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元狩 作者:刀一耕 (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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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佈時間: 2018-6-3 22:22

正文摘要:

【小說書名】:元狩 【作者概要】:刀一耕,男,山東 - 菏澤,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玄幻小說 > 東方玄幻 【內容簡介】:   孤獨,倔強,桀驁。   只有一腔孤勇,偏要一意孤行。   只堅持心中的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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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autsy 發表於 2018-8-5 23:16
第67章 沉寂

      不知道什麼時候,那人已經走了。

  夜裏有些風,蕭蕭瑟瑟的聲音,吹過身體的時候,帶來絲絲涼意。

  劉恒覺得自己已經死了。

  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還活著。

  茫茫黑夜中,他奮力地睜開眼睛,將身體擰成一個奇異的姿勢,扭頭看向幾步之外大黃的屍體。

  然後他整個人就徹底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已經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他發現自己躺在床上,秋日的陽光從破了洞的窗紙裏漏進來,照在身上,斑斑點點的光。

  應該是下午。

  他吃力地想要翻身坐起來,卻覺渾身上下一絲氣力也無,勉強咬著牙撐起一些,便又隨即跌了回去。

  他知道自己已經生不如死。

  於是他又重新閉上了眼睛,並立刻就進入一種迷迷糊糊的狀態。

  既死了,又活著。

  過了沒多大會兒,房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一個腳步聲靠近來。

  他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她應是隔壁程浩的渾家,這時他心裏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她為何會來到這裏,聽她似乎說了幾句話,卻聽不懂她到底說了什麼。似乎是在說跟水相關的事情,似乎還說了一個什麼鏢局,還提到了一個叫黃什麼的人,說程浩已經去找了?

  搞不清楚她說的是什麼,劉恒閉上眼睛,一下子又昏過去。

  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黑了。

  身邊有呼嚕聲。

  他睜開眼睛,覺得自己的神智似乎清明了不少。

  一個身材魁偉的大塊頭,就趴在床邊睡得正香。

  劉恒忽然想起下午的時候程浩的渾家來探望過自己,似乎說她渾家去鏢局找人了,但是那邊並沒有音訊傳回來,然後他又出城去找黃大元了。

  劉恒聽著他的呼嚕聲,呆呆地出神。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但又控製不住的去想。

  他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夢裏,夢中那個溫柔可親的女子,正輕輕摸著自己的頭,說:“恒兒乖,待會兒見了皇爺爺,不許說不好聽的話,知道嗎?皇爺爺得病啦,這個時候你應該鼓勵他,鼓勵他早點病好,對不對?”

  想到腦子生疼,並在不知何時,他再次昏睡過去。

  又一次醒來的時候,一睜開眼,就正好碰上黃大元的眼睛。

  他一下子就哭了,“恒哥,你終於醒了!”

  他才只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大男孩而已,雖然小小年紀就已經生得人高馬大,但他仍是一個小男孩。驚惶無措時,他會控製不住地哭起來。

  劉恒面無表情地看了他片刻,閉上了眼睛。

  有個熟悉的聲音忽然道:“你哭什麼,出去!”

  劉恒又睜開眼睛,見是黃先生在床邊坐下來。

  他滿臉的憂慮,道:“小恒,到底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情?”

  劉恒並不想說話,他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緩緩地閉上眼睛,這個時候他只是在想:我還要繼續活下去嗎?

  感覺黃先生在床邊坐了好久,才終於站起身來,劉恒忽然睜開眼睛,說:“黃先生,幫我把大黃埋到老院子裏吧,埋到那棵石榴樹底下,它喜歡在那裏趴著。”

  這一開口他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已經啞到快發不出聲音。

  黃先生訝然地看過來,點了點頭。

  然後劉恒露出一個蒼白的笑臉,很快又閉上了眼睛。

  他聽見黃先生似乎深深地歎了口氣。

  …………

  劉恒不吃,不喝。

  每日裡沉睡,發呆,不願意開口說話,但面容平靜。

  不知道是第幾天,劉大虎忽然來了。

  看見劉恒躺在床上面色蒼白的樣子,他一臉的震驚和無奈,說:“總鏢頭下了嚴令,不許任何人來看你,我……我……”

  最終,他坐了能有小半個時辰,然後留下了一袋錢,起身走了。

  他說,錢是大家湊的。孫爺爺給的最多。

  …………

  後來,老胡頭來了。

  他把黃大元支出去,站在床前,看著劉恒的那張蒼白的臉,與那雙死灰一般沒有神采的、沉寂了的眼睛。

  他說:“我是前天回來的。”

  他又說:“雖然沒明說,但城主府那邊暗地裏有消息傳出來,已經警告了順遠鏢局。不知道是誰把話遞過去的,反正城主府聽說你跟我很熟,又特意派人警告了我們周府,然後老爺特意把我叫去,一再告誡……”

  劉恒木然以對。

  老胡頭把該說的說完了,也沉默下來。

  忽然的某一刻,劉恒開口了,聲音沙啞難聽。

  他問:“你此前一直都不肯告訴我,現在可以跟我說了嗎?我的血脈,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會讓一個那樣的神仙來出手對付我?”

  老胡頭說:“當初不告訴你,是因為說了也沒有任何意義,只會讓你活得不開心。現在……我就算告訴你又有什麼用?”

  劉恒沉默。

  片刻後,他問:“武皇帝一家,真的像傳說裏說的那樣,已經沒有別的後人了嗎?傳說裏武皇帝娶了鳳凰天女,是真的嗎?”

  老胡頭沉默許久,歎了口氣,道:“都是真的。”

  頓了頓,他說:“你的天靈之目,和你的鳳凰真血……唉!”

  劉恒笑了笑,說:“我現在已經沒有了。我跟所有人都一樣了。再也看不到你身邊的那些青色霧氣了。”

  老胡頭沉默以對。

  臨走的時候,他說:“我雖然沒有能力治好你,也沒那個本事敢去挑戰傷了你的那人,但在這大野城裏,你放心,有我在,我不會讓你真的淪落到去乞討的!”

  劉恒笑了笑,說:“我本來就是個乞丐。”

  …………

  又一次夜裏醒來的時候,劉恒嚐試著自己坐了起來。

  他仍是覺得很虛弱。

  許是因為餓的,許是因為身體的損傷尚未痊愈,但至少已經不像幾天之前那樣,連動一動手指都覺吃力了。

  黃大元在旁邊的小床上睡得很香。

  他才只是個孩子而已。

  黃先生又不可能長期離開家,只能叮囑他在這裏守著,至少可以給劉恒倒一杯水,買一點吃食。

  劉恒想:或許自己該搬回去。

  但很快,他又自己把這個想法否決了。

  在哪裏住,都只是一段已經毫無意義的餘生而已了。

  窗外月色晦暗。

  算算日子,大概已經是八月下旬了。

  他想:也不知道陳樂、三丫和劉章過年的時候是否回來?但就算是他們回來,我怕是也已經等不到那個時候了。

  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我是該等死,還是自己動手結束這一切? 本帖最後由 shautsy 於 2018-8-5 23:18 編輯

shautsy 發表於 2018-8-5 23:09
第66章 恨

      胸中有萬丈怒火騰騰而起。

  心中有冰雪般的恐懼倏然襲來。

  他一眼就認出了面前這人正是方才翠微居裏沐發的那俊逸男子。

  但這一刻,憤怒瞬間就壓過了恐懼。

  他再次扭頭看了大黃的屍體一眼,心中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似乎正爆裂開來——三個弟弟妹妹之外,大黃曾是他最忠誠的夥伴,它陪在兄妹幾個身邊,陪他們度過了這些年或苦惱或歡樂的每一天。自弟妹們北去之後,它甚至已經成了劉恒身邊唯一的夥伴。

  而現在,它就這樣慘死在了自己面前。

  原因是什麼?這人到底是誰?他為什麼要追蹤自己而來?

  不知道。

  但已經不重要。

  知道是誰殺的,就已經足夠了!

  這一刻,劉恒胸中的恨意與怒意,滔天而起,淹沒一切。

  然而忽然,他發現自己的腳竟已無法挪動。

  隨後他又發現,自己甚至連腦袋都已無法轉動分毫。

  他身上唯一還能自由活動的,只剩下一雙眼睛。

  劉恒心內驚駭莫名。

  以他短短十幾年的人生,他甚至不曾聽說過這世上還有這樣的法術,竟是可以讓人無法動彈分毫——像是被完全框在了一個殼子裏!又像是自己整個人都已經變成了一整塊僵硬的石頭!

  月光下,那人緩步走來。

  他長發披肩,俊逸不凡。卻已是劉恒心中世間最可恨的邪崇與惡魔!

  來到劉恒近前,他自嘲地笑笑,道:“惡客,不請自來了!”

  說話間,他在院子裏慢慢地轉著看了起來,並很快轉回到劉恒面前,和煦地笑著,如話家常一般道:“近幾個月來,頗覺心裏不寧靜,夜觀天象……”他頓了頓,笑著搖頭,說:“也不大對勁。”

  “齊之西南鄙,地氣升騰,有大龍要出。”

  “但我過來一看,沒有啊?哪來的大龍?山裏河裏,有幾個妖怪,你們這個大野城裏,也有幾個,但還都沒成氣候,別說攪動地氣了,連一絲起相都沒有。就憑他們,自然是不可能的。”

  “左近查探一番,有些失望,我就想,找個地方歇歇,喝杯水,頭髮髒了,洗一洗,然後就回去吧。興許亂的不是人世間,是我自己個兒的心境呢?結果沒成想,竟讓我在臨走之前遇到了你!”

  多年的艱苦生活,給了劉恒一顆強大的心髒。

  這個時候,他已經開始漸漸平靜下來。

  恐懼減去了許多,憤怒也已經被壓回了內心深處。

  此刻他臉上的表情,竟是如此的平靜。

  那人對這平靜似有不滿,他攤手,看了一眼倒斃在地的大黃,嬉笑著說:“不好意思,殺了你的狗。我聽你在翠微居裏說起你的狗,覺得你應該是挺喜歡它的,所以我就把它殺了。”

  劉恒果然被他一下子再次激怒了。

  見劉恒眼中怒意更甚,整個身體都掙紮的已經微微顫抖起來,他才滿意地仰頭哈哈地大笑起來,且邊笑邊擺手,道:“開個玩笑,開個玩笑而已。其實主要是我這個人辦什麼事情,喜歡靜悄悄的,你的狗太吵了!”

  他一邊說一邊笑,劉恒怒目圓瞪、渾身上下因激怒而忍不住輕輕打顫。

  他說:“你有什麼想說的嗎?我看你挺激動的?你說吧,你可以說話了!”

  忽然一口口水吐到了他臉上。

  他沒有絲毫要躲開的意思,任由劉恒吐到了自己臉上。

  然後他攤攤手,“看來你還是閉嘴好了!”

  他笑笑,隨後忽然迫近過來,一雙碧水一樣深澈而明亮的眼眸,帶著些微的笑意,平靜地與劉恒對視著。

  “你知道你長得跟他有多像嗎?”他笑著說:“像到像我這樣對他記憶深刻的人,一眼就能把你認出來。只是此前我根本就沒有想到過,他居然還有自己的血脈在世!我還以為當年我們已經把你們一家子殺幹淨了呢!”

  說到這裏,他的身子微微後仰,人卻湊近來,端詳片刻,指劃著劉恒的臉,道:“鼻子、眼睛、眉毛,都像極了!只有這張嘴,是像你爹的,嗯,也不對,其實應該說是像你的祖母,那隻鳳凰。其他的,你臉上的所有,都像他!”

  說到這裏,他一拍手,感慨且歎息著,“唉,你不知道啊,看到他居然還有一個後人活著,我心裏有多激動!”

  他面露苦惱的神色,半是懊悔半是抱怨,“我們恨啊!我們恨死他啦!所以當年殺得太快了!只圖一時之快,卻全然忘了,殺了他們,其實是饒了他們呀!他們死了也就是死了,一了百了!你想想,有什麼意思?”

  他越說越是苦惱,一副將要暴走發狂的歇斯底裏的模樣,“你知道嗎?事後我後悔了好久好久!一直到前些日子,我想起來還後悔的了不得呢!”

  但忽然,他又露出笑容,“不過現在好了,我居然找到了你!”

  說話間,他伸手摸上劉恒的臉龐。

  他的手溫潤如玉。

  但那一霎時間,劉恒渾身上下卻控製不住地抖了一下。

  這一刻,劉恒心內說不出是震撼,是惶惑,是恐懼,還是憤怒。

  他不知道他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他很想知道他說的那個“他”到底是誰,他也想知道,那個所謂的“那隻鳳凰”,是自己的祖母?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但他知道,自己根本無法提問。

  自己連與對方對話的權力都沒有。

  即便被殺死,自己也已經是連一句咒罵的話都無法說出。

  他只知道,面前這個人毫不掩飾他想要徹底摧毀自己的想法。

  他毫不掩飾他對自己的恨意。

  那恨,是那樣的深入骨髓,是那樣的痛徹心扉。

  此時,他深情地看著劉恒,柔聲問:“害怕嗎?”

  劉恒沒法開口說話,但那雙眸子裏,寫滿了憤怒與不屈。

  是大黃之死的憤怒。

  是身為人所困,反抗不得的憤怒。

  更是恨不得將面前這人撕成碎片的憤怒。

  那人笑著搖搖頭,道:“別生氣,我一定不會讓你那麼容易就死的!”

  說到這裏,一抹笑意終於是從他的嘴角開始浮現出來,並迅速轉為欣喜若狂、甚至是歇斯底裏的大笑。

  他笑得前仰後合。

  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過了好久,他終於停下。

  面容冷峻,嘴角噙著一抹殘酷的獰笑。

  他說:“我們從哪裏開始呢?”拉起劉恒的手,片刻後,他說:“嗯,跟傳說中他的脈象一模一樣,這回絕對錯不了了!其實你知道嗎?你爹更像你的祖母,並不太像他!但你不一樣,你跟他太像了……咦……”

  他眉頭微皺,旋即驚訝地看著劉恒。

  然後,他的手忽然扣上了劉恒的眉心,旋即面色為之一變。

  “了不得呀你!怪不得卦象上竟有大龍之勢!還好讓我提前找到了你!”

  “知道嗎?你居然把他們兩個的血脈都給聚齊了!可悲呀,可悲!當年你爹連一樣都沒有!所以他死的很慘!”

  他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來,旋即停下,道:“嗯,那就從這裏開始吧!我們先把你變成個廢人!……不會太疼的!”

  話音未落,他掌心向著劉恒的胸口輕輕一推。

  劉恒只覺得心頭一熱,一口鮮血不受控製地噴了出去。

  那人依舊沒有閃躲。

  劉恒瞬間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虛弱了下來,甚至萎頓到幾乎無力站住。

  他已經抬不起頭來。

  他甚至連憤怒的力氣都沒有了。

  那人卻從自己臉上抹了一指的血,放到唇邊舔了舔,感慨道:“鳳凰真血呀!好東西,好東西!我是真想把你帶走,把你養起來,以後就能每天都喝到這鳳凰真血了!可是,唉……不行!相比起當年他給我的羞辱,我寧可放棄追逐這天道,也要讓他嚐一嚐這人道循環的報應!”

  說到最後這一句,他的聲音冷酷得有若九幽寒冰。

  他獰笑著,說:“你將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虛弱得像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子,你經脈斷裂,習不得武,修不得道。你沒有朋友,沒有人敢於關照你。你將在這大野城裏乞討為生,人人喊打,但沒有人敢打死你,你將一直像一條流浪狗一樣的活下去。一直到……我已散去了滿腔的恨意,你才會得到死這種幸福。”

  他笑起來,笑得張狂而孤傲。

  “你還有天靈之目對嗎?那讓我試一試你這血脈到底有多強吧!”

  說話之間,他雙手擎天,撐向夜空。

  倏然間,原本月朗星稀的夜空忽然陰暗下來,繼而一道閃電劃破夜空,且緊隨其後,是更多刺目的閃電在頭頂奔走——整個小院,頃刻間被照得亮如白日。

  只在眨眼之間,閃電已經布滿了兩人頭頂的這片天空。

  而且此時,那人高擎的雙手,已經連通了頭頂的閃電。

  無數明亮的微泛藍色的電弧火花在他的手掌中閃耀,兩根粗若人臂的巨大閃電,自他手中直通夜空,有若牽雷引電一般。

  閃電照亮了他那張猙獰的臉。

  他咬牙切齒。

  兩根明亮到近乎透明的拇指,猛地按向劉恒的眉心。

  這一刻,一種讓劉恒此前根本就無法想象的劇痛,擊中了眉心。

  他渾身上下立時痙攣起來。

  但他卻連一聲慘叫都喊不出來。

  他痛到頃刻間便覺得,不如這一刻就讓自己死掉,但他卻偏偏無比清醒——淋漓盡致地去體會和感受那幾乎沒有人能夠承受的劇痛!

  漫天的閃電,奔入他的眉心。

  轟的一下,眼前全是一片茫茫的血霧。

  下一刻,那兩根手指離開了他的眉心。

  夜空重又平靜了下來。

  一片漆黑。 本帖最後由 shautsy 於 2018-8-5 23:14 編輯

shautsy 發表於 2018-8-5 23:04
第65章 大黃很凶

      一直到重新回到大堂各自坐下,那些剛才驚慌不已的陪酒女子也都重新回去坐下,劉恒心裏仍是覺得有些不對勁。

  兩位特意點給劉恒的姑娘一左一右坐了下來。

  但劉恒卻已經不太有心思去欣賞她們美麗的姿容與妖嬈的身段。

  此時此刻,他腦子裏仍是忍不住下意識地回想剛才那英俊男子看向自己的那奇怪的眼神——他似乎是愣了一下,隨後有些訝異,再然後又是一副不能置信的模樣!劉恒親眼看見,他那兩條極好看的眉毛,曾經輕輕地皺起了那麼一下。

  回來的時候,劉恒就已經忍不住想:他認識我嗎?或者見過我?他訝異什麼?又為什麼後來是一副不能置信的表情?

  沒有答案。

  劉恒自認腦子不算差,記人記事一向還是可以的,但這時候他窮尋腦際,也想不到自己曾經在哪裏見過這個人——尤其是他生得如此俊逸不凡,哪怕同為男人,都一定會對他印象深刻,甚至過目不忘的。

  看看身邊陪酒的那個女孩子就知道了:盡管已經在自己身邊坐下了,她卻仍是一副沒有回過神來的怔忪模樣,時不時的,還會抬頭往那男子的房間瞥過去一眼——生得他那副模樣,女孩子一見之下便忍不住怦然心動,實在是太正常了。

  雖然那真的會讓花了大錢點她陪酒的客人有些意興索然。

  酒席很快開始,並很快就熱鬧起來。

  一幫粗糙的漢子碰見酒,席間又有女子相伴,自然不可能安靜的下來。

  劉恒自然免不了要被大家敬酒。

  但他現在已經沒有了方才想要喝醉的意思,雖說也陪大家喝了幾杯,但很快就推說不勝酒力,不肯再多喝。

  但他還是又被頻繁的勸酒給灌下去好幾大杯,一時間也是不由得有些眼花耳熱了。

  坐在他身邊倒酒陪酒的兩個女孩子,一個時不時的在走神,另外一個見勸酒暫時告一段落,便把軟軟的身子偎過去,一手捧起酒杯,另一隻手卻在下面輕輕地搔著劉恒的手心,眼兒媚媚地看過來,低聲道:“公子的朋友如此豪闊,為您包下我們翠微居接風洗塵,想必公子也非尋常人物,奴奴敬您一杯酒如何?”

  不等劉恒開口,她已經舉盞一飲而盡,放下杯子,衝劉恒露出一個嫵媚的笑意,然後抬手為自己又倒上一杯,再次端起來,那雙眸子脈脈含情,道:“公子盡可放心飲酒,便吃醉了,直接歇下就是,奴奴一定好好伺候公子。”

  末了,她又湊過來,小聲地道:“公子的朋友都已經付過錢啦!”

  美人在前,軟玉溫香。她說話時靠過來,帶著一股淡淡的馨香,說不出的好聞,那氣流輕輕地暖暖地噴在耳下,不由得便令人心中砰然一動。

  劉恒是個血氣方剛的小夥子,即便此刻心裏有事,但如此溫柔陣仗,還是讓他控製不住地血流加速,連喘息聲都粗了不少。

  但這個時候,他梗了一下,說:“不能留下,家裏狗還沒喂。”

  女子聞言明顯愣了一下。

  她在這裏陪酒不知道多久了,但肯定是沒有經曆過這樣的對話。

  不過她很快就露出一副饒有興致的模樣,問:“公子很喜歡養狗麼?”

  劉恒點頭。

  她又問:“公子家裏的狗凶嗎?”

  劉恒想了想,說:“追兔子時很凶,平常不咬人的。”

  女子掩嘴而笑,目不轉睛地看著劉恒,道:“公子真是風趣。”
  
      這一刻,看著她嬌媚的笑靨,劉恒不知怎麼就忽然又想起程雲素來——他忽然記起,相處的那些日子裏,自己似乎從未見她露出過這樣的笑容。

  他想:如果她也這樣笑起來的話,肯定好看極了。

  …………

  酒很快就越喝越多,劉恒覺得自己已經有些醉了。

  劉大虎仍在殷勤勸酒,見劉恒堅持不肯再喝,正酒酣耳熱之際,已是什麼都顧不得了,他大聲地嚷嚷道:“怕什麼,喝多了,就直接睡下,正好讓這兩位姑娘伺候你一遭!”

  說完了,他又問:“劉恒,你怕不還是個雛兒吧?”

  這話題頓時引得隔鄰幾桌的人都來了興趣,都亂紛紛地笑鬧著問起來。

  劉恒酒意上聯,漲得臉色通紅,抗聲道:“我……我不是!”

  眾人大笑。

  酒後百無禁忌,大家看劉恒那副連人家姑娘小手都不敢去摸的樣子,便紛紛嘲笑他撒謊。劉大虎也哈哈大笑,對兩個陪酒的女子道:“正好今晚就便宜你們了!這可是我兄弟的第一遭,你們可要好好伺候!”

  兩個女子聞言掩了嘴吃吃地笑。

  劉恒面紅耳赤。

  但最終,他還是脫身而走了。

  兩個女孩子都要拉他,劉大虎他們也一直的勸,但劉恒卻堅持不肯留下。眾人見硬勸不得,只好放開他。

  於是他就在兩個女孩子幽怨的目光裏脫身而走。

  至於劉大虎他們會怎樣度過今夜,就不是他所感興趣的了。

  不知是否酒後多愁善感的緣故,他不止一次地想起了山中的那一夜,想起了程雲素那柔軟而溫熱的呼吸。

  於是出了翠微居,他一個人踉蹌著腳步往家裏走。

  走得燥熱,便扯開了領子。

  大黃正蔫頭蔫腦的在院子裏趴著,聽見外面熟悉的腳步聲,當即就一下子躥起來,搖著尾巴奔到了門口。

  劉恒打開門進去,轉身關上院門,正要伸手摸它,但它卻忽然狂吠起來。

  劉恒有些訝異,一邊往院子裏趔趄著走,一邊道:“知道啦,馬上就給你弄吃的,別叫了,大半夜的,把鄰居們都吵醒了!”

  忽然身後就沒了聲音。

  然後砰的一聲。

  劉恒的腳步一頓,扭頭往身邊看,登時目眥欲裂。

  大黃已經躺在那裏。

  月光尚明,讓劉恒的那雙醉眼亦可以清楚地看到它那七竅流血的模樣。

  酒後反應遲鈍,他愣了一下,腦子裏第一個閃過的念頭竟然是:大黃臨死之前都沒能吃上一頓飽飯。

  但馬上,似有一盆冰冷的涼水兜頭潑下,那讓他渾身燥熱的酒意,頃刻間就退了個幹淨——他霍然轉身。

  月光下,一個身形高大長發披肩的俊逸男子,正昂首站在那裏。 本帖最後由 shautsy 於 2018-8-5 23:12 編輯

SYS99007 發表於 2018-8-3 17:40
第六十四章 沐發

劉大虎和王振他們,竟是豪闊地包下了整個翠微居。

    一路上聽他們說,今天晚上的翠微居,別的客人都不會接了,只全力伺候他們順遠鏢局這一撥客人。

    這實在是個大手面。

    翠微居的名聲不小,劉恒當年還是個小乞丐的時候,就已經聽過這所風月場的名字。前段時間進了順遠鏢局,聽鏢局裏的年輕人們提起這個名字的時候,就更多——鏢師們的收入不算低,但也算不上太高,翠微居好歹也是大野城內數得上的風月之地了,故而談起這裏的時候,他們都是一副豔羨的模樣。因為他們平常大多是不捨得來這裏吃酒耍鬧的。今天為劉恒接風洗塵,卻居然選了這裏,還是整個的包下來,可見大家的心意是真的很足的。

    這一路過來,劉恒就想著,這一遭恐怕要花掉不少錢。

    然而真的進了店門,他卻又或多或少的有些失望。

    這翠微居頂著偌大的名頭,但無論是店內的裝潢,還是店內的那種大氣與精緻的程度,乃至擺上來的菜肴,都實在是遠遜于自己在望雲山城時去吃過的那一家——儘管那家酒樓叫什麼名字,他早已不太記得了,儘管當時請客的陳滔說,那只是“隨便”找的一處“小地方”。

    看著彩雲一般飄來的少女們有條不紊的上菜,聽著一幫粗豪漢子對這些女孩子們大聲的調笑,劉恒忽然覺得:自己居然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了。

    他想:望雲山宗畢竟是大齊王朝境內有數的幾大修仙宗門之一,那望雲山城背靠這樣一座宗門,其來往人等,非富即貴,故而城內哪怕只是普通的客舍酒肆,也絕對不是大野城這等小地方能比的了。

    不過,這並沒有妨礙他今天的好心情。

    其實最近一段時間,不知道是不是出於修煉無功的打擊,他頗有些覺得前途晦暗,覺得前路雖長,但自己卻已經再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值得去努力、並且能夠看到光明前景的方向了。

    而且三個弟妹也都已經加入瞭望雲山宗,即便將來沒有什麼太大的出息,卻畢竟已經是背靠宗門,想來他們的前途,也已經並不怎麼需要自己去擔心,而且,也是自己即便擔心,也已經無能為力的了。

    於是,說是想放鬆一下也好,說是想要麻醉自己一下也罷,總之,最近他其實一直都挺想好好的喝一頓大酒的。

    而今天胡春風親自開口邀請他擔任順遠鏢局的副總鏢頭,鏢局內這幫對自己的實力頗為崇拜的人,又是如此的熱情洋溢,甚至不吝吹捧……

    雖然劉恒心裏其實是很糾結的,對待別人的吹捧,也顯得很是謙遜和低調,但他自己知道,自己心裏已經在想:或許,就這樣過下去,也不錯!

    於是,他決定今天放開的喝一次,哪怕喝醉呢!

    然而事情卻有點不太如人所願。

    酒菜布上來了,一個個年輕的陪酒女子也絡繹而來,但很快,劉大虎和王振卻都皺起了眉頭——因為特意點來陪劉恒的那兩個,居然有一個沒來。

    而且沒來的那個,還是這翠微居的小頭牌。

    那是真的花了大價錢的!

    一幫粗豪漢子,沒多少規矩涵養可言,儘管也知道這翠微居不是普通地方,一旦發現不對,卻仍是當即就大聲地沸揚鼓噪起來。

    那一路招待眾人的鴇兒趕緊解釋:眾人定的是晚宴,現如今還不到時候呢,姑娘那邊有客人點了名,自然不好不去。

    末了,那鴇兒媚笑著說:“稍待便來。”

    但劉大虎仍是頗覺沒有面子。

    這件事雖說是大家湊份子,但卻是他一力張羅的,凡是自然也都是以他為首。眼下七八張桌子的酒席已經布下,其他的人身邊各個依紅偎翠,卻偏偏是眾人要請的主客身邊空了一張凳子。

    儘管肚子裏還沒有一滴酒,但劉大虎仍是忍不住一拍桌子站起來。

    不管那鴇兒怎麼解釋,劉大虎都是寧可加錢,也一定要那陪酒的女子馬上來。

    那鴇兒的面色頓時就有些難看。

    劉恒猜,那應該是一位付了不少錢的貴客,不然至少是可以出去打個商量的——他自己雖然沒逛過這等地方,但最近這段時間在馬廄裏,卻是聽劉大虎和王振他們講過不少在外面吃酒打架搶女人的故事。

    看出她的臉色,這下子便連剛才沒說話的眾人,也不由得鼓噪起來。

    “順遠鏢局的爺們兒出來吃酒,還沒這麼被人小看過!”

    這話一出來,頓時群情洶洶。

    劉大虎便剛才並不是真怒,這個時候,也已經不得不怒了。

    劉恒站起身來拉住他,要說什麼,但他卻粗暴地道:“你且坐著,不必管,兄弟們,跟我一起去看看,到底是哪個不開眼的,居然占了咱們點好的人!”

    於是片刻之間,桌椅呼呼啦啦的響,至少有一二十人跟著劉大虎沖出去了。

    那鴇兒慌忙追上去勸阻,劉大虎卻只是不聽,甚而在樓裏大喊起來,攪得整個翠微居都是一片鬧哄哄的。

    劉恒心裏早已興致大減。

    此事勉強算是由他而起,而他又實在不願意與這等在風月之地爭風吃醋的事情沾上關係,當下便趕緊再次起身,準備去把劉大虎他們拉回來。

    然而當他追出去的時候,劉大虎等人以及湧入了一間屋子。

    劉恒擠開眾人進去,卻見場面有些尷尬。

    那房間擺設得清麗雅致,一高大男子身穿月白色通身袍子,正背門而坐,他濕漉漉的長髮披垂而下,幾乎覆蓋了整個後背。

    而兩個被忽然湧入的眾人嚇呆了的俏麗女子,手裏正各自拿著一把梳子。

    看到這幕場景,劉恒心裏湧起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此人竟是在這裏洗頭髮麼?

    這時候,那鴇兒已經擠進來,苦著臉道:“這位客官下午時分過來,頗為豪爽,又只是點了兩位姑娘為他沐發而已,這……這……諸位大爺息怒……”

    那背門而坐的人忽然開口,道:“無妨!”

    說話間,他已經轉過身來,看清他面容的那一刻,連劉恒都忍不住愣了一下——這人劍眉星目,長得真是出了奇的英俊!

    面對一屋子湧進門來的壯漢,他姿態從容地長身而起,沒有絲毫害怕的模樣,反而帶著一抹俊朗的笑意,淡然道:“旅途勞累,一身風塵,就尋了這裏來洗洗頭髮,乾淨乾淨。現在也洗完了,也梳好了,辛苦兩位姑娘了!你們去吧!”

    劉恒瞥見那兩個女孩子微微仰頭看著他,一副心動十分的嫣然模樣。

    這人坐著時,只覺得他那張臉真好看,待他站起來才發現,這人不但臉好看,身形更是玉樹臨風——他往那裏一站,不但英武非凡,而且舉手投足之間,似有一種說不出的飄然出塵之概。

    順遠鏢局內的一幫年輕人,不但都是逞勇鬥狠之輩,在這大野城裏頗有些名頭,平常更是以風月班頭自居,在外頭沒個相好的,便覺丟人。但此刻十幾個人站在此人面前,卻自覺聲勢弱了許多,一個個都只是呆呆地看,全然沒有了剛才咋咋呼呼的那番氣勢。

    此時那鴇兒見這位豪客竟肯放人,頓時喜得眉花眼笑,趕緊道:“多謝這位客人,今日實在是大家到鄙居來提前定了酒席,是為這位——這位少爺接風洗塵的。實在是不好意思,實在是不好意思……”

    那人淡然擺手,說了聲“無妨”,但眼睛卻下意識地往劉恒身上瞥了一眼。

    然後,他忽然愣住了。

    見他愣住了,劉恒也隨後愣住了。
SYS99007 發表於 2018-8-3 17:39
第六十三章 墮落

劉恒沒有直接拒絕,在胡春風看來,這就是已經基本上成了。至於他說要想想,胡春風當然笑著答應了——以他的老辣,當然能看得出來,劉恒雖說還有些猶豫,但其實已經是心動了九分了。

    最重要的一樁事情談妥了,胡春風一副心願以償的模樣,松了口氣。雖然劉恒很像是那種悶葫蘆,輕易的不怎麼開口說話,但胡春風和蔣興都是能將上上下下打點得周全的人物,要讓氣氛不悶,實在是太容易了。

    彼此又聊幾句,那胡春風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樣,笑著道:“老弟你此番平安歸來,本來今晚我是一定要為你接風洗塵的。不過麼,我聽說他們給你安排了更好的節目,如此也好,年輕人,就該趁年輕多樂呵樂呵,哈哈!所以,老哥我這邊就且等一等,過兩日,我必為老弟你接風洗塵!”

    這話說的劉恒有點懵。

    但他這種性子,如果不是太熟悉的人,他是輕易不會刨根問底的追問的。

    不過,從議事堂裏告辭出來之後不久,他的疑問就很快解開了。

    劉大虎仍是那副一臉興奮的模樣,笑道:“我們已經商量好了,大家湊份子請你吃酒!這次一同去一同回來的,只要在家,有一個算一個,都去!這次沒跟著去的,只要願意去,咱們也來者不拒!就今晚,就翠微居,王振他們幾個已經去定屋子和姑娘去啦!”

    翠微居嘛,他雖然沒去過,但還是聽說過那地方的大名的——本地赫赫有名的風月之地。傳聞吃喝拉撒睡一條龍,男人進去了就不想出來。只是很貴。

    劉恒下意識地就推辭。

    劉大虎卻梗著脖子道:“大傢伙兒一番心意,怎能推辭?再說了,一頓酒席而已,男子漢大丈夫,怎能不喝酒?”

    劉恒張了張嘴,但最終還是把接下來要繼續推辭的話給收了回去。

    於是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但是跑到馬廄跟孫孝正老爺子報了個平安,陪他聊了一會兒,聽著劉大虎也力邀老爺子晚上一塊去喝幾杯,劉恒卻又慢慢地冷靜下來。

    是的,他承認,他還是有些心動的。

    喝酒還在其次,主要是他對翠微居這處傳說中的煙花風月之地,很好奇。

    過去的這幾年,儘管生活逐漸安定,幾個弟妹也都健康長大,但劉恒卻從來都沒有心思去考慮下自己的問題,他腦子裏每天轉悠的事兒,往往都是房子呀,存的錢啊,將來給倆弟弟討老婆得多少開支啊,給三丫預備多少陪嫁才好啊,以及接下來該怎麼尋思點掙錢的路子啊,等等等等。

    至於自己的年齡其實是兄妹四個之中最大的這種事情,那是沒有時間去考慮,也根本就不會去考慮的!

    怎麼?兄妹四個一起攢的錢,難道還要先給我自己討一房老婆不成?

    那像什麼話!

    當然要先把三個小的都給安排好了,然後才能輪到自己!

    凡事如果都先考慮自己,還有什麼臉讓人家管自己叫一聲“哥”?

    於是……試想,在這樣的一個前提下,自己的享受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有什麼重要地位呢?喝酒?不喝的,酒太貴啦!吃好吃的,不該的,我又不饞,三丫那麼饞,老四還在長個子,給她倆吃就好啦!

    至於女人……這個更是不考慮的,因為女人更費錢!

    而且,他覺得自己對男女之間的那個事情,似乎並沒有什麼感覺。偶爾街上看到個美麗的女子,下意識地盯著人家多看幾眼,也就罷了,甚而若是被對方給發現了,自己反倒要不好意思的很。

    為了這事兒花錢,在當初的他看來,自無必要。

    但那只是以前。

    這一次回來,路過沿途的市鎮,儘管他滿腦子滿心思裏其實都是在想著修煉的事情,且為此焦慮不已,但他仍然很敏銳地發現了自己的變化。

    他發現,自己現在特別喜歡看見女人。

    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似乎是腦子忽然開了竅,又似乎是心裏有某根弦,被一下子撥動了。

    這些日子,他頗覺心裏有些火焦火燎的。

    於是,擱在以前肯定是推辭了沒商量的事情,但剛才聽到大家要請自己去翠微居吃飯喝酒,劉大虎稍一堅持,他就點頭答應了。

    但這個時候冷靜下來,他又覺得自己太浮躁了,覺得這實在不該。

    黃先生講史的時候曾說過的,他說:溫柔鄉是英雄塚。一個心裏有抱負的人,是不該把時間和金錢,以及身體,浪費在女人身上的。

    尤其是風月場所的那些女人。

    而劉恒一直都覺得自己是一個有志向的人。

    剛開始他覺得,應該是那馬上就唾手可得的副總鏢頭的位子,讓自己有些飄飄然了。但這時候冷靜下來一想,他內心裏還有另外一種隱隱的擔憂——沿途這些日子每夜刻苦的修煉那功法卷軸,卻非但沒有絲毫進益,反而弄得自己每日裏疲憊不堪,已經讓他頗是有些灰心喪氣。

    向上似已無望,向下……這似乎已經是自己的人生巔峰?

    只是,他忍不住想:自己真的要開始放棄志向,要開始享受眼下的生活了嗎?

    這會不會是一個不好的開始?

    於是他在內心不斷地勉勵自己:我只是剛剛嘗試了一段時間而已,現在沒有成效,不代表未來會一直都沒有成效,我不該那麼輕易的放棄自己的夢想!

    一個副總鏢頭而已,且不說自己還沒答應,就算是自己答應了,真的成了順遠鏢局的副總鏢頭,這也不該是自己的人生巔峰!

    我不該讓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來消磨了自己的心志!

    再說了,回頭若是讓三個弟弟妹妹知道了,豈不要笑我?

    難道我還能真的像那天做夢夢到的那樣,從此做一個依附在他們三個身後,只知道吃喝玩樂的人麼?

    心裏這麼想著,他覺得自己就漸漸安定下來。

    但很快,他又忽然回憶起山中那一夜時程雲素身上那淡淡的幽香,她那細軟的腰肢,溫熱的鼻息,潤膩彈手的肌膚,和兩人肌膚相觸時那種說不出的讓人為之心旌搖曳的感覺。

    於是很少見的,劉恒滿心裏都是糾結。

    他一邊覺得這樣實在不該,一邊卻又忍不住找了各種理由來安撫自己。到最後,他對自己說: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畢竟這是已經說出口去,已經答應了別人的事情,反悔實在不該。

    就是這樣,劉恒終於說服了自己,下午時分,太陽還老高著,順遠鏢局這邊一大群少說也有三四十人,便結伴呼呼啦啦的一起離了鏢局,一路上大家把劉恒捧在中央,直奔那翠微居的方向去了。
SYS99007 發表於 2018-8-3 17:37
第62章 拉攏

看見來者竟是多日不見、生死亦不知的劉恒,劉大虎微微愣了一下,然後臉上瞬間露出一抹驚喜的表情來。

    “劉恒!哈哈哈,你終於回來了!”

    他撲過來,直接給了劉恒一個熊抱,然後又忍不住興奮地在他肩膀上狠狠拍了兩下。那份得見好友平安歸來的欣喜,溢於言表。

    劉恒見他安好,心中也很是釋然和興奮。

    彼此訊問幾句,得知他們是在中秋節之前就已經回到大野城了,劉恒便笑著說:“我是昨日下午才剛回來,太累了,昨日就不曾過來。”

    只要劉恒回來了,便已是欣喜,劉大虎還哪里顧得上其餘。這時候他連正送出來的朋友也不管了,只簡單與他相約讓他明日再來聽消息,然後便拋開人家不管,只摟著劉恒的肩膀,便往鏢局裏去。

    而隨後,借著他的大嗓門,劉恒回來了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順遠鏢局。

    這一路過去,劉大虎得意非凡。

    隨著鏢局此番順利歸來,劉恒在金虎寨前所展現出的頂級身手,尤其是他一刀劈殺豹妖的英勇事蹟,早已在整個鏢局內傳遍了。

    而此前劉恒在鏢局內並不為人看重,他是劉恒僅有的幾個熟人與好友之一,彼此在金虎寨前又是並肩作戰的,他亦曾親眼目睹劉恒大展神威。

    他當然頗覺與有榮焉。

    見他回來,不管是否熟識,當日曾在金虎寨前並肩奮戰的人,只要在家的,此刻都聚攏來,熱情地同劉恒打著招呼,互道安好。

    若說此前的劉恒在順遠鏢局內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雜役,那麼到了現在,至少在順遠鏢局之內,他已經無人敢於小瞧。

    尤其是他們這些曾親眼目睹劉恒砍瓜切菜一般殺人斬妖的人。

    已經是不必遐想的,早在途中的時候,大家就已經熱烈地討論過劉恒的前途問題了:這樣一個武藝高強的年輕人,只要繼續留在鏢局內,總鏢頭那裏是絕對不會虧待他的。據說私下閒談之時,總鏢頭甚至流露過,只要這一次他能平安歸來,就讓他擔任鏢局第三位副總鏢頭的意思!

    這可了不得!

    全鏢局上上下下,就除去婦孺不計,只是鏢師、趟子手等,加在一起就有百人之中,百人之中,只有正副三位總鏢頭。

    所以說,劉恒此刻落在眾人眼中,已經赫然即將成為鏢局內的第四號人物了!

    這是劉恒自小到大所經歷的第一次如此受歡迎的場景。

    每個人都想湊上前來看看他長得什麼模樣,每個人都想跟他說句話。

    是以,一時之間他竟被眾人給圍了起來,根本就脫身不得,自然也沒辦法非要這個時候去馬廄裏看看孫孝正老爺子,給他報個平安。

    幸好,過不多時,總鏢頭胡春風聽說劉恒回來的消息,竟是親自過來了。

    和他一起過來的,還有鏢局的副總鏢頭,也是當初一起押鏢、一起經歷了金虎寨大戰的蔣興。

    他們兩人也是一副欣喜不已的模樣。

    見他們過來,眾人自然退開。

    寒暄幾句之後,胡春風和蔣興便盛情地邀請劉恒一起到了鏢局議事的大堂裏,先是解釋了一句胡春雨押鏢在外,此刻並不在家裏,隨後胡春風便摒退了送茶的小子,低聲詢問起分別後劉恒和程雲素等人的行止。

    這顯然是不可能全說實話的。

    來之前考慮到鏢局這邊必有此問,劉恒已經準備好了腹稿。此刻他便按照自己事先的準備,把這些天的經歷,一一告訴給兩位總鏢頭。

    他說:他們一行自與順遠鏢局眾人分開之後,便一直都是夜晚趕路,白天找隱蔽的山洞休息,幾次都是險險避開搜捕之人,在山中還曾發生一次夜間險些被野獸襲擊的事情,不過奇怪的是,當他們一行三人終於硬著頭皮走出大山的時候,卻發現外面並無圍追堵截之人。

    於是,吃苦是吃了些苦,但卻並未遭遇什麼了不得的劫難,劉恒就算是順順利利的完成了當初的承諾。

    簡直平平無奇。

    胡春風和蔣興臉上都隱隱露出些失望的神色。

    他們本以為這一趟旅程是不可能如此順利的。

    當劉恒說到在走出大山之後,長侯女程雲素為了表示感謝,曾盛情邀請他隨自己一起回顯陽城,說要給他授官,但劉恒說自己回絕了的時候,兩人臉上又露出一抹遺憾的神色,紛紛說不該拒絕的。

    劉恒笑而不言。

    於是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都是會意一笑。

    劉恒想,他們許是以為長侯女見授官給自己自己卻不要,肯定是給了另外的報酬吧——比如,一大筆錢。

    不過,劉恒無意去更正和解釋什麼。

    被人誤會成得到了一大筆錢,總比被人知道自己得到了一本修仙的入門功法卷軸,要好得多——他很早就領會的一個生活和生存的道理就是,財不露白。並且這些年來用此來處理生活中的很多事情,也一再地驗證了這個道理的正確。

    比如,除了最初的老胡頭之外,這麼多年過來,他自己身懷異能,能夠看到妖氣這件事,他甚至是連自己最親近也最信任的三個弟妹,都沒有告訴。

    一盞茶飲罷,劉恒的故事就講完了。

    於是胡春風便把大家分開後鏢局眾人的行止,也告訴給了劉恒,與剛才劉大虎等人所說的相互印證,劉恒就算是基本上弄明白了他們是怎麼回來的這件事。

    原來當初在過了金虎寨之後分開,他們竟是在劉恒走後,又迅速折返回了金虎寨,並果然等到了一幫來自沂陽郡的人。

    一通說辭,他們勉強騙住了那幫人,然後被獲准繼續趕路。但在離開金虎寨之後不久,他們就果斷地丟棄掉了所有的馬車,眾人分乘馬匹,連夜趕路,首先脫離了大堰山,然後便繞道到了大山北面,最終從北面回轉了大野城。

    雖說丟棄了不少馬車和箱籠,但最值錢的馬帶回來了,更關鍵的是,這次兇險無比的出鏢,胡春風幾乎把所有人都活著給帶回來了。

    這就很了不起了。

    現在,按照他的話說就是,劉恒這一平安回來,此事就算是徹底的完美收官!

    這對順遠鏢局來說,顯然是一次重大的勝利。

    早在他們一路回來的路上,順遠鏢局的眾人,就已經把自家鏢局此番蕩平了金虎寨的“英雄事蹟”沿途散播出去了。

    雖然劉恒在回來的路上,是只顧趕路與住店修煉的,並不曾多耳打聽沿途的市井動向,但他能夠想像,想必現在順遠鏢局的名氣,已是今非昔比。

    於是劉恒很認真地祝賀了幾句。

    胡春風哈哈大笑,蔣興也面露得色。

    但接著,胡春風又道:“若說收穫,把大家都活著帶回來,其實才是最大的收穫啊!名氣什麼的,我反倒並不怎麼看重!在我看來,僅次於把大家都活著帶回來的,卻是你啊,劉恒!”

    他說:“金虎寨前,你的身手大家可是都見識到了,我雖然不曾親見,但有那一具妖怪的屍體擺在那裏,你已經不需要再證明什麼了!怪不得當初你剛來的時候,春雨就一再盛讚你!怎麼樣,既然回來了,那馬廄就還是不要去了吧?你這般身手,我不知便罷,既然已經知道了,若是還讓你繼續呆在馬廄裏,做喂馬這些下等的活兒,可就等於是打我的臉了!”

    說到這裏,他真誠地道:“順遠鏢局現在還缺一位副總鏢頭,君其有意乎?”

    他這話一說,蔣興也和他一起,目光炯炯地看著劉恒。

    兩人皆是一副滿含期待的神情。

    吃鏢局這道飯的,當然喜歡高手越多越好!但正常情況下,沒人會傻到拉一些實力遠勝自己的人進鏢局來威脅自己的地位。

    但巧的是,劉恒這樣一個年輕人,雖然有著罕見驚人的殺人之技,卻偏偏是乞丐出身,在鏢局內外,都並沒有什麼根基,而且他的性格看上去也是一副人畜無害的感覺,沒有什麼野心——他基本上不可能會威脅到鏢局內現有的武力平衡。

    這當然是最好的拉攏物件!

    此時,劉恒聞言愣了一會兒,但最終,他想了想,道:“副總鏢頭……我怕是做不來,我什麼都不會。”

    胡春風當即道:“你不需要做什麼!我跟老蔣已經商量過了,我們都知道你不是那種喜歡出風頭的人,所以你這位副總鏢頭上任之後,我們不會給你安排太多的活兒,只是鏢局每年都要接一些比較難走的鏢,一年大約也就幾趟吧,到時候你就跟著走一遭,也不需要你押鏢、管事,只要關鍵時候你能站出來為我順遠鏢局撐住場面,就足夠啦!平常時候,你儘管清閒你的!如何?”

    雖然不用幹太多的事情,但既然是副總鏢頭,那想必待遇是肯定不會差的,說不得要比在馬廄裏喂馬掙得多得多。

    劉恒當然是很想要掙多一點錢的,他這種窮慣了的人,最喜歡或許不是錢,但錢肯定是排在前面幾位的。

    如果有機會能掙多一點,劉恒當然也不會傻到不去掙。

    只是如果做了順遠鏢局的副總鏢頭,劉恒擔心自己就算是想不出風頭也不行了——這與他一貫以來喜歡把自己藏起來的思路不大符合。

    於是面對兩位總鏢頭希冀的目光,他撓撓頭,又想了想,道:“我能……回去想想再給兩位答復嗎?”

    他說:“其實我還挺喜歡喂馬的!”
SYS99007 發表於 2018-7-31 09:42
第六十一章 歸家

劉恆回到大野城的時候,中秋節已經過去三天了。

    他沒有去順遠鏢局,而是選擇了先回家一趟。

    卻好在小巷子裏遇到鄰居程浩的渾家正在巷子口的老井旁汲水,看見遠遠走來的是劉恆,那婦人倒是一副松了口氣的樣子——也不知她是在擔心劉恆久去不歸,還是在擔心萬一劉恆不回來了,他們家替他養狗這段日子的糧食怎麼算。

    劉恆張口叫嫂子,主動問了好,態度和煦,那婦人卻也不好說什麼,愣了片刻,硬邦邦地道︰“你家狗這些日子吃得不少!”

    劉恆笑笑,又拱手,道︰“是,我知道的。多累嫂子了!我這兩天就把它這些天吃的糧食,和我的答謝,一並送上。”

    那婦人又說︰“節前有個人來尋你,說是你的舊鄰居,一個胖大的後生,生得威武雄壯。你家狗待他甚是親熱。他見你不在家、無人養狗,便要把狗帶走,但我不敢答應,怕回來無法向你交代,便沒讓他帶走。”

    劉恆一聽就知道,這說的當是黃大元了。

    他仔細尋思,自己搬到此處居住之後,黃大元雖然來過,但應當是恰好沒有同這程浩的渾家打過照面,是以她並不認識。

    於是他再次道謝,“多謝嫂子!”

    那程浩的渾家還要汲水,劉恆與她說過話,便告辭了,大步往自己家來。

    他打開門時,隔壁趴在院子裏的大黃一躍而起,快跑幾步,它竟縱身一躍,直接蹦過了牆頭,圍著劉恆打起轉來。

    劉恆又是高興,心疼不已,抱住它不斷地揉它腦袋。

    瘦是瘦了些,但比起上回兄妹四個離開的那一次,卻要好了不少,只是摸上去微微有些瘦而已。於是,劉恆抱了它片刻,就拍著它的脊樑,笑著道︰“這次不出門了,回頭就給你把肉補回來!”

    大黃也不知道聽懂沒有,只是撒歡一般地在院子裏圍著劉恆瞎跑。

    劉恆實在是有些累了。

    這一次出門,來回千里有餘,中間不得片刻歇息,而且他每晚都堅持練功許久,更是倍增疲累,此時一回到家裏,就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無一處不酸痛。

    這是過去這些年裏,別管怎麼勞累,他都不層感覺到過的。

    不過到家裏坐了片刻,劉恆還是強打起精神出門,去上市走了一趟,買了些糧食,給自己買了幾雙打好的草鞋。見還有月餅賣,便也稱了二斤——看見月餅的時候,他忍不住想起來,往年的中秋節,其實也就是過去這幾年吧,兄妹幾個買二斤月餅,到了中秋那天晚上,一起坐在院子裏吃月餅,那場景,好像是還在眼前一般,而眼下,自己已經有三個月沒見過他們三個了。

    傍晚時候,隔壁的程浩回來了,看見劉恆在院子裏生火做飯,他不禁大喜,一連聲的問候,聽得這一路順利,他也是一副不勝欣喜的樣子,盛情地邀請劉恆不要自己做飯了,徑直過來自己家裏吃晚飯。

    劉恆婉拒了,待晚飯做好,不及吃,他先就帶上剛買的糧食,主動登門道謝,又額外奉上一斤月餅,作為答謝。

    那程浩的渾家看見大半口袋糧食,臉色好看了不少,卻是拎起來掂量了一下,然後邊硬邦邦地道︰“你這狗雖然能吃,卻也吃不得這許多。你稍等,我把它吃的留下,餘下的你帶走。我們並不佔人便宜。”

    這話說得生硬,但劉恆不以為忤,只是一個勁兒的解釋,主要是多謝他們代為照顧的緣故,多剩下的那些,純就是答謝。

    最後程浩也笑著點頭示意收下,她那渾家才不說話了。

    彼此又說幾句話,劉恆才告辭了回去吃飯、喂狗。

    當天晚上,躺在重新清掃過一遍的自己的床鋪上,劉恆近段時間以來,第一次沒有繼續修煉——他幾乎是躺下沾枕頭就睡過去了。

    一夜黑甜無夢。

    次日一早起來,果然他就覺得自己精神好了許多,身上也不見那麼酸痛了——然而這個發現卻讓他絲毫都高興不起來。

    這只能更加的說明,這沿路多日的每日修煉,對自己非但沒有絲毫的幫助和提高,卻反而讓自己變得虛弱了許多。

    沉默著陪大黃玩了一陣子,做了飯吃了飯喂了它,劉恆便叮囑它好好的守著家,自己起身鎖了門,便直奔周家去。

    在他心裏,有一件事,甚至是排在修煉至上的。

    在大堰山中,自己的身體灼傷了那虎妖的手掌,以及隨後它說的那些話,以及重新回憶起來的自己的血可以治療這種灼傷的事情,都讓他心裏無時不刻地在想著趕緊回來,回來去找老胡頭問一問。

    血脈?自己到底是什麼血脈?

    為什麼自己的血可以治療這種獨特的灼傷?

    為什麼當初老胡頭又知道自己的血有這種能力?

    以及為什麼……他當初會被人燒成了那副模樣?

    當然的,劉恆知道,他是妖怪。

    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知道。但是以他的實力,誰能把它傷城那樣?

    過去屢次問他,他從不肯說,後來漸漸就不願再問。

    但現在,劉恆覺得自己必須去問個明白了。

    …………

    來到周家的二門外的時候,卻好老胡頭不在,劉恆過去一問,才知道,他已經奉命押著東西陪周府的老夫人回娘家省親去了,估計還要幾天才能回來。

    滿心期待,卻撲了個空,劉恆心裏自然免不了有些失落。

    但他一尋思,頂多也就是晚上幾天罷了,於是向人道了謝之後,便掉頭離開。又想起自己既然已經回來了,就該去鏢局裏打個照面重新去掙那一份工錢才對。

    再者,當初在金虎寨旁一分手,去今已是二十多天,他自己回來的時候路過金虎寨,見那寨子已經完全廢了,卻也找不到個人能問一問,是以他竟是完全不知道彼此分開之後,順遠鏢局的眾人後來又做了什麼,是否都平安歸來了?

    別人且不提,至少劉大虎那裏,彼此已經算是有些交情的——劉恆這個人,很是內向,輕易難交到什麼朋友,也輕易不會把人當做真心朋友,但這劉大虎,他現在已經覺得對方可以算是自己的朋友了,因此對他自有一份關切之情。

    說來也巧,他來到順遠鏢局門口時,卻正好第一個就踫到了劉大虎。
SYS99007 發表於 2018-7-31 09:41
第六十章 南侯

“父親,大姐要殺我!你救救我,救救我!”

    顯陽城,顯陽侯府的松山堂內,時年十四歲的顯陽侯程茂山長子程雲斌,一把抱住自己父親的腿,撲在地上痛苦不已。

    其母程潘氏也委頓在地,哀哀地哭,一邊哭一邊插嘴念叨︰“哪里有這樣做姐姐的,居然要殺自己的親弟弟,連他舅舅也抓了,那便不是她的親舅舅,好歹也是她弟弟的舅舅,再說了,這般肆意妄為,可曾把侯爺您放在眼裏啊!”

    當代顯陽侯程茂山坐在椅子上,任憑兒子怎麼搖晃,只是一聲不吭,連眼楮都不曾睜開過。只是面容隱隱有些悲戚。

    那程潘氏正哭訴著,堂外已經響起腳步聲。

    緊隨其後,已經有個清冷的女聲響了起來,“呦,你可真是我的好弟弟,姐姐剛一回來,你就跑過來找父親告狀,你就是這麼歡迎姐姐回家的?”

    這聲音傳來,頓時嚇得程潘氏與程雲斌一哆嗦,便如被人給卡住了脖子一般,登時便不敢說話了。

    程雲素一身女公子的裝扮,大步邁入松山堂。

    這是她在家時候就最喜歡的打扮︰男裝,卻又並不掩飾自己的女兒身。她的這身打扮,是如此的俏麗而瀟灑,以至於此前的兩年,已經開始引得城內不少頑皮的貴家少女業跟著模仿,這打扮也被稱做“侯女衣”,算有些小風靡。

    只是,任是誰來模仿,都穿不出程雲素此刻的瀟灑率性。

    在她身後,有人身著武服,有人高冠博帶,有頭發花白的老者,亦有青壯之年的武者,紛紛止步於堂前。其中站在第一排的,正是邦相王承章,與早已不問世事多年的著名將軍周延熙。此前就一直追隨在程雲素身邊的將軍王離,此刻也身在其中。而拖在最後的,是四名士兵押解的一個中年囚者。

    那是顯陽侯府的家宰,潘振華。

    齊制︰邦有相,家有宰。

    邦相負責封域之內諸事,但不入主之家門,家宰負責家主之內事外情百般一切,但無權插手封域之內的任何事物。

    程雲素登堂,收起促狹的笑臉,斂容施禮,畢恭畢敬地躬身道︰“雲素見過父親。父親,女兒回來了。”

    程茂山終於睜開眼楮,臉上有些慈祥的笑意。

    他點點頭,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

    父女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程茂山嘆口氣,低下頭去,程雲素則緩緩收回目光,轉首看下堂內跪著的這一對母子。她笑,目光柔和,似乎是看到了當年跟在自己屁股後面亂跑的那個小傢夥,說︰“雲斌,你怎麼捨得派人去殺姐姐呀!”

    程雲斌嚇得不敢說話。

    他畢竟只是一個才剛剛十四歲的大男孩,又自小就生活在姐姐的淫威之下,過去兩年姐姐從外面回來,開始執掌家政,也沒少敲打了他,以至於每次見到自己這位姐姐,他都嚇得如老鼠見了貓兒一般。

    卻在此時,被綁在堂外的家宰潘振華大聲怒斥道︰“呸!亂臣賊子!欺父淩弟之人,有能耐你……”

    程雲素眼楮仍看著自己的弟弟,臉上絲毫表情都欠奉,只是淡淡地道︰“幫我打亂他半邊牙。只要半邊,一個都不許多,也一個都不許少。”

    “諾!”

    堂下有人大聲應諾,但周延熙老將軍卻忽然道︰“讓我來!”

    盡管此刻侯女看不到,但他那張肥胖的臉上卻依然滿是謙卑的,甚至是有些諂媚的笑——他轉過身來,幾人頓時讓路。

    “老匹夫,你……”

    啪的一巴掌,潘振華被直接抽飛了。

    有人過去探視一眼,抬起頭來,訝然道︰“昏過去了!”

    周延熙嘖嘖兩聲,表示惋惜,然後他走過去,艱難地蹲下身子,毫不猶豫地順手抽出小腿上的短刀,一刀頂開了潘振華的嘴。

    那嘴本已遭重擊,此刻又被“不小心”地劃破了一道口子,頓時血流如注。

    周延熙眯眼看了片刻,笑嘻嘻地收刀起身,回復道︰“稟侯女,正好半邊!”

    堂內的程雲斌母子二人嚇得噤若寒蟬。

    扭頭看向程茂山時,卻見自己當下唯一的救星,已經重又閉上了眼楮。

    程雲斌牙齒打戰,卻到底還是斷斷續續地道︰“姐,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你饒了我吧……”

    程雲素滿意地點點頭,笑道︰“知錯能改,你就是我的好弟弟!”

    說話間,她擺了擺手。

    四名士兵甲冑嘩啦,邁步登堂,直接拖起母子二人,徑直往堂下拖。

    母子二人登時大喊大叫起來。

    但程茂山緊緊地閉著眼楮,亦一言不發。

    待那母子倆被拖走,程雲素沖堂下擺了擺手,堂下眾人見狀,緩緩退去。走在最後的人,把那被周延熙一巴掌打暈過去的潘振華也一起拖走。

    獨將軍王離,右手把刀,站在了堂下。

    程茂山終於緩緩睜開眼楮。

    他說︰“別殺他,畢竟那是你弟弟!”

    程雲素淡淡道︰“他要殺我的時候,父親可曾這麼勸過他?”

    程茂山聞言苦笑,片刻後,他道︰“殺了他又有什麼用?這一次敗在你手裏,以你的能力,他還能有東山再起的膽子不成?他畢竟是我長子,是你的弟弟,留著他做個幌子,不是正好?”

    程雲素聞言笑起來,“我若要幌子,還有好幾個供我挑選呢。更何況……我不要幌子。”

    程茂山訝然看她,片刻後,他道︰“你是女孩子!”

    “我姓程!”

    “可你是要嫁人的!”

    “我不嫁人!”

    “你……你……招贅?不怕人笑嗎?再說了,你以為程氏家族七代傳承顯陽侯,會任由你胡作非為?他們能接受將來一個入贅的人的孩子,接掌程氏的顯陽侯之位?到時候不還是要把你的弟弟,或者是你弟弟的孩子們扶起來嗎?既然如此,你折騰這些,又是何苦來呢?雲素,你聽父親一句勸……”

    “我已有子。”

    程茂山聞言頓時瞪大了眼楮。

    “你……你……你哪來的兒子?”

    程雲素笑了笑,拍拍自己平坦的小腹,道︰“還有十個月,就要出生了。”

    程茂山聞言又愣一下,初時他以為程雲素是在開玩笑,但看她一臉認真,他很快就明白過了——她說的居然是真的!

    這一下,他氣得在扶手上重重拍了一下,兩臂角力,差一點兒就要站起來。

    “你……”他氣得嘴唇直哆嗦,“到底是怎麼回事?”

    程雲素昂首,淡然道︰“夜夢天狼星入懷,感而受孕。”

    程茂山眼楮瞪得溜圓,一張臉因為激動而泛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紅。

    程雲素寸步不讓地與他對視著。

    過了好大一會子,程茂山終於挪開目光,緩緩地閉上了眼楮。

    但他的胸口,卻仍是忍不住大幅度地起伏、喘息。

    這個時候,程雲素忽然緩緩地道︰“父親,你該知道的,您的四個兒子兩個女兒裏,只有我,能在您過世之後,維持顯陽侯程氏家風不落。”

    頓了頓,她壓低了聲音,又道︰“也只有我,才能為您復仇!”

    程茂山忽然睜開了眼楮。

    片刻後,他緩緩點頭,然後又闔上了眼楮,緩緩地歪到了靠背上。

    良久之後,他勉強抬起胳膊,擺了擺手,“你去吧,去忙你的!”

    程雲素退後半步,凜然拱手、施禮,然後轉身大踏步走下堂去。

    …………

    大齊王朝天授二十九年,時維七月,顯陽侯長侯女程雲素與羨侯郭子芳次子郭秉川大會於綗台之上,商議兩家聯絡及姻親諸事。議成,程雲素忽暴起刺秉川,兩家遂亂。八月,程雲素拜表奏聞羨侯郭子芳通敵不法之事十三,遂起兵,九月,大破羨侯軍,兵圍沂陽。

    十月,帝下旨申斥,兵乃退。

    顯陽侯程茂山拜表上,乞骸骨,稱雲素“帝冑之女也,天日其表,果敏不凡,乞為顯陽侯嗣,以承宗祠,以撫兩郡之民”。帝不納。

    十一月,顯陽侯茂山薨,雲素稱顯陽侯,拜表告以父喪事,乞封。又茂山遺表同至,為女求侯位。帝拍案大怒。

    將發兵,雲素與羨侯郭子芳聯名表奏又至,雲素稱尊父遺命,其弟雲斐擬娶于郭氏女,雙方議禮已成。帝乃彷徨。

    居間多有言雲漢帝國使者絡繹于途,出入顯陽侯府之事,帝問策,群臣皆不敢言,或曰︰失一侯則失一地。女侯之事,古已有之,事急從權,不如且從之,待其後徐徐圖之無妨。帝從其言。

    二十九年十二月,帝下詔,以故顯陽侯程茂山長女程雲素為第八代顯陽侯,拜武衛將軍,世鎮南疆。時人壯雲素之殺伐果決,不讓其父祖,故不以“女侯”稱之,稱“南侯”,以其制疆大齊之南也。

    三十年四月末,雲素產子,名曰“昱”。自稱“夜夢天狼星入懷,感而受孕”,時人詫之,或曰︰此草子也。疾殺之,眾皆栗栗。後多不敢言。
SYS99007 發表於 2018-7-31 09:38
第五十九章 將殺之

 任誰看來,此刻的周延熙老爺子都已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他體態虛肥,步履蹣跚,蒼白的臉上有著一抹迴光返照一般的潮紅。

    此刻聽說面前的人竟是長侯女,他愣了一下,略有些哽咽,在兒子的攙扶下顫顫巍巍的就要行禮,“老臣見過侯女……”

    然而此刻做男裝近衛打扮的程雲素,卻絲毫都不為所動。

    待周延熙行禮罷,她笑著道︰“周老將軍,我父欲殺我,奈何?”

    周延熙的身子激靈靈打了個哆嗦。

    身旁扶著他的長子周成傑臉上也是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周延熙一副垂垂老朽的模樣,道︰“呃……呃,老臣上了年紀,又百病在身,這耳朵就不好使了,剛才,長侯女說什麼?有人要殺你?誰敢殺你!”

    程雲素要說話,侯相王承章卻忽然開口道︰“成傑,先扶你父親坐下!”

    周成傑答應一聲,趕緊攙著老爺子過去坐下。

    事先誰也沒料到,此刻本應該被顯陽侯府家宰潘振華帶人堵在外面,甚而可能都已經被抓捕住的長侯女程雲素,竟然已經出現在顯陽城裏,而且居然扮成近衛的模樣,被侯相王承章帶到自己家裏來了!

    而且,這位長侯女剛一開口,就嚇得周成傑心驚膽戰。

    他實在是一句話都不想聽見。

    等到老父親坐好,他低著頭縮著腦袋,就想出去。但這個時候,程雲素卻忽然又道︰“我父親對我自小疼愛,我想,他肯定是不會派人去殺我的,那問題就來了,如果我沒猜錯,現在我們家的那位家宰,潘振華,應該還帶著人在城外,時刻等著我去自投羅網呢!是誰給的他這個膽子,膽敢對本侯女下手?”

    周成傑頭瞥了一眼,只見這位長侯女眸光異常犀利,此刻正目光炯炯地看著自己的父親——只一眼,他就趕緊低下了腦袋。

    周延熙咳嗽連聲,好不容易咳嗽停了,他呼哧帶喘,道︰“唉,老臣真是老了,又病,實在是無禮,這,這……呃,成傑,怎麼敢叫長侯女還站著?快請長侯女坐下,命、命……命人……咳、咳……呃……咳……上、上茶……”

    程雲素忽然又道︰“周老將軍可知道?為了追捕我,為了讓我無法活著回到顯陽城,他們居然縱容郭家的人跑到河陽郡去,封鎖了整個大堰山來圍捕我!那是河陽郡的地面,那是我父親治下的地方,竟然縱容郭家的人跑過去,成百上千的人,肆無忌憚。我死無所謂,只是,敢問周老將軍,若是讓這樣一個人接過了顯陽與河陽兩郡,你們老一輩人跟隨我祖父、我父親征戰多年才得到那些土地,還能保住多少年?而周老將軍你,將來到了地下,可有顏面去見我的祖父。又該怎麼面對我母親當年對您的託付?”

    周成傑訝然地看著她。

    內心的吃驚,已經讓他忘了自己的身份。

    自顯陽侯身受重傷、長侯女從外地回來,開始接掌侯府之內的家事開始,她精明果敢、敏銳能言的風格,就已經隨著她做的一件件事情,在顯陽城內外,乃至兩郡之內,到處傳播開來了,使得像周成傑這樣不曾與她打過交道的人,也知道這位長侯女是個不好惹的精明強幹人物。

    只是,眾人說千遍,也不及自己親自見上一面啊!

    長侯女的話鋒之犀利,簡直銳不可當!

    這個時候,周延熙不說話了,侯相王承章則是忍不住忽然嘆了口氣。

    然後,他說︰“老周,你怎麼看?”

    就在一個多時辰之前,長侯女忽然登門,用大概相同的一番話,直接說到讓他啞口無言,又念及當年她母親的恩澤,遂不顧七十高齡,毅然出馬,親自帶她來到了這周府,來見這位當年赫赫威風甚至不遜於前後兩代顯陽侯的老夥計!

    周延熙嘴唇動了幾動,張嘴欲說。

    一屋子人都目不轉楮地看著他。

    他卻忽然抬頭看向自己的兒子,道︰“成傑,怎麼還沒上茶呀!”

    周成傑懵了一下,然後趕緊答應一聲,親自跑到門口,將剛才就已經遠遠趕開的下人叫過來,喝令上茶。

    程雲素眼中閃過一抹失望,王承章則是有些不滿地皺起眉頭。

    房間內忽然就安靜下來。

    過了沒多大會兒,下人端了茶盤來,周成傑在門口親自接了,擺擺手,命他們重新退遠些,然後才端了茶進去。

    兩位客人皆安坐,接過茶碗去。

    但這個時候,他們其實顯然是沒心思去琢磨茶湯滋味如何的,只勉強沾沾嘴唇就放下了,但周延熙顫顫巍巍地端起茶碗來,抿了一口,卻噗的一口噴了出去。

    大家都嚇了一跳。

    老爺子氣喘吁吁地怒斥︰“蠢材!連碗茶都沖不好!我還指望你給我養老?你也就是一輩子蹲在家裏吃老子的份兒!蠢材!蠢材!”

    程雲素眼神微動。

    王承章忽然道︰“我已老了,待此間事了,當與你一同歸老山林!到時候,我一定要過來聽一聽你自己寫的那些淫詞艷曲!哈哈!對了,老周,你現在很中意顯陽太守程茂偉,覺得他處事老成,有大將風度,屆時準備舉薦他接替我,出任顯陽侯相,你意下如何?”

    周延熙聞言,立知雅意,當下緩緩點頭,雖仍是一副垂老之態,但眼中的精明卻不知不覺露出一些來。

    “此人甚好!又是侯爺堂弟,又是個性子平和的,妥當!妥當!”

    王承章聞言微微地笑起來,道︰“你覺得妥當便是最好,這麼些年來,若論看人的眼光,除了兩代侯爺之外,我最服你了!”

    頓了頓,他道︰“若茂偉接替我出任侯相的話,我擬讓成傑出來,就擔任顯陽郡,替侯爺和長侯女,鎮守這祖傳之地,你看如何?”

    周成傑目瞪口呆。

    周延熙聞言,那肥胖的臉微微抖動著,一副眉花眼笑的模樣,不瞭解的他的人,只看這副尊容,甚至會覺得他有些憨態可掬。

    “不可!不可!萬萬不可!”他連連擺手,然後指著身邊的周成傑,道︰“此子不過百里之才,豈可治千里!不可,萬萬不可!”

    但說到這裏,他卻忽然扭頭看向程雲素,問︰“敢問長侯女,與令弟關系如何?”

    這一刻,他的目光忽然銳利起來。

    有若一隻鷹隼盯緊了自己的獵物。

    當然,這種銳利的目光,只是一閃而過,隨後他就低下了頭去,恢復了那老態龍鐘的頹唐模樣。

    程雲素聞言想了片刻,道︰“我將殺之,以絕後患!”

    王承章略顯驚訝地扭頭看過去。

    周成傑驚得微微張開了嘴。

    但這個時候,周延熙卻忽然拍案而起。

    “好!”

    這一個“好”字,中氣十足,殺氣四溢!

    當年的一代名將,如今的癡肥老兒,忽然就挺直了腰桿。

    “既如此,老臣這條老命,就賣給長侯女又有何妨!”
mk2258 發表於 2018-7-28 14:48
第五十八章老而肥





    顯陽城昨天的下午。

    日光晴好。

    在城內西北角,有一處佔地甚廣的宅院,這宅院的最後面,有一座佔地不大卻極為幽雅僻靜的小小偏院。

    時當秋日下午,氣候不冷不熱,微風徐徐而來。

    小院內置高榻,身著便服的周延熙正斜斜地歪在榻上,懷裡還摟著一位美麗的妙齡女子,其左右亦各有一妙齡女子跪在榻上服侍,左者捧瓜,右者執壺。

    榻前三四步外,兩妙齡女子端坐,一抱琵琶、一執紅牙拍板,琵琶聲動,拍板相和,那懷抱琵琶的女子伴著樂聲正在淺吟低唱:

    “……臨走前,再叮囑。小郎君你莫要二更來。二更時,爹未睡,他同娘正做事來,那床板兒吱吱呀呀響,那油燈兒左左右右晃。”

    聽到此處,那周延熙哈哈大笑。

    他身材本就癡肥,歪在榻上時,身形更顯臃腫,此時拍腿大笑,似乎他身上的每一處肥肉都在顫抖,再加上他年已七十歲有餘,兩鬢早已斑白,自然越發顯得老態龍鍾了些,與身旁相伴的幾位身材窈窕的妙齡女子一起,卻好形成了極為奇妙的反差。

    此時他的笑聲雖洪亮,卻並未打斷面前倆女子的演唱,那懷抱琵琶的女子仍舊不緊不慢卻又繪聲繪色地繼續唱道:“三更時,也莫來,三更時候爹剛睡,兩隻貓兒正打架來。那貓兒喵喵的叫,叫得人心慌氣悶慢慢捱。叫郎君,你四更來,四更時候夜已靜,妾身輕輕的叫,郎君你慢慢爬上來。爬上來,你莫亂來,妾的裙兒紅綢做,扯爛了,不好買……”

    周延熙大笑不止。

    他年紀雖老,聲音卻一如年輕之時那般洪亮有力。

    此時笑罷,那邊琵琶女還唱著,他已經忍不住興奮地扭頭看著懷中寵妾,問:“寶貝兒,老爺這詞做的如何?”

    他懷中美人看去不過十六七歲年紀,面容姣好、身材瘦削,聞言甜甜地笑著,道:“老爺便是奴的小郎君,你今晚可來不來?”

    周延熙聞言又復大笑。

    “來!來!老爺一定來!與我的小妖精大戰三百回合!哈哈哈……”

    他笑聲未止,院子裡忽然想起急促的腳步聲。

    片刻後,一中年人快步走到榻後,湊近了,在周延熙耳邊笑聲道:“侯相王承章來訪!”

    聽到腳步聲,周延熙面色有些不悅,此時聞言卻不由得愣住,也顧不得被人打斷了興致的不高興了,訝異地道:“他?他來做什麼?是派了人來,還是他……”

    那中年人回道:“馬車已到了門口了!這會子應該已經下車了!”

    周延熙眉頭一皺,當即推開身邊美妾,忽地翻身下榻。

    其動作之敏捷,與體態之臃腫,簡直不像是同一個人。

    見此情形,家中的兩名歌姬都已停了彈唱。

    周延熙在榻前來回踱步幾番,然後站定,淡然道:“命成傑代我去見他,就說老夫沈痾難起,若見老友,不免見者傷心,病者慚惶。故而,還是且先不見得好!告訴他,就說待我身體好轉,一定親自登門拜訪。”

    那中年人聞言拱手,道:“諾!”然後轉身出去了。

    但還沒等他走出院子,卻見兩個身形肥大的中年人已經前後腳進來了。

    其中當頭者,正是周延熙的長子,周成傑。

    看見是他,那本來要出去的中年人,不由得就頓住了腳步,先是趕緊見禮,然後便回頭看向院中——本人已至,顯然不需要他傳話了。

    卻見那周成傑快步走進院子,卻自從進了院子開始,就眼眉低垂,一副目不斜視的模樣,過去給自己父親見了禮,道:“父親,這等敏感的時候,顯陽城內外處處躁動不安,那侯相怎麼跑到咱們家裡來了?”

    周延熙見是自己兩個兒子都來了,只好無奈地擺擺手,於是那美妾、歌姬、婢女等,都低著頭快速退回到屋子裡去了,留下幾個人在院子裡說話。

    此時周延熙看了一眼兩個兒子,略有不滿,道:“管他來幹嘛的,我只是不見他就是了。成傑你就代我出去見一見他就是。不過……你怕什麼呀!你看看你們一個一個,縮得像老鼠一樣,真是虎父犬子!”

    他大聲訓斥,兩個兒子都低著頭聽著,沒人敢回一句嘴。

    當然,心裡嘀咕那是少不了的,“把腦袋縮起來,靜觀其變,不正是您前些日子交待的嗎?”

    不過這個時候,嘀咕藏在心裡,周成傑還是抬起頭來看著自己老爹,問:“那兒子見了侯相,怎麼回答他。”

    周延熙聞言拂袖,“笨蛋!這還要你老子教你?”

    他正要把剛才吩咐過的話再當面吩咐兒子一遍,卻聽院門口已經又響起了腳步聲,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快步小跑進來,手裡捧著一把鑲金佩玉的短刀,來到近前,他把刀捧起來,道:“老爺,侯相王承章命小人捧此刀來給老爺。”

    自從見到那刀,周延熙就微微地張大了嘴巴。

    片刻後,他嘆了口氣,伸手把刀拿在手中,端詳片刻,一張肥胖且白嫩的臉,頓時皺成了苦瓜模樣,口中更是一個勁兒的念叨:“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啊!這個老混蛋的,又來壓我!你個老不死的王承章……”

    但念叨歸念叨,過了不大會兒,他最終還是嘆口氣,擺手,道:“走吧,不見不行了,我去見見這個老王八蛋!”

    …………

    前院,正堂。

    同樣年逾七十,卻已是白眉白須白髮的顯陽侯侯相王承章,正瞇眼坐在客位首座。在她身後,站著一位近衛打扮的俊俏的年輕人。

    堂後終於響起腳步聲。

    腳步漸近,一個蒼老且沙啞的聲音道:“老夫沈痾在床,不意老友竟來探望,我這心裡真是……嗚嗚……”

    說著說著,那聲音竟然哭起來。

    王承章緩緩睜開眼睛,嘴角微微地往上挑了一下。

    他目視身旁的年輕人,那年輕人也笑了笑。

    這時候,在長子周成傑吃力的攙扶下,周延熙老爺子一步一晃地走進來,左手寬大的袖子兀自遮著眼睛,似乎是一副眼淚未乾、羞見老友的樣子。

    但袖子擺動間,他一眼瞥見了站在王承章身後的那年輕人,腳步頓時停下了。

    “咳……咳……”

    乾咳兩聲之後,他忽然鬆開了兒子的手,袖子也隨之放下。

    然後,他一臉驚異。

    “這是……這是……公主殿下?這、這、這……”

    王承章的身子微微往前探,“老周,你這眼神兒還好得很啊!這是長侯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