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十國帝王 作者:我是蓬蒿人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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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佈時間: 2018-3-6 17:59

正文摘要:

【作者概要】:我是蓬蒿人,縱橫中文網作家。 【小說類型】:歷史軍事 > 穿越歷史 【內容簡介】:   黃巢之亂後,朱溫篡唐,由是五十餘年間,中原歷五姓十三帝。   他來後,十年蟄伏,讀破詩書三千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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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8:55

第952章 我有一個夢想(大結局)

  儀坤州。

  夏魯奇站在城牆上,眺望著北方草原,在他腳下,層層疊疊的軍堡群,依然昂頭聳立著。不同于長興元年,李從璟北臨契丹,率盧龍軍攻下儀坤州的時候,眼下的儀坤州軍堡,是利用學院研製的“水泥”建造,以契丹的炸藥水準,對軍堡群的威脅已經不足以致命,這也是前兩年,耶律德光沒有突破儀坤州防線的重要原因。

  “這回契丹沒有兵犯儀坤州,而是依照西樓周邊的地形,擺開了防禦陣勢,看來耶律德光也知道無法進攻得勝,只能寄希望於龜縮防守,拖垮我軍。”夏魯奇身旁,高行周笑著說道,“畢竟契丹物資補充較為方便,而我軍雖然背靠幽雲,實則兵械補充還是仰仗洛陽。”

  夏魯奇向來穩重,在穩重中帶著進攻銳氣,沙場之上,他能攻能守,若是敵軍沒有絲毫破綻也就罷了,但凡有一絲空隙露出來,就會被他抓住,而後迅速突破,此時聽了高行周的話,夏魯奇道:“此言有理,依照實情而言,耶律德光的確應該龜縮防守。但耶律德光此人,前些年還敢來犯我儀坤州,雖然彼時有石敬瑭、巴拉西等共同行動,但此人的心性可見一斑。”

  “那依大帥的意思?”高行周試探著問。

  夏魯奇沉吟片刻,“高將軍,就由你領橫沖軍,去衝擊契丹防線。耶律德光到底是何打算,有沒有佈置陷阱,我等敲打他一陣,也就能試出來了。”

  高行周點點頭,“正該如此。”

  ……

  西樓。

  耶律德光沒有住在城裡,而是住在了軍營大帳,說不上甚麼與士卒同食同住,但也足夠表明他的態度。

  高行周率領橫沖軍主動猛攻的消息,被耶律斜涅赤送到了耶律德光面前。看罷軍報,耶律德光沉吟不語,耶律斜涅赤問道:“在此之前,雙方已經交手十餘場,如今高行周率領橫沖軍突進而來,可見夏魯奇是想展開大規模進攻,不知陛下打算如何應對?”

  耶律德光目光深沉,“夏魯奇用兵老道,與之對陣,容不得半分懈怠。高行周大舉殺來,只不過是他的試探之舉,唐軍全面進攻七老圖山防線,未必就會馬上開始。”

  耶律斜涅赤不解,“唐軍既然大舉北犯,自當兵鋒直指西樓,為何如今卻在七老圖山之前停留,不敢輕易全數出動?”

  耶律德光冷笑道:“我軍兵馬,依七老圖山佈防,他若冒犯來攻,豈不正好給了我機會?用兵之道,虛虛實實,越是戰術明確,便越是不能著急,出了岔子!”

  耶律斜涅赤露出恍然之色。

  耶律德光接著道:“這些年來,我軍在七老圖山修築高牆關塞,防線堅固,彼攻我守,我軍有天時地利人和,縱然唐軍甲兵鼎盛,要攻克我軍防線,也不是那般容易!”

  耶律斜涅赤露出笑容,“那是自然,只要拖住唐軍,戰事就大有可為。”

  耶律德光思索半晌,忽然問:“李重政可到儀坤州了?”

  “他沒有到儀坤州,遠遠龜縮在古北口。”耶律斜涅赤回答道。

  耶律德光露出深思之色。

  ……

  兩月後。

  耶律斜涅赤急急忙忙進帳,向耶律德光稟報:“陛下,七老圖山,守不住了!”

  耶律德光高居主位,聞言並無格外的神色變化,只是面黑如墨,好半晌,他才問道:“還能守多久?”

  “最多五日!”

  “若是把朕的宮廷宿衛都派上去呢?”

  “至多能多堅持三日!”

  “那就派上去!”

  “陛下!”

  “耶律斜涅赤!”耶律德光忽然站起身,盯著耶律斜涅赤,“朕現在問你,你可敢走一趟古北口?”

  “古北口?”耶律斜涅赤愣住。

  “李重政就在古北口,若是能突襲將其擒獲,則此戰仍有迴旋餘地!”耶律德光目露凶光。

  “陛下……”

  “即便不能,唐軍見我迂回奔襲古北口,也會回救,只要唐軍背朝七老圖山而退,我軍就能趁勢反撲!”

  “臣願去古北口!”

  ……

  四日後,古北口,深夜。

  關隘上火把通明,冷風習習,李重政矗立在星海下,一直望著北方,也不知在想些甚麼。

  “殿下,時辰不早了,還是早些去歇息吧。”丁黑見李重政一時半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不禁出聲勸道。

  李重政沒有轉身,他負手抬頭,望向遼闊星海,“我大唐十數萬將士,在七老圖山與賊血戰,本宮身為太子,又是招討使,哪裡能夠酣睡?”

  丁黑也知道李重政的脾性,索性不再多勸,“軍報上說,大軍即將突破七老圖山,若是此戰勝了,十五萬大軍兵臨西樓,耶律德光也就沒有負隅頑抗的機會了。”

  他這話剛說完,李重政陡然目光一凜,凝視關外。

  關外,點點螢火,悠忽點亮,彙聚成海,向關隘潮水般襲來。

  不時,有遊騎奔回,在關前即大喊:“賊軍來襲!”

  寂靜的城頭,頓時沸騰起來。

  丁黑面色大變,“太子殿下,快走!”

  李重政仍舊望著關外,不緊不慢的反問:“走?去何處?”

  丁黑急切道:“自然是退回州城!賊軍夜襲關隘,必是有備而來,古北口很可能有一場慘烈血戰,太子怎能身處險境?”

  李重政回過頭來,看著丁黑,認真的問:“你覺得耶律德光傻不傻?”

  丁黑一怔,“太子此言何意?耶律德光當然不傻!”

  李重政笑了笑,複又看向關外,那火把連接成的海洋,已經分外波瀾壯闊,馬蹄聲轟隆如雷,震得關隘都似在顫抖,“既然耶律德光不傻,此番奇襲古北口,只會是為本宮而來,惟其如此,他才能扭轉契丹的不利戰局。既然是為本宮而來,他怎麼可能想不到,我有可能從古北口退回州城?既然想到了,他又怎麼可能不做佈置,安排人馬半道設伏?大敵當前,本宮從古北口退回,能帶走多少人馬?若是半道遇伏,豈不正中耶律德光下懷?”

  丁黑愣了半晌,“契丹兵馬要闖關而入,在我們背後設伏,不可能沒有動靜啊!”

  李重政徐徐道:“等著吧,不到天明,就會有軍報傳來。”

  李重政所料不差,耶律德光為贏得此戰,做了許多準備,其中就包括針對李重政的“斬首”行動。佛曉時分,有軍報傳到古北口,說一股契丹兵馬,於昨日襲擊了倒水溝軍堡,從彼處而入,正向古北口殺來。

  聽到這個消息,丁黑驚出了一身冷汗,若是昨夜當真撤了,跟這支契丹人馬碰上,必定危險萬分。

  李重政卻道:“犯不著慶倖,那支賊軍沒有碰到我們撤退,必然會從背後襲向古北口,眼下,我等面臨的,是被兩面夾擊之局。”

  丁黑聞言急得滿頭大汗,“如此,太子的處境就危險了……需得立即遣使儀坤州,讓夏帥遣軍回救!”

  李重政從坐塌上站起身來,“是該遣使儀坤州,不過卻不是讓夏帥遣軍回救,而是讓他一鼓作氣突破七老圖山,殺向西樓!”

  丁黑大驚失色,“太子殿下,你……你這是意欲何為?”

  “意欲何為?自然是滅契丹的國!”李重政來到丁黑面前,與他對視說道,“耶律德光奇襲古北口,兵行險著,這說明在正面戰場上,他已沒有絲毫勝算!當此之際,大軍正該一鼓作氣,拿下契丹國,豈有因一人之難,令三軍半途而返的道理!”

  丁黑急得團團轉,“可你是大唐太子,你若有些許閃失,那可是關係到國本……關外賊軍勢大,背後又有呼應,古北口形勢危殆……”

  “形勢危殆,那就奮力一戰!”李重政仰首挺胸,氣宇軒揚,“丁黑,你是父親身邊之人,當知父親南征北戰二十載,為大唐流下了數不盡的鮮血,然父親可有一次退縮?而今,賊軍殺來,也是該本宮為大唐流血的時候了!此戰,本宮決不後退,也絕不拖大軍後腿!”

  丁黑急得伏地而拜,哭訴道:“殿下!賊軍勢大,身為太子,不能涉險啊,一旦你有甚麼閃失,陛下也會痛心!”

  房裡房外的侍者護衛,皆伏地而拜,大喊:“請太子三思,勿令陛下痛心!”

  看著這些跪倒一片的人,李重政目光決然,不容置疑道:“我大唐,坐擁天下三百餘州,有無數英傑俊彥,有無數英雄豪傑,李重政身為太子,不敢在天下英雄面前丟我大唐的臉!今日,本宮若向夏帥求援,貽誤戰機,貽害戰局,那才會真的令陛下痛心!今日,大敵當前,賊軍犯邊,本宮豈有不戰沙場之理!今日,大唐的太子可以戰死,但大唐的尊嚴不容辱沒!”

  “太子殿下……”

  “本宮心意已決,爾等毋庸多言,若有熱血男兒,且隨本宮一道,上城殺敵!”

  言罷,李重政來到門口,耳聞關隘上的交戰廝殺聲,張開雙臂,一字一頓道:“來人,為本宮著甲!”

  ……

  戚同文站在洛陽城前,抬頭凝望高聳入雲的城牆,看見城牆上佇立如神兵天將的甲士,心潮如浪起伏,他複又看向寬闊如江海的定鼎門大街,眼神觸及到車水馬龍的人流,悠忽間不禁熱淚盈眶。在他身旁,同行歸來的李穀,也是雙手輕顫,眼眶泛紅。

  戚同文喟然而歎:“定鼎元年,我等奉命前往河西,先行改善河西農事,為河西長治久安做準備,哪曾想,這一去就是七年……”

  去時還是弱冠少年,如今已是青年俊彥的李谷,滿臉風沙殘留的痕跡,彼時的洛陽布衣書生,尚有稚氣未退,而今,早已是活脫脫的邊地粗糙壯漢,他眼中閃爍著榮耀的光芒,“七年之間,踏遍河西、安西,數經生死險境,如今終於再見巍峨神都,方知此行不負初心,方知此行雖有千辛萬苦,終是不負男兒志氣,不負國家所托!”

  戚同文同有所感,頷首道:“七年前,我等挺直腰板去了河西,而今,我等也可以昂首挺胸再入定鼎門!”

  在定鼎門外,早有官吏在等候迎接。戚同文與李穀說話的當口,相迎的官員已經快步走了過來,為首便是章子雲,他對戚同文一行人深深一禮,“諸位先生,此行辛苦,陛下已在宮中等候,請隨我入宮。”

  戚同文與李穀相視一眼,不約而同整整衣襟,昂首大步走進定鼎門。

  他們已然知曉,此番再入定鼎門,大唐的青史上,必然會留下他們的名字。

  ……

  見過戚同文與李谷後,李從璟接到了北邊傳回的軍報。

  他在崇文殿看完這份軍報時,雨落洛陽城。

  手持軍報,肅立殿門,望著雨中的洛陽城,李從璟久久不曾挪動。

  耶律斜涅赤率領契丹精騎,迂回奇襲古北口,太子李重政率古北口守軍,在被兩面夾擊的不利態勢下,與敵血戰三日。

  三日後,夏魯奇突破七老圖山,兵鋒直進西樓。直到這時,夏魯奇才令李從璋回援古北口。

  李從璋趕到古北口的時候,雄關已成地獄,屍積如山,血流成河,火光遍地。

  太子李重政站在血火關頭,問李從璋,大軍是否已經突破七老圖山。

  李從璋回答,大軍已經突破七老圖山。

  太子笑了笑,而後倒了下去。

  此一戰,太子不避矢石,親上戰陣,與敵血戰,刀傷四處,箭傷六處,其它傷口七處,終率劣勢兵力,打退耶律斜涅赤進攻,直至援軍趕至,才累倒在城頭,一睡兩日方醒。

  雨聲漸大。

  李從璟又看了一邊軍報,臨了露出一個笑容,“這就是我大唐的太子,這就是我大唐的兒郎,這就是我大唐盛極天下、威服諸邦的資本!”

  ……

  定鼎七年冬,李重政、夏魯奇率禁軍十五萬,並及盧龍軍,滅契丹國。

  ……

  定鼎八年,于契丹國故址設遼寧行省,以耶律敏為布政使。

  耶律德光,押送洛陽。

  同年,於韃靼部設蒙古行省,以阿狸為布政使。

  巴拉西,送洛陽。

  定鼎九年,渤海國大明安自請為大唐行省,李從璟許之,設吉林行省,以大明安為布政使。

  同年,蒸汽機在洛陽學院面世,引發科技浪潮。

  定鼎十一年,郭威率禁軍,匯同李彥超,出兵吐蕃。

  定鼎十二年,平吐蕃,設西藏行省。

  同年,改元復興。

  復興元年秋,宰相莫離上奏,請重建大明宮,李從璟許之。

  ……

  春日,風和日麗。洛陽宮城,李從璟與莫離在閣樓中對坐暢飲。

  “歷經近十載,大明宮終是建成了,離身上又卸去了一個重擔。今日來與陛下暢飲,也是想借此時機,跟陛下告老還鄉,回晉陽去閒居。”莫離飲盡了杯中的石凍春,放下酒杯的時候,對李從璟如是說道。

  李從璟呵呵笑道:“從定鼎五年到復興十年,宰相還沒做夠二十年,就想著要偷懶了?”

  莫離撫了一把鬍鬚,笑道:“宰相是沒做到二十年,但離如今,卻已是知天命的年紀了。這個時候回鄉養老,還能再到處走走,看看我大唐的大好河山,若是再等一些年,怕是就走不動嘍!”

  李從璟又飲了一杯,咂咂嘴,不無調侃道:“辭了官,你倒是能落個清閒自在,我就不行了,便是想去四處看一看我大唐的錦繡河山,也是沒個機會——總不至於到處巡遊,或是微服私訪吧?”

  莫離笑道:“萬里河山,不都在陛下心中嗎?未必一定要在眼前的。”

  李從璟笑駡了莫離幾句,“年輕的時候沒見你阿諛奉承過,臨到老了倒是油嘴滑舌起來。”

  言罷,李從璟忽然陷入了沉默,良久,才喟歎道:“從晉陽少年郎,到如今的帝王將相,莫哥兒,這三十多年來,虧得有你在身旁啊!”

  莫離心有所感,也不禁大受觸動,“晉陽少年郎,孟平,章子雲,那些年身在市井,或者窗前溫書,或者混跡街頭,嬉笑怒駡,可真是意氣風流。”

  李從璟點點頭,“淇門建軍,多了李紹城、蒙三、王不器、衛道、李榮、趙象爻、丁茂、史叢達、林英林雄兄弟……當然,還有桃大當家,第五姑娘。”

  “神仙山桃大當家,不僅把臣和孟平等人卷到了山上,神仙山下單騎長槍,還差些將百戰軍主將挑下了馬。當年風姿讓人至今思之,猶且神往不已。”莫離半是感慨半是打趣。

  李從璟繼續追憶,“到了懷孟,就有了郭威,有了兩萬百戰軍,而後就有了皇后,有了丁黑,出戰河上,奔襲大樑,又是許多人許多事,思之不及。”

  莫離笑道:“出鎮幽州,就有了四大才子,八大驍將,辦演武院,便有了無數傑出將校,安重榮、趙弘殷……”

  李從璟站起身,來到窗前,“三十多年,太多人和事,如今歷歷在目,言之不盡啊!”

  莫離也起身,站在李從璟側後,同樣望向窗外,“三十多年,當年的志向,可都實現了否?”

  酒溫香仍在,只待當年人。

  臨了,莫離向李從璟行禮告退。

  待得莫離走出閣樓,行於走廊之上,李從璟轉身望去,似乎又看見了當年那摺扇白袍的翩翩公子,瀟灑無雙風流萬千,他禁不住喊道:“莫哥兒!”

  莫離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到閣樓裡的李從璟,那個昔日青衫長槍的少年郎,似乎正站在晉陽小院的屋簷下,刹那間他喉嚨硬如磐石,深深一禮,“李哥兒!”

  ……

  夕陽西下。

  余暉灑落在李從璟肩上,李從璟矗立在閣樓上。

  桃夭夭抬起頭,望見了閣樓上的李從璟,那個在此刻顯得有些孤單的身影。她又看了一眼遠去的莫離,不知不覺間鼻頭有些泛酸。她比誰都清楚,是這兩個人,聯手締造了如今的盛世大唐。

  榮耀背後,繁華盡頭,總是只有孤獨。

  走上閣樓,桃夭夭站到李從璟身旁,輕輕拉住他的手,緊緊放在手心。沒有半句言語,她只是憐愛的凝望著他,就像他凝望著他的帝國。

  感受到手心的溫度,李從璟溫和的笑了笑,“年少時,我曾無數次問自己,人的一生,要怎樣活才算有意義,我的一生,又該如何渡過,臨了才不會對自己不滿意。”

  “我想了很多年,後來我有了答案。我想,在我老去的時候,在夕陽下,與珍愛的妻子並肩而坐,泛舟河上,相偎相依,然後我回首我一生,有過一番施展了自己抱負的事業——那便是圓滿了。”

  李從璟轉頭看向桃夭夭,眸子裡只有她的臉,“我知道這個想法有些奢侈,我要的有些過於多了,所以我很慶倖,慶倖我今天得到的。”

  桃夭夭笑得像個孩子,把頭埋在了李從璟胸前。李從璟緊緊抱著她,看向窗外的世界,“做了該做的事,遇到了該遇到的人,我想,無論是千年之前還是千年之後,這都是最圓滿的人生了。”

  ……

  大明宮落成的時候,洛陽城萬人空巷,無論是達官顯貴,還是市井百姓,無論是外邦商賈,還是各國使節,都爭相湧向大明宮。

  李從璟大宴群臣,並於宴席開始前,發表了那篇傳遍海內外的演講。

  “四千年前,我們的祖先,在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上,為我們的文明,畫上了第一個符號。”

  “四千年來,在無數先人的血汗與智慧上,這片土地出現了偉大的漢唐文明。漢唐文明,不僅會彪炳史冊,流芳百世,更應該傳遍天下,恩澤萬民。”

  “如果那一日果真到來,身為唐人,朕與爾等皆可以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毫無疑問,漢唐文明,乃天下第一之文明。縱然眼下不是,日後也會是。因為漢唐文明相容並包,開放博大,自強不息。我們先進,但我們仍舊不恥下問,我們強大,但我們依舊謙遜好學。”

  “因是之故,大唐的江山社稷,理當光芒萬丈,沒有瑕疵。”

  “若是有一個官吏還在貪贓枉法,大唐就不該滿足。”

  “若是有一個唐人還衣食堪憂,大唐就不該滿足。”

  “若是有一個唐人的尊嚴還在受到侮辱,大唐就不該滿足!”

  “若是天下之大,還有甚麼學識是唐人不知道的,大唐就不該滿足!”

  “若是天下之大,還有一塊地方是唐人未曾踏足的,大唐就不該滿足!”

  “若是天下之大,還有一個邦國對大唐不敬,大唐就不該滿足!”

  “朕有一個夢想,大唐能夠恒強不衰,永受四海萬邦之朝貢!”

  “朕有一個夢想,唐人皆知是非善惡,皆識禮義而友愛,皆有報效國家之念!”

  “朕有一個夢想,每一個走出國門的唐人,都能讓人一眼看出來,這就是唐人!”

  “朕希望你們知道自己從哪裡來,希望你們記住祖先的光榮與屈辱,希望你們知道自己身上流淌的血,到底是甚麼顏色!”

  “朕希望你們無論何時,無論面對甚麼境遇,都要記住,守護我漢唐榮光,守護我漢唐文明,守住我們唐人之所以是唐人的底線!”

  “朕希望你們所有人,希望每一個唐人,都扛起大唐的旗幟,永不滿足已獲得的成就,永不畏懼還未戰勝的敵人,永不停止征服的步伐!”

  “因為你們是唐人,是一直在前進的大唐人!”

  ……

  (全本完)

  ……

  完本了。

  臨了,諸多不舍。

  回首那些故事那些人,俱都歷歷在目,真不想與他們道別。

  一個日夜相伴的老友離開了。

  不圓滿。但我知道,這就是路的盡頭。

  這些日子,有嘗試過繼續往前走,終究還是無奈的發現,我只能走到這裡。

  既然如此,與其拖著,不如給上終點,畫上句點,留一段美好的回憶。

  而我知道,在《十國帝王》的世界裡,故事沒有停止,那些人還將繼續前行。

  ……

  這本書寫了很久,出乎我意料的久,當然,原因是我更新渣。

  當初決心寫五代,是打算立足南唐,走南方路線的,幾經周折,落筆在李從璟身上,頗為倉促。所以書的前期,準備不足,史料缺乏,考究也少,有故事沒歷史。

  寫這本書的過程,是對那段歷史深入研讀的過程,也是學習如何寫好歷史文的過程,如果現在讓我再開一本唐末,我有把握寫成精品——至少也是精品。

  因了歷史文日益苛刻的政策,很多原本做好鋪墊,打算濃墨重彩的地方,只能一筆帶過。

  或許是這本書寫得太久,楊吳的內容寫完後,已是精疲力竭。特別寫完石敬瑭後,轉入新書準備期,兩邊拉扯,就更是力不從心。還有些個人原因,導致原本該寫好的東西,沒有很好的寫出來。

  無論如何,這本書有值得驕傲的地方,也有留下諸多遺憾的地方。而今再回首,心頭只剩下一些感謝,感謝訂閱、打賞讀者的一路支持。對你們,我心中有愧。雖然不想說這無能的話,但真的很抱歉。

  歷史文是家國情懷,是男兒志氣,是年少時縱橫天下,把歷史與黎民扛在肩上的夢,感謝你們陪我做完這個夢。你們是熱血好兒郎,若是有酒,真想與你們對月當歌,大醉三千場。

  ……

  新書肯定有,只是出現了讓我始料不及的波折,所以,屆時再通知——如果大家有想法的話,發新書的時候,我會補寫一些後記和番外,詳細交代一下某些人物的命運。

  ……

  再拜頓首,謝謝大家。願大家頭頂常懸明月,照亮腳下的前路與歸程。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8:54

第951章 雄才大略為君王,盛世帝國新大唐(四)

  首先抵達幽州的是先鋒百戰軍,與盧龍軍是故人,時任主將趙弘殷,也是老面孔,李彥饒出城相迎、安排紮營事宜的時候,與趙弘殷相談甚歡。

  出征契丹的軍隊由太子李重政與樞密使夏魯奇率領,前者是招討使,後者是行營都統,來的也是禁軍精銳,久負盛名的將領,除卻出鎮河西、安西的部分,如安重榮、高行周、王思同、李從璋、李彥卿等,俱都隨行在列,不過孟平沒有隨軍前來,作為軍功已滿的將領,他如今統率五萬禁軍坐鎮洛陽。

  趙弘殷沒有在幽州停留多久,既是先鋒,自當有先鋒的位置,兩日後就去了儀坤州。抵達儀坤州後,趙弘殷著即安排駐紮,並且派遣大量遊騎、斥候,依照慣例,對方圓五十裡範圍內的敵軍勢力,進行拉網式的清掃。

  隨著十五萬大軍陸續過境,幽州一線的百姓,俱都聽聞了帝國要滅契丹的風聲,於是群情激昂,婦孺老弱自發組織起來,攜帶酒肉吃食守在官道旁,見著行軍隊伍便湧出來,逮著誰就是誰,把攜帶的東西都塞過去,青壯男兒則紛紛湧向軍營、官寺,振臂請命隨軍出戰。

  ——然而更多的青壯,卻早已被組織起來,運輸大軍的各種物資,保障大軍的後勤供應。

  ……

  依舊是初秋,依舊是幽薊邊界。

  官道旁有一家木棚搭成的小店,看起來依然頗為簡陋,裡面依然只有三五張木桌,幾條板凳,簡單卻不淩亂,桌凳擺放得很是整齊有度。

  木櫃旁,一個年邁的老人,依舊斜躺在籐椅上,眯著眼睛享受午後的斜陽,低聲哼著不知名的小曲,手指在扶手上有節奏的輕輕敲打,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

  小溪邊,照例響起一陣悠揚的笛聲,婉轉綿長,正如這初秋的風,和風中飄然的落葉,帶有一絲淡淡的蕭瑟和清愁,卻又似精靈般輕盈靈動。店中的客人不知不覺被吸引,都偏過頭望過去。

  哼著曲調怪異小曲的枯瘦老人,停止了手上的動作,微微起身,看向溪邊。他那已經渾濁的老眼中,依然有憐愛,只不過憐愛之外,還有些難以言說的情緒。

  小溪旁吹響梆笛的,不再是那豆蔻年華的少女,而是人到中年的婦人,只不過她的膚色依然很光滑,讓她看起來還不到三十歲。一曲罷了,婦人沒有等老人喊她招待客人,就主動從溪邊回來。

  笑著與老人言談兩句,婦人就進了棚子,主動招呼棚子裡不多的客人,詢問他們的需求,為他們端上茶水。

  事情並不多,婦人做完之後,就搬個了小凳,坐在老人身邊,與他閒話家常。夕陽從棚簷落下來,散發著些許暖意。

  “官寺每年都會給您派發糧食銀錢,足夠您衣食無憂了,怎麼還要守著這件小棚子,每日來回折騰,您也不嫌累?”婦人溫柔的語氣中帶著些許責備。

  老人笑了起來,露出已經沒剩兩顆牙齒的牙床,“衣食無憂又如何?若是手上沒個事做,那會閑得慌,就真是混吃等死了。這棚子雖然不大,但卻是趕路人歇腳的好地方,我守著這個棚子,每年也不知要方便多少人。”

  婦人又是敬佩又是無奈,只得說道:“我就說怎麼昨天看帳本的時候,發現您每年還倒貼銀錢呢,原來就沒指望著賺錢。”

  老人笑得像個頑皮的孩童,透露著一股自我滿足的得意。

  不時,官道上出現了一支騎隊,不是軍中甲士,也不是行商隊伍,談不上鮮衣怒馬,卻也衣著不凡,讓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等閒角色,像是哪個大戶人家出遊。

  籐椅上的老人,眼睛眯了起來,眼中一閃而逝的精光,暴露出他心緒的波動。因為他發現了一個故人,準確的說,是和許多年前一樣,裝扮一樣的故人。

  那個故人,年過不惑,背著六把刀。

  這世上會背六把刀的人不多。實際上,老人一生也只遇見過一個。事實上,讓他至今印象深刻的,不是那個背六把刀的人,而是那人跟隨的對象。

  眼下,在那個背六把刀的人身前,是一個錦衣少年公子,玉帶白馬,豐神俊朗,沒有帶冠帽,這意味著他還沒到及冠之年。

  騎隊在小店外停了下來,當先的錦衣少年下了馬,走到老人面前,行了一禮,笑著道:“老人家安好。”

  老人祥和的笑了笑,很好的將眼中微弱的精芒斂去,“郎君有何貴幹?”

  “來討碗茶水喝。”少年郎的笑容不輕不重,沒有刻意為之的謙和,反而讓人覺得親切。

  涼棚裡的婦人神色有些異樣,自打她見到那錦衣少年,就在遲疑著要不要去見禮,不等她拿定主意,老人已經讓她伺候些茶水,婦人便收起了心思,專心做些已經很多年沒有做過的事。

  婦人伺候少年郎茶水的時候,老人看向那背著六把刀的男子,“你我可曾見過?”

  男子站在少年郎身旁,寸步不離,聞言笑道:“劉老好記性,同光二年,在下曾隨主人到過此地,也跟劉老討要了幾杯茶水。”

  劉老露出追憶之色,半晌後點頭道:“的確是同光二年。我不會忘記,正是那一年,當今陛下出鎮幽州,率百戰軍在葫蘆口大敗契丹賊,從此幽燕百姓,便跟著陛下戍邊複土,開始了轟轟烈烈的歲月……”

  說著,劉老看向中年男子,“想不到快二十年了,今日還能再見足下,足下風采不減當年,真是幸甚。”

  錦衣少年聽到這裡,轉過頭來看向中年男子,臉上帶著揶揄的笑,“出行前我還納罕,為何這回到幽州來,你要弄這一身行頭,背上六把刀,原來是為了讓人認出來。”

  中年男子嘿然道:“想當年,我在幽州也是有過不少光輝事蹟的!”

  話至此處,劉老看錦衣少年郎的目光就大不一樣了,不過雙方誰也沒有主動戳破身份。

  “不出意外,今年之後,北方就不會再有契丹賊了。幽雲邊境的將士百姓,為大唐戍邊數百年,肩上這副沉重的擔子,也終於可以卸下來。”錦衣少年郎頗有些感慨的對劉老說道。

  劉老點點頭,渾濁的眼中含著滄桑,“幽雲軍民,為大唐戍邊數百年,為中國戍邊千餘年,一直跟長城之北的蠻賊廝殺不休。一代接一代,一輩傳一輩,這長城內外,也不知沾染了多少鮮血,埋下了多少白骨……國家強弱不定,而邊患連年不休,幽雲的軍民既悲憤又無奈,然平心而論,大家也都期盼著邊患真正消除那日的到來,可以永久過上太平日子。當年陛下出鎮幽州的時候,被稱為幽雲之福,變了幽雲的天,也讓我等都看到了一點希望……不曾想,這點希望,在不到二十年的時間裡,就要變成現實了……”

  說起往事與自個兒的切身體會,劉老的話多了起來,錦衣少年多是靜聆聽,偶爾應和兩句。

  不知不覺間,一個多時辰過去,騎隊重整隊伍,再次出發。錦衣少年郎與劉老拱手作別,臨行之際,錦衣少年郎既沒有豪言壯語,更不曾許下甚麼承諾,只是目光更加堅定。

  他本也無需豪言壯語,更無須許下承諾,因為他此行的任務,就是把豪情用在實處,把承諾變為現實。

  眼看著騎隊消失在視野中,劉老複又躺在籐椅上,慢悠悠的哼起小調。只是臉上的笑容,卻是再也收不住,那是看到某種大業與榮光,被後輩繼承之後的欣喜與自豪。

  “您可知道這少年郎是何人?”婦人在劉老身旁坐下的時候問。

  “怎麼能不知道?”劉老嘿然笑道,“那刀客之前是陛下的親衛,如今能讓他隨行護衛的,除了太子還有誰?”

  婦人輕笑道:“他叫丁黑,方才也看到我了,不過和您一樣,沒有戳破這場聊閑。”

  “那太子就不認得你?”劉老奇怪道。

  婦人回答:“太子還沒長大,我就從軍情處退了出來,這些年我在洛陽深居簡出,太子又是個勤政的儲君,便是有兩回來府上拜會,或者宮廷設宴的時候,碰過面,眼下我這副裝扮,倉促間他又哪裡認得出來。”

  劉老點點頭,接過婦人手中的茶水喝了一口,“細細兒,你都回來兩天了,怎麼不見杜千書那小子也回來看看我?難道這小子官越做越大,孝心卻越來越少,不稀奇我這兩碗粗茶了?”

  “那倒不是,他這回到幽州來,是跟王樸一起的,要謀劃著處理戰後契丹民政大事,忙碌的時候分不開身也是有的,您就不要怪他了。”劉細細寬慰道。

  劉老哼了一聲,佯裝不滿,“嫁出去的孫女潑出去的水,胳膊肘淨往外拐!”

  他這句話還沒說完,官道上又出現了數騎,為首的正是杜千書,老遠就下馬小跑過來。

  看著杜千書過來,劉老雙眼微微眯起。

  這個小跑起來跟小時候好似沒甚麼兩樣的傢伙,到底還是娶了青梅竹馬的細細兒——那個曾今不惜跟著李從璟的商隊,也要去西樓找他要一個答案的豆蔻少女,那個不惜進軍情處成為一個殺手,也要離他更近一些的癡情小娘子。

  ……

  李重政趕到古北口的時候,儀坤州的戰事已經開始,雖然他執意要去前線,卻還是被眾人攔了下來,最終他就站在古北口的關隘上,面北聆聽彼處的金戈鐵馬。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8:53

第950章 雄才大略為君王,盛世帝國新大唐(三)

  “此番北伐契丹,樞密院與總參天下軍事府,已經制定出了作戰計畫,預計發兵十五萬。”

  崇文殿中,樞密使夏魯奇,總參天下軍事府的謝玉幹、朱厹,向李從璟稟報關於今年出兵契丹的計畫,“如今我朝兵馬四十萬,除卻洛陽二十萬禁軍外,便是河西、安西、南詔、交趾、幽雲的邊軍和各地駐軍,此番出兵契丹,有幽州盧龍軍作為先鋒,禁軍發兵十五萬已是足夠。”

  “出征計畫朕並不擔心,上回便是樞密使和太子,打退了契丹對儀坤州的進犯,此番北伐仍由樞密使與太子同往便可。之前,太子的主要任務是勞軍,這回樞密使可以多教授他一些沙場學識,至於行軍征戰之法,還是樞密使拿主意、負責任。”李從璟說道,“戰後民政諸事,包括對契丹百姓的內遷,朕已經交給了王朴,樞密使不必分心。”

  夏魯奇點頭道:“出征諸事都在準備當中,不日就會完成,臨了何時發兵,但憑陛下定奪。”

  太子是皇后之子,夏魯奇卻是豆娘的父親,李從璟讓這兩人領兵掛帥出征,可謂用意深遠,既有考驗之意,也有昭示之心。如今,夏魯奇兼任總參天下軍事府的參謀長,往後,樞密使一職便會撤銷。軍事方面,有總參天下軍事府與兵部,已是足夠,不需要再多出一個職能重複的樞密院,軍事大權說到底,還是集中在李從璟這個大唐皇帝手裡。

  從崇文殿出來,謝玉幹與朱厹並肩而行,前者不無感歎道:“從同光年間到定鼎七年,從陛下出鎮幽州到君臨天下,從扼制契丹南侵到反占儀坤州,我大唐幾度向契丹用兵,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場戰事終於要迎來結局……可真是不易啊!”

  朱厹感同身受道:“的確是不容易。若無陛下當年出鎮幽州,何來今日的滅契丹國之戰?”

  謝玉幹點點頭,忽然問道:“待得來日滅了契丹,渤海國會如何?”

  “還能如何?”朱厹伸手拍了拍肥大的肚腩,笑得臉上肥肉激蕩,“自然是設行省了。”

  “設行省……”謝玉幹抬頭前望,憑空生出幾分豪氣,“滅國設行省,壯哉我大唐!”

  ……

  春雨淋漓。

  “自打張一樓去了安西,聽說天山南北都是稱讚我大唐仁義的聲音,這廝在安西的民政舉措如何,由此已是可見一斑。這回滅契丹設行省,契丹民政較之安西更為龐雜,用武之地不少,我曾向陛下請命去契丹,奈何陛下不准,臨了還是派了王公前去。”蘇禹珪的府中,蘇逢吉站在屋簷下,雙手攏袖望著雨滴成串,跟前者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不無失落之意。

  “你是財政大臣,陛下自然不會讓你擅離中樞。”蘇禹珪實話實說,“王公昔曾追隨陛下于幽州,對契丹諸事都熟悉,乃是主持契丹民政的不二之選。”

  “橫刀立馬,建功塞外,是我等唐人的畢生追求,此番錯失良機,我怎能不感到可惜?”蘇逢吉歎息道。

  蘇禹珪寬慰道:“若是契丹戰事順利,來年朝廷還會用兵吐蕃,你可以再試試求求陛下。”

  “吐蕃?那就更不可能了。”蘇逢吉搖搖頭,“陛下把江文蔚、張易放在河西,數年沒有半分調動,既不派去西域又不派去契丹,擺明瞭就是日後要用在吐蕃。”

  蘇禹珪奇怪的看了蘇逢吉一眼,目光中帶上了兩分審視意味,“你想做宰相?”

  蘇逢吉苦澀一笑,並不避諱,“陛下的用人之法,已經很是明顯,兩任宰相馮公、莫公,前者是跟在征戰的陛下身後,走遍了大江南北的,後者是出海歸來才做上相位的,不曾跟隨大軍征戰,不曾歷經沙場,不曾塞外建功,哪裡能做宰相?姑且不說江文蔚等人,便是學院的趙普、李重美等人,都被陛下帶去了參與河西、安西之戰。”

  說到這,蘇逢吉喟歎道:“橫刀立馬,建功塞外,不僅是我唐人的畢生追求,也是通向宰相之位的必經之路!”

  蘇禹珪的神色沒有格外變化,望向庭院中被春雨淋打的花圃,“做不做宰相,這件事我從來都沒想過……不過我最近倒是聽到一些風聲。”

  “甚麼風聲?”蘇逢吉好奇的問。

  蘇禹珪目不斜視,“聽說你這位財政大臣,有貪污受賄的嫌疑。”

  蘇逢吉瞪大了眼,“蘇禹珪!你還防著我呢?這事現在不歸你管了吧?那是禦史台的職責!”

  蘇禹珪皮笑肉不笑道:“我是《大唐律》的主要起草人,畢生都有監督律法施行之責。”

  蘇逢吉無奈道:“真有你的!”

  這是一場看似無關緊要的談話。

  但也正是這場談話,讓已經自覺做不成宰相,便想充分利用手上職權“假公濟私”的蘇逢吉,收斂了不該有的心思。

  ……

  春雨初歇,院中還有水汽,不過因為鋪滿石磚,積水倒也幹得快,只是未等水汽散盡,便有兩人持劍躍至院中,開始捉對廝殺。這其中一人著紅色勁裝,身形嬌小,是名女子,另一人青衫長劍,風姿出塵,像是世外修士。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過後,兩人才停下手來,這時便有僕役搬了椅子茶凳,置於院子邊,讓兩人休息。

  緩了氣,飲上一口清茶,劍子看向第五姑娘,聲音依舊清清冷冷的,“想不到幾年沒見,你的劍術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也不知陛下這些年有沒有因為政事,耽擱了身手。”

  第五姑娘呵呵道:“若是陛下果真因為政事耽誤了身手,你不就可以贏他一回了?”

  劍子哼了一聲,“我也從來沒輸過!”

  第五姑娘瞥了他一眼,“那是陛下讓著你,別說你還沒察覺過。”

  劍子頓時羞得滿面通紅,大叫:“你快些幫我帶個話給他,我要進宮去跟他比武,這回我一定會贏下他!”

  第五姑娘歎息道:“怕是沒有機會了。”

  劍子滿面不解:“為何?”

  第五姑娘低下頭,雙頰緋紅,“過兩日,我也要進宮了。”

  “你也要進宮?”劍子疑惑半晌,忽然反應過來,“那豈不是說,整個洛陽城,不,整個大唐,我再也找不到交手之人?”

  領悟到這點,劍子咬牙切齒:“自打桃夭夭進了宮,我就再沒跟她交手過,這回連你也進去了……陛下輕易又沒個閒暇理我……我,我還要這劍何用?!”

  說罷,竟是憤然起身,將長劍擲了出去。

  第五姑娘好笑的看向他,“要不你也進宮?”

  “我進不去!”劍子回頭惱火道,卻發現第五姑娘目光戲謔,這讓他腳底升起一股涼意,“你……你這話是甚麼意思?”

  第五姑娘悠悠道:“別裝了,真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其實也是女兒身?”

  ……

  幽州。

  “近來耶律德光可有甚麼異動?”

  “異動談不上,都在意料之中,他應該是得知了陛下要在今年用兵契丹的消息,正在厲兵秣馬,準備來日與我王師決戰。”

  節使府邸中,李彥饒正在跟剛從契丹歸來的趙象爻座談。

  “定鼎三年的儀坤州之役,暴露了契丹前些年蓄積的軍力,耶律德光用炸藥、火炮等物,猛攻儀坤州軍堡群,想要重現長興年間,我軍攻克儀坤州的戰役,殊不知儀坤州防線早已今非昔比……耶律德光進攻儀坤州受挫,轉而利用騎兵優勢,在草原上與我等周旋,採用奔襲戰術到處點燃烽火,卻也沒有占到半分便宜。”

  李彥饒如是說道,“這回我大唐有備而來,契丹被迫應戰,耶律德光能夠蓄積多少兵力,基本都在我等的掌控範圍內,他的臨死反撲,註定打不開局面。”

  趙象爻笑道:“無論如何,這都是耶律德光的生死戰役,自打耶律敏出任契丹宰相,十多年來,契丹已經發生了太多變化,他若是再不絕境反擊,怕是往後不用我大唐兵馬北伐,他的契丹國就成了我大唐的藩屬。”

  李彥饒露出思索之色,“我朝複河西、安西後的這些年,回鶻、黠戛斯,包括韃靼、吐蕃,都在不停遣使洛陽,朝見吾皇,就更不必說南海之外的那些邦國了,在這種四海皆臣、八方來朝的大勢面前,耶律德光怎能不驚慌焦慮?這天下就剩他一個契丹國了,孤立無援,又顯得弱小,這回耶律德光還有聚集兵馬,與我大唐決一死戰之心,已是殊為難得。”

  趙象爻面有追憶之色,“天成元年初,陛下帶領盧龍、百戰軍一臨西樓,耶律阿保機死,耶律倍上位,室韋、韃靼劃土自治,使得契丹國勢大挫;長興元年,陛下二臨西樓,耶律倍死,二十萬契丹兵馬自相殘殺,其國已經頹喪;如今,到了定鼎七年,王師終將三臨西樓,也是時候將契丹國從草原上抹去了!”

  ……

  秋,洛陽發禁軍十五萬,陸續抵達幽州。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8:53

第949章 雄才大略為君王,盛世帝國新大唐(二)

  自打莫離從海外歸來,就再沒跟隨艦隊出去過,大唐海外商路的開闢與商隊的保護,則由馬懷遠接手負責。在定鼎五年的春年,馮道卸去宰相之職,由莫離接任,同時,王樸擔任副相。

  莫離在任職宰相後,辦理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在全國推行學院分級制,將學院體制逐步完善起來。而在洛陽學院,學術百科都已基本成型,雖然文理的分科還是前者占比較大,但後者的比重也在不停提升,隨著整個大唐科技水準的進步,理科勢必蓬勃發展。

  值得一提的是,李從珂之子李重美已經將蒸汽機基本模型做了出來,正在嘗試進行實物建造,李從璟有理由相信,在不久的將來,科技革命就會爆發。

  定鼎四年,西域平,儀坤州戰事也宣告完畢,打那之後,李從璟便將治國重心放在了民政上。在這期間,李從璟做的事不多,但件件都是大事。

  首先,他剔除了大理寺的辦案職責,將大理寺卿官品提升一品,由蘇禹珪出任寺卿,專門進行大唐律法完善,這其中,已經頒行的《大唐律》便是勞動結晶,這部《大唐律》,與《武德律》地位相當,都充當著憲法的角色,由此,大理寺正式成為立法機構,將持續進行大唐律法完善。

  其次,擴建禦史台。原本,禦史台轄下機構設立到州,李從璟將其推行到縣,職責大體不變,只不過將風聞稟奏、上書彈劾制,改為立案偵查制。之前,禦史台官吏彈劾官員,講究的是風聞稟奏,也就是只要聽到風聲,就可以上書彈劾,至於屬實與否,則交給其它部門查證,就算查證了不屬實,也不必負責任,涉及的內容也是方方面面,從貪贓枉法到德行不佳,都可以彈劾。如今,規定禦史台各級機構,依照《大唐律》中的規則,對官吏進行監督,察覺到官吏不法時,先行立案,再行偵查,證據確鑿,再行查辦。由此,禦史台正式成為檢查機構。

  第三,整治刑部。刑部分支機搆設立到行省後,辦案職能就已從各級官衙分離出來,不受布政使、刺史、縣令管轄,如今,律法權已經不屬於刑部,李從璟對刑部職責進行重新定義,使其成為專門的刑獄機構。

  以上這些都是民政部分,李從璟在軍政方面同樣有舉動。

  首先,擴建演武院,設立演武院行省、州的分支。

  其次,在此基礎上,改募兵制為徵兵制,也就是職業軍官與普通士卒相結合的制度,要求除伍長外,隊正以上軍官,必須經過演武院深造——沙場建功的士卒,該提拔為軍官的,在戰爭結束後,同樣要到演武院學習。此外,普通士卒三年為一屆,戰時聽調,非戰時輪流戍守京師與邊關。

  第三,改兵馬元帥府為總參天下軍事府,也就是實際上的總參謀處,設正副參謀長各一名,參謀十二員,錄事三十六員,有調兵權,無統兵權,統兵權歸殿前軍、侍衛親軍都點檢、軍鎮軍帥。

  受此影響,原定為定鼎六年出兵契丹的計畫,改為定鼎七年。

  ……

  定鼎七年,帝國歷史上不平凡的一年。

  春,崇文殿。

  “讓女子也進入學院學習?”莫離聽到李從璟的這個提議,先是怔了片刻,隨即陷入沉思,“怕是不能夠。”

  李從璟正色道:“朕也知道,此事施行難度不小,主要是世俗難以接受,但可以從官員家屬開始著手,逐步推進。”

  莫離沉吟道:“即便是從官員家屬開始,然則既然進了學院,學成後必然要學有所用,難道還要這些女子也出仕?”

  這件事李從璟已經想得很多,心中有些謀劃,徐徐道:“那倒不必強行推行。女子學成後,無論是在家相夫教子,還是出仕、經商,都可以讓時代自己選擇。”

  “讓時代自己選擇……”莫離露出沉思之色。

  李從璟點點頭。

  莫離沉思後道:“此事,陛下打算如何開頭?”

  李從璟道:“辦女子學院倒是不難,難的是召集先生,眼下的先生們,怕是不願去教授女子。既然如此,那便讓那些有學識的官員家屬,承擔起這個責任。”

  莫離雙眼漸漸明亮,“陛下的意思是?”

  李從璟笑了笑,“洛陽女子學院開辦後,讓皇后去掛個名,讓皇親王族去任教……”說到這,他頓了頓,“比如說,永甯公主。”

  ……

  永甯公主聽完李從璟對女子學院的講述,和請她去出任大祭酒的建議,顯得很是高興。說是高興已經不能夠表達她的態度,該說興奮激動才是。

  “自古以來,我們女子也不是沒有賢人的,那些流芳千古的事蹟與傳說,不也正表明世人對女子的態度?只不過千年以來,鮮有女子出仕為官,追根揭底,還是儒家復古思想在作祟,眼下你既然願意開這千古先河,我說甚麼也要幫你這個忙。”李永甯雙目發亮對李從璟道,一臉躍躍欲試。

  李從璟笑道:“你也犯不著太過急切,這事說到底,還是要循序漸進,因為推行阻力不小……至於對女子學院的管理,我就全部交給你了,此間之事,我會讓杜千書跟你詳細交代。”

  李永甯嫣然笑道:“這件事你放心就是了,我不會誤你的事的。”

  李從璟點點頭。

  就此事,兩人又言談了許久,李永寧才意猶未盡的離去,走得時候精神振奮,如同要去做大事一般。

  李從璟結束政務後,回到後宮,去了桃夭夭的宮苑歇息。

  “你打算在今年對契丹用兵?”桃夭夭在服侍李從璟休息的時候問。

  李從璟微微頷首,“這件事是一定要做的,不滅契丹,就騰不出手來出兵吐蕃……吐蕃的環境比安西還要差,必須全力施為。”

  桃夭夭笑道:“說起安西,自打安西都護府重建後,商隊日益繁盛,又因莫離打通了海外商路,如今四面蜂擁到大唐的商賈,也不知有多少……聽說已經有人在勸你重建大明宮,這個絲綢之路的聖殿?”

  李從璟閉上眼睛,享受著桃夭夭為她按摩肩膀,“滅了吐蕃再說吧……眼下的大事,還是出兵契丹,以及解決契丹戰後的重建問題。”

  桃夭夭明顯對軍政大事沒甚麼太大興趣,抑或說沒甚麼需要解惑的地方,她悠悠的問:“那耶律敏呢,你要怎麼解決?自古以來,都是大唐和親各族,你不一直都想著,要開各族和親我大唐的先河?若是收了耶律敏,統治契丹也會方便很多。”

  李從璟笑了笑,“這種事在西方是很多,在我們這裡倒是少見……不過也未嘗不可,天下事本就不是都一定絕對的。”

  ……

  西樓,北院宰相府。

  耶律敏接到一份緊急密保,看罷後失神許久,又思索許久,而後叫來了康默記。

  “陛下準備再度遣師北來了?”康默記趕到後,從耶律敏嘴裡聽到這個消息,頓時又驚又喜。

  耶律敏點點頭,不無淒婉道:“契丹的事,早晚都是要解決的。”

  康默記能體會耶律敏的心情,遂收斂了驚喜之色,雖說化契丹為中華,令契丹百姓豐衣足食,是耶律敏的畢生追求,然則唐軍北至,到底意味著契丹“國滅”,耶律敏心中不可能沒有一點悲戚都沒有。

  “只是如此軍國大事,陛下怎會提前通知我等?”康默記思索著道。

  耶律敏也收斂了淒婉之色,畢竟大事臨頭,沒有多擺弄個人情緒的餘地,需要的是毫無顧忌一往無前,對耶律敏而言,化契丹為中華,也是她信仰的契丹出路,“唐軍這回北至,需要我等做好相應準備,大戰與戰後諸事,都需要細細謀劃妥當。”

  康默記點點頭,旋即又問:“如此……陛下就不怕提前走漏風聲,讓耶律德光有所準備?”

  耶律敏笑了笑,神色複雜,“先生難道還認為,李從璟怕耶律德光有所準備?”

  康默記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的確,在經過前兩年的儀坤州之戰後,契丹國內的耶律德光派萬馬齊喑,親唐派風光無限,如今唐軍即將北至,李從璟根本不擔心契丹兵馬,或許有些人不理解,實際上,李從璟甚至擔心耶律德光準備不足,他需要的,就是在耶律德光彙聚契丹所有抵抗力量的情況下,堂堂正正進軍,光明正大滅國,名正言順漢化,以讓契丹無人不服。

  這是李從璟的意志,也是大唐的底氣。

  ……

  前些年的時候,整個草原頗有三足鼎立之勢,東契丹,中韃靼,西北回鶻、黠戛斯。這些年來,草原的北方之地,大體已經落入黠戛斯之手,東部與室韋、契丹接壤,草原南部的韃靼部,自打雲州一戰、六萬兵馬被滅後,便一蹶不振,勢力範圍逐漸被壓縮,西境一些小部落趁勢興起。

  韃靼部王帳。

  帳中聲色犬馬,歌舞絲竹,熱鬧非凡。

  巴拉西豪飲不休,左擁右抱,正縱情享樂。

  “可汗,緊急軍報!”忽有一人,疾步入帳,到巴拉西面前躬身稟報。

  “軍報?”巴拉西悠忽一驚,一把將左右美人推開,正坐急問:“莫不是唐軍要來了?!”

  “不是,豐、勝、雲的唐軍並無異動,是西邊的軍情……又有一小部族,宣稱脫離王帳,遣使去洛陽朝貢了!”來人奉上軍報。

  “唐軍沒有異動……那就好。”巴拉西無比慶倖的鬆了口氣,看也不看軍報,擺擺手讓來人退下,複又將美人擁入懷中,“些許小部族,翻不起多大浪花,不必理會。”

  “可汗……”

  “還有何事?”巴拉西不耐煩的皺起眉頭。

  不比早年間的雄心萬丈,自打定鼎三年進攻雲州受挫,自身也被活捉,被押著走了一趟洛陽,沿途見過大唐的強盛之後,巴拉西就完全沒了再犯大唐的心思,戰後他雖然被放了回來,但回來的不過是一具縱情聲色的身體,那心志萬千的靈魂,早已不知所蹤。

  “近日阿狸公主讓人傳了話回來,讓可汗戮力政事,少些酒色享樂……”

  “滾!”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8:53
終卷 盛世帝國

第948章 雄才大略為君王,盛世帝國新大唐(一)

  龜茲回鶻以西州回鶻為尊,孟平底定西州後,龜茲回鶻主動歸附,並且提出,要派遣使者前去洛陽朝貢,對此孟平自然沒有不同意的道理。

  孟平沒有在西州多作停留,只留下了相當部分的駐軍,就動身前往龜茲,這是因為西州乃高昌回鶻勢大之地,讓回鶻各部與西域各族到西州來見,還是會讓身為地主的高昌回鶻收穫一定威望,大唐要在西域重建安西都護府,自然不會去“提攜”回鶻。

  昔日,安西都護府所在地,是在四鎮之一的龜茲鎮,孟平在抵達龜茲之後,召見了西域回鶻各部並及西域各族,舉行盛大儀式,昭告安西大都護府重建。由此,塔里木盆地並及天山南北,重歸安西都護府統轄。與此同時,高行周率領橫沖軍,與柴克宏率領的朔方軍,會師疏勒鎮,皇甫麟重臨碎葉鎮,宣告安西四鎮再建。

  安西大都護府重建、西域底定,孟平便要率領禁軍回朝,只留一部分將士,作為邊軍的骨幹力量,戍守安西四鎮。

  李從璟本欲以高行周為第一任新大都護,然而李紹城固請坐鎮西域,在上書上言,不欲歸朝在繁華市井養老,願一生在行伍征戰,為大唐戍守邊疆,李從璟無奈,只得准其所請。

  孟平歸朝前夜,抵達龜茲出任安西大都護的李紹城,與其相約暢飲話別。

  “安西大都護府重建,西域之地,在回鶻已經歸附的情況下,大體已經安定,只有一些零星小族,仍有不臣之心,需要分些精力去應對。但這些都是小節,安西之事,重中之重,在於二者:其一,管理回鶻;其二,戍守西境,戰喀拉汗。”

  席間,孟平跟李紹城說道,“回鶻雖然歸附,仍舊勢大,不得不耗費心思管理。不過朝廷已經派遣了張一樓等人前來,主持安西民政,又有學院戚同文、李穀等人改善農事,長遠觀之,化回鶻為中華,不是難事。眼下的緊要之處,是令回鶻速立唐臣之心,要達此目的,最好莫過於征回鶻之兵,受你節制,出戰外敵。天山西、蔥嶺西的喀拉汗,正好提供了出戰物件,據李聖天所言、軍情處探報,喀拉汗不足為懼,該重視的是他背後的力量。而這同樣是契機,欲團結西域力量,與喀拉汗相戰,必須要借助佛教對人心的凝聚作用。陛下已經准我所請,會讓齊己大師率領數百僧人至西域,來管理西域佛事,號召信徒忠於大唐,為西域出戰喀拉汗!”

  李紹城點點頭,“安西四鎮,于闐由柴克宏坐鎮,碎葉由李彥琳坐鎮,疏勒由史彥超坐鎮,龜茲由我親理,四鎮共有我軍三萬將士,再加上於闐、回鶻兵馬,足以戍守西境,阻擋喀拉汗入侵。河西有李彥超作為後援,也能讓我安西沒有後顧之憂。”

  孟平露出追憶之色,感慨道:“史彥超、李彥琳,演武院三傑啊,只可惜,少了一個石重貴,若是石重貴也能出鎮安西一鎮,那可就成了一段佳話……”

  “石重貴,是個本心赤誠的後生,可惜了……”李紹城歎息道,“攤上了石敬瑭這老賊,他這輩子算是毀了……雖然在靈州時,石重貴在最後關頭,為朝廷立下功勳,但他身上帶著石敬瑭的烙印,這是怎麼都消除不了的,陛下……很難再重用他。”

  孟平也是一陣默然,“此間之事,我等毋庸多言……眼下,安西大都護府初立,北庭也在統轄範圍,依照陛下的意思,暫時不會設立北庭都護,往後怕是也只會設立北庭都督府,李兄,你肩上擔子重得很……”

  李紹城笑了笑,“無妨,北庭之北,乃是黠戛斯,那也是我大唐‘外甥’,為患的可能不大,要是沒甚麼意外,黠戛斯得知安西大都護府重建,怕是會很快來賀。”

  孟平也笑了,“那我就要先恭賀李兄了。”

  “非是恭賀我李紹城,而是該賀我大唐。”李紹城笑道,旋即想到甚麼,話鋒一轉,“河西軍鎮、安西軍鎮重立,我和李彥超都臨著吐蕃,陛下對吐蕃是何看法?”

  孟平露出深思之色,“據說,眼下的吐蕃正是四分五裂之局,陛下若是有意對吐蕃用兵,只怕不會等待太久。”

  李紹城點點頭,不復多言。

  臨了,孟平正色問李紹城:“李兄,明日我就要歸朝了,你有甚麼話,需要我帶給陛下?”

  李紹城頓了頓,眼神變得有些悠遠,他想起天佑十九年,他率領百名從馬直,於灰濛濛的早晨在魏州城外,和一群雜兵一起,等著跟隨李從璟征戰;他想起李從璟在淇門建立百戰軍,一時甚至無法湊齊三千兵額;他想起長和縣城的大雪夜,他們夜襲城池……往事如風,幕幕再現,走馬觀花般在他腦海中閃過。

  怔了好半晌,李紹城收回思緒,看向孟平,肅然道:“請轉呈陛下,天下未平,李紹城願征戰不休!”

  孟平張了張嘴,最終卻是無法說出一個字,只能起身離席,向李紹城深深一禮。

  淇門有百戰軍,所謂百戰軍,將士百戰方為雄。

  百戰軍中有兩員將領,一個叫李紹城,一個叫孟平,一生征戰為人雄。

  ……

  大都護府側廳,史彥超與李彥琳呆在一起,前者正襟危坐,後者百無聊賴。

  “小史啊,你說,大都護大將軍把我們叫到這裡來,又不召見我們,這是甚麼道理?”李彥琳瞥著史彥超道。

  史彥超看也不看李彥琳一眼,“讓你來,不一定非得見你。”

  “不見我們為何還叫我們來?”李彥琳雙眼一瞪。

  “有空就見,沒空就不見。”史彥超目不斜視道。

  李彥琳不樂意了,“你這是甚麼道理,難道我們這麼不重要?”

  史彥超冷哼一聲,“你再重要,有大都護重要?”

  李彥琳怒道:“史彥超,你這話我怎麼這麼不愛聽?你還覺得咱們被晾在這,很有道理了不成?”

  史彥超乜斜李彥琳一眼,“你不滿意,可以試試沖進去找大都護理論。”

  “你他娘的以為我不敢?”李彥琳一下子站起身來,怒氣衝衝擼起袖子就要出門,走了兩步,又轉回來,“史彥超,我被大都護收拾之前,先把你收拾了!”

  “來來來,看是你收拾我,還是我收拾你。”史彥超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模樣。

  李彥琳怒不可遏,哇哇叫著就沖向史彥超,去勢極快,大有沙場沖陣之勢,然而到了史彥超面前,卻忽然止住腳步,停得比沖得更快,然後就忽然垂頭喪氣的坐在了一邊,長歎道:“史彥超你娘的,我知道你心裡也不滿,你不就想激怒我,好名正言順跟我打一架?你這副臭嘴臉我還不知道?”

  史彥超轉過頭來,認真打量了李彥琳幾眼,正色道:“以前沒看出你這麼有智慧。”

  “去你娘!”李彥琳罵道,隨即又泄了火,“自打當年,我們三個在演武院面前打了一架,這麼多年來,但凡咱們湊在一起,有兩個人開打,旁邊不是有人勸和就是有人拍手叫好……現在,沒了那傢伙,咱們兩個鬧還有甚麼意思?”

  史彥超抬頭看向房梁,不想被李彥琳看見自己眼中的惆悵,“那傢伙,會不會被誅連斬首?”

  李彥琳擾頭道:“斬首倒不至於,不過你我三人再想並肩征戰,怕是沒有可能了。”

  史彥超冷哼一聲,強裝硬氣道:“反正這傢伙也不能打,真要連年征戰,說不定會被別人砍下頭顱,丟我們三傑的臉……”

  “史彥超你這直娘賊,又在背後詆毀你石祖父!”一聲怒吼,一人從門外大步踏進來。

  史彥超和李彥琳俱是一怔,同時向來人看去,那不是石重貴又是何人?

  “小石?”李彥卿又驚又喜,不禁跳將起來,“你怎麼來了?”

  石重貴揚起頭顱,“自然是你們不中用,陛下派我來掃蕩西域,戍守大都護府了!”

  ……

  洛陽。

  定鼎門大街外,有文武百官,有隆重儀仗,有百姓將道路圍得水泄不通。李從璟的車駕赫然在前,而前方的官道上,正有一支浩蕩隊伍緩緩行來。

  這日,李從璟親迎出海的莫離歸朝,並於皇宮設下大宴,為莫離等人接風洗塵。

  翌日,莫離進宮,在廣賢殿向李從璟彙報此行收穫、見聞。

  “依照出行前的謀劃,此番出海,意在建立海上絲綢之路,打通與天竺的商貨往來,摸清天竺的商業底細。”莫離與李從璟對坐於坐塌上,前者飲了口茶,將茶碗放在小案上,繼續道:“早先的謀劃皆已實現,故而離率艦隊歸朝。離在天竺時,耗費許多光陰,與天竺各割據勢力洽談通商條件,天竺各割據勢力,聞我大唐商隊前來,皆是歡欣鼓舞。然則,卻也有人意圖以通商為條件,讓我大唐將士助其征戰,並許諾很多豐厚條件,依照陛下授意,大唐艦隊、商隊不捲入天竺內亂,離遂悉數拒絕。同時,遠航艦隊,由馬懷遠率領,抵達了大食一帶。”

  李從璟笑道:“莫哥兒勞苦功高,自是無需多言,那天竺割據諸侯,想要我大唐襄助于他們征戰,大唐的確不必理會,然則往後通商,也可將大唐甲胄兵器賣給他們,這總是沒甚麼問題的。在商言商,有利可圖,豈可不賺?再者說,天竺早日統一,商賈環境穩定,才有利於商貨買賣……左右我大唐也不求干涉天竺軍政,不必太過束手束腳。”

  海外商業帝國的建設藍圖談完之後,李從璟跟莫離簡單說了契丹、西域戰事,莫離先是大喜,而後又正色道:“無論如何,契丹自儀坤州退兵,是太子抵達儀坤州之後的事,太子得此軍功,威望足以穩固儲君之位了。”

  李從璟道:“他心性才能不錯,此行也得到證明,這才是關鍵……至於契丹,久戰不能攻下儀坤州,損兵折將,財物所耗皆是不小,民怨頗大,耶律德光一系的官將雄心遭受打擊,耶律敏等親唐派趁勢反擊,耶律德光扛不住壓力,退兵也在意料之中。”

  “既是如此,陛下打算何時出兵滅契丹國?”莫離問。

  李從璟目光悠遠,“此番儀坤州之戰,已可見親唐派多年努力之功效,經由此戰,契丹軍民也該熄了最後一點不該有的心思,親唐派對契丹的漢化,也會更加順暢、得人心,往後我大唐鐵甲北上,也不愁滅契丹國後,還會遭受他們複國派的反撲。不過眼下西域戰事方畢,將士疲憊,國庫空虛,朕打算休養兩年。兩年後,即對契丹發動滅國之戰!”

  莫離深表贊同,“海外商隊增加的財賦,也會讓國庫在兩年內充盈不少。”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8:53

第947章 百年安西都護府,十萬鐵甲出陽關(五)

  伊州之守將,陳姓,“其先自唐開元二年領州,凡數十世,唐時詔敕尚在”——這是趙宋官員的記載。

  “張帥復興歸義軍時,伊、西二州皆在十一州之列,而後歸義軍內亂,回鶻擊敗想要趁機再佔據西州的吐蕃,取得西州之地,而後四面擴張,伊州守將降之。如今西州回鶻勢大,屢有東擴之意,伊州隨之。伊州守將陳達良,本將與他有過一面之緣,說好聽些,是左右逢源之輩,說不客氣些,回鶻之將也!”

  行軍途中,曹義金如是對孟平說道。

  “依照軍情處的調查,伊州陳家式微,比不得沙州歸義軍,亂世之中為求生存,只得依附強者,這倒也無可厚非。”孟平道。

  “話雖如此,但如今王師至此,陳達良竟無開城迎納之意,卻是說不過去。他的祖先本是大唐守將,受吾皇詔令守衛伊州,這些年來雖然命運多舛,但眼下王師既然來了,他不開城相迎,此等行徑,與叛臣何異?”曹義金對陳達良的感官很是不好。

  孟平笑了笑,不置可否,“當年西州回鶻大兵壓境,他姑且降之,如今我王師到了,他焉有不降之理?他若不降,只能說明,在他看來,王師軍威不如回鶻。”

  聽聞孟平此言,曹義金尋思片刻,旋即哂笑:“如此說來,陳達良的確會降。”

  不日,禁軍抵達伊州,於城外紮營列陣,準備攻城。

  伊州,即後世哈密,州治伊吾縣,地處盆地平原,乃沙漠綠洲,為絲綢之路要道,某種意義上的咽喉之地。

  伊州城頭,陳達良正在眺望禁軍軍陣,與身旁的將士一樣,面有驚駭之色。禁軍步卒大陣靜立如湖海,萬千精騎奔騰似江流,鐵甲如壁,駿馬似雲,槍矛如林,無一不是觸目驚心。

  “報!將軍,四面城牆外的勁弩數量已經點明!”

  “多少?”

  “每面城牆外皆超過千張,合有近五千勁弩!而且……”

  “而且都是大弩?”

  “是!”

  “五千大弩……五千,都跟我守城將士差不多了……”

  “將軍快看,那是何物?”

  “那是……攻城車?”

  悠忽間,天空中一隻巨大鐵球落下,砸在城牆之外,轟的一聲爆開,勢若驚雷落地,火光煙塵四起,砸出七尺大坑。不等陳達良反應過來,接二連三的鐵球騰空而起,紛飛如雨,似隕石將落,相繼落於城牆之前。一片震破耳膜的爆炸聲中,火光如海潮,遮蔽萬物,熱浪迎面撲來,燒得人臉發燙。待得雷聲停止,火光煙塵落下,陳達良與其將士,都是目瞪口呆,只見城牆前,已是一片坑坑窪窪。

  “這……這是甚麼東西?”

  “沒……沒見過啊!”

  “這要是落在城牆之上,城牆還不跟紙一樣?”

  陳達良忍不住雙股輕顫,再看城外大弩陣,再看城外精騎洪流,再看城外湖海大軍,他沒有糾結太久,轉身就問左右:“回鶻的兵馬還有多久能到?”

  “獅子王正在集結重兵,還未從西州出發。”身邊的人回答。

  “如此……怕是等不到了!”陳達良面色蒼白。

  “陳將軍意欲何為?難道你準備投降不成?爾受可汗之恩,豈能不戰而降?!”在陳達良身旁,有回鶻官員厲聲斥問。

  陳達良看了他一眼,手指城外,“閣下若是不服,本將大可調撥人馬給你,由你帶軍出戰,如何?”

  “你……”回鶻官員頓時被噎得面紅耳赤,說不出話來。

  不時,有百餘騎奔至城前,當先騎將手持軍令,不緊不慢的展開,也沒看城頭一眼,例行公事般展開,大聲讀道:“伊州守將陳達良,爾之先祖,受命於朝,為大唐鎮守西疆,今,本帥領十萬禁軍西征,必複安西,重置安西四鎮,你若願為大唐忠臣,速降,若願為大唐逆賊,速戰!”

  言罷,騎將收了軍令,竟是也不問陳達良的意思,直接調轉馬頭轉身就走。

  “這……此人怎能如此倡狂!”城上有將領惱羞成怒。

  陳達良看了他一眼,“你想出戰?”

  將領語塞,臉色陣青陣白,最終只得怏怏退後。

  陳達良環視眾人一眼,“爾等誰敢出戰?”

  眾人無不低頭。

  陳達良怒從心中起,忍不住吼道:“既然都不敢出戰,那還杵在這作甚,開城門,出迎啊!”

  言罷,憤然一甩手,推開眾人走下甬道。

  眾人面面相覷,先後反應過來,連忙跟上。

  禁軍大陣後,在望樓上看到伊州打開城門,曹義金先是微怔,而後對孟平笑道:“大帥果然料事如神,這陳達良終究是降了。”

  “陳達良雖然是伊州守將,但追根揭底,他不過是替人看守伊州,自身並非真正的主人。既然如此,自然也犯不著賣命。”孟平笑了笑,“曹將軍,且與本帥一道,去伊州城內走走看看。”

  “好!”

  曹義金跟著孟平來到城前時,陳達良已經解甲換上尋常衣袍,帶領眾將等候多時。見到孟平,陳達良立馬迎上來,行禮過後淚流滿面道:“戍守伊州多年,末將無一日不在企盼王師西臨,如今終於見到孟帥,末將死而無憾了!”

  孟平當然不相信陳達良這話,不過仍要認可陳達良的功勞,“陳將軍世代為大唐守伊州,勞苦功高,本帥豈能不知?此番陳將軍主動開城迎納王師,本帥也會如實稟明吾皇。”

  “多謝孟帥!”陳達良拜謝再三,側身讓開大道,“孟帥,請入城!”

  ……

  “西州回鶻可汗自稱阿斯蘭汗,西域人稱之為獅子王,如今勢重天山南北,九姓烏護與龜茲回鶻,都遵其號令,其王帳夏至北庭,冬在西州。”州府中,陳達良不遺餘力為孟平介紹西域形勢,“天山西麓,則是突厥後裔葛邏祿,與西遷回鶻共同建立的喀喇汗王朝。”

  “依照你先前所言,西州回鶻東來的兵馬已經在集結,不日就會東向而來?”孟平問。

  “是。先前孟帥出兵,伊州的回鶻官員急報西州,獅子王遂集結大軍。”陳達良訕訕道。

  “輿圖!”

  西州一帶即是吐魯番盆地,西州、伊州一帶,位在天山東支南麓,並不屬於塔克拉瑪幹沙漠,沙漠少、綠洲多,比於闐的環境要好上太多,雖與中原不能比,但也堪稱西域盛地。

  “進軍西州,搶佔蒲昌!”看罷輿圖,孟平拿定主意。

  蒲昌是西州轄下的一個縣,跟蒲昌海沒有半分關係。自伊州進軍西州,行軍路線便是沿著天山東支南麓而行,一路過伊州境內的羅護守捉、西州境內的赤亭守捉故址。

  西州之所以是盛地,從它下轄的縣邑數量就可以看出來,甘、肅、瓜、沙、伊等州,轄境內都不過一兩個縣,而西州則有蒲昌、柳中、交河、天山、高昌五縣。

  歷經多日行軍,禁軍抵達蒲昌。

  與此同時,西州回鶻的兵馬,十余萬之眾,也抵達蒲昌。

  兩軍遂于蒲昌展開會戰。

  ……

  洛陽,大雨滂沱之日,有電閃雷鳴。

  崇文殿中,一副巨大的輿圖懸掛在牆壁上,長寬逾丈,李從璟負手立於輿圖之前,手裡握著一份軍報。

  禁軍在西域取得的進展,比他想像中要快上太多。

  恭立側旁的敬新磨見李從璟久久未動,久久不曾言語,忍不住試探著問:“官家,軍報上說的,可是王師取得了大捷?”

  李從璟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微微頷首,“蒲昌會戰,兩軍二十余萬激戰十余日,孟平大勝,斬首級兩萬餘,俘獅子王,進駐高昌城,回鶻諸部遂爭相歸附。”

  敬新磨大喜,“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官家該高興才是啊!西州回鶻歸附,西域就再無大寇了!”

  “是天大的好消息,也的確該高興。”李從璟輕歎一聲,“但朕卻別有所想。”

  “官家想的是甚麼?”敬新磨好奇的問。

  李從璟的視線在輿圖上沒有挪開,只說了兩個字:“中華。”

  半晌,李從璟才繼續道:“有史以來,自三皇五帝至夏商再到周,祖先之所,從黃河之畔,一隅之地,不停往外擴張,無數部落先為蠻夷,受我祖先征服,乃為中華。天下廣闊,一人難以管轄,天子遂分封諸侯。起初,一諸侯分一地,一地只有一城,彼時,王有天下,侯有城池,大夫有家。一城即是一諸侯,一諸侯即一國,數百諸侯即數百國,合為天下。其後,諸侯治理邦國,生民漸多,城池也漸多,到了春秋戰國,一國之內,遂有數城,諸侯國相互吞併,一國遂有數十城,又且,四方夷族得周天子敕封,亦為諸侯,中華之地,乃至千萬裡。當此之時,諸侯于國內置郡縣,統轄數十城,一諸侯國便成了一個天下。戰國君主皆稱王,名副其實也。及至始皇帝平天下,遂確立海內疆土之基礎。”

  “天下之大,不在長城之內,更在長城之外,塞外諸邦,與千年之前,黃河之外四夷,有何區別?秦朝之後,天下屢次分崩離析,終究一統,每當海內一統之時,君主莫不昭告天下,言天下分裂已久,人心思定思一統。君不見,自漢朝以來,西域之地,亦為中華,西域之民,思定思一統之心,與中原並無二致。往先,朕以為西域之地,諸族雜居,平定西域,有千難萬難,如今見王師所向披靡,聞西域之民,多服中國衣冠,乃知,漢初的西域三十六國,自漢朝以來,便已化城邦為郡縣,是我中華之天下,西域諸族,亦早已是我中華之臣民。”

  李從璟長舒一口氣,又道:“昔年五胡‘亂’華,而今,中原之地不見五胡,唯見中華,西域諸邦諸族,何嘗不也是如此?回鶻佔據高昌,仍舊遣使入朝‘報捷’,受我中華冊封,黠戛斯遠在萬里之外,一朝破回鶻據有王庭,同樣遣使入朝,求我中華冊封,並且世代進貢不息,為何?無它,因我是中華,因他慕中華,亦願為中華。中華之強,中華文明之盛,天下之大,何人不頂禮膜拜?”

  言及于此,李從璟想起趙宋,語氣不免沉了幾分,“自漢以來,千年以降,我中華有過和親諸族之舉,但論及進貢,向來是諸族進貢我中華,而無中華進貢四夷之事!且我和親諸族,亦多被諸族視為恩寵榮耀,於闐、西州回鶻,百年來,皆自稱為‘甥’,即是明證。漢唐,漢唐,何為漢唐?漢唐,即是天下!何為天下?萬邦朝貢之地,即為天下!漢唐君臣,漢唐百姓,都能拍著胸脯說,中華即天下!”

  敬新磨口瞪口呆,接不了話,只是用敬畏崇拜的眼神望著李從璟。

  “漢朝開疆,有西域,本朝擴土,有四方都督府,若是依照常理,北方草原,亦該為我大唐所征服,為我大唐之郡縣。然百年來,中有回鶻吐蕃亂四方,今有北方出契丹,此豈非我大唐君臣之過?!”李從璟目光淩烈,“契丹者,享我中華之文明,仿我中華之行事,卻自立為皇帝,僭號天子,真是豈有此理!”

  一甩衣袖,李從璟自輿圖前轉過身來,目光穿過宮殿大門,穿透殿外大雨雷電,字字擲地有聲:“這天下,可有王侯無數,但只有一人能稱帝!”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8:53

第946章 百年安西都護府,十萬鐵甲出陽關(四)

  洛陽,崇文殿。

  李從璟接到李紹城的軍報,已是傍晚時分,他在皇案後讀完這份“戰事”分外順利的軍報,雖然並不覺得如何意外,面上還是露出了笑容。仲雲歸順,于闐受封,意味著塔里木盆地南沿已經基本平定,西域之地說起來廣袤,蔥嶺以東、天南以南,不過就是塔里木南北兩部分,如今南部安定下來,意味著西域已經打開局面。

  今日宮中有“家宴”,李從璟因為李紹城的軍報,在崇文殿逗留得久了些,太陽還沒落山,李永寧就找了過來,提起西域戰事,李永寧便拉著李從璟,要他給她講解西域形勢。

  兩人在坐塌上相對而坐,李從璟見李永寧興致勃勃、傾身聆聽,便大致給她說了一些:“西域之地,之所以為要害之所,是因其聯繫東西,別看西域曾有三十六國,似乎很強盛,實則都是城邦小國,一國人丁大多只有數萬,少的甚至不到一萬——昔年於闐國勢最盛之時,人丁也沒到十萬。所以西域雖然勢力龐雜、部族眾多,但歷代以來,只要我中國派遣小幾萬王師西征,幾乎都是所向披靡。”

  “西域局勢之所以複雜,戰爭之所以頻繁、難打,是因為有其它大種族侵入、與我中國軍隊相爭,早先的匈奴,而後的突厥,前時的吐蕃,都是如此。所以我中國軍隊在西域的敵人,其實主要不是西域諸小國,而是這些大種族。”

  “安史之亂後,安西四鎮之覆滅,是覆滅於吐蕃野心勃勃,趁機傾舉國之兵來攻,四鎮的西域小國,大多都是與我安西邊軍一同奮戰的。”

  “彼時,河西、西域都被吐蕃攻佔。所以一朝吐蕃內亂,張義潮便能趁勢而起,復興歸義軍,收十一州之地,當其時也,西域諸國,大多主動遣使東來,朝貢我大唐。”

  聽到這裡,李永寧奇怪道:“那後來歸義軍為何又式微,甘、肅之地為何又被回鶻人佔據?”

  李從璟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繼續道:“這就不得不說回鶻了,本朝初,統一漠北的突厥被滅後,回鶻便在漠北設立王庭,臣服于我大唐。張義潮復興歸義軍前夕,回鶻王庭被黠戛斯攻破,回鶻貴族被迫分三支遷徙,離開漠北,漠北便成了黠戛斯的地盤——突厥、鐵勒、回鶻、黠戛斯其實都是漠北部族。”

  “遷徙的回鶻分為三支,一支到了蔥嶺西,一支到了西州,一支南下到了我大唐邊境——後被我大唐邊軍擊敗,其民融入唐人和其它部族。到西州一帶的回鶻,又有一部到了河西之地。張義潮復興歸義軍,坐擁十一州之地,勢力正盛,遷徙而來的回鶻自然不能在此時做甚麼。後來,歸義軍內部爭權,河西遂陷入大亂,河西的回鶻趁勢佔據甘、肅,吐蕃趁勢重占鄯、涼等州。”

  “在我十萬禁軍出征河西之前,西州回鶻勢力日盛,西域許多小國都依附過去,對歸義軍也是虎視眈眈……”

  李永寧恍然,隨即咬牙切齒道:“如此說來,這幫回鶻賊子,當真是狼子野心,犯我大唐天威,攻我大唐邊軍,實為我大唐之敵,理應滅殺!”

  李從璟納罕的看了李永寧一眼,笑道:“你殺氣倒是挺重。不過事實並非如此簡單。”

  歎了口氣,李從璟繼續道:“本朝初,突厥一統漠北,屢犯邊疆,太宗滅之,興起的回鶻臣服大唐,進貢不斷,且襲擾邊境的時候極少。安史之亂時,回鶻助朝廷平亂,亦有功勞——與主動萬里東來勤王的于闐國不同,回鶻出兵的條件甚為苛刻,可以說是趁火打劫,我大唐和親回鶻,也是自此開始。待到回鶻衰落,被迫遷徙,西州回鶻對我大唐又以‘甥’事之,屢有朝貢。”

  不僅如此,事實上到了宋朝,西州回鶻也對中國朝貢不斷,直至被遼金所攻佔。

  “那麼眼下如何?西州回鶻可有歸順之意?”李永寧眨著眼關切的問。

  李從璟饒有深意道:“歸順不歸順,怕是要打過才知道。”

  李永甯露出了然之色,旋即又問:“眼下的西域,除卻西州回鶻,可還有其他大敵?”

  李從璟道:“自郭昕戰死,安西四鎮被破,西域南部便是吐蕃的勢力範圍,西域北部的情況就要複雜些,不過自打回鶻從漠北遷徙,西域北部便是回鶻的勢力範圍,差別只在於是不是受一個回鶻可汗節制。眼下,西域北部的大敵只有西州回鶻,天山南北的九姓烏護,也是回鶻人。其他的小國部族,則是不必擔憂。至於西面蔥嶺一帶……”

  說到這,李從璟的眼神忽然變得深邃而又銳利,“疏勒之西,蔥嶺一帶,則有大敵。”

  “大敵?怎樣的大敵?”李永甯注意到李從璟驟然嚴肅的口吻,覺得很是奇怪,以大唐眼下的國勢,能讓李從璟如此重視的,必然不是尋常大敵,“蔥嶺之西,不也是西遷的回鶻?”

  “時至今日,這支回鶻,已經不是簡單的回鶻了。”李從璟意味深長,忽而話鋒一轉,問李永寧:“你可知昔日的摩尼教?”

  李永寧露出回憶之色,“摩尼教是回鶻信奉的教派,昔年也曾入中國,不過沒有大肆傳播,被朝廷扼制了……也有被佛教排擠的意思。”

  李從璟微微頷首,“回鶻一直信奉摩尼教,但自打王庭被黠戛斯攻破,被迫遷徙離開漠北,其信仰就產生了變化。遷至西州(高昌)的回鶻,因為此地佛教盛行,已經逐漸轉為改信佛教——其實不止西州,整個西域,都是佛教昌盛之地,于闐國不也信奉佛教嗎?敦煌不就是佛教盛行的結晶?但是遷徙到蔥嶺一帶、蔥嶺以西的回鶻,則改信了另一種教派。”

  “甚麼教派?該不會是道教吧?”李永寧笑出聲。

  李從璟無力的看了她一眼,“伊斯蘭教。”

  “伊斯蘭教?”李永寧兩眼茫然。

  李從璟神色嚴肅,“不錯,世人也稱之為穆斯林。”

  李永寧仍是滿面疑惑,“回鶻人換了個教派來信奉,就變得厲害了?”

  李從璟露出忌憚之色,“的確變得厲害了。而且改信此教之後,蔥嶺回鶻——眼下,應該叫喀喇汗王朝,便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了,他們身後還有人。”

  此時,李從璟想起一些“往事”。

  喀喇汗王朝東侵,遇上“中國守臣”于闐國,雙方爆發了“百年戰爭”。于闐國向北宋求援,北宋無力西顧,只派遣了一個一百多人的僧人團體,去聊壯聲勢。雙方實力懸殊,喀喇汗王朝曾號召信徒,聚集十多萬大軍,攻打只有兩三萬戰兵的于闐國,在這種情況下,在李聖天與李從德的帶領下,于闐國卻屢戰屢勝,還曾攻破喀喇汗王朝的都城,殺其可汗——在這場曠日持久,而且浩大殘酷的戰爭中,西州回鶻站在了于闐國一邊。

  “百年戰爭”後期,于闐國被戰爭耗盡國力,終於滅亡,但殘兵殘民,仍舊與喀喇汗王朝東侵勢力鬥爭。

  由此,佛教在西域漸漸消失,伊斯蘭教取代其位置,但後者擴張的黃金時代已經過去,教徒轉為以溫和派為主,雖然在西域、河西取得成果,但卻幾乎沒有傳入中原。

  而此時,中原佛教流派禪宗崛起,一改往日大占田宅人丁、與朝廷爭利的做派,其地位便穩固不衰,再沒被朝廷“滅佛”,遂持續發展千年。

  “好了,話至此處,可以收住了。”李從璟站起身,“一言以蔽之,西域之地,吐蕃早已式微,唯回鶻尚且勢大,平定回鶻,即平定西域。”

  ……

  翌日,李從璟在廣賢殿與馮道議事。

  “西域雖然主要只有回鶻為敵,但安西都護府之外,還有北庭都護府,北庭之北,便是漠北,漠北的黠戛斯,也是個不得不解決的問題,還有喀喇汗王朝,到底以何種態度去應對——蔥嶺以西的地盤,大唐是要還是不要,昔年的大宛都督府,重置或是不重置?”李從璟拋出議題。

  馮道沉穩道:“草原上,東有契丹,西有韃靼,要考慮漠北黠戛斯,先得解決契丹與韃靼。臣以為,只要解決了契丹與韃靼,黠戛斯便不是問題,自會歸附。”

  “如何會歸附?”李從璟問。

  “昔年,李陵出戰匈奴,力竭被擒,被匈奴封王,治堅昆之地,他與其部將士,與匈奴通婚,遂有後人。黠戛斯者,赤發綠瞳,但也有黑髮黑瞳之輩,黑髮黑瞳者,自稱李陵後人。而李陵又是李廣後人,所乙太宗時,黠戛斯曾入朝貢奉,與皇室‘認親’。中宗亦曾對黠戛斯言,‘爾國與我同宗,非它蕃可比’。武宗時,黠戛斯擊破回鶻王庭,遣使來朝,請求冊封,宰相李德裕擬國書‘賜黠戛斯可汗書’,書中有言‘可汗受氏之源,與我同宗’,宣宗亦曾冊封黠戛斯可汗為‘英武誠明可汗’。”

  馮道如是說道,“黠戛斯既然主動臣服我大唐,若是我大唐平契丹、韃靼,打通道路,黠戛斯豈有不歸附之理?”

  “竟是這樣!”李從璟恍然,對這段歷史,他還真的不甚明瞭,如今聽了馮道這句話,他對“民族融合”“漢唐國威”又有了更深入的認識,“既是同宗,自當一家,何須多言?”

  馮道也連聲稱是,“陛下雄才大略,我大唐國勢日盛,往後何愁不能再有貞觀、開元之盛?”拍了一陣馬屁,馮道繼續道:“至於喀喇汗王朝,還是等平定了西域之後,再作定論。”

  李從璟點點頭,“如是也好。西域平定後,當複設安西都護府,西域形勢與中原不同,諸國族民成分複雜,貿然設行省收大權不妥,且他們對安西都護府認可度高,自當喜迎安西都護府之統轄,另外,設安西都護府,這對往後的戰事也有利……以安西都護府來作為過渡,至於安西行省之設立,朕打算用十年左右的時間來籌備,馮相以為如何?”

  “善莫大焉!”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8:53

第945章 百年安西都護府,十萬鐵甲出陽關(三)

  仲雲歸順,不是迫于唐軍威勢,而是因為漢唐遺澤。

  從蒲昌海到石頭鎮,一路上李紹城感受到了仲雲人的熱情,和他們對中國王師的愛戴。在大屯城、石頭鎮留下一部分駐軍後,李紹城沒有多作停留,補充好糧食飲水,就繼續西進。至於對仲雲的冊封,那還得需要仲雲人走一趟洛陽,不過計議已定,這些都只是走個過程。

  接下來李紹城要面對的,是素有威名的于闐國。

  于闐國歷史悠久,東接鄯善、西連疏勒,一直是塔里木盆地南沿的大國,乃絲綢之路的重要樞紐,昔曾商貿繁榮,自佛教東傳,得百姓信奉,漸為文化昌盛之地。

  行軍途中,每逢休息的時候,柴克宏便找到李紹城,要後者給他講述于闐國的情況,李紹城準備充分,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漢初,朝廷置西域都護,於闐便歸屬中國,後為西域三十六國之一的莎車國所滅,不久又複國。班超至此,其人殺匈奴使者而降漢,班超北攻姑墨、西平莎車、疏勒,於闐都有出兵相助。其後,漸成‘從精絕西北至疏勒十三國皆服從’的強國,至魏晉,一直向中國朝貢不斷。”

  “我朝設安西都護府後,在於闐置鎮,為安西四鎮之一。其後,吐蕃數次入侵,我駐鎮邊軍與於闐軍隊一道,數次擊退吐蕃,因朝廷大策,於闐鎮有過陷落之時,但仍被王師及時克復。”

  “玄宗天寶年間,于闐國主尉遲勝入朝,玄宗嫁以宗室之女,安史之亂時,尉遲勝親率精兵,萬里勤王,平亂後,終老長安。後吐蕃大舉侵入,於闐與我邊軍一道戍守軍鎮,力戰不敵以至陷落。及至吐蕃內亂,張義潮復興歸義軍,於闐趁勢複國,之後與歸義軍互有往來。”

  柴克宏問道:“如今的于闐國,國主又是誰?”

  李紹城露出些許笑意,“現今的于闐國主,是繼位已經二十餘年的尉遲婆跋,他自稱‘唐之宗屬’,並以‘李’氏為姓,名為李聖天。”

  柴克宏驚奇道:“玄宗曾嫁宗室之女給尉遲勝,這尉遲婆跋自稱‘唐之宗屬’倒也說得過去,然則未得陛下恩賜,冒然用‘李’姓,未免太過無禮,且名‘聖天’,又著實太過狂妄!”

  柴克宏的想法,李紹城能夠理解,不過他明顯知道得更多,所以此時並不如何生氣,繼續道:“自漢武帝以來,中國符節詔書,其王傳以相授,故而可以說,漢武帝賜予于闐國主的符節詔書,便相當於闐國的傳國玉璽,由此可見中國在於闐眼中的分量。自打尉遲婆跋更名改姓,于闐國便被西域之人稱為‘李氏王朝’,據說,尉遲婆跋漢學淵博,于闐國的官制,也都效仿我大唐。因為尉遲勝曾娶我大唐宗室女的緣故,于闐國主一直認定與我大唐的這種‘舅甥’關係,不瞞你說,這個尉遲婆跋,還娶了曹義金的次女,封為王后。”

  柴克宏不知這裡面還有這許多故事,不禁訝然,“竟還有這等事!如此說來,于闐國對我大唐,可是分外忠心!”

  李紹城笑道:“自漢初至今,千百年來,于闐國一直是尉遲氏稱王,說他們臣服於我中國已有千年,也是不為過的。”

  ……

  於闐。

  于闐國主的宮殿,非是坐北朝南,而是盡皆東向。建築風格與中原無異,名為“金冊殿”,殿側有樓,甚為高大,有明堂之風,號為“七風樓”。

  如今是于闐國同慶二十七年。

  大名鼎鼎的李聖天,此刻正端坐在金冊殿中,皺眉閱讀一本軍情急報。看他的服飾,衣冠皆是唐裝模樣,其人面向儒雅,五官頗有唐人之貌,若說他有唐人血統,只怕沒人不信。

  大殿外側,除卻躬立的侍者,竟然還有數十個紫衣僧人。

  看完手中的軍報,李聖天放下摺子,端起案桌上的葡萄酒飲了一口,忽而皺了皺眉,約莫是覺得放得久了,味道已變,便招呼道:“來人,換青酒來。”

  侍者連忙躬身迎過來,接了李聖天手中的杯子,恭敬稟報:“大王,到了用膳的時候了。”言罷,揮了揮手,便有侍者端著託盤進來,那盤子裡盛放的,除了酒肉佳餚,還有裹了酪的粟、裹了蜜的粳。

  李聖天只端了酒杯,隨後就擺了擺手,示意沒有胃口。他繼位為王雖然已經二十餘年,但年歲並不大,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紀,此刻他端著酒杯在來到殿門,皺眉向外眺望的姿態,既有人主威嚴又有幾分臣子憂思。

  不時,一個年輕人來到門口,見李聖天正在凝神沉思,見禮後問道:“大王為何眉頭緊鎖,可是為西邊戰事而憂?”

  來人叫李從德,乃是李聖天的兒子,李聖天看了他一眼,收斂了思緒,“西邊的戰事就沒消停過,但也沒甚麼嚴重的地方,就是擾人心煩罷了……你此時急急忙忙趕來,可是有甚麼要事稟報?”

  李從德面有掩蓋不住的喜色,“剛剛接到消息,大唐的使者已經到了紺州!”

  “哦?”李聖天眉頭一飛,“這麼快就到了?出迎的官員安排好了沒有?勞軍的酒肉準備得如何了?”

  李從德連忙道:“紺州官員在接到唐使遊騎報知後,立即出城三十裡相迎,等了半日,接到了大唐使者。據甘州官員來報,唐軍五日後抵達紺州,紺州的勞軍之物已經備好……咱們於闐城裡出迎官員和勞軍之物,也都安排妥當了,大王不用擔心!”

  “好!好!差事辦得不錯!”李聖天已是忘了去飲杯中的酒,他轉身走進殿中,來到案桌後還未坐下,又道:“沿途接待的官員,要與百姓一道出迎,等來使和王師到了於闐,更要舉城相迎,一定要讓來使和王師見識到咱們的熱情!”

  李從德連忙應諾,李聖天好不容易在案桌後坐下了,神色仍是透露著激動,“前些年本王不斷遣使東行,打探去中國的道路,就是想去朝見天子,不曾想密使在沙州就遇到了中國派駐的官員,得曹節使引見,我於闐密使終於與中國官員見上了面,這實在是天意!這兩年,本王與大唐陛下互通書信,深知當今的大唐陛下乃是仁德、平和之君,只是沒想到,王師這麼快就平定了瓜州以東的賊人,這麼快就重新來到我于闐國了,看來陛下的雄才大略,本王之前還預估不足!好!好啊!時隔百餘年,王師終於又到了這裡,往後,這裡勢必又將是王師的天下,我于闐國與王師並肩奮戰的日子,又不遠了!”

  說到這,李聖天頓了頓,忽而,不知為何,他眼中就落下淚來,抬頭望向房梁,“先王,你看見了嗎?王師又到於闐來了!當年你被天子冊封為右威衛將軍,在中國內亂時,率我於闐精兵萬里勤王,自是與千萬于闐精兵一同終老長安,那是何等的忠肝義膽、慷慨悲壯,而今,中國沒有讓我們失望,王師又來了,安西四鎮勢必重建,這片土地將再度迎來輝煌!先王,你看到了嗎?”

  望著淚流滿面的李聖天,李從德也深為觸動,不禁眼眶泛紅。

  原本歷史上,後晉天福年間,李聖天遣使歷經千辛萬苦抵達洛陽,進貢紅鹽、玉石、鬱金香、白氍等物,以示歸順之意。後晉遂遣高居海等人為使,至於闐,冊封李聖天為“大寶于闐國王”——那是後晉天福三年,以當下來看,也就是“兩年後”。

  ……

  李紹城率軍順利抵達於闐。

  作為進軍西域的南路軍統率,十萬禁軍的副帥,李紹城對於闐的情況知之甚深。在靈州時,李從璟就于闐國之事,對他有過深入交代,但作為軍事統帥,領兵征戰在外,本能的會做好大戰、惡戰之準備,所以這回如此順利抵達於闐,讓李紹城覺得太過意外、驚喜。

  這也實屬正常,畢竟李紹城對李聖天這號人物,沒甚麼接觸,甚至這個時代的人,都對李聖天還沒甚麼深刻認知,也只有李從璟知道這個留芳青史的李聖天,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物,所以若是李從璟得到李紹城兵不血刃,就從陽關到了於闐的消息,絕不會有半分奇怪。

  ——李聖天遣使洛陽,表歸順之意,受中國冊封,一心效忠中國,這跟他往後的事蹟和李從德的功績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

  “眼下,於闐國土東西三千里、南北兩千里,乃是名副其實的大國,雖然人丁不多,但在西域絕對是龐然大物。”於闐城外,在與李聖天相見之前,李紹城如是對柴克宏道。

  不時,李紹城等人,見到了親率于闐國官、將出迎的李聖天。

  李聖天身後,除卻一眾官員外,還有望不到盡頭的于闐國百姓,聲勢浩大,熱鬧非凡,無論官員還是百姓,俱都衣布帛,大多是唐裝樣式。

  見此情景,直讓李紹城懷疑回到了中原。

  下馬前驅,身著甲胄的李紹城,與李聖天馬前相見。

  “李將軍!”李聖天作揖。

  “國主!”李紹城抱拳。

  這一個熱鬧而簡單的相見,拉開了往後數十年間,雙方並肩作戰的序幕。

  ……

  與李聖天同乘一車入城,李紹城為街道兩側擁堵的人群、載歌載舞的景象所震驚,這裡面有人扮鬼神,有人著佛衣,一派普天同慶之色,就如在過最隆重的節日一般。

  當日,李聖天于金冊殿設宴,款待禁軍將領,與此同時,城外,于闐國的官吏戰士,也在慰勞禁軍將士。

  數日後,李紹城搬出儀仗,拿出李從璟讓他帶著的詔書,正式冊封李聖天為于闐國王。由此,唐軍進駐於闐城。

  未及兩日,李聖天正在宴請李紹城,忽得一軍報,李聖天不避諱李紹城,與其一同觀之。

  “蔥嶺一直有戰事?”看罷軍報,李紹城訝異的問。

  “蔥嶺西的回鶻,所謂的喀喇汗王朝。”李聖天冷哼一聲,“一幫野蠻的異教賊子!”

  “異教賊子?”

  “我于闐國信奉佛教,這幫回鶻人也不知從哪裡搞出個甚麼‘穆斯林’‘伊斯蘭’,還到我于闐國傳法佈道,本王一直都是驅逐以對,所以這幫回鶻蠻子脾氣上來了,時不時擾我邊境……”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8:52

第944章 百年安西都護府,十萬鐵甲出陽關(二)

  貞觀年間,侯君集平西昌,而後於交河城設安西都護府。及至滅龜茲國,於龜茲置鎮,龜茲鎮遂為安西四鎮之一,遷都護府於此。其後,唐軍敗西突厥,不停擴充疆土,遂有安西四鎮,統轄天山南北。又馬不停蹄威服諸國諸城無數,於城邦故地置都督府,勢力範圍最盛時,稱安西大都護府,治西域全境、中亞,西至波斯、鹹海,下轄蒙恥、昆陵兩都護府,大宛都督府、波斯都督府、條支都督府等九大都督府,並及安息、休循數州。

  安西四鎮,龜茲、於闐、碎葉、疏勒,龜茲為都護府所在地,位在西州之西、天山之南,於闐鎮位於昆侖山北麓,疏勒鎮位於蔥嶺之北,碎葉鎮位於天山之西。當其時,安西都護府之大唐數萬邊軍,於西域、中亞諸國眾邦而言,便如天兵天將,有無上不可侵犯之威,因懼而降之城邦部族不計其數,因敬而投之城邦部族不計其數。

  自貞觀年間,大唐初建安西都護府,至元和年間,最後一任安西都護郭昕戰死,安西都護府存在近兩個世紀。

  孟平和李紹城在沙州城外牽馬行走,一面回顧這些歷史,一面討論接下來的戰事。

  “河西之地,雖說黨項、回鶻、沙陀、吐蕃諸族雜居,但終究距離中國較近,風俗民情多受我中國影響,男子多冠中國帽,沙、瓜二州也多中國人,這亦是歸義軍存在之基礎。但是再往西用兵,中國人便少了,大軍能夠得到的呼應就少,且遇到的抵抗勢必更多,戰事不會輕鬆。”

  孟平眺望著邊地戈壁,不無沉重的對李紹城說道,風沙吹打在臉上,說不出的難受,吹打在甲胄上,發出窸窣聲響,到這裡的時日還短,眾人面上卻已盡是土色,嘴唇也乾裂得厲害,不僅如此,莫說洗漱,三軍將士的引水都是問題。

  李紹城點頭道:“自甘州西行,沿途多是戈壁荒漠,水源太少,大軍只得載水而行,這對輜重營是莫大負擔。人能克復種種困難,戰馬卻不能被怠慢,別的姑且不言,久行戈壁荒漠中,馬掌都磨得厲害,還不透沙,得將鐵馬掌換成有孔的木澀,駝蹄也得包裹犛皮,才能遠行……咱們的戰馬從未到過這西北蠻荒之地,日後遠行荒漠征戰,能不能適應都是問題,若是戰力打了折扣,就是滅頂之災……”

  孟平沉吟道:“戰馬該換的要換,本地良馬甚多,能適應戈壁荒漠的環境,牧民多好珍珠,一顆珠子就能換一匹好馬,還好軍情處的消息做得詳盡,咱們這回帶了許多珍珠來,能夠就地交換許多現成的良馬,這些良馬本就多被牧民用來游獵,稍加訓練,參戰不是問題……”

  李紹城遠望西天,“禁軍加上歸義軍,十萬將士往西征戰,沿途多是荒蕪之地,水、糧難以補充,且日費必然數倍于以往,大軍所要攜帶的輜重物資更多,馬隊、駱隊要比征戰將士的隊伍還要龐大。”

  “重要的是依照軍情處的輿圖和情報,做好行軍路線和腳程規劃,在何處中轉,在何處補充飲水,諸事都要做好充足準備,寧願行軍慢些,也要保證物資充足……若說以往的征戰,攻城拔寨是關鍵,眼下的征戰,如何行軍才是最重要的。”孟平沉聲道,“每至一地,每克一城或一帳,戰鬥都要精打細算,在西域這塊地方,大軍經不起戰敗,一次戰敗都會是莫大災難。”

  夕陽西下,眾人停下腳步,李紹城道:“行軍路線規劃完後,由先遣隊跟隨軍情處嚮導,先行試走一遍,而後馬軍前鋒先行,最後才是大軍跟進,如此一來,路線熟悉了,沿途的情況都掌握了,大軍出征才不會有太多意外。雖然這樣會讓敵軍有所防備,但卻是利大於弊,以我軍之戰力,不懼與任何強敵血戰,我軍之將士,可以死在戰陣中,卻絕不可能渴死在荒漠、走失在半途!”

  孟平點點頭,很贊同李紹城這個觀點,“出兵的時機大致已經議定,選擇的是風沙最小、沙暴最少的時節,這回往西域用兵,我和曹義金走北面,攻伊州、西州回鶻,往龜茲鎮行進,你和張金來走南面,攻仲雲、於闐,克復於闐鎮,最後兩軍會師於疏勒,再一起解決西面的其它敵手。”

  李紹城神色肅然,“這回出征西域,不知要歷時多久,數千里之地,或許會有許多意外,便是打上幾年都不稀奇。”

  孟平與李紹城並肩而立,一同看向西天,“行軍多艱難,比不得在中原,話雖如此,但我軍畢竟準備充分,馬隊、駝隊龐大,實際上行軍並不慢,若是戰事大體順利,要會師疏勒鎮,其實也用不了多久。”

  西域有過許多漢唐傳奇,如今孟平和李紹城到了這裡。

  ……

  禁軍分南北兩支出戰西域,走的便是塔里木盆地的南北兩條道,絲綢之路到此,也是分南北兩支的。

  李紹城率軍三萬,出陽關,向西南進發,其部要平定的第一個目標,是為仲雲國。

  仲雲國,據石頭鎮、大屯城,“其牙帳居胡盧磧”。石頭鎮、大屯城,即鄯善、若羌故地。鄯善、若羌,即漢初樓蘭國,“不破樓蘭誓不還”之樓蘭也,也是漢初的西域三十六國之一。班超定西域後,樓蘭便是漢朝所屬。唐初,鄯善更名石頭鎮,隸屬沙州,後為吐蕃所占,現為仲雲國,人丁稀少,攏共小幾萬人,與沙州互有來往。

  仲雲人,“小月支之遺種也,其人勇而好戰。”

  牙帳所在的胡盧磧,“漢明帝時征匈奴,屯田于吾盧,蓋其地也。”

  李紹城行軍至仲雲地界,未曾冒然進攻,而是派遣軍使持詔書,先至大屯城。

  進軍西域,是李從璟謀劃許久的大事,對西域諸國的瞭解自然頗為詳細,哪國該強攻,哪國可以威服,事先都有一些計較,雖然這些計較不一定全部準確,但該準備的詔書,還是會準備妥當。

  眼下,李紹城以軍使持詔書先行大屯城,便是意欲冊封仲雲君主,試一試能否讓其乖乖歸順大唐。

  自漢以來,中國便有接納、冊封來投的草原各族、西域各國的傳統,尤其是漢唐兩朝,這樣的事情多不勝數,是以此時李紹城的這個行為,並不是托大和無的放矢。

  為彰顯誠意,李紹城在軍使先行後,又行進了兩日便停止前進,于蒲昌海之側紮下營寨。蒲昌海是個湖泊,上游龜茲河、下游沮末河(塔里木河),這一段河流為季節性河流,眼下春暖雪融,河中有水,但水量不大。

  不過唐軍卻不缺水源,他們紮營在蒲昌海之側,這處地方,已經不是沙漠綠洲可以形容,水草豐腴,林木幽深,有碧海藍天之景,且時在暖春,正是百花綻放之際,讓人直懷疑到了江南。

  沒有別的原因,因為蒲昌海,後來叫作羅布泊。

  眼下的羅布泊,是真正的蒲昌海,不是那一片乾涸的鹽鹼地。

  蒲昌海既然是西域之江南,此時自然不缺牧民,禁軍到達後,本本分分紮營,安安靜靜取水,其間自然不會出現擾民的事,不過饒是如此,也驚得仲雲人四下逃竄,沒多久便跑得沒了影兒,連羊群都丟了大半。

  這幅景象,讓馬背上的李紹城直搖頭,“讓張金來帶人,把那些牧民都追回來,好生安撫,讓他們繼續在這好生放牧……我等既然有意和平解決仲雲,就得拿出該有的態度,讓仲雲人看到我等的誠意。”

  李紹城這話說得沒錯,當仲雲使者來到蒲昌海,看到一副軍民和諧的畫面時,面上既有意外之色也有欣喜之意,一行人再看唐軍將士,眼神都親切了幾分。

  李紹城在中軍大帳接見了仲雲使者,當他聽完張金來的介紹後,有些驚訝於這支使者隊伍的分量……兩位宰相、十幾位都督,無論怎麼看都分量十足。

  李紹城不知道的是,後晉時,高居海出使西域,到了大屯城,仲雲可是派遣了四位宰相、三十七位都督相迎,高居海“以詔書慰諭之”,仲雲群臣則“皆東向拜”。

  西域自漢朝便是中國之土,而中國國力之強大、文明之昌盛,又是讓西域諸國膜拜的對象,且中國對待西域的政策,向來很是寬柔,中國人又知書達理,至西域後與諸族融合,至今已是近千年,帶來的燦爛文化與先進文明,使得西域社會進步,使得百姓生活得到改善,凡此種種,就使得西域諸國、諸族,大多仰慕中國、忠於中國,願被中國所統轄。

  一言以蔽之,西域,中國故有之土,中國固有之土。

  安史之亂後,西域雖然與中國隔絕,但遣使往東的,可不止郭昕、歸義軍,還有許多西域邦國。

  歷代以來,真正讓西域與中國隔絕的,多不是西域人的反叛,而是匈奴、突厥、吐蕃、回鶻、蒙古等族的攻伐,與伊斯蘭等文明的東來——安西四鎮的覆滅,便是源於吐蕃入侵。

  李紹城在軍中擺下宴席,與仲雲來使相談甚歡,有了張金來這個“中間人”,雙方的交流很是順暢。

  唐軍克復河西的事,仲雲也早已聽說,此番唐軍大舉西來,勢不可擋,且以禮相待,盡顯大國威儀,仲雲來使明確表示,仲雲並無與唐軍開戰之意,願意重歸大唐統轄。

  這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接下來,便是就歸順條件進行商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