容緩步走到亭臺北側臺階之前,朝著行來的李林甫拱手作揖,呵呵笑道:“李相國,你可算來了。”

  李林甫壽眉一挑,眼睛一亮,像是剛剛看到李適之一樣呵呵笑著拱手還禮道:“適之這麼早就來了麼?等急了吧。實在是抱歉,老夫昨夜喝了些酒,今日起的晚了。連累的楊尚書王禦史楊度支他們人也在我府上等了許久。沒法子,人老了就是精力不濟,若是十年前,便是通宵達旦飲酒,第二日也照樣生龍活虎。”

  李適之呵呵笑道:“相國何曾老了,相國老當益壯,還有百年好歲呢。”

  李林甫大笑,指著李適之的鼻子道:“適之,你現在也會耍滑頭了,我記得你初到長安的時候根本就不會恭維人的,沒想到你也學會這一套了。老而不死是為賊,我若再活百年,豈不是教人天天指著脊樑罵老賊麼?”

  李適之一愣,李林甫哈哈大笑,舉步沿著回廊往東首亭台之處行去。跟隨身後的新任刑部尚書楊慎矜抱拳朝李適之一禮,神色卻是高傲的很,不發一言追隨李林甫腳步而去。

  禦史中丞王鉷是個矮胖子,一身的綢緞衣服裹著圓滾滾的身子,油光鋥亮的大臉上滿是笑意,笑眯眯的朝李適之行禮道:“左相好,今日氣色不錯。”

  李適之微笑還禮道:“托王禦史的福,還過的去。”

  王鉷笑道:“聽說左相得了個人才,哪一位是最近傳的沸沸揚揚的青年才俊王源王公子啊,可否引見一番。”

  李適之笑道:“當然可以,王源,給你引見一下,這一位是王禦史,我大唐出類拔萃的能吏,你們都姓王,搞不好還是本家呢。”

  王源上前躬身施禮,王鉷笑眯眯上下看著王源道:“果然是一表人才,不錯不錯,今日詩會上就看你的了。現在長安城中到處都在說你是長安詩壇新秀,可不要叫你家左相失望啊。”

  王源微笑道:“王禦史放心,在下自當盡力。”

  王鉷呵呵而笑,雙目炯炯盯了王源幾眼,這才轉身走開。王源被他的這幾眼看的心裡發毛;不知為何,覺得王鉷看自己的眼神就好像獅虎惡狼看著自己的獵物那般,讓人心中升起不祥之感。

  正恍惚間,便聽耳邊有人高聲道:“左相好。楊釗有禮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4:30

第41章 舊識

  王源忙抬眼看去,只見階下一人面龐黝黑,身材高大,身形很是威武,大眼大嘴,相貌堂堂,很有些精氣神。正拱手朝李適之行禮,眼睛卻不經意的瞄了自己幾眼。

  李適之微笑拱手道:“度支郎,怎麼你今日也想來梨花詩會作詩麼?”

  “哪裡哪裡,我楊釗肚子裡有幾點墨水,敢在這裡班門弄斧?不過是來瞧瞧熱鬧罷了。”楊釗呵呵而笑,拱手又道:“在下過去那邊,告罪告罪。”

  李適之微微一笑,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那叫楊釗的官員恭謹躬身一禮,快步朝前面的人群追去。

  “楊慎矜、王鉷、楊釗都來了,今日這陣仗不小啊。”柳熏直輕輕的嘀咕了一聲。

  李適之冷聲道:“是啊,今日這梨花詩會可有的排場了;這楊釗到底還是站在了李林甫一方,李林甫現在在宮內下的功夫可不小啊。”

  王源腦中一閃,本來有些迷糊的腦子忽然清明了起來,猛然意識到剛才除了李林甫之外,自己又見到了個鼎鼎大名的人物,就是這位叫楊釗的度支郎了。

  他現在還叫楊釗,幾年之後便被賜名國忠,他便是幾年後權霸大唐的楊國忠。

  李林甫等一干人等落座于東北首亭台,和西南首李適之等十餘人的位置遙遙相對。王源覺得從陣容上己方似乎已經處於下風,因為對方除了參與詩會的文士之外,還有楊慎矜等朝中重臣助陣。反觀己方,除了李適之,竟無一人是朝中官員,都是左相府中之人。

  正疑惑間,猛聽站在竹林之側的大嗓門迎賓僕役再次高聲呼喊起來。

  “戶部尚書裴寬到!”

  李適之一喜道:“老裴終於來了。”

  “北海太守李邕到!”僕役的大嗓子再喊出了一個名字。

  李適之臉色的笑容已經如鮮花般的綻放了開來。

  “河西節度判官王維到!”

  “禦史中丞顏真卿到!”

  “尚書右丞韋見素到!”

  “翰林院二夫子孟元昌、彭秀中到!”

  “長安國子監教授孫仲賢到!”

  “刑部侍郎高適到!”

  “江甯丞王昌齡到!”

  隨著一聲聲的唱到之聲,這些人好像是約好了一起出現一般,一個個邁著方步出現在廊前的青石道上。梨園中片刻便成了當朝官員和名士的聚集之地。

  王源有些目不暇接,耳聽著一個個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響在耳邊,眼睛卻沒法將他們對上號,不免有些著急,低聲問身邊的柳熏直道:“王維是哪一位?顏真卿又是哪一位?哪一位是高適?何人是王昌齡?”

  柳熏直忙著在李適之身邊陪著拱手迎接,沒有搭理王源的問話。

  來人分成兩撥,戶部尚書裴寬和李邕逕自朝李適之所在的亭台處行來。李適之也忙命人安排好左右位置,讓裴寬和李邕坐在身旁。

  而王源最為關注的大詩人王維和大書法家顏真卿卻和其他幾名老者被引到中間最大的亭台處落座。幾名婢女立刻上好茶水擺在他們身側的春凳上。

  這時候柳熏直才有空跟王源解釋道:“裴尚書和李太守是左相邀來助威的,中間亭臺上坐在中間的布衣老者便是詩壇泰斗王維,他左首邊的是刑部侍郎高適,右手邊是人稱七絕聖手的王昌齡。正在跟人說話的哪一位身材微胖的便是監察禦史顏真卿了。怎麼?二郎想必都聽說過他們的大名。怎麼樣?前日我跟你說的話可沒有虛言吧,他們可都是我大唐詩壇中獨一無二的人物,今日竟然全部聚集到梨花詩會上,有的還是慕你之名而來,你該引以為傲才是。”

  王源心中當然激動不已,沒想到今日一下子見到了這麼多名字熟悉但卻從未謀面的人物,這些人在後世可都是大名鼎鼎,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幸福感,激動的幾乎要落淚。

  這邊李適之和裴寬李邕等人已經聊得熱火朝天,裴寬說話聲音不大,但堅定有力。而李邕雖然老態龍鍾但說話聲音洪亮,笑聲爽朗,一副不拘小節的模樣。

  “哪位是王源啊?站出來教老夫瞧瞧。”李邕站起身來眼光在身邊的十餘人身上亂掃。

  王源忙起身來拱手施禮,李適之笑道:“李北海眼裡還能有王源這個名字,看來王源的那兩首詩真的打動你了。”

  李邕上下看了王源幾眼點頭道:“少年倒是俊俏,但願別是曇花一現,那兩首詩倒還可以,不過也沒好到讓人覺得了不起的境地。今日大唐名家雲集,你若要揚名,便在今日了。莫讓我們失望。”

  王源拱手應諾。

  裴寬靜靜道:“莫給少年壓力,詩文之事又不是吃飯拉屎這麼簡單,你莫嚇到他了。”

  李邕不滿道:“老裴,你就是愛找我的紕漏,我這才回到長安一天,你說了我足有幾百句,你老裴心裡有火氣也不用灑在我身上。對面便坐著那人,你有本事過去罵他一頓打他一頓,那我才服了你呢。”

  裴寬皺眉道:“瞧瞧你,又胡言亂語了。左相,今日不能讓北海喝酒,否則他的嘴巴可管不住。”

  李適之笑道:“兩位見面就拌嘴,這麼多年還沒變,都年紀一大把了還是如此。在座晚輩們看了成何體統?今日咱們可是一致對外的,倒是先窩裡鬥了一輪了。”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

  說笑間,三處亭台中的人都已經落座安穩,來回拜見問好的也都歸於原位,只聽中間亭台廊柱下掛著的銅鐘鐺鐺響了三聲,頓時笑語之聲停歇,吸引的眾人的目光朝中間的大亭閣中望去。

  只見梨花館主風十九儀態萬方站在中間亭台的廊下,手中握著一柄紅布包裹的小棒槌,正是她剛才敲響了銅鐘。

  風十九娘嫣然含笑落落大方的朝四方萬福行禮,禮畢後朗聲道:“奴家風十九娘在此給眾貴客請安道福,今日各位貴客光臨鄙館,此乃梨花館之幸事,平康坊之幸事。我平康坊大小青館百餘家均感榮耀。本館有幸承辦梨花詩會數年,今次最為榮耀,不僅朝中兩位相國在場,長安城中大名鼎鼎的泰斗名士也大多在座,這讓奴激動的難以言表。”

  風十九娘的表情確實是激動的,並非客套話,雖說大唐官員名士愛逛青館,但一下子聚集了這麼多名流于此,那是破天荒的第一遭,今日之後,梨花館的名頭將會響徹大唐各地了。

  “奴家斗膽在詩會之前說件事,因為得知今日眾貴客前來,平康坊各家館主均極為激動,故而昨日我等聚會商議,想盡綿薄之力為迎接諸位貴客到來而助興。故而特召集各館頭牌長妓共舞一曲,同迎盛事,不知兩位相國可否准許?”

  北側亭臺上的李林甫面帶微笑開口道道:“十九娘,你有此心意,我等怎忍拒絕?數十家青館長妓聚集于一起,才藝色均為頂尖之選,這可真是破天荒頭一回。我等逛遍百家才能見識,沒想到今日能全部看到,這樣的好事,本相是絕不會拒絕的,在座的諸位也一定不會拒絕的。”

  十九娘嬌聲道謝,雖然李林甫代表大家同意了,但她還是禮數周到的遙遙朝李適之行禮,徵求李適之的意見。李適之還未說話,李林甫身側一名矮胖油光的王鉷高聲道:“相國已然同意,李侍中焉會不同意?開始吧。”

  風十九娘笑道:“李左相,王禦史都替您回答了,呵呵呵。”

  李適之揮手道:“王禦史都這麼說了,我李適之焉能掃他的面子,再說我也確實想瞧瞧平康坊頭牌們的歌舞,作為本次梨花詩會的開端倒也不錯。”

  十九娘萬福道謝,回過身來高舉雙手緩緩拍了三下,只聽絲樂之聲不知從何處響起,緊接著從假山之側四名女子搬出一道彩綢花拱門來,一群身披五彩霞帔,著抹胸長彩裙,描眉彩妝,額貼花鈿的盛裝女子們伴隨絲樂聲從花拱門中魚貫而出。

  “梨花館花絳真恭迎各位貴賓。”

  “廂竹館楊妙兒恭迎各位貴賓。”

  “秋聲館鄭舉舉給各位貴人請安。”

  “萬福館福娘,恭祝各位貴人萬安。”

  ……

  ……

  眾女子鶯鶯燕燕如一朵朵彩雲飄落廊間空地上,每到一人,均斂琚俯身行禮並自報家門。在場諸人中如李林甫李適之等一眾官員見慣了大場面都有些激動,而像王源等這些沒見過這般陣仗的讀書人們,則個個目瞪口呆,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這些相貌聲音身姿無一不極具誘惑的女子們。

  “秋月館蘭心惠……給諸位貴人行禮了。”一個嬌柔的聲音傳入王源耳朵裡,王源猛地心裡咯噔一下,他覺得這個女子的名字很熟。

  “秋月館……蘭心惠。”王源在心中默念,猛然間王源赫然起身,直勾勾盯著那位穿著嫩黃薄紗裙梳著高高髮髻的盛裝女子,周圍幾人都驚訝的看著王源,李邕的臉上也有了不悅之色。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4:40

第42章 驚鴻

  那女子已經行完禮歸於佇列之中,正和其他人一樣擺著一個舉臂向前的美好姿勢,想必是接下來舞蹈的起手動作;王源緊盯著她的臉,紅紅的臉蛋,細細的黛眉,兩隻酒窩若隱若現,眼波流轉,神情溫婉,倒確實是個相貌極美還有點氣質的女子。

  王源心中感歎,難怪自己附身的這個皮囊會為這個女子神魂顛倒,這女子身上確實有一種吸引人的氣質,青樓女子之中有如此清純氣質的倒也是稀奇,自己附身的這個皮囊當時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如何能抵抗的住。

  “二郎收斂些,莫要這麼激動。”身邊的柳熏直拉了拉王源袍袖,一半是出於怕王源出醜,另一半還是怕王源出醜,給李適之丟臉。

  “抱歉,遇見了一位故人。”王源緩緩坐下。

  “故人?”柳熏直微微一笑,心中自知。王源的底細他已經摸得清清楚楚,變賣家產為了一名妓女的事情並不難打聽,看來是確實遇到故人了。

  “眾姐妹連夜練習一曲驚鴻舞,給諸位貴人助助興。”風十九娘嬌聲說道,手掌再拍,絲樂之聲頓止,寂靜中一曲橫笛渺渺,緩緩如絲線從雲端飄落,飄入眾人耳中。

  橫笛婉轉片刻,古琴琵琶簫管胡笳等樂器的聲音次第進入,每多一種樂器之聲,便有十名舞姬開始舞動,到最後器樂齊鳴,數十名女子也擺成一個圓陣,整齊劃一的開始舞蹈起來。

  皓白的手臂如飛雁的翅膀上下飛舞,柔軟的腰肢如駕馭清風一般的輕盈擺動,彩裙飛轉,彩帶迴旋,笑顏如花的面容,青春靚麗的身體,曼妙柔弱的身姿,讓觀看眾人立刻陷入如癡如醉之中。

  正在此時,一陣飄渺的歌聲從竹林之側緩緩飄來,眾人聞聲看去,只見一名青衣女子款款步出綢花拱門緩緩而來,她的頭上籠罩著一層青紗面罩,看不清她的面貌和頭臉,但歌聲正是這女子發出的。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那女子歌聲高遠空靈,如秋風細雨撒入天地,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生出蝕骨銷魂之感。

  座上眾人,除了王源等幾名年紀尚輕的青年人之外,李林甫和李適之以及眾多歲數偏大的官員和名士都站起身來,神色驚愕的凝望那唱歌的女子。女子一曲唱罷緩緩斂琚行禮,李林甫動容的指著那女子道:“你是……許……許……”

  李適之緩緩道:“許和子,除她之外,無人有如此天籟之聲。”

  那女子輕輕摘下頭臉上的面罩,所有人都驚呼出聲,只見那女子滿頭白髮,面容蒼老,但一雙秋水之眸清澈若潭,沒想到發出如此美妙歌聲的居然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嫗。

  “許十六娘,許和子。”李林甫快步來到空地上,細細端詳那白髮女子,聲音竟然哽咽。

  白髮老嫗再次行禮,起身後目光游離過全場眾人的身上,抬手輕輕罩上頭臉上的輕紗,不發一言,轉身朝來時路上走去。在場眾人默默看著她的背影無人出聲,李林甫欲開口說出挽留之語,但終於沒有說出口。片刻後,女子消失在竹林假山之後,來去間宛若無痕,只余歌音尚自在耳邊回蕩。

  ……

  全場靜默了片刻,緊接著歎息之聲大作,座上官員名流盡皆目視女子消失之處,神情甚是肅穆玩味。

  李林甫歎道:“老夫四十年前在洛陽聆聽過一回許十六娘的歌聲,從此在老夫眼中,天下無一人能及的上許十六娘的歌聲。沒想到……四十年後居然能在此時此刻在聽許大家的驚鴻曲,無憾!老夫無憾矣。”

  李適之也道:“確實無憾,我也只是在岐王宅中聽過一回,而且是隔著竹簾聆聽清音,今日也是大大的驚喜。”

  “奴知今日貴客多來,故而百般懇求已然歸隱的許大家光臨此地獻唱驚鴻曲,許十六娘原本執意不肯,但得知座上一位貴客今日光臨,這才答應前來獻唱一首。今日若非這位貴客在場,十六娘是絕不會來的。”風十九娘輕聲道。

  座上近一半的人都將目光投向了巋然不動坐在長幾之側的王維。但見王維微微閉目,似乎依舊沉浸在許和子的歌聲裡,但他身邊的人卻能看到他的眼皮抖動,似乎極為激動。

  王源不知其中緣故,柳熏直貼心的湊在王源耳邊低語道:“大唐第一歌姬許和子,昔年傾心的長安才子便是王維;兩人兩情相悅,最後卻因種種原因勞燕分飛。今日看來,許和子心中還是對王公念念不忘的。哎,可惜都是白頭之身了。”

  王源暗暗咂舌,原來這裡邊竟然有著這般纏綿的往事,雖不知兩人為何緣盡分開,但遙想當年兩人均是青春年少之時,一人善詩一人善歌,這該死何等的神仙眷侶。只可惜美好的東西總是不能長久。

  李林甫撫掌大笑道:“過去的事情就不提了,今日此曲配此舞,天下絕妙,今日在場諸位都是有福之人。來人,每人賞錢一千。”

  李適之豈甘落後,站在亭台之上高聲道:“某也一人賞一千錢。”

  風十九娘嬌笑答謝道:“眾姐妹還不謝兩位相國賞。”

  眾女子紛紛拜倒,鶯鶯燕燕嬌聲道謝。

  李林甫哈哈大笑道:“適之今日也大方起來了。對了,十九娘,許大家隱於何處?你如何請得動她來了?”

  風十九娘輕笑道:“相國莫怪,許十六娘的住處奴不能說,因為這是奴答應她的條件之一。十六娘雲遊在外十餘年,近日機緣巧合讓奴得知她來到京城,今日現身之後怕是即日便將離開京城去南方,這已經是打攪了她的清淨。希望相國能讓奴全承諾之語,莫怪奴不說出她的行蹤好麼?”

  李林甫唏噓點頭道:“這還用求我麼?老夫自然是答應的,老夫也不問了。回頭去我命人贈馬車一輛和十萬錢送給許大家,交予你送去,你便對許大家說,祝她萬事順遂,長命百歲,希望還能聽到她的歌聲。”

  風十九娘點頭道:“遵相國之命。”言罷刻意看了王維數眼,似乎想問王維有何臨別贈言,但王維眼望竹林,似乎並無表示,風十九娘輕歎一聲,緩緩退下。

  眾人收拾心情,各自歸座,中間亭台處一名四十許人面容瘦削的中來人站起身來,王源認得他,剛才柳熏直給了介紹。此人便是後世大名鼎鼎的書法大家顏真卿。

  顏真卿咳嗽一聲,抱拳道:“各位,顏某受兩位相國之托,主持今日梨花詩會,歌舞看罷,今日詩會正式開始。往年梨花詩會評判之人是本人和國子監翰林院的幾位夫子,但今日非同以往,今日我大唐詩壇泰斗悉數到場,可謂群賢畢至;故而今日詩會評判之事該由諸賢達主持才是;不知兩位相國可應允否?”

  李適之起身道:“真卿所言甚是,本人完全同意。”

  李林甫也道:“當然同意,前幾年有人說梨花詩會的評判有失公允,有這幾位當評判,誰還敢說不公允。”

  顏真卿道:“好,既如此詩會便正式開始了。”

  顏真卿手握紅綢木槌走到廊下銅鐘懸掛之處,用力朝銅鐘敲打一下,發出鐺的一聲,朗聲道:“詩會開始,按照往年的規矩,為公允起見,本來是兩位相爺各出一詩題,剩下一題由評判的各位夫子商議出一題。但今年經兩位相爺准許,所有詩題全由評判諸公給出,這是其一,各位先生需的知曉。”

  “其二,今日參與詩會的部分才俊乃是右相李林甫奉旨召集到長安參與今年禮部夏考之部分聲員。這些人本就是李右相召集而來,作為右相所屬參與本次詩會也屬正常,諸位先生需得知曉此事。”

  李適之低低冷笑道:“好本事,將聖上恩准天寶五年特選入長安參與國考的各地才俊們也帶來了,這可是明目張膽的假公濟私了。”

  柳熏直低聲道:“咱們要抗議麼?”

  李邕皺眉道:“抗什麼議?這又能如何?這些人便一定是寫詩高手麼?未戰先怯,這算什麼?”

  柳熏直趕緊閉嘴。一旁的裴寬卻道:“善者不來啊,今日李林甫看來是勢在必得了,據我所知,這次召集來長安的人當中倒是有幾個能寫詩的,有個叫杜甫的不知李兄聽說過他麼?”

  李邕一愣道:“杜甫?我怎不知?此人頗有才情,連李太白都和他有忘年之交,他怎到長安來了?”

  裴寬道:“還不是為了李林甫奏准的為國選賢的特別科舉考試麼。這個杜甫什麼都好,就是對功名放不下。八成又是為了這次國考而來。”

  李邕愕然道:“再怎樣也不能跟著李林甫跑到這裡來啊,這杜甫,當日我在北海見過他一次,對他印象挺好的,人也有些剛正,怎地這般糊塗了。”

  裴寬道:“那也怪不得他,他敢不聽李林甫的麼?剝奪科舉資格怎麼辦?罷了,今日有杜甫在,怕是要糟糕。”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4:40

第43章 往事

  兩人在一旁嘀嘀咕咕,王源將這些話盡數聽在耳朵裡,心中的驚訝難以形容。一是沒想到對方參與詩會的文士之中竟然有杜甫在,二是沒想到後世尊為詩聖的杜甫此刻還是個籍籍無名之輩,或者說只是有些小小的名氣,並非當世詩文大家的身份。

  而一想到自己一會兒將要和杜甫鬥詩,王源心裡不知什麼滋味;面對將來的詩聖,雖然壓力很大,但承讓是不可能的,自己和杜甫一樣需要這一次機會。

  顏真卿一二三四說了幾條,無非是規則以及必須事前交代免得引起爭議的一些事情。鐺的一聲,銅鐘又響,那是顏真卿將這些該交代的都交代完了,這一聲銅鐘之聲便是召喚雙方參與詩會的才俊們前往中間的亭臺上同台競技了。王源站起身來,整理衣服鞋帽跟著柳熏直梁思歸以及其他的左相府文士們緩緩走下亭階。

  身後李適之的聲音沉沉傳來:“各位,本人的榮辱和面子就看你們了,誰能今日奪魁,既能揚名京城,本相還會給他想像不到的獎賞和前程。”

  參與詩會的眾人陸續到達中間的大亭台中,進入亭中的第一件事便是朝端坐椅上的詩壇泰斗和夫子們鞠躬行禮,一一自報姓名,王維王昌齡高適顏真卿等人也都頷首回禮。

  王源自然特別留意誰是杜甫,當聽到杜甫自報姓名籍貫之時,王源趕忙細看那人的相貌,他看到的是一名身材瘦削、髮髻淩亂、面色憔悴的三十許人的中年人正恭謹的向著座上先生們鞠躬行禮。杜甫穿著簡單的洗的發白的布衣,雖然滿臉風塵落魄之色,但卻神色平靜沉穩。

  輪到宋楠上前行禮。王源恭謹長鞠一禮,口中道:“晚輩王源,長安縣永安坊人氏。”

  面前數人微微坐直了身子,齊刷刷將眼睛盯在王源身上,居於左側的高適皺眉道:“你便是寫出那梅花詩和人面桃花詩的王源?”

  王源恭謹道:“拙作粗鄙,讓前輩們見笑了。”

  王維一雙垂目一直在看著王源,在王源起身退下之前終於緩緩開口道:“那是很好的兩首詩詩,起碼可稱是最近一年的姣姣之作。今日你可要多努力了。”

  王源再施一禮,緩步走過,在一名婢女的引導之下,在第三排長幾之後找到自己的位置,輕輕坐下。

  眾人均已落座,顏真卿再次起立,來到王維座前躬身低語數句,王維微微點頭,緩緩站起身來道:“諸位才士,承蒙兩位相國看得起,請老朽做了今日梨花詩會的評判之一,老朽甚是榮幸。這幾年老朽半官半隱於終南山上,甚少在京城居住,故不知長安詩壇新枝勃發才俊湧現,一下子出來這麼多後進俊彥,甚是覺得高興。”

  王維從開元二十三之後便一直處於一種半隱居的狀態,隱居的地點便是長安西南方的終南山中,雖然甚少出現在長安城中,但正因如此,他的名氣反倒更大,寫的山水詩更是越發的爐火純青無人能及了。

  “前日,高適兄和昌齡兄前去終南山老朽寒舍相聚,談及長安城最近湧現的詩壇新星,以及好幾首膾炙人口之作,老朽讀之甚為欣喜。我大唐最重文才,上至聖上下至百姓無不喜愛詩文,耄耋老者到三歲孩童,無不以舞文弄墨為榮。大唐詩歌乃是我大唐別於前朝之精粹所在,吾等均有責任提攜後進發揚光大,豈能坐視其沒落。鑒於此,老朽才同意來此參與詩會,無關輸贏高低,無關作詩者地位立場如何,只願我長安詩壇再出新葩,再有傳世之作誕生,便能讓老朽覺得此來值得了。”

  眾人自發的鼓起掌來,王維這番話站的高度明顯不同,站在一個詩壇前輩的立場上參與這次詩會,為的是提攜後進,發揚大唐國粹,這正是一種詩壇泰斗超脫于詩文本身之上的一種態度,比之單純的來評判詩文好壞高低高明了不知多少。而且他的話中也對兩位相國以詩文場地鬥法爭權的隱隱批評,只是隱匿於終南山日久,王維說話的方式也變得極為隱晦,這是隱居者們的通病。

  “既然評判團眾夫子要老朽先來為在座諸才士出一道詩題,老朽也不推辭。剛才老朽見到了一位故人,老朽少年時和她的一些事情也曾經傳得沸沸揚揚,眾人皆知許十六娘當年確實和老朽有過一段緣分,我知道座上很多人都想知道我和十六娘之間發生了什麼,換做老夫,也會對這樣的話題感興趣,你們說老夫說的是不是?”

  有人哄笑起來,名人八卦的事情當然吸引眼球,這一點無論古今都是一樣,大唐王朝的人對八卦一樣的感興趣。

  王維也微笑道:“但大庭廣眾之下,我怎可拿這等事出來說,如確實想知道的,大可來終南山老朽的草廬,老朽可以私下裡滿足他的探究之心。”

  眾人再次笑了起來,王源也覺得這王維有些可愛豁達,能拿自己的往事開玩笑,像他這般有地位的人可不多。

  “老朽今日只是有些唏噓,剛才十六娘現身時,我一直沒敢看她,不是因為無情,而是我不忍見她滿頭白髮的模樣,我心目中自有當年的十六娘模樣,故而不敢看現在衰老的十六娘。回想起來,數十年光陰彈指間,不知不覺我和她均已垂垂老暮之身了。十六娘的清音依舊但是滿頭華髮,而老夫也齒危發禿垂昏沉垂老,不得不讓人生出滿懷惆悵,萬千思緒。”

  座上眾人盡皆默然,有人唏噓連聲,顯然為王維的話所觸動內心。

  王維舒展愁眉微笑道:“這些事說起來雖然令人沮喪,但卻是極好的詩題,老夫用意便是以此為題。适才聽風十九娘言道十六娘將去南方,我忽然想起了舊作一首,這首舊作是當年我和許十六娘同游江南時贈與她的一首詩,唔……尚未公之於眾,不妨今日錄之,一則再次給十六娘送行,二則抛磚引玉一番,作為梨花詩會的開篇如何?”

  眾人轟然叫好,王維肯在詩會現場助興,顯然是給足了今日在場眾人的面子。人人皆知,王維為人恬淡從不在官場聚會之中賣弄詩文,更別提是少年時贈與情人的一首不願公開的詩作了。

  顏真卿立刻起身來親自滴水研墨,王昌齡替王維鋪上一方白紙,王維提筆蘸墨,略一思索,下筆刷刷,頃刻寫就。

  站在一旁的王昌齡和顏真卿如泥塑木雕一般呆呆的看著墨蹟森森的詩作,半晌張口無語。

  “顏禦史,快念出來給我等鑒賞一番。”李邕站起身子高聲叫道。

  顏真卿這才回過神來,輕輕托起詩紙讀道:“聞許十六娘雲遊南方,為之錄少年時舊作為送行之句,詩名:紅豆。”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顏真卿的語音落下,座上掌聲雷動,人人瞠目叫絕。詩句雖樸素,但字裡行間飽含深情,格調高雅妙筆如花溫婉動人。詩意結合王維和許十六娘之間欲斷未斷的一段情緣,更是引人遐想,令人回味。

  “王摩詰作詩已入化境,吾輩望塵莫及矣。”高適一句感歎代表了在場眾人所有的心聲,以此事為開場,這梨花詩會陡然拔高了何止一個檔次。

  王維微笑道:“老夫獻拙了,今日本是諸位才士大展詩才之時,老夫只是抛磚引玉,詩題已出,請諸位才士大展詩才,五言七律樂府隨君所選,但求能得情得境,抵人心扉便可。”

  王維回身坐下,眾人兀自難以平靜,紛紛低聲竊語,場面很是喧鬧。王維這首詩開場,一下子點燃了眾人心中的熱情,有珠玉在前,更是激發了眾人的才思和勁頭,一下子將詩會引入正途。

  本來在王維欲拿這種這種少年離別老來相聚的場景作為詩題的時候,不少人還甚是覺得難為,因為畢竟年紀閱歷的不及,很難理解這種詩題的意境。但王維給出了最好的範本,原來這詩題包含廣闊,並不拘於一種情景,寫離別寫重逢寫相思寫歲月流逝年華老去均可,實際上是極為自由的詩題。也沒必要寫的悲悲切切,甚至可以寫的如剛才那首紅豆詩那般的溫雅淡然但卻情義至深。

  李適之心中暗鬆了一口氣,心中也有些羞愧,本來他也認為這種題目對王源這種年少之人是極為不公平的,現在看來王維就是王維,他自然會考慮到這一點,這樣的詩題與其說是出了詩題,其實是極為開放自由的題目,這正是李適之所期望的。

  詩題已出,銅鐘敲響三下,計時開始。按照詩會的規矩,每一詩題限時兩炷香,兩炷香燃盡,便需交上詩紙,沒想好的或者沒落筆的便也就當交白卷了。

  構思之時可以離座,一干老少詩人或端坐瞪眼,或憑欄皺眉,或依假山翠竹之側,或仰望青天白雲,各自苦思詩句,口中不時發出自語吟誦之聲。有忽然得了佳句的會神經質一般的飛奔至亭上,運筆如飛的寫下詩句來。有的寫下詩句之後又塗抹掉,搖頭歎息不已。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4:40

第44章 反制

  王源也下了亭台,但他沒有和其他人一樣尋個僻靜角落苦苦構思,而是徑直朝一側的長廊行去。那裡站立著剛才表演驚鴻舞的幾名女子,此刻她們百無聊賴,有幾個相互整理者髮髻和首飾悄悄的說話。

  有幾名頗有機心的女子則刻意靠近左右相國的亭台處,做出搔首弄姿之態,勾人雙目也盡朝兩邊亭臺上的數名朝廷高官的身上溜,以期博得他們的關注。

  王源逕自走向的是靠近亭台西南側廊下站著的幾名女子,王源依稀記得剛才驚鴻舞散去之時,那位秋月館的蘭心惠便是退向那邊,而王源顯然是要找到蘭心惠跟她算一筆陳年的老帳的。

  “幾位姑娘有禮了。”王源微笑憑欄而立竊竊私語的幾名女子身邊,拱手行禮。

  這幾名女子壓根沒注意到王源走來,聽到王源說話都嚇了一跳,忙萬福還禮。

  “公子有禮了,敢問公子何事?是否需要茶水或者是磨墨鋪紙?”一名圓臉女子笑問道。

  王源忙道:“不,在下是來找蘭心惠小姐說幾句話的。”

  倚在欄杆邊上身著青色長裙肩頭披著霞帔的蘭心惠驚訝道:“公子找奴說話?”

  王源點頭道:“是,請姑娘移步說幾句話好麼?”

  蘭心惠訝然道:“可是我並不認識你啊?況且奴和幾位姐姐在這裡待命伺候亭上的貴客不能走開。”

  王源道:“你當真不認識我?我是永安坊的王源,你敢說你不認識?”

  蘭心惠皺眉想了想默默搖頭道:“當真沒印象。”

  一旁的圓臉女子驚喜道:“原來你便是王源王公子,寫‘人面桃花相映紅’的那位公子呢。”

  蘭心惠這才恍然道:“原來如此,那奴也算是聞公子大名了,不過我們之前見過面麼?”

  王源心中有些惱火,這女子裝的有點像,居然好像真的沒見過自己一般,也許是人多不好相認,於是故意如此。

  “還是請姑娘移步說幾句話吧,就幾句便好。”王源耐著性子道。

  蘭心惠想了想轉頭對身邊的幾名女子道:“幾位姐姐,這位公子既然有話要說,我便稍離片刻,待會陳妙兒姐姐來了若問起,你們幫我說一聲。”

  “去吧去吧,這裡有我們呢。”幾名女子嘻嘻哈哈的擺手。

  王源拱手道謝一聲,逕自走出長廊來到遠處假山背面無人處站定,回身看蘭心惠提著裙裾小心的踩過草地款款而來,看她相貌身姿確屬一流,只可惜王源心中對她殊無好感。

  “蘭心惠小姐,現在可以不用假裝不認識我了吧,你心裡明白我是誰。”待蘭心惠走到跟前,王源冷聲說話道。

  “假裝?”蘭心惠一臉的驚愕,仰頭看著王源冷漠的臉道:“公子在說什麼?奴怎麼一句沒聽懂?”

  王源怒道:“難道你非要我拿出你送我的銅鏡和那一縷頭髮才肯承認麼?你這女子好有心計,我並非來找你算什麼賬,只是今日偶遇,我只是想來警告一聲,你用手段設局騙人錢財的伎倆我早已得知,告誡你從此莫要再害人罷了。你若還裝作不認識我,我遲早將你設計圖謀他人錢財的詭計揭穿。”

  蘭心惠嚇得臉色發白,顫聲道:“王公子,你怎麼了?奴並不認識你,你說的這些話奴一點也聽不懂。對不住公子,奴該回去了。”

  蘭心惠低頭轉身便走,王源心中惱怒,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低喝道:“你倒是推得一乾二淨,好,我即刻便將你的伎倆公之於眾,教你從此不能再害人。”

  蘭心惠用力掙脫道:“放開我,放開我,再不放開我便要叫人啦。”

  王源怒道:“你倒要喊人,你喊便是,正好我也要喊人公佈你做的事情,咱們一起喊。”

  蘭心惠猛力拉扯手臂想掙脫,但被王源的手緊緊攥住胳膊,掙脫不得,正欲張口呼喊,猛聽得假山之側一名女子的聲音揶揄道:“哎呀,我道怎麼轉眼不見了人,原來是躲在這裡會相好的了,嘖嘖嘖,平日裡一副冰清玉潔的樣子,原來卻都是假裝的,這麼一會兒都憋不住了,好哇,我要將此事告訴十九娘去,成心要毀了今日的梨花詩會。”

  王源抬眼看去,只見一名長臉女子正冷冷的站在假山旁看著自己,叉腰一副怒氣衝衝的樣子。

  蘭心惠氣的要哭,忙解釋道:“楊妙兒姐姐,不是你想的那樣,這位王公子不是……不是我的……他說要和我說幾句話而已。”

  那楊妙兒是廂竹館的頭妓,和蘭心惠素來不睦,後臺又硬,蘭心惠對她很是害怕。

  “我可都全看到了,都摟抱到一起了,還要狡辯。哎……你要會情郎也該挑挑時候,今日如此隆重的場合你居然在這裡和相好的在一起廝混,像什麼樣子。這裡可是梨花館,不是你秋月館,你在秋月館怎麼勾搭廝混都成,但在這裡可不太好。哎呀對了……你秋月館和梨花館不睦,這是故意想攪風十九娘的局,搞臭梨花館啊。好心機啊,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在詩會上勾搭人廝混,若被在座的朝中官員見到日後自然會風傳出去,而李相國日後知道了此事,風十九娘必受責罰,自然下一年的梨花詩會便再也落不到梨花館了。好主意,真是秒。”楊妙兒盡情奚落著,兩片薄嘴唇吧嗒吧嗒動個不停。

  王源沒料到突然冒出來個楊妙兒出來攪局,而且看這個架勢倒像是要污蔑自己和蘭心惠在這裡幹些見不得人的事情,這要是被她亂說出去,今日梨花詩會怕就是自己的出醜之地了,怕是立刻便要被趕出梨園。

  “妙兒姐,你可千萬莫要瞎猜,哪有此事,我和這位王公子也是今日剛剛認識,不信你問王公子便是。”

  楊妙兒冷笑道:“問他?他是你的情郎,自然會幫著你說話,懶得跟你多費口舌,我這便去尋十九娘,叫她來瞧瞧秋月館的蘭心惠是如何拆她的台壞她的事的,你猜風十九娘會怎麼對付你呢?我猜呀,她今晚會帶人踏平你們秋月館,你們秋月館的阿姨莫三娘若不跪在地上給她磕頭我楊妙兒的名字倒著寫。”

  楊妙兒抬腳便走,蘭心惠面色煞白身子踉蹌似乎要摔倒,王源忙攙扶住她,蘭心惠使出全身的氣力推開王源,惱火王源將自己陷入如此尷尬的情形之中。

  王源雖然對這些青館之間的矛盾沒什麼興趣,但楊妙兒執意誣陷蘭心惠其實也是將自己拖下了水,這才是王源不能容忍的。眼見楊妙兒便要去告狀,王源咳嗽一聲朝著楊妙兒的背影問道。

  “這位楊妙兒姑娘,你這是要去告發我們麼?”

  楊妙兒曬道:“是啊,風流大才子,別人安分守己的想著作詩,你躲在這裡風流快活,一會兒你的屁股怕是要挨板子咯。”

  王源笑道:“原來如此,那麼快去快去,我都等不及了。”

  楊妙兒停步鄙夷的看著王源道:“你是個賤骨頭麼?居然催著我去告發你們。”

  王源擺手道:“你這女子太過囉嗦,要不我陪你同去?你是去跟風十九娘告狀是麼?我看沒必要給我們活路,我自己直接找兩位相國坦白去,你看如何?”

  楊妙兒愕然看著王源,啐道:“你白癡吧。”

  王源笑道:“我腦子確實有點不好使,楊妙兒姑娘腦子好使,你幫我分析分析後果;如果我現在去找兩位相國坦白我和妙兒姑娘在此處苟且幽會,他們會怎麼處置我們?”

  楊妙兒沒聽明白,癱坐在地上的蘭心惠倒是聽明白了,驚訝的睜大眼睛看著王源。

  “你剛才說什麼?”楊妙兒道。

  “我說,我要去兩位相國面前坦白你我在此幽會苟且,還要我說幾遍?”王源微笑道。

  “你……跟我?”楊妙兒纖纖玉指指著自己的鼻尖,臉上一副驚愕之色。

  “是啊,自然是你跟我嘍?蘭心惠姑娘親眼得見,你我在此拉拉扯扯摟摟抱抱不堪入目,蘭心惠姑娘就是證人。”王源微笑道。

  蘭心惠也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是證人?”

  王源攤手道:“是啊,要麼蘭姑娘當證人,指證我和楊妙兒姑娘在此幽會胡搞,要麼只好讓楊妙兒姑娘當證人告發我和你。蘭姑娘選一個好了,我無所謂,反正我身上這髒水是被潑定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4:45

第45章 否認

  這選擇當然容易的很,蘭心惠顯然腦子也不笨,立刻便明白這是王源要拖楊妙兒下水,這倒是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好辦法。反正指望著楊妙兒大發慈悲不污蔑自己是不可能的,廂竹館和秋月館本就是對頭,這次明前是楊妙兒逮到機會要搞臭自己。

  楊妙兒終於明白過來,雙眉倒豎厲聲斥道:“你們好大膽,敢倒打一耙污蔑我?我看你們是活膩了。我告訴你們,老娘可不是軟柿子,你們也不打聽打聽去。”

  王源冷冷道:“我管你是誰,你污蔑我我便污蔑你,大家一拍兩散。反正我有個目擊證人,咱們這裡三個人,兩張嘴指認你,你想辯駁也無用。你和蘭心惠有什麼矛盾我不管,但你扯我進來我就不容你,奉勸你離去後閉緊嘴巴,否則便是你和我在此幽會的事情被抖落出來,你可得不到半分的好處。”

  楊妙兒氣的臉色發白,瞪著眼看著王源手指連點說不出話來;王源皺眉道:“你還不走呆在這裡作甚?我和蘭姑娘有話要說,你還想在這裡偷聽不成?”

  楊妙兒美麗的面孔扭曲的可怕,半晌蹦出一句道:“好小子,有種,你給老娘等著,記住今日,你會付出代價。”

  王源厭煩的擺手,像是趕走一隻嗡嗡亂叫的蒼蠅。楊妙兒一跺腳,轉身疾步離去。

  王源冷笑一聲回過頭來,見蘭心惠正在怔怔發愣,沉聲提醒道:“蘭心惠小姐,咱們還是出去說話為好,這裡躲著難免又要被人污蔑。”

  蘭心惠愣愣道:“這下可徹底得罪了楊妙兒了,我們都有麻煩了。”

  王源便朝空曠處走,便冷笑道:“得罪了便得罪了,那又如何?活該她先來惹我。”

  蘭心惠默默跟在他身邊道:“王公子你有所不知,楊妙兒可是惹不起的,今日座上便有他的靠山,那人是得罪不得的,這件事楊妙兒必會告知那位靠山,那人絕不肯甘休的。”

  王源一愣,轉身問道:“那靠山是誰?”

  蘭心惠偷偷朝北側亭台處瞄了一眼,低聲道:“那位王鉷王禦史便是楊妙兒的恩客,近一年來楊妙兒這位王禦史包了楊妙兒,除了他,誰也不敢打楊妙兒的主意,而且他對楊妙兒及其寵愛。哎,此事不知如何善了了。”

  王源並不在意,冷笑道:“那又如何?已經得罪了他,難道他還能殺了我們不成?你到是擔心這件事,卻不擔心我剛才問你的事情,你還不肯承認認識我麼?”

  蘭心惠喟然一歎道:“王公子,奴是真的不認識你,為何你一口咬定我認識你呢?除了今日之外,我對公子半分印象也沒有,公子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王源一再被蘭心惠否認,心中也自生出疑問來,這蘭心惠的神態語氣不似作偽,如果真的說謊,從眼睛裡也能看出些端倪來,但蘭心惠看著自己的時候,一雙秋水中滿是無辜。如真的是做戲,這份演技可是影后級別的了。

  “好,既然你抵死不認,我便說個故事來給你聽聽,你聽了之後也許會想起些什麼來。我有一位也叫作王源的朋友,本是永安坊中一家富戶家的公子,日子過的舒舒服服的。後來呢,他迷上了秋月館中的一個女子。那女子偽裝成有情有義的樣子,那王源以為她是真心的,所以鬼迷心竅迷上了她。誰知那女子只是愛財,夥同秋月館的一位叫莫三娘的阿姨設計的詭計,騙那王源將所有家產錢財盡數葬送在秋月館這名女子身上。所以,我那位叫王源的朋友便從一個富家子弟變成了窮光蛋,還被坊裡鄉親罵成敗家子,天天受人白眼。我這麼說,姑娘可想起什麼了?”王源瞪著蘭心惠惡狠狠的低聲道。

  蘭心惠被王源的眼神嚇得退了好幾步,撫著胸口期期艾艾的道:“王公子的意思是……那個秋月館的女子……便是……我麼?”

  王源微笑道:“繼續裝,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你還在裝。你可以去當個戲子,演的真像。”

  蘭心惠臉上發白,正色道:“我從未做過這種事情,我也從未見到過公子,公子說的這件事我全然不知。蘭心惠雖非良家女子,但從未害過人,公子說的事情和我沒有半點關係。”

  王源微微搖頭道:“我說了我今日不是來找你要什麼公道,我上當是我自己蠢,我只是告誡你這樣的事今後不要再做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害人者必遭報應,你若不改再去害人,我會將此事抖落出去,搞臭你秋月館的名聲。”

  蘭心惠皺眉細細的思索,似乎並沒有聽進去王源的話。

  王源忍不住再次奚落道:“另外我有件事情很好奇,你是不是每害一個人都喜歡裝作有情有義的樣子,剪下一縷頭髮送給人家?照這樣下去,豈不是剪成光頭麼?你頭上的髮髻不是假的吧。”

  蘭心惠忽然抬頭看王源道:“你是說那女子有剪髮送你?”

  王源哼了一聲道:“是啊,被我燒了,氣味臭的很。”

  蘭心惠徐徐吐出一口氣道:“我明白了,這件事我有些明白了。”

  “明白什麼?”王源冷笑道。

  “王公子,騙你的人不是我,而是有人冒充我的名字。此事我早有懷疑,我回去後定查個水落石出。”

  王源冷笑道:“不是你?笑話,你不是叫蘭心惠?”

  蘭心惠想了想忽然臉色有些羞紅道:“奴冒昧問一句,既然那女子和公子之間相處日久,公子總該和她有過……肌膚……之親吧。請問那女子的胸前……是否有顆黑痣?”

  王源哪裡知道自己這個皮囊以前做過什麼,對他睡過的女人也毫無印象,只能含混道:“這個……我倒是沒注意,反正就長得和你一樣。”

  蘭心惠輕聲道:“王公子,那真的不是我,我其實……是不接恩客的,不管是多麼有錢有勢之人來到秋月館,點了我的牌子,我也只是陪他們唱曲陪他們喝酒跳舞彈琴給他們聽的。但若要我陪宿,那是絕不可能的。”

  王源愕然道:“你不是秋月館的頭妓麼?怎麼可能……”

  蘭心惠面色微紅道:“便是風塵女子也未必便出賣身體,我是秋月館清倌人,只賣歌舞琴曲之藝,不賣身子。我知道王公子此刻定是不會信我,奴也無法讓你即刻相信,我只請公子暫且放下此事,容我回去查清此事給公子個交代。”

  王源疑惑道:“果真不是你?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蘭心惠咬著下唇道:“具體的原因我現在也並不完全清楚,我只是猜測其中必有隱情。我可對天發誓,騙你錢財的那個蘭心惠絕不是我,也許是另外一個人。一時半會我也說不清楚。這樣可好,王公子過幾日來秋月館,我清楚了事情的原委給公子交代。這件事若是真如我所猜測的那樣,那便是在敗壞我蘭心惠的名譽,我也是不答應的。”

  王源盯著蘭心惠道:“我不知該不該信你,但我選擇信你一回,我倒不是非要要什麼結果,只是不願被人當個傻瓜罷了。”

  蘭心惠微微點頭道:“若真是有人設局以我之名引誘了公子,讓公子變得落魄潦倒,奴定會教他們當面給你認錯,並退回所騙錢物。”

  王源心中其實也有些迷茫了,本來王源只是要找這個蘭心惠想當面斥責羞辱她一番,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用意,因為事情本來就不算是發生在自己身上,而且色不迷人人自迷,自己附身的這個傢伙若不沉迷,又怎會有這麼一出。王源心裡其實也沒有那麼憤怒,純粹是今日遇到了蘭心惠要來找些不自在。但現在奇峰突起,忽然間搞得有些複雜了,王源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很想弄清楚真相如何。

  “好,我倒要瞧瞧你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三五日後我會去秋月館拜訪你,但願你別跟我耍花樣,我現在可是光棍一個,囊中空空,若是鬧得我不開心,當時便公開了此事,大家一起丟人現眼去。”

  蘭心惠見王源一副裝的不像的潑皮相,忽然覺得有些好笑,低聲道:“知道了知道了,豈敢欺騙公子,奴三日後恭賀公子大駕便是,公子還是安心作詩去吧,你看別人都寫的七七八八了,今日來了那麼多大人物,公子可不要交了白卷。”

  王源哼了一聲轉身走開,蘭心惠在身後道:“公子還是去給妙兒姐陪個不是吧,免得招來禍事。”

  王源頭也不回逕自走開,給那個陳妙兒道歉,那是絕無可能的。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4:46

第46章 首場

  中間的亭臺上,一炷香已經燃盡,第二注香已經燒了一小半,不少得了詩作的文士已經開始回到亭上寫下詩句。另外一部人也都開始磨墨鋪紙,看來是都已經構思的差不多了。

  幾名婢女已經開始在廊柱之間拉上彩繩,這是準備掛上寫好的詩句讓眾人依次鑒賞的。王維高適等人也都起了身,騰開桌椅之間的空擋,準備待所有詩作掛上廊間長繩之後便依次鑒賞評判。

  王源急匆匆的往亭上走,卻發現柳熏直也急匆匆的迎面而來,臉上滿是焦急之色。

  “王源,可得了好詩了?”柳熏直劈頭便問道。

  王源搖頭道:“還沒呢。”

  柳熏直沉下臉來埋怨道:“就知道你還沒有想出好句子,剛才左相一直看著你和一名妓女說話,卻沒見你構思詩句,左相很不高興。你個王二郎,你是來參加詩會的,可不是找樂子的。”

  王源轉頭朝西南首亭臺上看去,隔得雖遠,但卻依舊能感受到李適之淩厲的目光和他臉上的不滿。

  “裴尚書李太守他們也很不高興,二郎,你可不能這麼胡鬧,左相對你可不薄,也對你寄予厚望呢。”柳熏直嘰嘰咕咕的嘮叨著。

  王源皺眉道:“時辰還早,左相這麼著急作甚?”

  柳熏直跺腳道:“還怎麼早?說話間第二注香便要燃盡了。”

  王源歎息一聲道:“柳先生,你也是讀書人,當知詩的好壞和構思長短可沒關係,若無才思,便是給你三天又如何?寫不出還不是寫不出來?”

  柳熏直面色陰沉道:“王源,莫怪老朽沒提醒你,你可別跟我說這些無用之言,這次詩會左相可是勢在必得。你若真的惹惱了左相,到時候便是老朽也沒法幫你說話。”

  王源微笑道:“柳先生,這叫過河拆橋麼?可惜橋還沒過,左相便開始拆橋了,這可不太好。要不我現在便退出詩會?免得你們嫌我不聽話胡來。”

  柳熏直愣道:“這叫什麼話?哪有此意?”

  王源冷聲道:“那便麻煩你去稟報李左相,寫詩的是我不是他,怎麼寫是我的事,請他不要對我指手畫腳好麼?所謂用人不疑,既要做出禮賢下士的樣子,又不能有容人之量,那可都是作假,很容易被人看出來的。”

  柳熏直呆呆看著王源道:“王二郎啊,你膽子可忒大了,這話我可不敢去幫你說。”

  王源拂袖道:“愛說不說,你還要不要我寫詩了?要我寫詩便讓開道,第二注香可是要燃盡了,那可是你的責任。”

  柳熏直忙道:“快請快請,墨我都幫你磨好了,紙也幫你鋪好了,就等你落筆了,話說你不是還沒得句子麼?”

  王源邁步便走,沒好氣的道:“剛才沒有,現在有了,成不成?”

  柳熏直喜道:“原來你已有了句子了,好好好,趕緊趕緊。”

  王源不答,闊步走向亭臺上,哪裡已經人頭濟濟,三十幾首詩作已經寫好,此刻正被一一懸掛在長繩上。王維顏真卿等幾名評判正從第一首開始看起,李林甫和李適之以及十幾名官員隨從也都從兩處亭台處來到中間亭中落座,等待最終的結果。

  “鐺鐺鐺”三聲銅鐘敲響,兩炷香終於燒成灰燼,王維王昌齡高適顏真卿以及翰林院國子監的三名夫子慢慢沿著萬國旗一般懸掛的詩紙緩緩移動。眾文士站在亭台之外看著,他們記得自己詩紙掛的位置,所以萬分期待老先生們看到自己的詩作時是什麼樣的神態。

  評判的諸先生顯然極為認真負責,每到一首詩前,均低聲竊語相互交流一番,但明顯他們的情緒越來越不高興,發出歎息聲之餘,說的話也越來越大聲越來越刺耳。

  “這幾首扯下來,駢詞驪句,賣弄辭藻。”

  “這幾首扯下來,無病呻吟,矯情作態。”

  “這幾首也扯下來,文辭不通,故弄玄虛。”

  “……”

  一連串的扯下來之聲入耳,但見顏真卿伸手“刺啦刺啦”扯下掛在紅綢繩上的詩紙,團吧團吧丟垃圾一樣丟在身旁一名僕役捧著的竹簍中,怕是這些嘔心瀝血之作只能做引火之物了。

  跟在後面看的文士們見自己的詩作被扯下來,均以袖遮面默默羞愧的退到一旁,也有自視甚高者翻著白眼暗中咒駡,心中只道:“老子懷才不遇,老子的詩是第一流的,你們這些老貨不懂欣賞,真是明珠投暗。”

  亭台轉了一圈,三十三首詩作最後留下的只有可憐的兩首詩。這多少有些尷尬。

  王維等人回歸亭台之中落座,均臉色不善。李林甫面色漠然看上去無所謂,而李適之的臉色則有些緊張。三十餘首只剩兩首,自己這邊的人本來就少,怕是這一輪要輸了。

  “諸位,幾十首看下啦,我等認為這兩首還算不錯,其餘的都只能算是平平之作。今日既然是鬥詩,其餘的詩作不做評判也罷,只拿這兩首來說。恰好這兩首分別是左相和右相兩位相國手下才士之作,若論高下的話……”

  王維沉吟了片刻,似乎不願說出結論來。

  顏真卿道:“這樣吧,先讓諸位看看詩作再說,第一首是李左相所攜之才士長安韓煜的詩作。”

  李適之吃了一驚,本能的去到處尋找人群中的王源的身影,卻沒發現王源在何處,心中升騰起一股怒火來;顯然他的詩也是被丟到竹簍中當了引火之物了,關鍵時候這個小坊丁還是上不得檯面,怕是之前的詩作真的是剽竊抄襲得來的也未可知。

  “韓煜詩曰:豔陽時節又蹉跎,遲暮光陰複若何。一歲中分春日少,百年通計老時多。飛鴻舞中聞舊曲,憑欄把酒看嬌娥。白髮已將光陰記,萬語千言不忍說。”

  顏真卿朗朗將詩句讀了出來,眾人靜靜聽完,均微微點頭。

  “這首詩總體而言算是應景之作,詩句還算精煉古樸,將今日發生的事情敘述的也算清楚,而且後兩句我們認為還是不錯詩句,比之其他的詩作來說好的太多,故而留下了這一首。”顏真卿緩緩道。

  韓四郎站在亭下面挺胸疊肚下頜高高昂起,一副志得圓滿之態,眼睛看著周圍的那些詩作入簍的文士們,表情甚是得意。

  “不過……這首詩詩意平平,讀起來有些生硬拼湊之感,像是在讀一本流水帳,硬是將今日所聞所見塞入其中,未能提煉出彩,故而只能算是中平之作。”顏真卿接著又道。

  韓四郎瞬間傻眼,挺起的胸脯塌陷了下來,臉上的得意之色被尷尬的笑容所替代。

  “當然,這不是我個人的意見,這是七位評判共同的意見。”顏真卿補充道。

  李適之沉聲道:“另一首詩作如何呢?”

  “哦,另一首是右相之下的杜甫寫的一首,也算是應景之作,詩曰:樂極傷頭白,日長愛燭紅。相逢難袞袞,告別莫匆匆。但恐天河落,寧辭酒盞空。明朝牽世務,歌罷各西東。”

  眾人一陣騷動,眼光落在站在亭角處身材瘦削面容滄桑的杜甫身上,杜甫不言不動站在那裡,面無表情。

  “好,這才叫詩呢,還有什麼好說的,比之前面這一首不知好了多少了。”李林甫撫掌大贊道。

  李適之鼻息煽動卻無法出聲,因為杜甫這首詩確實比韓煜的要好的多,遣詞用句都可見老練純熟,朗朗上口。雖寫離別,但卻離而不傷,更顯豁達。

  王維起身道:“這首詩不用多加評析,詩句詩意均屬上乘,這一點大家應該都有共識,故而我們認為,這第一道詩題,杜甫的這一首可為頭籌。”

  楊慎矜王鉷等人大聲向李林甫道賀,恭賀相國勝了一場。

  李林甫哈哈大笑起來,拱手對李適之道:“適之,承讓承讓了,你可叫你手下的那些才子們要加把勁了。杜甫,幹的不錯,回頭本相有賞。”

  杜甫面無表情拱手道:“謝李相國。”

  面對李林甫的奚落,李適之面色難看之極,杜甫的詩確實比韓四郎的要好,李適之自己也明白這一點。但李適之惱火的是本來自己並未寄期望于韓煜,而是將希望放在王源身上,這一下對王源不僅失望更是惱怒。

  李適之陰沉著臉開口道:“本人想看看王源的詩作,不知可否?”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4:46

第47章 無題

  王鉷笑道:“李左相,你的那位坊丁才子的大作在廢紙簍中,你要看儘管去看便是,有何不可?莫非你質疑這幾位詩壇泰斗國學夫子評判不公麼?”

  眾人哄笑出聲,李適之無言以對。

  忽聽顏真卿皺眉道:“對了,剛才好像沒看到王源的詩作呢,諸位先生你們看到了沒?我好像沒見著。”

  “老夫也沒見到。”王維皺眉道:“老夫開始還記著要特意瞧瞧他的詩作的,後來被那些烏七八糟的詩句氣糊塗了,就忘了此事了。”

  “我也沒見到。”王昌齡也愕然道。

  “難道這王源交了白卷,壓根沒寫麼?”高適皺眉道。

  眾人眼光四下尋找王源的身影,沒看到王源,卻發現在長幾一角還有一張詩紙擺在上面,顏真卿指著那張紙道:“咦?那一張詩紙是誰的詩紙?上面好像寫了詩作的。”

  有人趕緊將那張詩紙遞過來,王維伸手接過,快速將上面的詩句讀了一遍,猛然站起身來瞪眼道:“王源呢?王源何在?”

  眾人盡皆愕然,顏真卿將王維手中詩作取過,眾評判湊在一起伸頭誦讀,頓時個個拍案叫絕。

  顏真卿歎道:“第一場的勝者恐怕不是杜甫了,應該是王源的這一首了。”眾評判先生紛紛點頭表示同意。

  李林甫變色道:“什麼?”

  李適之臉露驚喜也道:“什麼?”

  王維站起身來,親手將詩紙掛在廊下銅鐘之側道:“諸位自看。”眾人湊上前來觀看,但見詩紙上端端正正一筆一劃寫著一首詩。“無題詩——代許十六娘而作: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

  短暫的沉默之後,座山眾人發出此起彼伏的驚歎之聲。即便像李林甫這樣對文事半通不通的人也明白王源這首詩確實寫得盪氣迴腸,纏綿悱惻。

  此事以十六娘的角度切入,將十六娘黯然離去的情形描寫的極盡其意。中間以春蠶和蠟燭為比喻,似乎是十六娘在表達堅貞不渝至死不忘的相思之情,後面更是以蓬萊仙鄉這樣的地方比喻王維如今隱居終南山的現狀,雖隱晦,但人人都明白此意。詩中悱惻之意綿綿不斷,讀之令人神傷。

  “老夫不得不由衷嘆服,以十六娘之口寫出此詩,教老夫不能不動容。今日十六娘為我而來,可見十六娘對老夫難以忘情。王源此詩一出,老夫心中愧疚難當,難以排遣。”王維面色凝重,沉聲說道。

  “王兄莫要耿耿於懷,此詩是王源想像之作,未免大膽了些。不過單以詩而論,此詩實在寫的絕美無倫。”王昌齡歎息道。

  “昌齡兄說的極是,摩詰兄何必當真心中耿耿,王源不知你當年之事,自然是憑著心中想像作詩。我讀此詩,忽然有了個想法,此詩音律極美,且又是寫男女之情,若是被李龜年配曲,請十六娘本人傳唱,再讓公孫大娘隨曲舞劍器,那可真是詩曲唱舞四絕了。”高適微笑道。

  此言一出,眾人悠然神往,若能真做到這般,那可真是人間仙樂了,但這是不可能的,許和子將去江南,公孫大娘渺然無蹤,李龜年倒是在京城,可惜譜了曲誰能去唱,誰能來舞。

  “你們也太貪心了,今日能欣賞到如此佳作已然難得,盈滿則虧,過猶不及,還是不要這麼追求盡善盡美為好。”王維歎道。

  眾人點頭稱是,圍在詩紙邊指點議論不已,李適之滿臉笑容道:“此詩可為首場魁首否?”

  王維等人均點頭道:“此詩一出,杜甫那一首便只能屈居第二了。此詩為魁首當之無愧。”

  李適之哈哈大笑,對著李林甫拱手笑道:“相國聽見沒?原來第一場是我勝了,承讓承讓,相國可要讓你的手下多多加把勁了。”

  這本是剛才李林甫對李適之的調侃,李適之原話奉還,心中的舒坦簡直難以形容。李林甫倒是不惱,臉上笑容依舊道:“恭喜恭喜,這王源確實有些本事,這一場本相也服了。”

  兩人的態度一比較,可見城府高低器量深淺,不少人心中暗忖,李適之終究是不及李林甫,無論是器量還是城府,都遠遠不是對手。

  忙亂中,眾人才想起到現在還沒看到王源現身,於是紛紛四下尋找,最後在兩名僕役在院子一角的池塘邊找到了王源,他正靠著石頭坐在池邊曬太陽。僕役忙將王源請到亭台之中,面對眾人含笑相迎的面孔,王源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王小兄,你這首詩被推為第一,老夫給你道賀了。”王維破天荒的朝王源拱手笑道。

  王源忙還禮道:“慚愧慚愧,拙作能入各位前輩法眼,惶恐之至。”

  “不過,你這首詩可是讓老夫從今往後要背上駡名了,人讀此詩便會覺得老夫對十六娘無情無義,辜負其一片深情,我這可成了寡情薄意之人了。”

  王源想了想道:“先生若不想被人說成是無情無義之人也是有辦法的。”

  王維道:“哦?什麼辦法?你再寫首詩為我正名麼?”

  王源搖頭道:“非也,今日許大家特意來此獻唱便是因為先生而來,可見許大家對先生情義深重。在下雖不知兩位少年時因何種原因沒能在一起,但若雙方真有情義,又為何要在乎世俗眼光。年輕時候的遺憾,未必不能現在彌補。先生若是能將許大家接到終南山朝夕相處,豈不是成就了一段佳話麼?”

  眾人盡皆愕然,有人捂著嘴笑出了聲。

  李適之喝道:“放肆,怎可如此說話?摩詰公的私事你也要管麼?本已不計較你此詩偏頗之處,卻還來當眾胡說八道。”

  王源皺眉道:“左相公,我可不是胡說八道,而是發自內心的想法。人生苦短,何必留下那麼多的憾事,當然我也只是說說而已,可不是要替王公拿什麼主意。若覺得我的話說的唐突,我這裡陪不是便是。”

  王維哈哈大笑道:“有點意思,你這王源不僅詩寫的不錯,想法也挺有意思的,我都想約你去終南山聊上幾天了。也許你說的對,我也沒多少年好活了,為何要給自己留下遺憾?你的話老夫會認真考慮考慮。”

  李適之皺眉道:“摩詰公怎也任他如此胡鬧?”

  王維笑而不語,心中思緒翻騰。四十年前自己遇到了許和子,當時一個青春美貌歌喉冠絕天下,一個少年才俊春風得意之時,相互間愛的天昏地暗。可最終不得不因許和子的出身而勞燕分飛。

  許和子是青館中人,王維則是官宦世家,兩人間的地位懸殊甚大。當得知兩人間傳出的相悅之事後,王維的父親極為惱火。最終在孝道和愛情面前,王維不得不選擇了孝道,灑淚和許和子分手。

  父親臨終之時也沒忘了此事,深悉王維性格的王父讓王維在病榻前發誓絕不和許和子來往,保證不給家門蒙羞,王維不得已娶妻生子徹底按照父親所想的那樣的道路生活。而許和子生性高傲,雖出身風塵,但也不願淪為妾室,加之對王維的突然絕情離去耿耿於懷,所以選擇和王維避而不見,這一蹉跎,便是四十年的光陰過去了。

  今日許和子突然現身,風十九娘點名是因為王維在場她才肯來,這說明其實許和子已經原諒了自己。兩人都已白髮蒼蒼,王維也完全沒想到要和許和子再續前緣,但剛才王源的一番話著實打動了王維。王維決定遵從內心的召喚,也許自己跨出這一步,真能彌補人生中這一大遺憾。

  天近中午,詩會熱熱鬧鬧的進行著,風十九娘見縫插針命人將酒菜及時送上,眾人分成數桌吃些飯食。而王源則理所當然的被李適之安排在李適之身邊就坐,以示嘉獎之意。

  李適之眉毛眼睛鬍子都在發笑,他終於覺得自己撿到了寶貝了,這之前對王源還有所懷疑的話,經過今天的檢驗,李適之已經絲毫沒有懷疑。雖然這個永安坊的小坊丁文采出眾的讓人難以相信,但這就是事實,也許真是文曲星下了凡附身在此人身上,讓自己發現了這個註定要蜚聲長安的少年人。

  但笑語歡聲之余,李適之心中也充滿了矛盾,有一件事情也讓他很傷腦筋,這是之前李適之根本沒有考慮的問題,那便是王源的安全。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4:49

第48章 佳境

  李適之沒有告訴自己給予極大禮遇請來的這些參加詩會的人一件事情,這件事情其實也根本不能對他們明說,否則這些人怕是一個也不會來。李適之不能對他們明言,他不能告訴這些人一旦在詩會上出現,便有可能成為李林甫暗害的對象,而自己卻對此無能為力。

  天寶元年,第一屆梨花詩會上寫出詠柳詩的自己提攜的門生吏部員外郎謝坤,在參與詩會之後兩個月便被李林甫的手下彈劾貪污丟了官職。之後不久,溺死於灞橋之下。驗屍說是自殺,但李適之知道,絕對不是。

  天寶二年,第二屆梨花詩會,自己從洛陽請來的名士趙青林,在參加詩會回到洛陽之後不久,宅中入賊,被砍七刀而死。李適之知道,這同樣不是意外,而是因為他在詩會上贏了一場。

  天寶三年,長安名士郭群在參與梨花詩會之後家中遭火災,妻兒均未逃脫,郭群聞噩耗悲傷過度變成瘋癲。

  天寶四年參與梨花詩會的新晉翰林院編修陳維中秋日城外郊遊時摔馬而死。

  ……

  這些人都是名噪一時的詩才,也都為自己在梨花詩會上出過力,他們或死或廢其實自己是有著極大的責任的,但自己確實無能為力保護他們,甚至即便知道會有危險,自己也不能明言。

  午夜夢回,李適之也無數次在充滿愧疚的噩夢中醒來,但他依舊不能不繼續這麼做,也不能放棄梨花詩會,因為他總認為,自己能鬥贏李林甫。當李林甫倒臺的那一刻,自己也許會親自開法事超度這些人的亡靈,但在此之前他不能心軟,哪怕是明知請來的人會遭遇不幸,在李適之看來也是鬥敗李林甫的必要犧牲。

  那麼現在,這個王源顯然要即將成為李林甫下手的對象,李適之的心情很矛盾,若要保護王源,則必須告知王源他有危險,須得在詩會之後限制自由。但若告知王源,王源定會惱恨自己將他拖入危險之中,或許根本不可能為我所用。

  如何取捨,李適之尚沒有打定主意。

  午飯過後,稍事休息的間歇,風十九娘依舊在亭台中安排了些節目,各青館的紅妓們也盡力展現自己的本事,只不過因有許和子獻藝在前,眼前這些歌舞美則美矣卻已經難以調動眾人的熱情了。

  王源靜靜坐在亭上入迷的看這些歌舞的時候,隱隱覺得覺得似乎有幾雙刺目的眼光在盯著自己,讓王源覺得很有一種芒刺在背的感覺。本來無題詩一出,眾人的目光都有意無意的朝自己身上瞟,倒也不足為奇,但這種眼光王源感覺還是極為不舒服。

  王源用眼角的余光瞟向目光所來之處,心中恍然大悟。廂竹館的陳妙兒沒有參加歌舞表演,而是依著一位身材五短的官員坐在對面的亭台之上。那官員便是王鉷,王鉷的一雙小眼正盯著自己,陳妙兒紅唇噏動神情激動正在王鉷耳邊低聲說著什麼,那王鉷不時的低低回一句話,眼睛卻始終盯著王源,目光也越發的淩厲。

  王源心知肚明,必是那陳妙兒在告自己的狀了,看來果然如蘭心惠所言,自己怕是真的惹上麻煩了。不過王源卻並不太擔心,他認為身為朝廷禦史中丞的王鉷總有些是非輕重之分,該不會為了一名妓女的一面之詞便來找自己的麻煩,所以很快便將此事拋諸腦後。

  歌舞畢,顏真卿敲響銅鐘,第二場比試正式開始。所有文士自動聚集於中間的亭臺上,靜悄悄等候第二場詩題的宣佈。

  顏真卿朝王昌齡拱手道:“第一首詩題摩詰公出題,第二首詩題自然是由昌齡兄來出題,昌齡兄請吧。”

  王昌齡忙起身拱手道:“好,老夫也不推辭。此次詩會讓老夫也大開眼界,沒想到長安城中人才濟濟,老夫剛去江寧任職數年,一轉眼京城詩壇已經是後浪推前浪幼枝新發了,能參加今日盛會,和諸夫子眾才士一起專心文事,比做什麼事都叫老夫開心。”

  眾人紛紛微笑點頭,有時候對文人而言,能聚在一起專門討論寫作心得,不涉外間雜務,乃是一件非常令人開心的事情。座上很多人都有同感。

  “适才摩詰公拿出了一首驚豔絕倫的紅豆詩作為開場詩,這叫老夫為了難,老夫好像不能只出詩題了事了,摩詰公,你這是給我出難題啊。”

  王維呵呵笑道:“這等事也能難倒你王大麼?今日你必要當場作一首給詩會助興才是。”

  眾人轟然叫好,掌聲不絕。王昌齡點著王維的鼻子笑著搖頭道:“摩詰公還是喜歡給人下不了臺,我歸去之前必要再去你終南山別墅之中折騰幾日,以報此怨。”

  王維笑道:“歡迎之至,咱們一起飲泉水吃山珍,不亦樂乎。”

  王昌齡笑著點頭,收起笑容之後邁步垂首在亭上緩緩踱步起來,眾人均停止喧鬧,知道王昌齡這是在構思詩句了。

  片刻後王昌齡臉上浮現出笑意來站定身子道:“人都說我王昌齡只知寫邊塞之句,今日我卻要出人意表。今日梨花館中春意融融,座上嘉賓雲集,席間美人如雲,如此場景豈能無詩記錄之,我這裡有了一首《青樓春》,但願不會教諸位失望。”

  說話間王昌齡行至幾旁,提筆刷刷寫下數句,一旁的顏真卿捧起誦讀道:“香幃風動花入樓,高調鳴箏緩夜愁。腸斷關山不解說,依依殘月下簾鉤。”

  王維哈哈大笑道:“好詩,昌齡也會寫這種詩了,倒是難得的很,我看這首詩寫的是一腔幽怨之氣,莫如改作青樓怨為好。”

  王昌齡笑道:“可以,便叫青樓怨吧。”

  遠處傳來李林甫的笑聲道:“你們怎知人家怨不怨?本相瞧著他們今日都很開心呢。”

  王維笑著回道:“怨不怨也不是相國說了算,青樓女子才有發言權呢。”

  李林甫指著站在一旁的風十九娘道:“十九娘,本相問你,你們怨不怨?”

  風十九娘一時尷尬,不知如何作答,但畢竟是伶俐之人,頃刻間便有了應對:“叫奴說呀,見了相國我們便不怨,見了王夫子我們便怨,總之只要相國和夫子們開心,我們青樓苦命人兒怎麼著都成。”

  李林甫哈哈大笑道:“瞧十九娘這張巧嘴,總是兩面逢源不得罪人,本相也是隨口說笑罷了,王江寧你繼續出你的題。”

  王昌齡微微一笑道:“多謝相國,我這詩題倒也簡單,今日二初三,不久便是花紅草綠的豔陽天氣,諸位大可自行擬題,但凡和春光有關,或花或鳥或風或雨,春日所感所聞均可為詩,不必拘泥於一物一景,諸位覺得如何?”

  評判團幾名老夫子撫須頷首對視而笑,王昌齡這是給了眾才士極大的自由。自古詩會均有主題,而今日詩會連續兩題都不已特定之景物為題,說是出奇,其實倒是符合這兩位出題者的態度,都是豁達開朗不拘小節之人的做派。

  “諸位,聽到了沒有?依舊兩炷香為限,各自構思去吧。”顏真卿鐺的敲響了一聲銅鐘,眾文士紛紛出了亭台,各自找角落構思詩句。

  其實,看似這詩題沒有規範,但卻是極難的,首先你要確定你自己要寫什麼,關於春天的事物實在太多,選定了具體意像才能遣詞酌句,對很多文士而言,他們寧願去被指定一個題目,而非這麼籠統的出題。故而這看似寬鬆的題目卻讓一大堆人壓力山大。

  對王源而言,這種題目卻是最好不過了,腦子裡的詩歌名句不少,但若真的指定具體事物怕是很難找到契合的那一首來。雖然王源覺得以文才而論,自己真正的本事要比這年代大多數人要好的多,但是要把語言精練成絕句律師這種唐詩的形式,乃至要照顧到平仄韻腳,對王源而言就是個絕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了。

  所以王源雖有躍躍欲試之心,卻不得不提醒自己不要搞砸了這重要的場合,還是老老實實的去搬運為好。反正現在自己身處的這個大唐也不知道是否便是真正的大唐,更不知道後面有沒有宋元明清這些朝代,只管大肆選擇搬運,反正寫出那些詩句的人都沒出世或不知道還會不會出世。

  王源絲毫不著急,兩炷香的時間對王源而言實在是太長了些,王源只需要盞茶時間便可。在大段空閒的時間裡,王源很想去和杜甫認識認識聊聊天,但又怕耽誤了他構思新句。

  王源想了想還是獨自走向北邊的小池塘邊,在岸邊青石上坐下他不想表現的胸有成竹,眯著眼坐在這裡外人看來還以為王源在苦苦思索詩句,但其實他只是閉目養神罷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4:49

第49章 相惜

  中午的春陽照的王源全身軟乎乎暖烘烘的,坐在池邊的青石上,王源都能聞到岸邊濕土散發的好聞的氣味,以及身邊青草嫩芽發出的清香。

  耳邊梨園中眾文士四處走動以及亭臺上李林甫等人的說笑之聲都變得飄渺起來,王源覺得心一下子靜了下來,進而剛才喝的幾杯清酒有些緩緩蒸騰上腦,不覺打了個哈欠昏昏欲睡。

  然而他感覺到了身邊泥土的震動,有人正從自己身後走來,王源忙回頭看去,迎著刺目的陽光看到一個瘦高的身影正站在自己身後,背光的臉一時有些看不清面目。

  王源嚇了一跳,忙站起身來,眯眼適應了陽光,這才看清來人是誰,不覺有些驚訝。

  “原來是杜兄,是來尋在下的麼?”

  來者正是杜甫,他滄桑的臉上露出笑意,拱手施禮道:“杜某唐突,不知是否打攪了尊駕。”

  王源忙道:“哪裡哪裡,我其實在這裡假寐。今日起的早,剛才喝了幾杯酒水,有些困頓。”

  杜甫微笑道:“杜某便知道尊駕對這第二道詩題胸有成竹,我恰好也得了句子,左右時間還早,故而冒昧前來想同尊駕認識認識。”

  王源笑道:“杜先生詩才驚豔,這麼快便有了詩句,我這裡是寫出來,又怕想的頭痛,故而躲在這裡偷懶。待會我胡亂寫上幾句交差便罷。”

  杜甫呵呵笑道:“王公子謙遜了,以尊駕之才,必是胸有成竹的。适才尊駕那首無題詩讓杜某心服口服,杜某心生仰慕故而冒昧前來打攪。”

  王源搖頭道:“杜兄說笑了,适才拜服杜先生的詩作,在下也是心生仰慕之情,其實第一場詩題杜先生的詩比我寫的好。‘相逢難袞袞,告別莫匆匆。但恐天河落,寧辭酒盞空。’這樣的句子豈是尋常人能寫出來的。杜先生之才才是真正的大才,在下發自真心的佩服。”

  杜甫呵呵笑道:“那也比不上你‘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的句子呢。”

  王源肅容道:“比得上,比得上。文無第一,鬥詩之舉本就荒唐,更何況你我的詩各自角度不同,強論高下,其實是不合適的。适才我跟幾位評判的夫子提出此點,摩詰公也表示認可。只可惜今日是鬥詩會,必須要有個第一第二之分,故而……”

  杜甫點頭道:“尊駕心胸開闊,為人豁達,杜某甚為欽佩。你和他們說那些話的時候,杜某也聽到了。正因如此,杜某才生結交之意。杜某雖然只是一介布衣,但擇友卻是很挑剔的。”

  王源笑道:“榮幸之至。”

  杜甫指了指青石道:“我可以坐在這裡麼?”

  王源道:“當然可以。”

  兩人各自騰開位置並肩坐在青石上,面對一池春水像是老朋友一般的暢談起來。

  “尊駕最近的幾首詩杜某也拜讀了,杜某本以為你是個年紀頗長之人,今日一見卻大為驚訝,原來尊駕竟然是個少年。這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了。”

  王源笑道:“還是個當坊丁的少年,確實連我自己都驚訝,我胡亂塗鴉幾首,竟然得到眾人認可,杜兄你說這些人是不是都是眼瞎啊?哈哈哈。”

  杜甫也哈哈笑了起來道:“沒想到尊駕如此憤世嫉俗,倒是和你寫的詩完全不同。”

  王源收起笑容正色道:“我可不是為了自己憤世嫉俗,我是為了杜兄。”

  杜甫愣道:“為我?”

  王源道:“是,似杜兄這樣的人他們都不用,不是瞎子是什麼?不僅是瞎子還是聾子傻子呢。”

  杜甫神色愕然,看著王源半晌輕輕歎息道:“看來你也知道我這次來京的目的,我這半生蹉跎一事無成,人說‘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我有心講滿腹忠心和所學貨與帝王,可惜人家不要啊。”

  王源點頭道:“所以說他們是聾子瞎子。在下雖和先生素未謀面,但我確知道先生必是大才,只是沒有機會罷了。參與梨花詩會怕不是先生願意來的,只是迫於無奈,畢竟需要得到右相的賞識。”

  杜甫雙目炯炯道:“知我者王公子也,我從來反對將詩文拿來相鬥相比,我心目中最尊敬的便是李太白,他告訴我,作詩需從真心意出,不拘外物,神遊魂馳,遨遊天外。故而太白才能有驚天泣地之作。數日前我得到太白最近寫的詩句,越發覺得他已經出凡入聖了。與他相比,我實在慚愧,至今尚在為了一己生計和前途而苟且經營。”

  王源驚道:“你和李太白已經認識了?”

  杜甫道:“什麼叫已經認識了,我們本來就認識。”

  王源本以為現在的杜甫還沒什麼名氣,應該和李白沒什麼交集,沒想到兩人早已認識了。

  “天寶三載,太白辭官東遊洛陽,當時我正旅居洛陽,聞太白來到洛陽,特意前去拜訪。在洛陽天衡樓上我們喝酒談詩甚是投緣,至此,不管太白如何想,杜某卻是將太白視為今生摯友了。”杜甫雙目望著天上悠悠的白雲,眼眸中神采閃爍,似乎想起當日和李白相見的情形依舊激動萬分。

  王源腦中一閃,忽然想起一首詩來,於是輕聲吟道:“醉別複幾日,登臨遍池台。何時石門路,重有金樽開。秋波落泗水,海色明徂徠。飛蓬各自遠,且盡手中杯。”

  杜甫愣了愣驚喜道:“你也知道這首詩?”

  王源點頭笑道:“這便是太白臨別贈你的那首詩吧,我很羡慕杜兄,能得太白欣賞贈詩,此生無憾矣。”

  杜甫慨歎道:“話雖如此,我卻是極為想念他;前日我得了他寄來得新詩之後更加得思念他。也作了一首詩想送給他,可惜他如今在東南雲遊,不知詩作寄往何處。”

  王源道:“可否拜讀?”

  杜甫點頭。伸手在池中蘸水,在青石上寫道:“白也詩無敵,飄然思不群。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渭北春天樹,江東日暮雲。何時一尊酒,重與細論文。”

  王源當然知道這首詩,這是杜甫寫給李白詩中的一首,名叫《春日憶李白》,這兩位偉大詩人之間雖只見了一面,盤桓了不到數日,卻結下了深厚的友情,成為一對非常好的基友。

  “杜兄當年為何不和太白一同遊歷天下呢?既然杜兄對太白如此仰慕的話。”

  杜甫歎道:“世間只有一個李白,我想學他也學不會。我可讓你看看太白的新詩,你便會知道誰也無法成為第二個李太白了。”

  杜甫從懷中掏出一張折疊的仔仔細細的信箋來,緩緩打開之後將一張寫滿小楷的紙遞到王源面前。王源鄭重接過來,上面寫著一首詩,正是氣勢磅礴的太白名作《將進酒》。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

  ……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王源一口氣念完,雖然此詩在心頭滾瓜爛熟,但在後世讀此詩和在大唐讀此詩,感覺完全不同,仿佛看到桀驁不馴孤芳自賞的李白不屑世間萬物的高傲飄渺的身影。正如杜甫所言,這樣的李白,誰也學不來的,誰也追趕不上的。

  “我懂了,古往今來太白只有一個,任何人都無法追隨他的足跡。這樣的詩句,恐只有仙人才能寫的出了。”

  “正是如此。對太白,我等只能仰望,無法追隨。況且我還有妻子兒女,我之志向也和太白不同。他可以‘仰天大笑出門去’,而我卻只能苦苦鑽營,期望能為朝廷為百姓效力。”

  王源點頭道:“我明白,杜兄謀官不是為了榮華富貴,而是為了百姓。”

  杜甫微笑道:“多謝你明白這一點,很多人說我醉心功名,對我不齒,唯有你說出這樣的話來,我實在很高興。你這樣的豁達性格,若是能見到太白的話,你們恐怕也能成為忘年之交。”

  王源笑道:“可惜仙蹤渺渺,不知可有那麼一天。”

  杜甫道:“若有那麼一天,我定替尊駕引見。”

  兩人談談說說甚是投機,王源自己也沒想到能和杜甫談得這麼熱乎,當然一部分是出於自己對杜甫的尊敬,雖然他此時還只是落魄之人,但他可是後世尊崇的詩聖杜甫,無形中便讓王源對他生出結交的心意來。

  鐺鐺鐺銅鐘響了三聲,同時聽到亭臺上顏真卿的嗓音響起:“諸位,最後二分香時間,尚未寫好的才士請速速落筆。”

  王源和杜甫對視一笑,沒想到兩人已經聊了快兩炷香的時間了,於是共同起身朝亭台處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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