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 絳雪玄霜 作者:臥龍生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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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佈時間: 2018-10-1 1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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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書名】:絳雪玄霜《妖女血池圖》 【作者概要】:   臥龍生(1930-1997),台灣武俠「四大天王」及「三劍客」之一。   本名牛鶴亭,河南南陽人。少年時就讀於臥龍書院,後遂以此為筆名。1958年發表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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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60830 發表於 2018-10-5 16:20
第五十八回 鵲橋會冥妖絕命


  方兆南聰慧過人,舉一反三,已經知道凡是在摺扇上寫下姓名之人,都曾經是羅玄的手下敗將。

  這是一件震駭武林的大事,但江湖上卻從未聽過傳聞,羅玄不願揭開這段隱秘,用心極是忠厚。

  只聽羅玄輕輕嘆息一聲,道:「孩子,你可告訴各大門派的掌門人,當他們進入鵲橋大陣之時,你就把這摺扇當眾焚去。」

  方兆南又從木籠中取出了一大塊生蜜,放在輪椅旁側,道:「晚輩立時就去,但願不辱老前輩遣派之命。」

  說著抱拳一禮,欲轉身而去。

  忽聽羅玄的聲音,道:「不要慌,我還有話沒有說完。」

  方兆南迴首說道:「老前輩,還有什麼吩咐?」

  羅玄緩緩從懷中摸出了一個小巧的玉瓶,道:「帶著這個。」

  方兆南伸手接過,道:「老前輩可否示知這玉瓶應用之法?」

  羅玄道:「聶小鳳排成的『鵲橋大陣』之中;暗藏有一種無色無味的迷神藥粉,只不知她會在何時何地,運用什麼方式,把藥粉噴射出來,使入陣之人,不知不覺的中毒。」

  方兆南駭然問道:「那要如何預防?」

  羅玄道:「那藥粉雖然無色無味,但中毒之人卻有一種特別的感受,一有警覺,立時閉著呼吸,然後打開瓶塞,倒出瓶中的儲存之物,用火燃起,即可散發出一股清香之氣,但這香氣甚難及遠,入陣之人都必須集中在三丈方圓之內,劇毒即難侵害,縱是已然中毒之人,只要未侵內腑,亦保無恙。」

  方兆南道:「多謝老前輩的指教。」

  羅玄道:「還有一件重要之事,你必得牢牢記下,那陣中幾種最利害的埋伏,都在那鵲橋之後,你們攻入陣中之後,切勿輕過鵲橋,老夫和雪兒大約在午夜時分,可以趕到,屆時老夫當命雪兒相召諸位。」

  方兆南道:「晚輩記下了。」

  說完提起木籠,轉身大步而去,眨眼之間,消失在黑夜之中。

  梅絳雪睜著一雙又大又圓的眼睛,望著方兆南消逝的背影,不自禁的發出一聲黯然的嘆息。

  羅玄伸出枯瘦的手指一招,兩個長毛的猩猿,奔了過來,把輪車推入轎中,放下垂簾,抬起轎槓。

  梅絳雪仍然望著方兆南消逝的方向,呆呆出神,竟不知羅玄上轎欲去。

  只聽一聲長長的嘆息,由轎中傳了出來,道:「雪兒,上轎來吧!為師的要用這三日時間,把胸中幾件壓箱底的絕學,傳授於你。」

  梅絳雪如夢初醒,啊了一聲,緩步走到轎前,低聲說道:「弟子已在附近找到一處安居所在,僕從傭人一應俱全,師父住那裡,生活起居,也可有個照顧。」

  羅玄搖頭說道:「不行,這三天時日,看來雖然是清閒,其實這三天時間關係武林命運甚大。」

  梅絳雪奇道:「為什麼呢?」

  羅玄道:「我雖然傳授了兩個弟子,聶小鳳和陳天相,但他們學到我的武功,也不過十之五六而已,但聶小鳳除學得我的武功之外,又學去了我調毒用毒之法,因此她能在武林之中,造成了這樣一場驚天動地的浩劫。」

  梅絳雪道,「師父可要傳我用毒解毒之法麼?」

  軟轎垂簾中,飄傳出來羅玄的聲音,道:「我要把胸中所知幾種絕學,一併的傳授給你,是以,這三天時光,咱們必須得找一個清靜無人之處,以免有人驚擾。

  唉!為師的武功已經完全的失去,現在只能用口述之法,指導於你,我傾盡所有,決不藏私……」

  梅絳雪道:「師恩浩大,弟子,弟子……」

  羅玄黯然嘆息一聲,接道:「咱們走吧!你雖然天資過人。聰明絕倫,但也無法在這三日時光之中,把為師傳授的武功,完全記下,這要看你造化,能記多少,就是多少了。」

  說完,輕輕一擊軟轎,兩個巨大的長毛猩猿,抬起軟轎,急急奔去。

  梅絳雪放腿急迫,緊隨在軟轎之後。

  三天的時光,匆匆而過。

  第四天艷陽當空,鳳和日麗,由充州東門中,魚貫走出了甚多奇裝異服的人物。

  這些人,有僧人、道人,也有長衫白髯的者者,有勁裝疾服,佩帶兵刃的大漢,和風華絕代,衣袂飄飄的年輕少女,以及那衣著破爛,蓬首垢面的風塵怪客,形形色色,無所不具。

  這一群衣著形色,複雜異常的人物,卻有著一個共同的特徵,那就是每人的臉色,肅穆莊嚴,不見一點笑容。

  他們奔行同一個方向,肅然而行,也似有著一般沉重的心情。

  郊外山風,逐漸強大,吹的落葉狽飛,衣袂閃動。

  大約有十幾里路,到了山峰的邊緣,抬頭看峰嶺連綿,重重疊聳,越向前去,越見高聳。

  在那突起的山嶺前,有一座廣大的墓地,青家累起,古柏環繞,看上去十分陰沉恐怖。

  那廣大墓地的一側,和一道山谷接連在一起。

  這些僧俗混雜,男女兼有之人,到達那古柏環繞的墓地前面,一齊停了下來。

  一位身著月白袈裟的老僧,越眾而出,合掌當胸高喧了一聲佛號,接道:「諸位道兄。檀越,由這古柏環繞的墓地開始,就要進入了鵲橋大陣,這一戰,不但決定了眼下所有人的生死,而且關係著今後武林中正邪消長的命運……」

  他頓了一頓,繼道:「昔年冥岳岳主,以七巧梭代柬相邀,招請武林高人和各大門派掌門人,同赴招魂之宴,適逢老鈉坐關之朗,未克趕往參加,赴那招魂之宴,由少林派掌門人大方禪師主持舉行一次泰山大會,與會之人,包羅極廣,大江南北,各地高手,雲集泰山絕頂,集武林一時俊彥,老衲未能親身躬逢其盛,想來仍有遺憾,但因主事人,乃少林問中高僧,老衲是否與會,對大局都無關緊要……」

  全場中鴉雀無聲,都似在極仔細的聽這老僧的高論。

  只聽他長長嘆息一聲,接道,「但那一戰的勝負,卻是大大的出了老衲的意料之外,不但折損了甚多少林高僧,而且大挫武林元氣。

  當時,除了極少幾個人得以逃出之外,所有與會精英,大半死亡,即或未死,也被那冥岳岳主收用奴役,傷亡之重,結局之慘,開武林未有之先例。

  那一戰,當今九大門派中,大都有人參與,想來早已口熟能詳,用不到老衲再多饒舌了,為了維護武林中公理正義,前人雖僕,咱們未死之人卻得繼起遺志……」

  只聽一個聲如洪鐘的聲音接道:「大師說的不錯,今日之戰,事關武林劫運,有道是蛇無頭不行,烏無翅不飛,眼下之人,皆是各大門派高手,非德高望重之人,不足以服眾,本座推舉大師,領袖群倫,各大門派中人,一律聽命行事。」

  那老僧合掌說道:「這個貧僧如何敢當?」

  群豪轉頭望去,只見那說話之人,身軀高大,正是華山派中掌門人開山一劍洪方。

  此人天生異秉,臂力過人,特製了一柄三十六斤重的金劍,勇武過人,為華山一派中百年來難得的人才。

  只聽一個清亮的口音接道:「貧道讚成洪掌門提議,我們崆峒派自貧道起,一律聽命於大師。」

  一聲沉重的佛號,起自人群之中,接道:「大師不用推辭,我們少林一門,幾乎全毀在冥岳那妖婦手中,大方掌門師兄,中毒未癒,和師兄弟視若陌路人。

  自從大愚師兄接替掌門之後,追敵失蹤,迄今下落不明,大悲,大正等諸位師兄,為了維護少林一門的聲譽,戰死少林本院,唉!少林一門中,大部精英高手,幾乎殞傷殆盡。

  武當派神鍾道長,戰死冥岳,青城派青雲道兄和崑崙派的天星道兄,以及點蒼掌門曹燕飛,雪山,腔峒二位前輩耿震和石三公、和貧僧師兄大愚一起走失,至今仍然行方不明。敝寺中雖然損傷慘重,但仍派有貧僧帶了八位門下,趕來應命,大師掌峨嵋門戶,垂四十年,德望俱重一時,望勿再行推辭。」

  群豪轉頭望去,只見那人身穿鵝黃袈裟,正是少林寺的大道禪師。

  那身著月白袈裟的老僧還待推辭,群豪已齊齊呼喝,道:「目下之人,以你伽因大師年望最高,你如再推辭,未免有負眾望了。」

  伽因輕輕嘆息一聲,道:「大方禪師。神鍾道長,是何等才略的人物,老衲望不及大方,武也不勝神鐘,只怕難以帶諸位度過這鵲橋大劫。」

  大道禪師道:「此次浩難劫運,開武林千百年所未有,天數早定,大師不用為憂,我等死而無怨。」

  伽因大師道:「既然如此,老衲恭敬不如從命了。」

  一語甫落,遙聞長笑之聲傳來,聲作龍吟,笑勝長空。

  群豪轉臉望去,只見三條人影,疾如奔馬般飛馳而來,眨眼之間,已到了群豪身前。

  正中一人,身著黑色勁眼,面如冠玉,劍眉星目,英俊滯灑,背插長劍,手中卻提了一個黑布垂遮的木籠。

  左右兩側,緊隨著兩個長髮披垂,白髯及腹的老人。

  群豪之中,雖然大都未見過那兩個老人,但大都聽說南北二怪兩人生像的怪異,一望之下,立時認出是南北二怪。

  但對那英俊少年卻都有些茫然陌生,以他那小小年紀,何以能和盛名蓋代的南北二怪混在一起。

  只有各大門派的帶隊掌門人,對他卻十分恭敬,微微頷首。

  大道禪師當先合掌一禮,欠身說道:「方施主…」

  目光一掃群豪,接著說道:「貧僧替諸位引見這位少年英雄方施主,就是單劍援救少林,獨敗冥岳高手的方兆南方大俠,敝寺如非方施主先行通訊馳援,傷損的慘重,恐又非今日形勢了。」

  方兆南放下木籠,抱拳說道:「大師過獎了,晚輩如何敢當。」緩緩從懷中摸出一柄摺扇,晃燃千里火筒,當眾焚去。

  群豪雖然不知這焚扇之意何在,但各大門派中的領隊掌門入,卻心中明白,那摺扇乃上代掌門人,留下的恥辱標誌,目睹方兆南舉火焚去,個個對他心中感激莫銘。

  伽因大師合掌一禮,說道:「方施主……」

  方兆南急急抱拳作禮,道:「大師有何見教?」

  伽因大師道:「老衲濫竿充數,被推作主持全局之人……」

  方兆南不容他把話說完,急急接道:「在下和兩位義兄,一併聽受大師之命。」

  伽因大師呆了一呆,目光緩緩由南北二怪的臉上掃過,心中暗暗驚奇,付道:「這南北二怪成名武林甚久,年齡還在老鈉之上,不知怎的竟然和此人稱兄道弟起來……」

  心中忖思,口中卻急急說道:「這個老衲如何敢當……」

  南怪辛奇冷冷的接道:「老和尚不用推辭了。」

  北怪黃煉仰臉望著無際的藍天,說道:「老夫最是看不慣那種俗凡的客套。」

  伽因大師只覺臉上一熱,自解自嘲的說道:「如此說來,老衲恭敬不如從命了。」

  回手一招,登時有兩個中年僧人應手走來,肅立待命。

  伽因大師一揮手,道:「你們前面開路,遇警止步。」

  二僧齊齊合掌領命,翻腕拔出背上戒刀,大步向古柏林中行會。

  伽因大師緩緩轉過身去,高聲的說道:「冥岳強敵,手段毒辣,諸位如遇上,儘管施下毒手……」

  他忽然轉變的十分嚴肅,接道:「今日之戰,關係著未來的武林命運,實非一般的個人恩怨之爭可比,諸位大可不必存仁慈之心。」

  說完,轉身合掌,低聲對方兆南說道:「方大俠請。」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老前輩如有遣派,儘管吩咐。」

  伽因大師道:「方大俠和老衲走在一起,居中策應,馳援全軍。」

  方兆南點頭說道:「晚輩領命。」

  伽因大師回顧了關山一劍洪方一眼,道:「洪兄請就華山門下高手,挑選四人,居左人墓,遇上警訊,不可輕敵深入,先與老衲聯絡。」

  開山一劍洪方應了一聲,選挑了華山門下四個高手,繞向左側十丈進入古墓。

  伽因大師又轉身目注大道禪師道:「有勞禪師就少林門下選挑四個高手,繞右側十丈進入古墓。」

  大道應了一聲,選了四個少林高僧,繞行右側十丈,進入古墓。

  伽因派遣兩翼護圍之後,目光緩緩從群豪臉上掃過,道:「諸位道兄、施主,此行一戰,勝敗難卜,老衲之意,大可不必完全進入古柏林中,各門各派,不妨就所屬之中,選幾位武功較高,閱歷豐富之人,進入古柏林中,餘下之人:盡可留在林外或是退回故居,萬一此戰不幸落敗,也好替武節之中,留下一點元氣。」

  各大門派的掌門領隊,似是都對此戰調存下了不幸預感,一個個臉色肅穆,不發一言,遵照伽因大師所囑,就門下弟子中,選出數人,留在古柏林外,並暗自囑咐他們,林中如有什麼警變,立時返回山去,不可多在此地留戀。誰也不願問入選之人,是否是門下武功高強之入,也許留下的人手中,才真是晚一代精英人物。

  在這門戶存亡的決戰中,任何人都不免存下一點私心,希罕能為本門中;保留一脈,不使絕傳武林。

  不過,老一輩的人物,卻是盡皆奉選入林,參與了這場決戰。

  方兆南目睹各大門派調動人手的情形,暗暗傷懷,忖道:「九大門派,在江湖之上數百年來,一直屹立不搖,向為江湖人物目為武林九大主派,不料竟然被聶小風興風作浪的一攪,短短不足一年的時光,鬧得局殘人非,岌岌可危。」

  南北立怪卻是滿臉冷漠之色,生似未看到眼下的豪壯淒涼之情。

  伽因大師眼看各派人手,都已調派完成,才合掌當胸,肅然說道:「老衲承各位抬舉,統領全局,既蒙厚愛,還望捧場,進退攻守,均不得擅自行動。」

  群豪齊聲說道:「我等願遵大師之命。」

  伽因頷首說道:「咱們入陣去吧!」

  說著當先向林中走去。

  方兆南搶前一步,走在伽因身側,低聲說道:「老禪師請傳令所屬,不可輕敵躁進以免受人暗算。」

  伽因點頭笑道:「入陣之人都已存必死之心,只要辛,黃兩位老前輩能夠制服冥岳岳主,這一場未必就敗。」

  方兆南輕輕嘆息一聲,道:「鵲橋大陣,費盡了羅玄的心血,陣中變化詭奇,莫可預測,老前輩入林之後,最好能招來兩翼高手,實力集中,免招無謂的傷亡。」

  說話之間,突聞長嘯傳來。

  伽因大師一皺眉,道:「兩翼傳警,想是已和強敵動上了手。」

  方兆南道:「大師最好傳諭且莫深入,晚輩先去瞧瞧。」

  說完縱身躍起,直向右側奔去。

  南北二怪齊振衣袂,緊隨在方兆南的身後。

  伽因大師暗暗嘆息一聲,忖道:「這年輕人不知有什麼魔力,竟然能使以冷僻著名於世的南北二怪,對他這等的服帖。」

  方兆南一面奔行,一面留神四周的景物,但見古柏蒼蔥,林中一片沉寂。

  傳來的長嘯聲,倏然中斷,生似強敵一現即隱。

  方兆南深知那冥岳岳主之能,愈是這等沉寂平靜,愈覺得事非小可。

  穿過一片古柏林,瞥見了大道禪師率領四個少林高手,布成了一個四方陣形,小心翼翼的向前緩進。

  方兆南一揮手,高聲說道:「大師止步!」

  縱身幾個飛躍,方兆南已到大道禪師的身側。

  這位少林高僧,曾目睹冥岳岳主率領屬下,攻打少林本院的惡戰,慘重的傷亡,沉痛回憶,已使他生出了極深的戒懼之心。一聽方兆南召喚之聲,立時停下了腳步。

  方兆南低聲問道:「大師可遇上什麼警兆麼?」

  大道禪師道:「似見人影一閃,但一瞥間立即隱去。」他這幾句話說的甚是勉強,微現漸咎之色。方兆南輕輕嘆息一聲,道:「據晚輩所知,冥岳岳主擺下這一座鵲橋大陣,不但暗蘊玄機變化,且可借用烏魯傳送劇毒,老前輩能謹慎從事,那是最好不過,晚輩已請伽因大師,要他召回兩面側翼,既可集中實力,亦可避免顧此失彼。」

  突聽南怪辛奇冷哼一聲,道:「什麼人?」

  一陣清脆的笑聲,傳了過來。

  只見三丈外一株古柏後,緩步走出來一一群身披輕紗的少女,赤手空拳,漫步含笑而來,輕紗薄如蟬翼,舉步行走之間,飄飄欲飛。

  大道禪師幼年出家,青燈古佛,消磨了他大半生的歲月,從未見過此等景象,慌忙別過頭去,不敢多看。

  方兆南點數來人,前三後五,總計八人,個個玉容如花,嬌艷欲滴,直行而來,毫無畏懼之色。

  南怪辛奇怒聲喝道:「牛鼻子老道士,就會故弄玄虛。」

  呼的一掌,劈了過去。

  一股強猛的掌風,應手而出,擊向前排正中一人。

  只聽一聲砰然輕震,那正中一位少女尖叫一聲,整個嬌軀飛了起來,摔出去七八尺遠,口噴鮮血,氣絕而死。

  南怪辛奇似是亦未料到那身披薄紗的少女,竟然不會武功,不禁呆了一呆。

  餘下的七個少女,眼看同伴傷亡掌下,以是毫無所覺,仍然滿臉笑容的緩步行來。

  南怪辛奇雖然性格冷僻,但要他去殘殺手無寸鐵,又不會武功的女孩子家,也是難以下手。

  方兆南早得羅玄暗示玄機,仔細查看那行韋的少女,雖然面帶笑容,但形態痴呆,分明受了禁制。

  心中一動,急急說道:「這幾位姑娘分明不會武功,咱們既不能屠殺毫無抗拒之力的婦女,但也不能讓她們逼近身來,咱們得快些退走。」

  群僧眼看南怪辛奇掌斃那少女的慘狀,那裡還忍心下手,齊齊向後退去。

  方兆南一探長劍,高聲說道:「諸位姑娘請了。」

  他想引得那些少女開口,以判斷神智是否完全受制,那知幾個披薄紗的少女,理也不理,直對群豪行來。

  方兆南雖然早得羅玄指示玄機,但也無法想出這幾個既不會武功,又悍不畏死的少女用心何在,只得向後退去。

  伽因大師自聽方兆南建議之後,亦覺得此陣中凶危極多,不能以常情行略用謀,與其分散實力,不如走在一起的好,立時長嘯三聲,相招兩翼歸隊。

  突然間,響起一陣尖厲的哨聲,七個輕紗少女突然停下了腳步,緩緩回身而去。

  方兆南望著七個少女的背影,凝目沉思片刻,若有所悟的自言自語說道:「原來如此。」

  北怪黃煉一皺眉頭,問道:「兄弟,這是怎麼回事?」

  方兆南道:「那冥岳岳主,心知各大門派中人,大都不願屠殺無辜,所以故意利用這些年輕貌美的少女,來接近咱們。

  假如我的判斷不錯的話,這些女娃兒們,不是暗藏著極其微小的絕毒暗器,定是攜有毒粉之類的藥物。

  她們看來個個都如花似玉,其實早已無法控制自己的神智,剛才那尖厲的哨聲,就是隱在暗處,操縱她們的人。」

  南怪辛奇冷冷接道:「羅玄之長,無非處處把握人性的弱點,惹得老夫動了火,不管它三六二十一,殺他個落花流水。」

  方兆南道:「聶小鳳的伎倆,決不只此。」

  談話之間,已和中路會合。

  伽因大師迎了上來,問道:「大道師兄,可曾遇上了敵人麼?」

  大道禪師合掌喧了一聲佛號,詳細的說明了經過。

  伽因大師聽得不住搖頭,道:「劫數,劫數。」

  這時開山一劍洪方,也帶著華山高手,趕回本隊。

  方兆南一抱拳道:「老前輩可曾遇上什麼怪異之事?」

  洪方道:「本座深入十餘丈,未見任何敵蹤,卻看到了一座高大的木籠,籠中關了一群雀烏……」

  方兆南吃了一驚,道:「老前輩可曾動那木籠麼?」

  洪方道:「本座心中雖覺奇怪,知是敵人布下的陷餅,但想那一群雀烏,難道還真能傷人不成,正想去劈那木籠,聽到了伽因大師召喚,立時趕了回來。」

  方兆南長長吁一口氣,道:「幸好你沒有劈那木籠,如若放出那一群雀鳥,只怕諸位此刻,都己身中劇毒……」

  他微微一頓,提高了聲音,接道:「在下並非危言聳聽,羅玄的才智,諸位想都早已聽過,那冥岳岳主,出自羅玄門下,不但武功奇高,而且學會了羅玄的用毒之術。

  目下這古柏林中,所有之物,恐都已被她暗藏劇毒,一不小心,勢必將死個糊糊塗塗,實不可絲毫大意。」

  伽因大師道:「方施主早得高人指點,已深請陣中變化的詭奇,凶辣,請代老衲統率全局如何·

  方兆南急急說道:「晚輩年幼無知,豈敢擔此重大責任,承蒙老禪師垂青下顧,應竭我之能,從旁贊助。」

  伽因大師知他所言非虛,以他的年紀聲望,恐難使群豪心服,當下說道:「方施主這等謙辭,老衲也不便勉強了……」

  說此微微一頓,接著又道:「下一步該當如何?」

  方兆南道:「晚輩之意先選派幾個武功高強之人,長驅直入,誘敵發動埋伏。」

  伽因大師道:「借重大才,老衲帶峨嵋門下弟子,當先開路。」

  開山一劍洪方道:「大師統主大局,豈可輕身涉險,在下願帶華山門下一行。」

  方兆南道:「洪掌門願去最好,卻不能多帶人手,在下和兩位義兄,加上洪掌門再帶一位華山高手,五個人已經夠了。」

  洪方道:「就依方兄之意。」就門下選一個武功最高強的弟子,連同南北二怪五人聯袂而入。

  方兆南迴頭對伽因大師道:「聽得晚輩招呼,「老前輩就率人急進。」

  伽因大師點頭應道:「老衲敬候台命。」

  方兆南道:「不敢當。」放步向前行去。

  他一面勘查形勢;一面緩行深入,走了四五丈遠,仍是不見動靜。

 南怪辛奇似已感不耐;冷冷說道:「兄弟,咱們放一把火燒了這臭樹算啦!不用這等小心翼翼,有如捉迷藏般,叫人難過。」

  方兆南笑道:「如是一把火可以解決武林中的紛爭的話,那咱們也不用參與這場險惡之戰了。」

  說話之間,瞥見一株高大的古柏之下,壘起的青寡之上,盤坐著一個全身黑衣之人。

  那人閉目而坐,狀似老僧入定,對幾人行近身側,渾似不覺。

  開山一劍洪方一皺眉頭,喝道:「什麼人?」

  那人仍然端坐不動,連頭也未抬過一下。

  洪方回首望身後的弟子一眼,道:「馬傑,你過去瞧瞧看,那是個死人還是個活人?」

  馬傑應了一聲,雙肩一晃,直搶而出,猛向那盤坐在一座高大青泵上的黑衣人,飛躍過去。

  方兆南欲待喝止,已然來不及了。

  馬傑一掌,拍在那黑衣人的身上。

  只聽砰然一聲輕響,那黑衣人應聲向後倒去。

  馬傑乃華山第二代弟子中武功最強之人,一掌擊實,已然覺得不對,那盤坐在青泵上的黑衣人,竟然非人,立時仰身一躍,向後疾退而出。

  但已然來不及了,一片細如髮絲的白芒,分向四面八方馬傑停身之處射去。

  馬傑武功雖然高強,但這等形勢之下,實有無法閃避之感,只覺身上幾處一陣麻木,不禁暗道一聲:完了。

  他奮起了最後的力量,一收腰硬把向後倒飛的身子收住,懸空一個跟頭,頭上腳下的站落實地,目視洪方說道:「師父,我

  話未說完,砰然一聲,倒地死去。

  洪方望著倒下去的屍體,木然不語。

  方兆南看那黑衣人身上暴射而出的毒針,疾急眾多,在不及三尺的距離之下,縱然武功如南北二怪,也是無法讓避得開。

  他不禁黯然一嘆,說道:「這鵲橋陣中的殺人方法,無所不用其極,當真是步步殺機,草木皆兵。」

  群豪目睹其情,個個心頭泛生起一股寒意,雖只是一人死亡,但群豪卻都有著死之將至的感覺。

  洪方沉默了片刻之後,突然微微一笑,道:「對敵相搏,不死必傷。」長劍一揮當先向前衝去。

  奔行之面,突有一陣幽沉的樂器之聲,傳了過來。

  這樂聲充滿著悲傷淒涼的情調,如聞哀樂一般,使人不自覺的生出了茫茫人世,無可留戀的愁苦。

  要知群豪此時的心情,沉重異常,人人存著慷慨赴死的情感,臨對著死亡一面,誰都難免有著一種激動的感覺,此時心情,最易感受。

  方兆南心中早有準備,較為鎮定,眼看群豪神情落寞愁苦,如臨大難,立時仰臉長嘯,聲作龍吟,直衝雲霄,混入了幽沉的樂聲之中。

  南北二怪隨聲附和,各作長嘯,這兩人功力深厚,長聲震耳的嘯聲中,豪氣奮發,又激發群豪消沉的戰志。

  哀樂倏然中斷,古柏林中,又恢復了一片沉寂。

  林木中人影閃動,疾快的向後退去。

  方兆南輕輕嘆息一聲道:「如若咱們被那幽沉的樂聲誘惑到不可自制之時,這隱伏在四周的強敵,立時將乘機施襲。」

  伽因大師道:「如非方施主見機得早,只怕咱們難免要有所傷亡。」

  開山一劍洪方接道:「見怪不怪,其怪自敗,在下之意,對這些鬼伎玄虛,給它個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長驅直入,找到那冥岳岳主,放手一搏,也好早些分個勝敗出來。」

  方兆南微微一嘆道:「高論雖有見地,但卻涉險過大,在下之意,還是步步為營,穩紮穩打的好。」

  洪方突然彈劍長笑,道:「在下願率華山弟子開路。」

  長劍一揮,大步向前行去。

  五個華山門下弟子,緊隨他身後而行。

  方兆南心知難再勸阻,只好緊隨在洪方等身後行去。

  只見洪方仗劍護胸,昂首而行,目不斜視,神情凜然,大有視死如歸之氣概。

  行約半裡,已到了古柏林的盡處,景物忽然一變,觸目山花漫爛,綠草如茵,兩座山峰,挾持著一道翠谷。

  谷口處,並肩站著四個分著紅、黃、藍。白的四個少女,每人手中舉著一個牌子,分寫著:「鵲橋渡口」四個大字。

  四女身後,有一道四丈寬窄的深溝,一座彩花紮成的渡橋。連接兩岸,橋寬三尺,花色耀目,數十隻黑白雜陳的靈鵲,分列兩行,棲落於花橋之上。

  伽因大師望了那花橋一眼,低聲對方兆南說道:「咱們可要衝過去麼?」

  方兆南凝目望著那彩花紮成的渡橋,沉思了片刻,心中默默。計算著和羅玄約定的時間,尚有著一段不短的時間,在這時間最好是不要和冥岳岳主聶小風大多的衝突,至低限度,應避開和聶小鳳的決戰。

  他能夠一直的保持著鎮靜,羅玄和他約訂了陣中相見一事、原因極大,自那夜他和羅玄相遇之後,已對那奄奄將死的老人、改變了印象。

  羅玄雖然造成了極大的錯誤,但他已知悔改,而且正運用著殘餘的生命,來挽救這次的浩劫…

  伽因大師看他一直望著那花橋出神,若有所思,忍不住問道:「方施主,越渡過這座花橋,就進入鵲橋陣中麼?」

  開山一劍洪方已等待不耐,高聲接道:「我們華山派先渡鵲橋,替諸位開道。」長劍一擺大步行去。

  方兆南急急的叫道:「老前輩,不可躁進……」

  洪方回首答道:「畏首縮尾豈是大丈夫的行徑?」說著他不理方兆南的勸告,舉步登上花橋。

  艷麗奇目的彩花,掩遮了一切,洪方窮盡了巨力,也看不出這座彩橋是何物搭成,只好提聚真氣,舉步登橋。

  洪方的輕功,已達登萍渡水之境,縱然這橋全是鮮花結紮而成,也是擋他不住。

  橋上靈鵲,眼見生人登上,忽然振翼長鳴,一片鵲噪,聽得人心煩意亂。奇怪的是那兩側靈鵲,並不飛去,展翼噪鳴,似迎嘉賓。

  方兆南眼看著開山一劍洪方率領了華山弟子渡過鵲橋,苦笑一聲,對伽因道:「大師,咱們也過去吧!」

  伽因大師肅然點頭,轉頭目注群豪說道:「各位如若自知不擅輕功,難渡花橋,那就不可造次。」

  說完,當先向花橋行去。

  各大門派來此參與鵲橋大會之人,大都是派中武功較好弟子,魚貫而行,渡過鵲橋。

  最後一人剛剛走過,突聽一陣急鼓之聲傳了過來,群鵲齊齊振翼飛去,花橋似是突然失去了支撐之力,散成朵朵,落入深溝。

  伽因大師暗暗忖道:「好險惡的花橋,如若行至中途,群鵲突然展翼而去,橋上之人,豈不盡要跌入深谷……」

  忖思之間,忽聽方兆南高聲說道:「老前輩快退回來!」

  伽因大師抬頭看去,只見一片茫茫白煙迎面而來,想這鵲橋大陣之中,無物不毒,不禁心頭駭然,倏然停下腳步。

  要知這茫茫白霧般的濃煙,無孔不入,如若這煙中含有劇毒,那可是無法防備。

  只聽方兆南高聲的喝道,「諸位快請退集一起,這煙中含有劇毒。」

  此言一出群豪震動,果然齊齊向後退了過來。

  花橋已散,深溝百丈,群豪的退路已斷。

  方兆南仔細看去,那茫茫白煙,起自數丈外的草叢綠樹之中,顯然,有人隱在樹後草中,施放毒煙,借峽谷中的山風,吹送過來。

  伽因大師眼看白煙漫天而來,後無退路,已成了必死之局,心中大急。

  他回顧了方兆南一眼,說道:「方大俠,鵲橋已斷,身陷絕地,如若這白煙中果有劇毒,橫豎是死,倒不如衝上去和他們拼上一場,死也落得個痛痛快快。」

  這位遁身方外的高僧,顯然是已為眼前的形勢鬧的束手無策,激起了拚命之心。

  方兆南道:「老前輩不用擔心,快請傳諭下去,要他們閉住呼吸,集中在一丈方圓,晚輩自有破毒之策。」

  伽因大師怔了一怔,臉上泛現出一片懷疑之色,但他仍然依照方兆南之言,傳偷各大門派中人,齊集於一丈方圓之中。

  這時,那茫茫白霧,已然逼近群豪,隱隱嗅到了一股清香氣味。

  方兆南大聲喝道,「諸位快請閉住呼吸。」挺身而出,站在最前,他早從懷中摸出了羅玄相贈的一瓶藥物,燃燒火析子,點了起來。

  一股強烈的腥臭之味,暴散開來,觸鼻欲嘔,濃重的藍煙,由玉瓶中湧了出來。

  麗光耀射下,蔚為奇觀,藍、白兩種煙霧接觸之後,竟然化作一種淡紫的顏色,裊裊散去,群豪都被那腥臭之氣,熏的想嘔,個個皺起眉頭。

  開山一劍洪方忍不住大聲問道:「方大俠,你那玉瓶中裝的到底是什麼藥物,熏的人頭暈腦脹。」

  方兆南苦笑一下,道,「良藥苦口諸位請忍耐一下,如若玉瓶湧出的藍煙有毒,先死的還是在下。」

  群豪聽他如此解說,只好默然不言。

  大約有一盞熱茶工夫,玉瓶藍煙漸淡,生似蓄存的藥物,將要用完,再看那濃起的白煙,仍然在山風中飄送過來,不禁暗暗焦急,忖道:「這上瓶存藥將盡,仍然不見羅玄現身,如若這玉瓶存藥用盡,群豪都將中毒而死。」

  正自憂苦之間,突聽厲嘯傳來,起自谷中,倏然之間,己到了數丈之內。

  群豪齊齊為厲嘯驚動,凝神向外望去,只見兩隻長毛披垂,高大的奇形猩猿,抬著一頂黑色的小轎,如飛奔來,停在四五丈外。

  方兆南精神一振道:「諸位常常聽到羅玄的神奇事蹟,但不知有那位見過羅玄?」

  群豪面面相覷,答不上話。

  方兆南接道:「那兩頭猩猿抬的小轎中,就是武林中人譽為一代人傑的羅玄了。」

  兩頭巨大的猩猿,放下小轎之後,分頭撲向那草叢之中,但聞慘叫之聲,連綿不絕,片刻工夫,那揚起白煙,隨著中斷。

  這時,方兆南手中玉瓶的存藥,也剛燃盡,拋了玉瓶,緩步向前行去。

  群豪魚貫相隨,直向那小轎走去,兩隻巨大的猩猿,急急奔回,並肩擋在那黑色的小轎前面,怒目相視群豪,攔住了去路。

  方兆南抱拳對那黑色小轎一揖,道:「晚輩方兆南,見過羅老前輩。」

  他一連喝間數聲,不聞相應,那兩隻猩猿卻發出了低沉的嘯聲。

  方兆南尷尬一笑,回顧伽因一眼道:「羅老前輩身體不適,咱們不用驚動他了。」

  伽因大師道:「羅老前輩乃人中之龍,惜過今日會見之緣,那可是終身憾事。」

  忽聽南怪辛奇冷哼一聲,道:「有人來啦!」

  群豪抬頭望去,只見一個全身白衣的少女,緩步行了過來。

  在那白衣少女身後,緊隨著一大群人,其中人物之中,竟也有僧有道,有男有女。

  方兆南看那當先行來的白衣少女,正是梅絳雪。

  緊隨她旁側的一個長髯道人,竟然是青城派掌門青雲道長,心頭大感驚奇,驚愕之間,梅絳雪等已然走近身側。

  伽因大師從未見過梅絳雪,只覺她美艷明淨,不可方物,乃世間難得一見的美人,但她多·後相隨的人物,卻使伽因大大的為之震駭。

  原來緊隨在梅絳雪身後的除了青雲道長之外,尚有點蒼派第七代掌門人曹燕飛,崆峒派的童麥耿震,雪山派的石三公,崑崙掌門人天星道長,另外尚有兩個面貌英俊,神態瀟灑的藍衣少年,卻是素不相識。

  梅絳雪冷漠的望了群豪一眼,輕移蓮步,走到那黑色小轎前面,恭恭敬敬的說道:「師父,雪兒幸未辱命。」

  黑色的小轎中,傳來微弱的聲音,道:「那很好……」聲音微微一頓,又道:「那姓方的娃兒,已來了很久……」

  一陣輕輕的咳嗽之後,接道:「天下英雄,大都在此,你替我清理門戶之後,再代我向天下英雄謝罪,為師的心願,就算完了。」

  梅絳雪道:「弟子遵命。」回顧身旁侍立的兩個英俊少年。道:「你們兄弟去帶那冥岳岳主來吧!」

  這兩人正是葛諱,葛煌,齊齊抱拳一禮,領命而去。

  伽因大師合掌當胸,遙對青雲道長一禮,道:「道兄別來無恙?」

  青雲道長微微一嘆,道:「多謝道兄關心。」

  這時,青城,點蒼。崑崙諸派中人,齊齊奔了過來,拜見掌門人,但這幾位掌門人,卻是相對黯然一笑,低聲對拜伏在地上的弟子說道:「你們起來。」

  南怪辛奇目睹群豪對羅玄的崇敬之情,心頭大是不服,望了北怪黃煉一眼,兩人心意相通,北怪眨眨眼睛,南怪辛奇立時冷冷喝道:「牛鼻子老道,你好大的架子!」

  梅絳雪秀眉一聳,道:「你罵那個?」

  辛奇冷然一笑,道:「羅玄,除他之外,此地還沒有值得老夫罵的人物!」

  梅絳雪勻紅的嫩臉上,泛現起一片殺機,緩緩的說道:「可是不想活了麼?」

  黑色的小轎中,傳出來羅玄的聲音,道:「雪兒,不許對前輩無禮……」一聲重重的咳嗽之後,接道:「辛兄別來無恙,黃兄還健在人世麼?」

  北怪黃煉冷冷接道:「你想咒我死麼?可惜老黃卻是越活越長命了。」

  羅玄長長一嘆,道:「昔年故友,大半凋謝,環顧天下,倖存有幾,兩兄都是百歲以上的人了,脾氣仍是這等火爆。」

  垂簾啟動,一輛輪車,自轎中緩緩滑了出來。

  對這位名重天下的神奇人物,群豪都存有一見為榮之心,想他定然是仙風道骨,一派飄飄出塵之概。

  那知一見之下,大謬不然,輪上的羅玄,竟是一個乾枯瘦弱,病態支離的老頭,仰靠在輪車上,一副奄奄將死的模樣。

  南北二怪目睹羅玄的神態,心頭怒火頓消,輕輕嘆息一聲,默然不語。

  原來兩人生平不善說慰人之言,心中感慨萬千,卻是不知如何開口。

  山風輕飄起羅玄覆身的黑毯,他臉上泛現出一個淒然的笑容,道:「兩位可是在責怪我未曾離轎相迎麼?」

  南怪辛奇一拱手,道:「罷了,罷了……」

  他本想說幾句致歉的話,但卻沒法接得下去。

  梅絳雪緩步行到羅玄身側道:「山谷風寒,師父還是請回到轎中吧!」

  羅玄道:「不用了。」

  遙聞步履之聲傳來,葛諱,葛煌帶著冥岳岳主聶小鳳,鬼仙萬天成、陳玄霜。周惠玻,唐文娟和一個全身紅衣的少女,急急奔行而來。

  這些人除了雙足尚能移動之外,全身都已似僵木,緊隨葛氏兄弟身後,片刻之間,已到群豪身前。

  群豪都覺眼前一亮,所有的目光,都不自主的投注到聶小鳳身上。

  這一代尤物,雖然神態木然,但仍然無法掩遮她天生的嬌媚。

  只聽羅玄輕輕嘆息一聲,道:「雪兒,你把她處決了吧!」

  微微一頓,目光環掃了群豪一眼,接道:「老朽傳技非人,為武林招惹下一場大禍,此刻總算是制服了叛徒,我要當諸位之面,清理門戶,以稍解愧疚之心。」

  只見梅絳雪緩步走近了聶小鳳,冷漠的舉起右手,但卻舉掌難落,久久不能拍下,忽然,她急快的收回了舉起的掌勢,望著羅玄,幽幽說道:「師父,弟子下不了手!」

  羅玄輕輕嘆道:「她對你有過傳技之恩,那是不能怪你……」緩緩把目光轉投到方兆南的臉上,接道:「她殺死你初期授業恩師,你去廢了她的武功吧!」

  方兆南神情激動,望著聶小鳳那絕世花容,緩步行了過去。

  他心中暗暗忖道:「此人陰沉毒辣,不知害死過多少武林人物,無論如何放她不得。」忖思之間,人已走到了聶小鳳的身側。

  羅玄忽然閉上了雙目,說道:「點她的任,督二脈交集要穴。」方兆南微微一怔,但卻依言點了聶小鳳的穴道。只聽羅玄接道:「再點她十二重樓和命門,石匯二穴。」

  方兆南又依言出手點了聶小鳳的穴道。

  突然,梅絳雪黯然嘆息一聲,別過頭。

  這時,場中所有之人的目光,都投注在方兆南和聶小鳳身上,期待著情勢的變化。

  羅玄微弱的聲音,突然間變的十分尖厲,叫道:「點她的腹結穴!」

  方兆南舉起手來,正待點出,忽聽聶小鳳迸出微弱的聲音,道:「你殺了我吧……」目中流露出無限的哀怨,眼角間垂下來兩行清淚,神態動人之極。

  方兆南只覺心中怦然一跳,舉手難下。

  這妖燒絕世的一代尤物,舉手翻雲,揮腕覆雨,造成了武林浩劫,人人恨她有如刺骨,但此刻卻不自禁的為她那初人的神態所惑。

  方兆南凝立片刻,突然轉過身子,右手反穿而出,點中了聶小鳳的腹結穴。

  一聲尖銳的驚叫,震驚了全場人心,因為那聲音出自一個美麗的女人之口。

  方兆南疾快的向前奔行了五步,才停下了腳步,回頭望去,只見聶小鳳雙手蒙臉,全身抽動,一聲聲動人魂魄的哭聲,響徹山谷。

  突然間,她放腳向前奔去,直向深谷,顯然她想跳入深谷,以求速死。

  群豪情緒激動,只覺這樣美麗的玉人,縱然是犯了天大的過錯,也不該把她處決。

  原來,群豪在不知不黨中,都已被聶小鳳那絕世的風華,撩人的妖燒所動。

  只見聶小鳳奔行了十幾步,突然跌倒在地上。

  暮地由群豪之中,疾快的衝出來一條人影,伸手向聶小鳳抓去。

  聶小鳳尖聲叫道:「不要動我!」

  但她蒙在臉上的雙手,已被那人拉開。

  那人匆匆一瞥,突然驚叫一聲,放開了雙手,呆在當地。

  聶小鳳奮盡餘力,向那深谷中滾了過去,當她跌入深谷瞬間,群豪看到她那長垂秀髮,已然變成灰白的顏色。

  那呆呆的站著之人,正是華山派掌門人開山一劍洪方,只聽他喃喃自語的說道:「我不應該救她的,我不該救她……」

  伽因大師奇道:「你沒有錯,救一個婦道人家,還是英雄的行徑,雖然那婦人曾犯過滔天的大罪。」

  洪方長長嘆息一聲,道:「她要留下美麗容貌的印象,但我卻破壞了她,她變的老醜了。」

  羅玄微弱的接道:「不錯,她變的老醜了,因為她仗以保持美麗容貌的內功,已被廢去,她成了一個普通的人,上天是公平的,歲月不饒人,她不過是償還了時間的代價,恢復了年齡的痕跡。」

  方兆南迴顧了身後的陳玄霜和周惠瑛一眼,低聲對羅玄道:「老前輩,真正的主凶不過是聶小風和萬天成,其他之人,還望老前輩開恩釋放。」

  羅玄點頭應道:「冥岳中所有之人,大都是受了聶小鳳的藥物所述,失去了自主之能,縱然有錯也不能責怪他們。」轉臉望著梅絳雪道:「雪兒,你解開他們的穴道。」

  梅絳雪應聲解了陳玄霜和周惠瑛的穴道。

  羅玄輕輕嘆息一聲,說道:「所有被聶小鳳奴役之人,都已服用瞭解藥,但因中毒過深,一時之間,還難恢複本性,因此我要雪兒用普通手法點了她們的穴道,不論何人,都可解得,老朽管教不嚴,替武林招來了這一場大禍,僅此向諸位謝罪。」

  輕輕一擊輪車,兩個似猿非猿的怪物,奔了過來,把輪車向轎中推去。

  方兆南突然抱拳一禮,高聲說道:「老前輩慢走一步,晚輩還有事請教。」

  羅玄停下輪車,緩緩說道:「什麼事?」

  方兆南道:「如今武林亂源已平,聶小鳳跳入深谷而死,萬天成已為老前輩生擒活捉,你心願已了,但晚輩受人之託,有一件事耿耿於懷,還望老前輩成全於我。」

  羅玄談談說道:「你可是想和我印證一下武功麼?」

  方兆南道:「不錯,老前輩被天下武林人物,目為一代人傑,但晚輩深受兩位少林高僧的培養重託,想和老前輩求證一下,是少林武功博大精深,還是老前輩的武功強過少林。」

  羅玄道:「我纏綿病榻數十年,半身殘廢,武功早失,如何還能和你動手?」

  方兆南黯然淚垂,長揖說道:「晚輩已答應兩位少林高僧,完成他們心願,此事如不辦到,晚輩終身難安,還望老前輩成全晚輩。」

  梅絳雪突然冷冷接道:「你既可代表那少林高僧,我自可代師效勞。」

  方兆南微微一怔,道:「我只是想和羅老前輩用口論武,以分優劣,並無動手相搏之意。」

  梅絳雪道:「我師父精神不及,萬一有個失神,豈不辱及他一世英名,要比咱們就真刀真槍,打個勝敗出來,有這麼多高手作證,誰也不能取巧撒賴。」

  羅玄嘆息一聲,道:「覺夢,覺非,受覺生遺言所命,潛修少林武功,以雪昔年之恥,但老夫可以告訴你,你決然不是雪兒之敵。」

  方兆南被他一激,豪氣忽生,做然接道:「晚輩近日日夜思考此事,深覺少林武功博大精深,堂堂正正,和老前輩詭奇之學,大不相同,老前輩斷言勝負,未免言之過早了。」

  梅絳雪怒道:「不要逞口舌之利……」飛身一躍直撲過來,一掌劈下。

  方兆南縱身避開,喝道:「不要慌,我交代幾句話後,咱們再比不遲。」

  梅絳雪道:「你交代吧!」

  方兆南抱拳對南北二怪一揖,道:「不論小弟比武的勝敗如何,兩位義兄均不可捲入漩渦,小弟受人所托,縱死無怨。」

  南怪辛奇冷漠的接道:「道士、和尚的花樣最多,打不過人也就算了,卻要遺言比武,鬧出這無謂之爭。」

  方兆南道:「小弟亦曾幾經思考,深覺此事重大,關係著今後武學道統,不能以私人恩怨視之。」

  梅絳雪早已不耐,怒聲接道:「說完了沒有?」

  方兆南緩緩轉過身子,前行五步,道:「恭請賜教。」

  梅絳雪淒然一笑,嘆道:「你要小心了!」揚手一指,點了過來。

  方兆南不再讓避,揮手一招」暮鼓晨鐘」反擊過去。

  梅絳雪側身一讓,左手側攻,右指彈襲,倏忽之間,連攻八招,果然是奇詭絕倫,是所未見之學,只看的群豪個個屏息凝神。

  方兆南施展開少林上乘武功手法,點穴斬脈,封開八招。

  這是一場武林中罕難一見的惡鬥,兩人的手法招數,無一不是精奇無侍之學。

  片刻工夫兩人已拚搏了百招以上,只看的群豪如醉如痴。

  突聽梅絳雪嬌喝一聲,指影幻起,籠罩了方兆南身上一十三處大穴。

  群豪的目光之中,似是突然幻化起數十個梅絳雪來,掩去了方兆南的身影,都不禁為方兆南捏了一把冷汗。

  突地,響起了方兆南清嘯之聲,有如長空鶴鳴,九霄龍吟,兩條人影陡然分開。

  方兆南雙手按腹,馬步不穩,退了三步之後,終於一跤跌倒。

  梅絳雪花容慘淡,玉掌捧心,嬌軀搖了幾搖,倒在地上。

  南北二怪,齊齊喝了一聲:「兄弟,傷的重麼?」縱身躍落到方兆南的身側。

  那面的葛偉,葛煌,也同時奔向了梅絳雪。

  只聽羅玄沉聲喝道:「不要妄動他們。」

  四人怔了一怔,齊齊退開。

  只見梅絳雪掙紮著坐了起來,道:「夫君,你受傷可重?」

  方兆南一手撐地,緩緩坐起,道:「謝謝你手下留情。」

  梅絳雪慘然一笑,道:「你那一掌如若內勁全發,早已震斷了我的心脈。」

  方兆南黯然說道:「不論勝敗,我已完了心願。」

  說完,緩緩的站起了身子。

  就在方兆南站的同時,梅絳雪也掙扎而起,原來兩人各以絕招,擊中對方時,同時留勁未發,手下留情,是以兩人都受傷不重。

  忽然間,響起了一聲悠長的佛號,一個白髯垂胸的老僧,慢步而來。

  方兆南迴顧那老僧一眼,淒涼的說道:「晚輩未負大師所托。」

  來人正是少林寺僅餘的高僧覺夢。

  他身後緊隨著代掌少林門戶的大愚禪師,大愚手中捧著一件黃色的袈裟,和少林至尊無上的綠玉佛杖。

  覺夢大師。目光一掃羅玄,低聲對方兆南道:「少林上一代掌門遺命,那一個能勝過羅玄,就要他接掌少林門戶,但老衲卻不便相強,施主願否接就此位,聽憑自決。」

  方兆南呆一呆,道:「這個……」

  突聽梅絳雪嬌聲喊道:「只要你不忘記我倆月下盟誓,你縱然取上三妻四妾,我也不放在心上。」

  陳玄霜幽幽說道:「從此之後,我再不對你無理取鬧了,你也不該忘記我爺爺早已將我付託給你。」

  周惠瑛長嘆一聲,輕輕說道:「我父母親只收了你一個弟子、就是指望你能承繼我們周家的香火。」

  這時,方兆南望瞭望三個深情無限的絕美玉人,又回頭望望大愚禪師那雙手捧著的袈裟,佛杖。

  只覺思緒紊亂,前塵往事,情愛糾葛齊集心願,一時之間,竟然茫然無措,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全書完)
li60830 發表於 2018-10-5 16:19
第五十七回 賜摺扇傳柬天下


  方兆南為一陣強烈的好奇之心誘動,輕輕移開木籠,藉著夜色掩護,沿著崖壁向前行去。

  他此時的輕功,已到了踏雪無痕之境,沿壁而行輕若飄絮。逐漸的接近了那團黑影。

  這時,方兆南相距那龐大黑影,只不過兩丈距離,憑他過人的目力,對眼前之物已看的甚是清晰了。

  原來那團龐大的黑影,竟然是一頂轎於,四周都用黑布重重罩住,兩個長毛披垂似猿非猿的怪物,分站在那轎子兩側。

  方兆南一皺眉頭,忖道:「這又是什麼人物?竟然能役使館獸……」

  忖思之間,忽聽那黑布垂遮的轎中,傳出來一聲輕微的喘聲。

  兩個長毛披垂,似猿非猿的怪物,突然怪頭亂搖,四面探望。

  方兆南吃了一驚,暗道:「常聽人言,獸類的聽覺,大都靈敏過人,莫要被它嗅出氣息來了。」

  當下凝神靜息,運氣封注了全身經脈。

  方兆南停身之處,山風迎面吹來,身上的氣息為風勢所附。而且那兩個怪猿經過了長途跋涉,氣力耗消過多,喘息之聲,尚未停下,嗅覺也打了折扣,竟然未發覺方兆南的隱身之處。

  只聽一個怪獸低嘯一聲,那轎前垂簾突然大開,輪聲轆轆,從那巨大的黑轎中,滾出來一輛輪車。

  方兆南暗暗忖道:「無怪這頂轎子,大異常轎,原來這裡面裝了一輛輪車。」

  只見那輪車行了四五尺左右,自動停了下來。

  那輪車後背向後面仰張甚多,一個人平平的躺在那輪車之上,他身上覆蓋了一層黑布,看上去實叫人無法分辨出他是死人,還是活人。

  方兆南暗暗忖道:「看這人怪異行徑,只怕……」

  忖思之間,突聞一聲長長的嘆息,傳了過來。

  這一聲長長的嘆息,充滿了無比的淒涼,直似要在這一聲長嘆中,吐出人生所有的積忿,憂鬱。

  一陣輕微的軋軋之聲,那輪車背椅緩緩的升起,黑色的覆被,以隨著微微掀動,露出來一張枯瘦的面孔。

  方兆南窮盡目力望去,只見那人頭倚靠在輪椅枕上,胸前飄垂著一片雪白的長髯。雙目深陷,兩顴瘦削,突起了甚高,雙目甚大,但卻毫無神采。

  他似是無力支撐那瘦弱和疲累的身體,對人生充滿著厭倦,身軀微微掙動一下,突然又長嘆一聲,靜止不動,望著天上的星光出神。

  忽聽那老人又是一聲長長的嘆息,嘰哩咕吹,說了兩句奇怪的言語。

  那言語似烏鳴,又似夢吃,方兆南竟然聽不懂那老人說什麼。

  只見那兩個長毛披垂,似猿非猿的怪物,齊齊向那轎中奔去,爭先恐後的拿出來兩個桃子,送到那老人面前。

  那老人又嘰哩咕吹的說了兩句奇怪之言。

  兩個似猿非猿的怪物,長指揮動,剝去了那桃子的皮,老人接過一枚桃子吃了,另一個還給兩個似猿非猿的怪物。

  只見那兩個怪物咧嘴一笑,把一個桃子,分食入腹。

  方兆南看的大力驚奇,暗暗忖道:「這老人不知是何等人鈞,看去已如將枯之木,但竟能驅使怪獸,唉!江湖上,當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蜂王楊孤,能夠育蜂驅蜂,已使人歎為觀止,這老人竟然能役使怪獸……」

  只聽那老人又在自言自語的低聲說道:「鵲橋大陣,唉!想不到這丫頭竟然是這等嗜殺……」

  只聽那聲音,愈來愈低,漸不可聞。

  方兆南心頭凜然一震,暗道:「此人似是身染重病,已然到了無法支持自己的軀體之時,難道也是來參與那鵲橋大會不成

  只聽那白髯枯瘦老人,又嘰哩咕味的說了兒句話,兩個長髮披垂,似猿非猿的怪物中的一個,突然縱躍而起,奔行如飛的直向一個山峰之上攀去。

  不多一刻,突聽一陣奇異的嘯聲,傳了過來:

  這嘯聲似是在呼叫什麼,尖厲中隱隱含著節拍。

  嘯聲由遠而近,不大工夫,已近身側,一回黑影疾奔而來,將近那輪車之時,卻突然停了下來。

  那疾奔的黑影,也同時為之緩慢下來,正是攀上峰的那似猿非猿的怪物。

  這一連串怪異的動作,在方兆南的心呂中,留下了難解之謎,也更引動他好奇之心,決心要看個水落石出。

  忽然間,由遙遠處傳過一聲尖亮嘯聲,重又劃破了剛剛歸於沉寂的靜夜。

  那黑衣老人抬動了一下身軀,枯瘦的長手一揮,兩個似猿非猿的怪物,同時仰臉長嘯。

  大約有一盞熱茶工夫,對面山峰上,突然閏奔來一口白影。白影來勢奇快,眨眼之間,已近那黑衣人的輪椅。

  方兆南凝神瞧去,不禁心頭一震,原來那白衣人竟是梅絳雪。

  一個新的念頭,閃電般掠過他的腦際,暗暗忖道:「這黑衣老人是誰?難道是羅玄?他還未死麼?」

  他有些迷惑了,羅玄這個神奇的人物,在武林中造成無數的隱密,江湖上津津傳誦著他的醫道,但他卻甚少在江湖上露面。

  他享譽之隆,開既往,絕古今,他被上一代武林人物宣揚成神奇的人物,留給了一代武林人物無比的崇敬仰慕,但他的作為卻又不似他那崇高的聲譽。

  無數江湖高手宣揚著他的善行,但那二位德高望重的少林高僧,卻不恥他的所為,對這位神奇的人物,方兆南已無法辨識他的正邪。

  一時間萬感交集,愈想愈是茫然。

  只聽梅絳雪那脆如銀鈴的聲音,幽幽說道:「師父體力不支,怎可跋涉而來?」

  方兆南心中一動,暗暗嘆道:「果然是羅玄了。」

  只聽一聲輕微的嘆息悠悠揚起,一個低沉微弱的聲音,傳了過來道:「昔年我曾為好奇之心,設計了一座鵲橋大陣,在陣中,我動用了各種飛禽。走獸,想不到竟然被那丫頭攜去藍圖,唉!如若她已把那座大陣的竅決變化,盡皆領悟,當真不知要有多少人傷在那座陣中了。」

  話至此處,突然重重的咳了兩聲,緊接著一陣沉重的喘息之聲。

  方兆南暗暗忖道:「聽他的喘息之聲,似是病的很重,看來我找他比武之事,只怕難以如願了。」

  只聽梅絳雪柔聲的說道:「師父玄功精深,胸羅奇術,如果能靜心的療傷,總有復元的一天……」

  那低沉微弱的聲音,重又響起,道:「唉!藥醫不死病,世無長生方,不論何等內功精深之人,都難永生不死,我這一把年紀,死亦無憾了,只是,聶小鳳那孽……」

  又是一陣連續的咳嗽,中斷了他未完之言。

  梅絳雪道:「師父不要多說話啦!還是安心養息病勢吧,此地夜寒露重,找一個可避風露地方去休息一下再說。」

  那低沉微弱的聲音,再度傳了過來道:「不行,我已是油盡燈枯之人,隨時可能絕氣而死,那鵲橋大陣,關係著整個武林的命運,世人均不知破解之法,只伯難以逃出她的毒手……」

  聲音微微一頓之後,又接著說道:「但願皇天能延我幾日壽元,破去那孽徒鵲橋大陣。」

  梅絳雪似已無法按捺下好奇之心,說道:「為什麼叫鵲橋大陣呢?」

  那黑衣老人答道:「我利用鳥獸的游動,變化陣勢,傳灑毒藥,但陣中烏語花香,美女歌姬,翠袖紅裳,看上去耀眼生花,藏殺機於褲麗的風光之中,以鵲橋為界,生死兩域,故名鵲橋陣。」

  梅絳雪道:「原來如此。」

  那黑衣人突然緩緩挺身坐了起來,道:「我恐怕不行了,快扶我起來。」

  梅絳雪道:「師父好好的躺著休息,起來幹什麼?」

  那黑衣老人道:「在我坐的輪椅之下,藏著鵲橋陣組成的一幅藍圖,另附有破解之法,聶小鳳自負聰明,卻不知我早已有準備。

  我設計那鵲橋怪陣之後,就苦思破解之法,終於被我想了起來,記在一本經文之中,我如死了之後,你要好好的詳閱那破陣之法,要知此事關係太大,不可漫意輕心。」

  梅絳雪道:「弟子記下了。」

  她扶起羅玄,探手在那輪椅上摸了一陣,果然找出一本經文。

  那黑衣人又道:「你收起此書之後,就在此地,給我找一個埋身之處。」

  方兆南吃了一驚,暗道:「難道他有未卜生死之能,預知死期麼?」

  梅絳雪藏好經文,接道:「師父快請休息一下。」

  那黑衣老人似是心事已完,點點頭,又躺臥在輪車之上。

  方兆南此刻已完全確定這枯瘦的老人,就是那被武林人渲染為一代人傑的羅玄了。

  梅絳雪的耳目,何等靈敏,方兆南這失聲一嘆,早已驚動了她,嬌叱一聲,說道:「什麼人?」

  揚手一掌,劈了過來。

  方兆南暗暗忖道,「我這半年,盡得少林高僧覺夢大師所學,不知武功進境如何,不如接她一掌試試。」

  當下暗運功力,一掌推出。

  兩股排空勁氣一觸,方兆南突覺全身一震,凝目看梅絳雪時,也不自禁的向後退了兩步。

  那躺在輪椅上的老人,似是已感覺到梅絳雪已遇上勁敵,突然一挺身,坐了起來,道:「雪兒住手!」

  但聞那老人低沉的聲音,傳了過來,道:「是那位高手,既然相遇,總是有緣,可否請出一見?」

  方兆南想道:「我身受覺非遺言相囑,要我和羅玄比試武功,但看他虛弱的身體,這比武之願,只怕難以實現了,唉!但我已然答應了覺非大師,豈能讓他期望落空……」

  方兆南收斂起洶湧的思潮,霍然站了起來,大步行去。

  梅絳雪本已揚掌作勢,但她看清楚來人是誰之後,卻緩緩的放下了揚起的掌勢,愕然說道:「原來是你?」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不錯,是我……」抱拳對那枯瘦白髯老人一揖,道:「老前輩可是留給武林後輩們無限欽慕的羅玄麼?」

  梅絳雪怒道:「住口,沒規沒矩,我師父的名諱,也是你能叫的麼?」

  那枯瘦老人輕輕的咳了一聲,笑道:「雪兒,不要多嘴……」目注方兆南頷首應道:「不錯,老夫正是羅玄,請教貴姓?」

  方兆南一挺胸,道:「在下方兆南,他心中牢記著覺非大師臨死遺言,對這位武林中傳誦的神奇人物,胸懷成見甚深。

  羅玄道:「方世兄。」

  方兆南呆了一呆,急急抱拳欠身,接道:「不敢,不敢,晚輩叫方兆南。」

  羅玄有氣無力的啟齒一笑,道:「方世兄的武功不弱,但不知令師何人?」

  方兆南道:「晚輩的恩師周佩……」

  羅玄接道:「群集天下高手,也難調教出你這樣的武功,老夫有些不信。」

  方兆南道:「晚輩得蒙少林高僧覺夢,覺非兩位大師垂青,授以武功。」

  羅玄道:「這就是了,老夫早就想到是他們兩位了。」

  方兆南忽然長嘆一聲,目注羅玄,欲言又止。

  羅玄移動身軀,說道:「年輕人,你可有滿腹心事麼?」

  方兆南接道:「心事倒無,只是有幾句不敬之言,不忍出口。」

  梅絳雪冷冷接道:「既知是不敬之言,那還是不說的好,免得招致殺身之禍。」

  方兆南迴顧了梅絳雪一眼,道:「你對我施恩甚多,我讓你幾句就是。」

  梅絳雪忽然仰起頭來,淒涼的說道:「咱們已有夫妻之名,我自是應該維護於你,但你如在言語上侵犯到我的師父,縱然殺你後,我痛悔一生,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羅玄緩緩伸出枯瘦的右手,搖了幾搖,低聲對梅絳雪道:「雪兒,不用你多管,我要和這位方世兄多多的談談。」

  方兆南迴顧了梅絳雪一眼,道:「你縱然要和我反目成仇,我也得說出心中蘊藏之事。」

  羅玄點頭笑道:「你說吧!有我之命,雪兒決然不會出手……」他輕輕嘆息一聲接道:「其實她縱然出手,也未必是你的敵手。」

  梅絳雪臉色一變,道:「師父,此言當真麼?」

  羅玄道:「一點不假,如若覺夢。覺非把一身武功盡皆傳授於他,你是打他不過的……」

  他的目光又轉注到方兆南的臉上,接道:「你如學全覺夢。覺非的武功,雪兒此刻果然是打你不過,可是當我氣絕死亡之後,她的武功舉世問就無人能與之抗衡的了!縱然是功力上勝她一籌,也無法擋得她凌厲的劍勢。」

  方兆南聽得莫名其妙,搖頭說道:「晚輩並無和梅姑娘爭名比武之心,但老前輩這一番話,卻使晚輩如陷身十里雲霧,越聽越糊塗了。」

  羅玄輕輕嘆息一聲,突然改變了口氣,低沉慈和的說道:「孩子,有很多事,你還是無法瞭解的,智慧和武功,都似浩瀚的大海,無盡無止,世上沒有永恆的第一,因為一個人的智能,不論如何的高強,也無法學盡世間的東西……」

  他輕輕的咳嗽了一陣,又道:「不錯,覺夢和覺非都是當世的奇人,他們的才智或許遜老夫一籌,但他們的堅忍和毅力,卻非老夫能比,何況,老夫旁緣雜學,星卜醫巫,無所不學,但他們卻能專心一志於武功之上……」

  一陣急促的咳嗽,打斷了羅玄未完之言。

  梅絳雪輕揮玉腕,輕輕的在羅玄的背上捶了幾下,說道。「師父身體不好,就少說幾句話吧!」

  羅玄微微嘆息一聲,道:「我原想把胸中的一些隱密,伴隨著這具軀體,永埋地下,一了百了,唉!但我此刻要改變這想法

  他緩緩抬起頭來,兩道失去去神采的眼神,突然凝注到梅絳雪的臉上,道:「孩子,你和聶小鳳,是這一代中的兩株奇葩,你們的才智可能在伯仲之間,不同的是你能擇善固執……」往事似一烙印,深深的印在羅玄的心上。他感慨的抬起頭來,自言自語的說道:「造成今日殺劫,那不能全怪聶小風,老夫該擔負起一大部分的責任……」

  一陣夜風吹來,飄飛起幾人的衣袂,也吹飄起那兩個似猿非猿長垂的金毛。

  羅玄似是被這一陣寒風,吹的恢復了清醒,兩道目光凝注在方兆南的身上,說道:「你說吧!孩子,老夫這一生中,甚少聽到不敬之言,只要你說的對,老夫都將誠心接受,唉!縱然是說錯了,也不要緊,你說吧!」

  方兆南萬沒想到,這位被武林中目為一代神奇人物的羅玄。對自己竟然是這等的和藹,一時之間,反有著不便出口之感。

  沉吟了一陣,方兆南道:「武林中盛傳老前輩的神奇事蹟。不要說能拜在老前輩的門下了,就是能和老前輩見上一面,那也感覺至!有無與倫比的榮寵,不過,晚輩卻從兩位少林高僧口中,聽說到老前輩是一位孤做冷僻,不近人情之人……」

  梅絳雪冷哼一聲,道:「老和尚胡說八道……」

  羅玄微微一笑,道:「他們說的不錯,我是有些冷僻的不近人情。」

  方兆南嘆息一聲,道,「但晚輩今宵和老前輩見此一面,卻又覺……」忽然想到覺夢。覺非都是有道的高僧,自然不會隨意批評,不由倏然注口不言。

  梅絳雪道:「你怎麼不說了?」

  方兆南輕輕咳了一聲,道:「晚輩覺得老前輩並非傳說中的那等冷傲……」

  羅玄截住了方兆南的話頭道:「不知他們還說些什麼?」

  方兆南道:「老前輩事事逆天而行,造成武林中的殺劫,不知是真是假?」

  羅玄道:「事情雖在我預料之中,但卻並非我用心初意。」

  方兆南道:「覺非大師臨死之際,遺言晚輩,和老前輩比試一次武功,他臨死遺言相托,晚輩當時又答應了他,極不願讓他失望於九泉之下……」

  梅絳雪怒聲指責道:「哼!你好大的日氣,也不怕山風閃了舌頭麼?」

  方兆南側臉望了梅絳雪一眼,繼續說道:「晚輩原想先除了冥岳岳主之後,再設法找尋老前輩,完成覺非大師的遺志,不計勝負,和老前輩比試一陣,卻不料聶小鳳又興風作浪,和鬼仙萬天成合作,擺下鵲橋大陣,準備一網打盡天下武林高手,唉!更想不到今宵竟然能和老前輩相遇於此。」

  羅玄淡然說道:「孩子,還有一件你沒料到的事,就是你遇見老夫之時,我已是奄奄將死之人,難能奉陪於你,使你無法完成那覺非大師的遺言了。」

  方兆南道:「這一樁確然出了在下的意外,想不到老前輩竟然還活在世上,唉!那血池中諸多布設,又都是你弄的玄虛?」

  羅玄點點頭,道:「老夫一生和天作對,想不到終是術難回天」

  方兆南奇道:「為什麼?」

  梅絳雪冷冷的接道:「那是因為當代武林之士,無人能和師父抗衡,哼!孤陋寡聞。」

  方兆南忽然縱聲大笑,其聲悲淒,直衝雲霄。

  梅絳雪秀眉連揚,大聲喝道:「你笑什麼?如若你一定要完成那老和尚的遺願,和我比試一陣,也是一樣,」

  方兆南停下大笑之聲,面容肅穆的指著羅玄喝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梅絳雪厲聲喝道:「你竟敢這等無禮,是活的不耐煩了……」

  疾發一掌,拍了過去。

  方兆南側身避開,閃到一側,卻是不肯還手。

  兩人之間,隔著羅玄的輪車,梅絳雪伯失手傷了羅玄,因此不敢再攻。

  只見梅絳雪縱身一躍,飛出了一丈多遠,指著方兆南,人道:「你過來,咱們今宵好好的打一場吧!」

  羅玄揮手阻攔住梅絳雪,道:「你明白了什麼?」

  方兆南道:「大奸巨惡,常常是不著痕跡,你明知聶小鳳天性陰毒,卻偏把她收歸門下,盡傳武功,讓她在江湖之上,掀起了一片滔天的風浪,留下『血地圖』,造成江湖上互相殺伐的禍源。

  聶小鳳追隨你的時日不短,縱是她天性惡毒,也該受到你春風化雨,但她離你之門,手段更為毒辣,你創造五針釘魂之法。那無疑替聶小風指出了一條控制江湖高人的捷徑,以你羅玄的一智,豈能不知這種惡毒的武功,並將留禍後世,分明是有意縱她為惡......」

  羅玄仰臉望著天際間一顆閃亮的明墾,自言自語的說道:「罵的好,果然是痛快淋漓,句句都是老夫從未聞過之言……」

  他微微嘆息一聲,又道:「接著說吧!老夫一生中從未聽受過別人的教訓,臨死之前,得以嘗受,對老夫而言,該是一件值得歡樂之事。」

  方兆南冷笑一聲,道:「可惜你死得大晚了,如若能早死一步,在下無緣和你相見,我心中雖然對你猜疑甚深,但終究是猜想之事,今宵一面,使在下證實了心中的猜想,哼!我方兆南如若今宵能幸脫毒手,必要把你的惡毒用心,昭告天下。」

  羅玄點頭笑道:「孩子,還有麼?」

  方兆南道:「使你在武林中留下的崇高聲譽,毀於一旦,留下個千古罵名。」

  羅玄緩緩舉起了兩隻枯瘦之手,輕輕相擊一聲,說道:「雪兒,你過來,為師今宵要把藏在胸中的一段隱密,告訴你。」

  梅絳雪緩緩走了過來,一雙圓又大的眼睛,充滿著憤怒的火焰,冷冷對方兆南道:「你記著,今晚上你加諸我師父身上這些放肆惡毒之言,我必將回報給少林寺那兩個老不死的和尚。」

  羅玄搖頭說道:「雪兒,不能怪他,他說的不錯,我生平做事,太過自負,處處想和人背道而馳,但我的用心,卻未像他說的這等惡毒,可是誰又能瞭解呢……」

  這位被武林公認為神奇的人物,此刻的聲音中,卻充滿淒涼憂傷,一副老邁悲苦之狀。

  方兆南心中怦然而動,想到適才刻薄之言,緩緩的垂下頭去。

  羅玄雙手招動,幽沉的說道:「你們坐下來。」

  梅絳雪和方兆南,都不自禁的向前行了幾步,坐在輪車旁側。

  羅玄伸出枯瘦的五指,緩緩拂著方兆南頭上亂髮,問道:「你見過聶小鳳麼?」

  方兆南道:「見過了。」

  羅玄道:「她長的如何?」

  方兆南道:「艷如春花,心似蛇蠍。」

  羅玄道:「這只是膚淺的認識,她天生妖媚,一代尤物,若不是我收她為徒,常帶身側,今日江湖,恐已非目下的局面了。」

  方兆南冷冷說道:「那是當然,她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縱然胸懷大才,也難鬧出翻天的大事。」

  羅玄微微一嘆,道:「孩子,不要心急,聽我慢慢的說下去

  他重重的咳嗽兩聲,接道:「紅顏禍國,古已有之,聶小風天生妖媚,一蜜一笑間,醉人如酒,以她的姿色和聰明,決不甘雌伏一生,身為人間田舍婦,她可以在武林中掀起滔天的風浪禍國殃民,有何不可……」

  方兆南呆了一呆,道:「這個,這個……」

  羅玄黯然接道:「這是數十年前的往事了、發現聶小鳳的並非是我,而是少林寺中的高僧,覺生大師,為此女幾乎使他們師兄弟三人反目成仇……」

  方兆南呆了一呆,道:「有這等事?」

  羅玄道:「老夫已是奄奄待死之人,難道會欺騙於你麼?」

  方兆南沉吟了一陣,搖頭說道:「我不信,晚輩未見過覺生大師,但覺夢,覺非都是晚輩親目所見之人,閉關參禪,道行深遠,似那等高僧,豈會有」這等不可思議的行徑,只怕是你有意的污衊他們……」

  梅絳雪怒聲接道:「住口!」

  方兆南迴顧了梅絳雪一眼,果然住口不言。

  羅玄長長嘆息一聲,道:「孩子,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因為此事,覺夢、覺非曾經追蹤尋我數年之久。」

  方兆南暗暗忖道:「這話倒是不錯,兩位高僧也曾對我談論此事。」心中在想,口中卻仍然反唇駁道:「那是找你比試武功。」

  羅玄黯然一笑,道:「他為什麼要找我比試武功呢?孩子,那時老夫在江湖上只不過是一位梢有名聲之人,少林高僧找我比武,豈不要大大的抬高了我的身份?」

  方兆南頓覺語塞,半晌之後,才道:「單憑這一點,輕侮少林三位高僧的聲名,實叫晚輩難信。」

  羅玄輕輕嘆道:「唉!固執的孩子,老夫無意輕侮三位少林高僧,他們並沒有造成什麼大錯……」

  方兆南似已逐漸為羅玄言詞迫服,默然不語。

  羅玄憂傷的接道:「造成了今天大錯的,確是老夫,因此,老夫責無旁貸,我要在死亡之前,籌謀好對付她的策略……」

  他緩緩把目光移注到方兆南的臉上,道:「孩子,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時,覺生大師還掌著少林的門戶,老夫對那傳誦數百年,聲威一直震盪江湖的少林寺,敬慕甚深,因此,準備去拜訪一番,想不到少林寺未能游賞,去發現了一件震動人的心事。」

  方兆南接道,「可是遇上了覺夢大師等麼?」

  羅玄道:「不錯,正是覺生。覺夢。覺非等三人,當時我感到很奇怪,不知三人何以會在這等荒涼的山下?」

  方兆南道:「是夜晚還是白天?」

  羅玄道:「自然是夜晚了,當時,我還在心中暗讚少林高僧,貴為寺院中僅有的長老身份,仍然不肯在寺中納福,深更半夜之中,來到這荒涼山下,不知是何用心,立時隱起身子,四處張望,希望能看一點原因出來。

  卻不料這當兒,忽然響起了一個女子的哭喊之聲,不過,那哭聲一嚎即住,生死似已被人掌握在手中似的,不是早被點了穴道,就是現下被掣了穴道……」

  方兆南接道:「你在什麼地方遇上了他們?」

  梅絳雪冷冷說道:「對我師父說話,最好是規矩一點……」

  羅玄淡然一笑,道:「雪兒,不用管他,我這一生中,受盡了無數人的頌讚,崇拜,如令就要死了,讓人大聲厲呼的叱罵幾句,倒也是一大樂事。」

  梅絳雪幽幽嘆息一聲,道:「師父,為什麼竟對他這等容

  羅玄道:「孩子,我終身未娶,一死百了,聶小風雖受我培育之恩,但她卻叛我而去,繼承我衣缽,傳我道統,只你一人。他既是你的丈夫,為師的在言語上,讓他幾句,有何不可……」

  目光一轉,投注到方兆南的臉上,接道:「在嵩山少室峰下一處幽谷之內。」

  方兆南一抱拳,道:「老前輩說下去吧!」

  羅玄接道:「我當時心中甚感奇怪,因為少林一門,門規素極深嚴,何況覺生大師又是當代少林掌門之人,決然不會有什麼傷天害理之事,但那女子呼叫之聲,猶在耳際,清晰異常,更是不會聽錯,心中疑竇叢生,決心要查看一個水落石出,當時隱身在一株松樹之後,暗中察看個究竟。」

  方兆南道:「那時,聶小鳳只怕還是個七八歲的女童……」

  羅玄微微一嘆,接道:「我藏好身不久,覺夢和覺生大師,開始了一陣激烈的爭執,以覺生之意,似是要廢去一個人兩條主脈,要她一生一世,難學武功,但覺夢,覺非卻以為不可,三人爭辯甚久,仍是難以得到結論,這當兒卻從那幽谷暗影之中,爬出來一個中年婦人……」

  方兆南訝然接道:「那婦人又是誰呢?」

  羅玄道:「聶小鳳的母親,她似是已受了很重的傷,無法單憑雙足行動,用雙手輔助雙足,在那纍纍的山石中爬行到覺生大師身前。

  在那中年婦人身後緊隨著一個七八歲的女童,那女童年紀雖然幼小。但性格卻十分堅毅,在那等險惡的環境之中,竟然毫無畏懼之心,昂頭挺胸而行。」

  方兆南問道:「那女孩可是聶小鳳麼?」

  羅玄點點頭,接道:「那中年婦人爬近了覺生大師身側,苦求覺生大師,要他放了自己的骨肉……」

  方兆南吃了一驚,道:「什麼,那聶小鳳的生父,竟然是覺生大師?」

  羅玄道:「這是一件千古的疑案,當世之中,恐難有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也許覺夢和覺非兩人知悉內情,但事關少林寺數百年的清白聲譽,兩人縱然知道,只怕也不肯告訴別人。」

  梅絳雪似是也被這驚人之言震住,忍不住插口問她師父道:「那老和尚可承認聶小鳳是他的女兒麼?」

  羅玄搖頭說道:「如若覺生大師承認了這件事,所有的苦難,也許都已在上一代中作了了斷,也許老夫也不致落得今日這等淒慘的下場,鬼仙萬天成,也無所施展他那挑撥的奸計了。」

  方兆南黯然一嘆,說道:「原來這裡面,還牽扯著這樣一段因果關係,老前輩就請說下去吧!」

  羅玄道:「覺生大師當時被那中年婦人苦求之言,鬧的呆在當地,覺夢,覺非卻突然負氣而走。

  他們師兄弟,早已和那中年婦人相識,無風不起浪,不論那中年婦人之言,是真是假,但覺夢和覺非,卻已對掌門師兄,生出了極大的誤會。」

  方兆南道:「以後呢?」

  羅玄道:「覺夢,覺非離去後,那幽寂的山谷之中,只留下了覺生和那中年婦人,還有那個倔強的女童……」

  方兆南接道:「暗中還隱藏著羅玄老前輩。」

  羅玄苦笑一下,接道:「覺生大師似是甚為激動,很想叫回來兩位師弟,但他身為掌門之尊,很難啟齒,望著兩人背影消失不見,才長長嘆一口氣,問那中年婦人,此舉是何用心……」

  方兆南道:「這麼看來,那婦人是信口開河而言,倒是不值得相信了,唉!如非老前輩隱身在暗中偷窺,只怕覺生大師,身受之污,永遠難以洗刷清白了。」

  羅玄道:「年輕人,不要太過武斷,我知道你心中對幾位少林高僧極為崇敬仰慕,但人生數十年的歲月誰也無法一直保持著永恆的清醒。

  孩子,就日月運行流轉而論,數十年的時光,可以彈指即過,但就一個人生而論,在數十年的歲月中,可能會造成無能抗拒的錯誤……」

  方兆南道:「可是覺生大師承認了麼?」

  羅玄道:「覺生大師執掌少林門戶,乃武林中泰山北斗,以他的身份,武功而言,如若承認了其事,自是不會逃避……」

  方兆南道:「如若覺生大師堅不承認,自然是那婦人含血噴人了……」

  梅絳雪接道:「哼!你怎麼知道?」

  方兆南呆了一呆,默然不言。

  只聽羅玄接日說道:「覺生大師雖然堅不承認,但那中年婦人卻一口咬定,指那女童確是覺生大師的骨肉,而且背誦她的生辰年月……」

  梅絳雪道:「哼!沒有出息的老和尚,連自己的兒女,也不敢相認。」

  方兆南看了梅絳雪一眼,緩緩說道:「你怎麼能斷言那中年婦人,不是說的謊言呢?」

  梅絳雪道:「難道那女人是發了瘋麼,她為什麼不說是別人的骨肉,而偏偏選擇了覺生大師?」

  方兆南道:「覺生大師掌少林門戶,武林中人人敬仰,如若覺生大師肯出面維護於她,自是再無人敢向她尋仇了。」

  梅絳雪微微一怔,不知如何籌詞回答。

  羅玄接道:「那婦人雖然背誦那女童的生辰年月,覺生大師仍是不肯相認,事情就是這般僵了下去。

  那婦人眼看苦求無用,怒聲對覺生說道:「不論你信了不信,這孩子確然是你的骨肉,你俗家姓聶,因此我替她取名聶小鳳,用你之姓,沿我之名……」

  梅絳雪接道:「如此以來,那老和尚,總該信了吧!」

  羅玄搖搖頭說道:「覺生大師堅不相認,但卻答應把聶小鳳函介一位友人處,要他代為養育。」

  梅絳雪道:「這麼說來,他是心中有愧,不得不默予承認了。」

  羅玄道:「若是這麼的簡單,我也不會出面多管閒事了。」

  方兆南道:「怎麼?事情還有變化麼?」

  羅玄道:「那中年婦人一見覺生答應收養女兒,又把問題扯到本身之上,質問覺生,要如何待她?」

  方兆南接道:「我早就想到,那中年婦人的用心,不過是想託身在少林威名的翼護之下罷了。」

  羅玄輕輕咳了兩聲,接道:「覺生大師一聽那婦人扯到自己身上,突然冷笑一聲,說道:『我早就知道你的用心了,果不出我所料,』轉身拂袖而去。」

  方兆南,梅絳雪似是聽到神往之處,四道目光,投注到羅玄的臉上,卻未追問。

  只聽羅玄繼續說道:「那中年婦人目睹覺生回頭而去,心中大力焦急,突然飛躍而起,猛向覺生大師撞去,覺生倒未出手還擊,橫向旁側一閃,避開了那中年婦人飛躍一撞之勢。

  但那婦人在重傷之後,這飛身一躍,已然用盡她全身餘力,覺生一閃避開,她卻收勢不住,一頭撞在崖壁上,登時腦漿迸流,碎首而亡……」

  方兆南接道:「事出無心,那也不能怪覺生大師。」

  羅玄淡然一笑,道:「那中年婦人死後,覺生卻大為感傷,望著那具屍體,黯然嘆息一聲,動手把屍體掩埋了起來。」

  梅絳雪插口問道:「那聶小鳳瞪著眼看到母親慘死,就沒有哭一聲麼?」

  羅玄道:「沒有,她一直眼看著這一幕慘劇,但卻一語未發。直待覺生大師掩埋那具屍體,她才望著覺生大師問道:「你當真不是我的生父麼?」

  她小小年紀,突然提出了這樣一個重大問題,別說當事的憑生大師為之一呆,就是我這隱身在暗中偷窺,也聽得心頭一震。深覺她心機深沉,大大的超越了她的年齡。」

  梅絳雪道:「那中年婦人既已死去,這覺生大師也該承認。」

  羅玄道:「沒有,覺生大師雙目凝注在那女童身上,看了良久,突然仰天說道:『又是一代尤物,如留你長大,為禍之烈,決非你那母親能及,我佛慈悲,請恕老衲之罪。』突然一把抓了那女童……」

  方兆南聽得一驚,說道:「怎麼?難道覺生大師竟然會對一個不解人世的女童下手殺害麼?……」

  羅玄道:「如若他當真下了毒手,這數十年江湖中,也不致掀起這一陣殺劫風浪了,當他抓起那女童之後,卻突然嘆息一聲,又緩緩放了下去。

  就這一陣耽誤猶豫,那含怒而去的覺夢和夢非大師,卻又轉了回來,目睹場中情景,突然齊齊怒吼,揮掌攻向覺生大師。

  覺生大師雖然連連喝請他們住手,但兩人那裡肯聽,拳掌齊施,竟然都是足以致命的招術,初動手時,覺生大師還可閃避。但兩人攻了幾招之後,覺生被迫的險象叢生,只得出手招架了。」

  方兆南輕輕嘆息一聲,欲言又止。

  羅玄緩緩移動一下靠在輪背上的身體,接道:「那女童看三人打的猛惡,卻悄然放步溜走,像她那點年紀,遇上了此等慘變,不但一聲未哭,而且居然知道逃命,當時老夫實在暗中佩服她的膽識,但此刻想來,卻別有一番感慨了。」

  梅絳雪道:「可是她司空見慣,早已有了逃命的經驗。」

  羅玄點頭說道:「不錯,她年紀雖然幼小,但卻常見這等殘忍的屠殺,是以臨陣不亂,她逃的方向又正是我隱身之處,當時為一股憐憫之情所動,伸手救了她,乘覺生大師等搏鬥正烈未及注意之時,我帶她悄然而行……」

  方兆南道:「此等情勢之下,不論是誰都要生出憐憫之情,伸手救她了……」

  羅玄突然挺身坐起,接道:「這人就是聶小鳳了,我帶她一口氣奔出了數十里,天才大亮,停在道旁大樹下面休息。

  因我心中一直記著覺生大師之言,就不自禁的打量了她一陣,那時她還不過是個女童,但眉字之間,已隱隱含蘊妖媚之氣,才知覺生之言不虛,此女如留在世上,大可禍國殃民,敗亂朝綱,小則招蜂引蝶,禍害一家,可惜我當時竟然狠不起心腸,一掌把她擊斃……」

  他長長嘆息一聲,接道:「也是我天性好強,想了一陣,覺著水可覆舟,亦可載舟,只要我能盡力培養於她,未始不可化她的妖媚,想不到因此一念,鑄下大錯……」

  他突然住口不言,緩緩閉上了雙目,兩行老淚,順腮而下。

  方兆南,梅絳雪面面相覷,心想說幾句解勸慰藉之言,卻不知如何開口。

  沉默足足延續了一盞熱茶工夫之久,羅玄黯然一嘆接道:「就這樣她在我翼護教養之下長大,她的容色,也隨著增長的年齡,日漸嬌艷。

  我因為對她心有成見,管教一直甚嚴,經常把她帶在身側,為了使她變化先天的妖媚氣質,我拒絕了江湖,佈置了一個人間仙境,和她避世而居。

  那裡有我辛苦移植而來的奇花異草,翠羽珍禽,鶴鹿成群,遊戲其間,希望能藉山川的靈秀之氣,使她脫胎換骨。

  唉!如今想來,才知當時這些佈置心血,都完全出於一種自私的心理,原來,老夫竟然不知不覺間已為她的美色所惑,只是當時我並未查覺而已。」

  方兆南,梅絳雪兩人同時聽得心中一動,相互望了一眼,但覺心弦震盪,卻無法說出是何感受。

  羅玄緩緩躺下身子,接道:「終於在一個風雨之夜,我鑄下終生大錯,事後清醒,當真是痛不欲生,但我又想到如若自絕一死,對自己的懲罰未免大輕了,決心活下去承受折磨。一但我因懺悔恨事,對她態度大變,冷淡漠然,視她有如蛇蠍,也許她無法再在那地方長住下去,難以忍受我的漠視,動了逃走之心,勾通了我手下遊魂,鬼仙萬天成,暗用劇毒害我。

  當下我雖然知道,但卻又想到,我玷污了她的清白,由她親手殺死我,那也是天理報應,因此故作不知,任她擺佈。

  待我中毒之後,將要死去之時,又突然想到我還不能死,如若就此一死,世上再無制她之人,她如掀起風波,豈不是我的罪惡。

  因此,我又作安排,運內功,把劇毒迫入雙腿,拼落個終身癱瘓,留下性命,裝作毒發身死,放任她逃離門下,如若她能夠潔身自愛,我就放任毒發而死。

  卻不料她甫離師門,就在江湖上,鬧出了幾件驚天動地的血案,以『七巧梭』傷害開始,唉!當時我雙腿癱瘓,不良於行,雖有除她之心,但卻力有未逮。

  當時我在慌不擇路,飢不擇食,一時心急之下,我又收了一個弟子,那人入我門下,已然在武林中享譽盛名。

  我費了三年苦心,傳他武功,準備要他代我清理門戶,追殺聶小鳳,唉!當差遣他下山之際,忽然又想到萬一此入再背叛了我,豈不錯上加錯,臨時又讓他多留三個月。

  在這三個月內,我繪製了一幅血地圖,因為我已發覺迫入雙腿之毒,已逐漸的反向上體攻來,恐難久於人世,想得活命,必要隱入火山源下借地下火源熱力,再運本身內功,或可阻止劇毒上行……」

  方兆南突然插口說道:「老前輩最後收歸門下的一個弟子,可是姓陳麼?」

  羅玄愕然說道:「不錯,他叫陳天相。」

  方兆南哺哺自語道:「那定然是他,陳師妹的爺爺……」

  梅絳雪冷冷接道:「你最好不要接口。」

  方兆南吃她一喝,果然住口不言。

  只聽羅玄接道:「我繪製好血池圖,給了他三個錦囊,要他按時拆閱,遵照行事,第一個錦囊,要他假冒我之名,到處在江湖上現身,以引起武林人物,果然引得很多武林高手追蹤。

  第二個錦囊中,我要他把血池圖宣揚於世,並要以本來面目,裝作得圖之人,但如有人能和他動手過五十招不敗,就要他偽作失手,棄圖而去。

  這兩件事情辦完,就可以掀開第三個錦囊,在那個錦囊之中,我要他代我清理門戶,追殺聶小鳳,完成此三樁心願,就算報了我授藝之恩,我這般做法是怕他難拒聶小風的美色誘惑之力,為聶小鳳收用,或者殺死……」

  方兆道:「未出老前輩的預料……」

  羅玄接道:「我知道,遣他下山之後,我已經判定他的智謀不是聶小鳳的敵手,我必得留下有用的性命,想出克制聶小風的方法,離開親手經營的世外山莊,潛伏於血池之中,只待有一個天生奇才,能夠解開我在血池圖上留下的先天神數,深入血池,見我之面,或是得我遺物,出面制服聶小鳳。

  想不到,我一等數十年時光,為防止劇毒侵入內腑,自行用地源之火燒焦雙腿,可是仍然無人能進入那血池之中,這說明了血池圖輾轉數十年,竟然未遇到一個能解我留下的先天神數之人。

  我生平嗜愛山水,尋幽探奇,未收聶小鳳前已深入那血池一次,暗把進他的計算方法,混入先天神數之中,只要能夠解得,進入血池輕而易舉……」

  他長長嘆息一聲,緩緩把目光投注在梅絳雪的臉上,接道:「卻不料她被聶小鳳迫入絕路,誤打誤撞的進入了血池之中,我雖將一身武功傳授幹她,但她功力不足,還難以和聶小鳳抗拒,至少得三年苦練,始可和聶小鳳硬行一拼。」

  梅絳雪道:「師父又逃過一次難關,如能善為療養,或可免去死劫?」

  羅玄搖頭說道:「不行啦!此時此刻之中,我隨時可能死去,這數十年的痛苦折磨,已然消耗了我所有的真元之氣,咱們師徒還能見這一面,已然使我喜出望外……」

  一陣急勁的山風過後,突然響起一陣嗡嗡之聲。

  羅玄嘆息一聲,道:「這是什麼聲音?」

  方兆南道:「可能是晚輩帶的一寵巨蜂。」

  羅玄道:「怎麼?你能役使巨蜂?」

  方兆南道:「這是蜂王楊孤的遺物,要晚輩替他保管。」

  羅玄道,「楊孤死了麼?」

  方兆南黯然接道:「死去半年多了。」

  羅玄道:「唉!老夫曾聽人說過他役蜂之術,並世無雙,你既承繼了他的衣缽,不可私心自珍,免使此術絕傳於世。」

  方兆南道:「晚輩受命!」

  梅絳雪冷哼一聲緩緩說道:「役蜂之術,何足為奇,比起我師父役獸驅蛇之能,差的遠了。」

  羅玄接道:「大同小異,差別有限,孩子,你去把那木寵提過來給我瞧瞧。」

  方兆南應了一聲,起身而去。

  片刻之後,方兆南提著木籠回來了。

  這籠巨蜂,費盡了蜂王楊孤的苦心,不但大過常蜂甚多,而且團居木籠,從不散飛,釀蜜自食,似有靈性。

  羅玄望了那巨蜂一眼,面上忽露喜色,道:「孩子,如若你肯把巨蜂釀成之蜜,賜給老夫一些,或可使我支撐幾天。」

  方兆南道:「只要能療得老前輩傷病,食用籠中之蜜,有何不可?」探手入籠,取出一大塊生蜜。

  羅玄點頭說道:「夠啦!……」

  他仰臉長長嘆息一聲,接道:「我已是油盡燈枯之人,縱有回生靈藥,起死仙丹,也難以使我得慶重生,這一塊毒蜂之蜜,只不過能助我多延續三五日性命而已,但這已經很夠了……」

  他突然一整臉色,肅然對方兆南道:「老夫雖已是垂死之人,但在武林中留下的聲譽,或許尚未完全幻滅……」

  他掙扎而起,扶在兩個長毛猩猿身上,離開了輪椅,回顧梅絳雪道:「你把我坐椅之下一個摺扇取出來。」

  梅絳雪輕伸皓腕,取出摺扇,擺好輪椅,扶羅玄坐了下去。

  羅玄經過這一陣掙動之後,似是大為疲累,喘息了一陣,對方兆南道:「孩子,你拿著這柄摺扇,去見各大門派的掌門之人,要他們三日後正午時分,趕往聶小鳳排的鵲橋陣中,合幾大門派的實力,當可支持到午夜光景……」

  方兆南道:「晚輩籍籍無名,如何能使各派掌門,聽我之命?」

  羅玄道:「你打開那摺扇瞧瞧吧!」

  方兆南緩緩從梅絳雪手中接過摺扇打開,只見上面龍飛鳳舞,紅黑雜陳,在扇面上寫滿字跡,有用硃砂,有用墨筆,覺生大師的名字,赫然也在其中。

  羅玄輕輕咳嗽兩聲,接道:「那扇面之上籤具的人名,都是當年武林中盛名卓著的高人,當時九大門派中掌門之人,無一不在其中,但這些人恐都大部凋謝,但承繼他們依缽之人,當知此中之密,只要你出示摺扇,讓他們辨識一下先師的筆跡,那就如老夫親身拜會他們了。」

  方兆南若有所悟的嗯了一聲,道:「這些人都和老前輩見過面了?」

  羅玄輕輕嘆息一聲,道:「往事已成了過眼雲煙,老夫也不願多提昔年豪勇,孩子,我逃避覺夢,覺非苦苦追尋,並非出自本心,實乃是覺生大師授意於我,覺生天縱奇才,不但武功高出兩位師弟甚多,就當時武林中高人而論,無一能夠是他敵手。」

  梅絳雪接道:「但他卻敗在師父的手下。」

  羅玄道:「他和我力戰五百回合,才中我一指,咳!算了吧!昔年雄風今安在,數十年人生歲月,只不過曇花一現……」
li60830 發表於 2018-10-5 16:19
第五十六回 酬情意洩露冥密


  聶小鳳眼看巨蜂越來越多,而且這些巨蜂生似受過訓練一般,展翅盤飛,抵隙施襲,心中不禁j動,疾劈兩掌之後,緩緩向後退去。

  她的掌力威猛絕倫,兩掌交旋劈出之後,強大的潛力,在身前交織成一股旋風,擋住了飛撲而來的巨蜂。

  聶小鳳退後了四丈左右,看巨蜂並未追來,回顧了萬天成一眼,道:「這巨蜂雖然為數甚多,飛行之力,強異驚人,但如想傷我,只怕還難如願,但我卻想不出世上何人能馭此巨蜂,特此請教一二。」

  萬天成道:「天下只有一人具此能耐。」

  聶小鳳道:「什麼人?」

  萬天成道:「蜂王楊孤,不但善馭毒蜂,而且他的巨蜂,乃自行養育,由天下千種毒蜂中選配雜交而成,大異常蜂,奇毒無比。」

  聶小鳳笑道:「此公為人如何?」

  她每笑一次,無不嬌媚橫生。

  萬天成看得一呆,微微笑道:「羅玄肯選你為衣缽弟子,只怕他也是為你的嫣然風韻所迷。」

  聶小鳳又是盈盈一笑,說道:「我問你蜂王楊孤的為人如何,你怎麼又扯到羅玄的身上去了。」

  萬天成道:「秀色可餐,古人誠不欺我。」

  兩人一問一答之間,牛頭不對馬嘴,格格不入。

  聶小鳳道:「我問楊孤在武林中算是那一道上人物?」

  萬天成笑道:「孤僻冷做,我行我素,介於正邪之間。」

  聶小鳳道:「武功如何?」

  萬天成道:「老夫手下的敗軍之將。」

  聶小鳳道:「我那鵲橋陣中,如若加上這群毒蜂,威力當可加強甚多。」

  萬天成笑道:「此人早已隱世,久未在江湖上露過面了……」

  聶小鳳接道:「如若他近二十年中在江湖上露面,我也不會相詢於你了。」

  萬天成道:「你一個晚生後輩,只怕他不肯聽命於你。」

  聶小鳳道:「我手下不乏武林高手,名重一時,難道蜂王楊孤還能強過蕭遙子和袖手樵隱史謀遁這些人不成?」

  萬天成道:「武功雖然難說,但他手段卻要比兩人毒辣甚多,又有那奇毒巨蜂相助,你想收服於他,只怕不是容易之事。」

  聶小鳳道:「老前輩你呢?」

  萬天成道:「料他還畏懼三分。」

  聶小鳳道:「那就有勞老前輩請他出來吧?其人如肯為我們效力,把巨蜂布入鵲橋大會中,當可暗傷強敵,使人防不勝防。」

  萬天成道:「收蜂必定收人,只怕楊孤不甘心為你所用,老夫代你瞧瞧去吧!」站起身子,緩步向前行去。

  此人自負聰明多智,但他仍為聶小鳳所用而不自覺。

  萬天成大步行來,一面高聲說道:「樹上隱身的可是楊兄麼?在下萬天成在此。」

  方兆南聽得微微一呆,茫然不知所措,除非坦然走下去之外,似是不知如何才對。

  正感為難之際,突聽得細細的柔音,重又傳了過來,道:「此人凶毒狡惡,如若讓他找上來,勢必要引起一番慘烈的惡戰不可。」

  方兆南心中忽然一動,暗道:「如若能設法引起他們自身之間,衝突起來,豈不可以坐山觀虎鬥?」

  忖思之間,一面放出巨蜂,分頭向萬天成衝了過去。

  萬天成怒聲喝道:「什麼人物,也敢對老夫這等無禮?」一面暗中估計那巨蜂飛來的距離,左手卻平胸兩揮,掃出了兩掌。

  隨手起了一陣急急的強風,逼住了衝向前去的巨蜂。忽聽鬼仙萬天成大喝一聲,發了一掌,劈向方兆南停身之處。他左手連發兩掌,潛力激旋成風,逼住那大群毒蜂不能近身,右手發出的掌力,卻是直線而行,直衝過去。

  勁力斂聚,有如一道激射的水柱,濃密的枝葉,吃他那強猛有力的風柱,撞擊裂分,紛紛飄落。

  方兆南早已看好了落足停身之處,借萬天成兇猛掌力撞擊古柏,震斷枝葉的響聲掩護,縱身避開,竟然未露痕跡。

  萬天成掌力過處,正擊在方兆南適才停身的一枝叉枝上,呼碰然大震中,那拳頭粗細的叉枝,竟然生生震作兩斷。

  方兆南看的暗暗驚心,忖道:「好險啊!好險,如非早已避開,縱然能夠接下他這一掌,也必被逼的現了身形。」

  那細細柔音,又傳了過來道:「你雖然避開了他的一掌,幸未暴露行藏,他既已出手,不逼你現身出來,決不肯罷休,你雖蓬首垢面掩去了本來面目,但是決無法瞞得過鬼仙萬天成和冥岳岳主......」

  只聽萬天成高聲罵道:「楊孤老兒,你如再不肯現出身來,惹起老夫怒火,別怪我不識故人!」

  這時,方兆南已把木籠中的存蜂,大部放出,高大的古柏樹下,佈滿了巨蜂,嗡嗡之聲,不絕於耳。

  鬼仙萬天成雖然武功卓絕,但也看的暗自驚心,不敢冒險向古柏飛躍上去。

  那嬌柔的聲音,停頓了一陣,待萬天成喝罵過後,重又接日說道:「你那一籠毒蜂,盤飛在古柏下,嚇止了萬天成,你也可暫保無恙,你如借此機會逃走,倒是一個良好的脫身之機。」

  方兆南仔細分辨聲音,已可決定來人是梅絳雪無疑,當下一提真氣,也施展傳音人密之術,對梅絳雪發話的方向說道:「多蒙關照,感微不盡。」

  梅絳雪道:「我提醒你一下,此刻你在九死一生的環境之中,萬天成和冥岳岳主,都把你當作了蜂王楊孤,想收為己用,故未施下毒手,如若他們未存收你之心,那區區一些毒蜂,如何能擋得往他們?」

  萬天成雙掌連發,交互劈出,丈餘旋風盤旋,飛砂走石。

  但那巨蜂卻是愈攻愈猛,萬天成掌力劈到,立隨強猛掌力向外飄飛開去,掌力已消,立時抵隙而入。

  蜂王楊孤以善馭毒蜂,名震武林,數十年前他以人蜂配合的攻勢,傷了無數武林高手,有次被十八名江湖高手困住,合力殘殺於他,但卻被他施展人蜂合搏之術,竟然把十八名武林高手,盡傷手下。

  這一戰,蜂王楊孤的威名大震,江湖道上的人物,開始對他生出了畏懼,對蜂王楊孤這個人無不退避三分。

  萬天成雖然未親睹那一場惡戰,但他對此事耳熟能詳,對楊孤人蜂合搏之術,並無輕侮之心,眼下又見巨蜂來勢這等凌厲,心頭更是警惕,連連劈出掌風,也不過只能阻擋那巨蜂一時。

  聶小鳳見萬天成被困於巨蜂,陳玄霜,周惠瑛在凝神旁觀,突啟櫻口,吐出紅色丹丸,藏人了懷中。

  她為人陰沉,裝作一副吞下毒丸之態,反問萬天成那毒丸之害,以穩住萬天成,消除他的疑心。

  聶小鳳雖明知那毒丸在口中多放上一刻,就多一分中毒之險,但她卻不肯隨便吐了出來,直待萬天成被那巨蜂所困,無暇暗中監視自己之時,才吐出被真氣托住的毒丸,藏入懷中。

  凝目望去,只見萬天成已陷入了蜂群之中。

  雖然他內功深厚,連發掌力,把巨蜂一直追逼在六八尺外,但他上下左右,四五丈內盡都是巡梭的蜂群,只要一個失神,毒蜂必將乘虛而入。

  聶小鳳凝目沉思片刻,突然舉步而行,高聲說道:「老前輩且不要慌,我來救你。」

  萬天成怒道:「對付區區毒蜂,那用人相助,未免也太藐視老夫。」喝叫聲中,左右雙手各發兩掌。

  這四掌是萬天成畢生功力所聚,掌力強勁,習p盤旋周圍的巨蜂,被強猛的掌力震的紛向兩側飛去。

  但群蜂分而復合,倏忽之間,重又聚攏過來。

  萬天成眼看這兩掌強猛絕倫的掌風,仍無法把那巨蜂震斃。心中亦不禁生出了驚駭,暗暗忖道:「這些巨蜂如此頑強,不知要打到幾時,才能破圍而出。」

  一念轉動,心頭大急,雙掌連環劈出,勁風呼嘯,潛力四外激盪。

  方兆南眼看蜂群在萬天成強猛掌力劈擊之下,互相衝撞,亦是大為擔心,暗道:「此人內力如此之強,單是這巨蜂,只怕難以困得住他,如若我再出手,或可逼他落敗。」

  心神一動,一股衝動之氣,直泛心頭,想道:「半年來苦苦練成的武功,不知成就如何,借此機會能和當代第一流的高手搏鬥一番,也可對自己測驗一下,長長見識。」

  一念動心,有如渴駁奔泉,不可遏止。

  方兆南正待躍下樹去,耳際間又傳來悔絳雪柔柔的清音道:「你那巨蜂,雙翅之力,如此強猛,倒是出了我意料之外,看情勢萬天成甚難衝過蜂群……」

  那聲音微微一頓,接道:「聶小鳳和萬天成彼此間勾心鬥角,給你以可乘之機,如若你那巨蜂,可以在遙遠之處控制,現在正是你逃走的時機了。」

  方兆南道:「在下正想躍下樹去,和那萬天成搏鬥一場。」他雖在說話,暗中卻留心向那發音之處望去。

  但見四週一片空寂,除了那隻羽毛美麗的巨鳥外,再無其他之物。

  但聞梅絳雪的聲音接道:「匹夫之勇,何足為恃,你現在下去和萬天成相搏,不論勝敗有損無益,不如趁機逃走。他們誤會你是楊孤;日後如有需要,也好扮成楊孤混入他們什麼鵲橋大陣之中。」

  這次方兆南早已留上了心,暗中監視著那巨鳥,果然發覺梅絳雪聲音傳來之處,就在那巨烏附近。

  他這裡正凝目沉思,大概梅絳雪誤認他不肯聽從自己之言,又接口說道:「你不用逞一時之勇,壞了大事,需知鵲橋大會,關係武林正邪消長之機,小不忍則亂大謀……」

  聲音微頓了頓,接著又道:「是啦!你可是怕你兩位師妹知道了你的身份麼,這個但請放一百二十個寬心,她們絕不會講出這隱密。」

  方兆南細想果是不錯,當下說道:「我立刻退走……」頓了頓又道:「我在墓林之外等你……」

  話還未完,梅絳雪聲音已經接道:「不用啦!你風流成性,有不少紅顏知己,難道還會想念我麼?」

  方兆南呆了一呆,不知如何答覆。

  他的一舉一動,甚至細微的表情,都無法逃過她的雙目。

  只聽那聲音又接著說道:「好吧!我答應你再見一面,你可以走啦!不用顧慮我找不到你,不論你到那裡,我自會找得到你,你現在可以走啦!」

  方兆南道:「好吧!」

  說完一提真氣,陡然從樹上躍了下來,急急向正西奔了過去。

  大約有半裡之遙,才停了下來,按楊孤傳授之術,輕輕在木籠之上,敲打了一陣。

  木籠中立時飛出三隻巨蜂,疾如流矢般,向適才來路之上飛了。

  片刻工夫,只聽嗡嗡之聲,一群巨蜂,疾湧而來,有如秋泛夜至,迅快至極。

  方兆南眼看巨蜂竟似通靈一般,能受人之命,心頭大喜,轉身急奔而去。

  方兆南一則擔心鬼仙萬天成追上來,再者想試試那巨蜂飛行之力,和飛行的速度,因此施展全力,愈奔愈快。

  蜂群來勢迅快,消失亦快,眨眼之間,齊齊進入那木籠之中。

  方兆南放下了木籠四周垂遮的黑布,四外打量了一眼,只見群山連綿,不見萬天成等追來,自己停身之處,乃一塊如茵草地,當下選擇了一塊巨大的山石,坐了下去。

  他不過剛剛坐好,忽聽步履聲響,大石之後,轉出來全身白衣的梅絳雪。

  方兆南欠身而起,道:「梅姑娘。」

  半年不見,玉人無恙,斜陽西照下,更顯得嫩臉勻紅,玉膚欺雪,白衣紅顏,容色絕倫,方兆南瞧了一陣,只覺耀眼生花。不敢多看,慌忙別過頭去。

  梅絳雪仍是一副冷冰冰的神情,說道:「你要見我幹什麼?」

  方兆南輕輕咳了一聲,道:「我想請教幾件事情。」

  梅絳雪道:「說吧!」

  方兆南道:「適才承蒙指教,在下感激不盡……」

  他一時想不出該說什麼,陡然停口不言。

  梅絳雪道:「就只是這句話麼?」

  方兆南呆了一呆,道:「這次鵲橋大會,事關天下武林正邪消長……」

  梅絳雪道:「這個我早知道啦!我記得這些話,還是我告訴你的。」

  方兆南臉一紅道:「在下之意,是想請姑娘能為挽救這次武林浩劫,盡一份力。」

  梅絳雪道:「那可不一定,我和那冥岳岳主,總是有些師徒之情,要幫那個,現在還很難說,要到了時間,才能決定。」

  方兆南又是一呆,半響講不出話。

  梅絳雪冷笑一聲,接道:「你憑什麼給我講這些話?」

  方兆南輕輕咳了兩聲,仍是想不出適當的措詞答覆。

  梅絳雪接道:「我倒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方兆南道:「願聞高論。」

  梅絳雪道:「什麼高論不高論的,你知道我是你的什麼人麼?」

  方兆南重重的咳了一聲,道:「這個,這個……」

  這個了半天,仍然這個不出所以然來。

  梅絳雪一個字一個字,有如彈出來的一般,說道:「我是你的妻子。」

  方兆南嘆息一聲,道:「昔年之事,情非得已,姑娘隨口言來,還這等認真麼?」

  梅絳雪道:「青天明月,立誓訂盟,那還不算認真麼?哼!婦人家的貞德,豈可隨便輕侮的?」

  方兆南微微一聳劍眉,付道:「這人聰明絕倫,又在冥岳那等淫亂的環境之下長大,不知何故,竟然對面月締盟一事,這等認真。」

  只聽梅絳雪嘆息一聲,說道:「不論你喜不喜歡我是你的妻子,那都無關緊要,但咱們夫妻的名份,你必需承認下來,世上盡有翻目夫妻,立下終生不見之願,咱們為什麼不可以做一對掛名夫妻……」

  她緩緩仰起臉來,望著天際一朵飄飛的白雲,接道:「我本要剃度佛門,剪髮為尼,但想到了還未對你說過,只好暫時留下這一頭長髮。」

  她自言自語,說的盡都是平日心中所想之事,方兆南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接口,只好默然不言。

  梅絳雪又道:「你一直不肯承認那晚對月締盟之事,可是為了怕認我為妻之後,我不許你再討妻妾麼?」

  方兆南道:「姑娘誤會了……」

  梅絳雪冷冷接道:「我一點也沒有誤會,男人家,討上三妻四妾,並非什麼大不了之事,這一點你盡可放心,我只要你承認我是方夫人,其他之事,我也懶得過問你,有本事,討上三宮六院,與我何干?」

  方兆南嘆息一聲,道:「寒水潭對月締盟,不過是一時權宜行動,怕你當時也未深想,但我卻敬重姑娘的為人,……」

  梅絳雪怒道:「誰要你敬重我了,哼!好女不配二夫,我當時雖未深想,但言出我口,鐵案如山,難道還能反悔麼?」

  方兆南一皺眉頭,道:「這件事咱們以後再談,眼下大劫臨頭,急如星火,你既肯趕來此地,想必已不願袖手旁觀……」

  忽聽一陣急促的步履之聲,奔了過來。

  梅絳雪冷冷喝道:「什麼人?」

  白衣閃動,直撲過去。

  她此時的武功,何等高強,出手一擊,迅如電火,喝聲未絕,已有人中掌栽倒。

  方兆南目光一瞥,立時急急喝道:「姑娘住手!」

  梅絳雪已揚指而出,準備點擊那人的死穴,聽得方兆南喝叫之聲,陡然停手,回頭接道:「此人乃冥岳中派來的暗樁,你還要替他求情麼?」

  方兆南急急奔了過去,道:「此人是我亡師好友。」左手抓起那人的右臂,右手輕輕一掌,拍在那人的「命門」穴上。

  梅絳雪仔細看去,只見那人青衫長髯,面像甚熟,似曾見過,只是一時間,想他不起。

  只見方兆南舉起右掌在那人身上幾處要穴推拿起來。

  片刻工夫,那青衫長髯老者,血脈竟被推活,長長呼一口氣,睜開雙目。

  梅絳雪柳眉微微聳動,口雖未言,心中卻是暗暗的吃驚,他竟然能推活我用拂穴手法拂傷人的經脈。

  她那裡知道,方兆南在這半年時光之中,得覺夢大師傳授少林上乘神功,習練易筋真經,武功精進,一日千里,已得覺夢大半真傳。

  那青衫長髯老者雙目圓睜,打量了方兆南一陣,突然揚手一拳,直向方兆南前胸劈去。

  方兆南縱身讓開,淒涼的說道:「張師伯,難道你一點也不認識小侄了麼?」

  原來這長衫老者,正是方兆南恩師生平第一好友知己張一平。

  梅絳雪忽然想起此人,曾和方兆南周惠瑛一起往袖手樵隱處避難,後被擒回冥岳。

  聶小鳳曾用他和方兆南等相熟之情,命他混入泰山大會之中,刺探大方禪師等活動之情,想不到此時此地,竟然又和他相見。

  張一平一擊不中,立時縱身躍起,拳掌齊揮,猛向方兆南劈擊過去。

  張一平拳腳並施,一口氣連攻了百招以上,不但未能擊中方兆南,反而把自己累出了一身大汗。

  梅絳雪眼見張一平即將力盡,忍不住出言喝道:「你再不點了他的穴道。你要把他活活累死麼?」

  方兆南聽得心頭一凜,疾出一掌,拍中了張一平的中府穴。

  梅絳雪看的又是一涼,暗道:「他出手一擊,竟是如此之準、張一平拳掌未停,攻勢未住,他竟能一擊中敵,如若換我,只怕也難這等的順利。」

  方兆南右掌拍中了張一平的「中府穴」,左手卻緊接而出,抓往了張一平的身軀,緩緩放下,心中暗暗自責道,「梅絳雪幼小在冥岳之中長大,對冥岳中一切詭計,定是瞭如指掌,昔年她未脫離冥岳之前,這些人亦會聽她之命,眼前有這佯一個大行家,我卻不知去問。」

  忖思之間,梅絳雪已舉步行了過來,舉手按在張一平後頸之上,冷冷說道:「你可是想救他麼?」

  方兆南道:「還得你多多指教。」

  梅絳雪道:「只要我掌心內力一發,立時可震斷他的心脈。」

  方兆南怔了一怔,道:「你什麼意思?」

  梅絳雪道:「你承不承認咱們對月締緣之事?」

  方兆南道:「你又扯到這上面了,快放開他!」

  方兆南說著舉步欲進。

  梅絳雪道:「站住,你動一動,我就要他的命……」

  當下不禁搖頭一嘆,說道:「姑娘的為人,實是叫在下愈想愈是糊塗,似正似邪,莫可捉摸。」

  梅絳雪肅冷的說道:「你先答覆了我的問話再說。」

  他啟蒙的恩師,和那視他如子的師母,雙雙死去,張一平不但對他有授藝之情,而且也是亡師唯一的好友,追思師恩,不自禁對張一平生出了極深的親切之情。

  但聞梅絳雪急急催促道:「你究是承不承認,快些說啊!」

  方兆南暗暗忖道:「此女一向說得出就做得到.莫要讓她真的殺了他。」當下說道:「你快些放手,既是確有其事,在下怎能否認。」

  梅絳雪忽然展顏一笑,道:「這可是你說的話。」

  說完話,她緩緩放下了右手。

  她素來難得一笑,笑來如花盛放,嫵媚動人。

  方兆南怕她再追問,搶先說道:「在下有一事相求。」

  梅絳雪道:「什麼事?」

  她言詞神情之間,大見柔和。

  方兆南道:「姑娘久居冥岳,想來必然知道解除那冥岳岳主的控人禁制。」


  梅絳雪道:「你可是想要他神志復清麼?」

  方兆南嘆道:「你既知道,望勿再施刁難。」

  梅絳雪道:「你先打開他頭上的頭髮瞧瞧。」

  方兆南依言施為,打開張一平頭上的椎發。

  只見他「天靈穴」上,置放著一塊金錢大小的黑色藥餅,托在手中瞧了一陣,罵道:「哼!原來是此物在作怪!」隨手要拋開去,心中忽然一動,又收入破衣袋中,深深一揖,接道:「晚輩方兆南,見過張師伯。」

  只見張一平仍然呆呆的站著不動,分明未曾聽得。

  方兆南微微一笑,暗自責道:「他穴道未解,如何能聽到我說的話?」舉手一掌,拍活張一平的穴道,又是一揖,道:「張師拍還記得小侄麼?」

  張一平冷哼一聲,突然舉手一拳,擊了過去。

  只聽」呼」的一聲,正擊在他的肩頭之上,打的方兆南一連向後退出六七步遠,愕然望著梅絳雪發愣。

  梅絳雪突然舉步一跨,白衣飄閃中,人已欺到了張一平的身後,舉手點了他一處穴道,笑道:「瞧著我幹什麼?」

  方兆南道:「怎麼拿開他發內的迷魂餅他的人仍是神智不清呢?」

  梅絳雪道:「活該,誰叫你性子急呢,問事不問清楚,就解了他的穴道,哼!幸虧他出拳稍慢,又非擊向要害,要是他這一拳把你打死,你說那冤是不冤?」

  方兆南道:「難道他身上還有什麼禁制不成?」

  梅絳雪道:「如若那冥岳岳主,伎倆僅是如此,還能把無數武林高手,收羅在冥岳之中,塗面作鬼,任她擺佈麼?哼!其實你早該知道那禁制不僅如此,只怪你粗心大意罷了!」

  方兆南道:「我怎麼會知道呢?」

  梅絳雪道:「簡單得很,你想想看那少林寺中和尚,個個都未蓄髮,為什麼仍然被冥岳岳主控制?」

  方兆南怔了一怔,道:「責罵得好,這一層我確未想到……」微微一頓,又道:「還有什麼禁制,還得你指點指點?」

  梅絳雪道:「你再看看他後腦之中,可有什麼奇異之物麼?」

  方兆南依言打開張一平的頭髮,在後腦上仔細的搜尋了一陣,果然又被他發覺了一處隱密的禁制。

  原來,他在張一平後腦處,長髮濃密的所在,找出了一個帶著金色小蓋子的奇異之物,當下一整臉色道:「可有解救之策麼?」

  梅絳雪道:「不會把他後腦處釘的金針,取下來麼?」

  方兆南伸出二指,正待去取那金針,梅絳雪忽的接道:「小心了,這枚金針刺的乃極端重要之區,稍有失措,都將悔恨莫及。」

  方兆南縮回雙手,暗中運氣,他左手抓往了張一平的肩頭,右手緩緩伸出,起下後腦上的金針。

  凝目望去,只見金針長約一寸六分,體積細微,尖利異常,心中暗暗嘆息一聲,又把金針收入懷中。

  方兆南已吃過一次苦頭,不敢擅自動手,抬頭望著梅絳雪問道:「還有沒有什麼禁制?」

  梅絳雪道:「自然有了,要不然少林和尚都未蓄髮,這金針控腦的禁制,豈不早就被你發覺了麼?」

  方兆南暗暗忖道:「這話倒是不錯。」一抱拳,說道:「還得請姑娘指點。」

  梅絳雪道:「你脫去他的衣服,看看他命門穴上,是否有物?」她說完話,緩緩轉過身去。

  方兆南依言脫下張一平的衣服,果然見「命門穴」旁邊,又釘著一隻金針,當下拔了出來,說道:「還有禁制麼?」

  梅絳雪道:「你再看他的雲台、玄機、和任、督二脈的交濟之處。」

  方兆南仔細在張一平的身上搜尋,果然又尋出了三枚金針,一一起下之後,又道:「還有何處?」

  梅絳雪道:「這叫五針釘魂之法,應該是沒有啦,你替他穿好衣服吧!」

  方兆南收好金針,穿好張一平的衣服,說道:「現在可以解他的穴道了麼?」

  梅絳雪緩緩轉過身來,說道:「不行,他剛剛起下五針,不宜立刻解他穴道,等一會兒再解不遲。」

  方兆南炯炯的眼神,移到梅絳雪的臉上,說道:「這五針釘魂之法,可是那羅玄創出的麼?」

  梅絳雪點點頭道:「不錯,我未入血池之前,如遇上今日之事,那就要和你一樣的茫然無措了。」

  方兆南哼了一聲,道:「人人都稱羅玄天縱奇才,世無其匹,對他敬重非凡,但今日看來,他這些殘忍的手段,固然是叫人驚奇,但究非大丈夫的行徑,有傷忠恕之道,非智者所取,仁者所施。」

  梅絳雪道:「他創出這五針釘魂之法,目的在對付江湖中的厲魂惡魔等人物,如若是一個嗜殺殘忍之人,你釘上他的要穴,讓他神智混亂不清,處處聽命於你,豈不是一件大有用處之事麼?」

  方兆南道:「在下有兩點不解之處,還得請問。」

  梅絳雪道:「你問吧!只要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就是。」

  方兆南道:「剛才我取下他身上的幾枚金針,似都在人身死穴之上,怎的會竟然不死?」

  梅絳雪微微一笑道:「你可曾看仔細了麼?那金針雖是釘在死穴之上,其實卻偏向一側,釘在一處經脈之上,這些經脈都是控制神經的樞紐。

  所謂五針釘魂大法,並非是直接釘在人的三魂七魄,只不過使其神智迷亂,忘掉了過去,對昔年的人人物物,失去了辨認之能而已。」

  方兆南沉吟一一陣,道:「就人身經脈穴位的功能而言,此事大有可能,只不過非得絕頂聰明之人,才能推算出來罷了。」

  梅絳雪道:「羅玄深譜人身穴道,諸脈功能,故而推演人身體能變化,創出這五針釘魂大法,此事看來容易,行法亦非難事,但如想到那初創之人,推演人身經脈運行之奧,下針部位之準,實是一件非比尋常的大難之事。」

  方兆南忽然想到覺非遺言心願,要他找羅玄比試一下武功,以印證正宗。旁門之別,究竟誰勝一籌。

  當下他說道:「不論羅玄的才華如何的光耀,武功如何的高強,但他終是旁門邪徑,難以立論千古,不能算武技正統。」

  這幾句話,言出弦外,任她梅絳雪才智絕世,也是想不出用意何在,微微一怔,道:「怎麼?你可是不太服氣麼?」

  方兆南仰天大笑,道:「羅玄的才智,在下自知難以及得萬一,但對他創出武功的邪毒,卻是不敢恭維。」

  梅絳雪道:「你這口氣,對一位才氣縱橫的前輩奇人太不尊敬,以後言詞之間,最好是小心一些。」

  方兆南笑道:「如若有和羅玄會面的機會,我倒想向他領教一下。」

  梅絳雪忽然想到他剛才躲避張一平拳掌的武功,大是奇奧,此言定非信口開河,只怕是出自衷心,當下一聳柳眉,道:「就憑你麼?」

  方兆南道:「不錯,我或非羅玄之敵,但我找他比試一下武功,應該不是什麼大逆不道之事吧!」

  梅絳雪臉色微變,欲言又止,突然出手一掌,拍活了張一平的穴道。

  方兆南似已發覺了梅絳雪的神色有異,趕忙接口說道:「所以我要先和那冥岳岳主搏鬥一場,先能勝過冥岳岳主再說。」

  說話之間,已伸手扶住了張一平。

  只見張一平胸口起伏的長長呼一口氣,目光投注到方兆南的身上,凝注了良久,道:「你可是方賢侄麼?」

  方兆南看他神智果然清醒過來,心頭大喜,連連說道:「正是小侄,張師伯先請坐下養息一下精神,晚輩還有話要說。」

  張一平兩道目光,不停的在方兆南身上打量,道:「賢侄怎生落得這等模樣?」

  方兆南躬身說道:「此事說來話長,一盲難盡,師伯還是先請打坐調息一陣,小侄替你護法。」

  張一平確然感覺十分倦累,依言盤膝而坐,運氣調息。

  梅絳雪緩步走去繞過岩石,消失不見。

  方兆南本待叫她,但又怕驚動了張一平,心想梅絳雪既然在此,不難相見,先待張一平調息復元之後,再去找她不遲。

  大約過了頓飯工夫,張一平果然睜開了雙目,長長嘆息一聲,說道:「賢侄,你這身裝束……」

  方兆南道:「小侄際遇非常,說來話長,客待後稟,眼下倒是有一樁緊要之事,想先間師伯一聲。」

  張一平道:「什麼事?」

  方兆南道:「師伯可記得剛才和小侄動手的情形麼?」

  張一平凝目沉思,想了半響,道:「依稀記得,若有似無。」

  方兆南嘆息一聲,緩緩從袋中取出五枚金針,和一塊迷魂藥餅,說道:「適才師伯就受困於這五針一餅之下,忘去了昔年之事,相識之人……」

  張一平望了那金針和黑色「迷魂藥餅」一眼,接道:「有這等事麼?」

  方兆南指著那金針藥餅,詳盡的把經過情形說了一遍。

  張一平聽得驚心動魄,愕然變色,半響之後,才長長嘆息一聲道:「如非賢侄相救,細心替我除了那金針藥餅,這一生都要淪為那冥岳妖婦的奴僕爪牙……」

  說此一頓,目光轉動,四下望了一眼,又道:「那位悔姑娘那裡去了?在下得拜謝一下救命之恩。」

  方兆南也不知梅絳雪是否已然走去,或是隱身附近,只好支吾以對道:「她有事先行了一步,此刻找她不易,好在相見有時,再見她時,相謝不遲。」

  張一平似是突然想起了一件重大之事,一躍而起,道:「方賢侄!」

  方兆南嚇了一跳,道,「什麼事?」

  張一平道:「我那惠瑛侄女可還活在世上麼?」

  方兆南淒然說道:「唉!嗯師陰靈相佑,她還好好的活在世上。」

  張一平神智已復,已想起昔年甚多往事,當下長長呼一臼氣,道:「不知她現在何處?」

  方兆南道:「她雖是好好的活著,但如要見她之面,卻是要大冒凶險。」

  張一平奇道:「為什麼?」

  方兆南道:「她已拜在鬼仙萬天成的門下了,那鬼仙萬天成如今和冥岳岳主聶小風,勾結一起,布下二座鵲橋大陣,想一網打盡天下武林高手。」

  張一平仰臉思索了一陣,道:「鬼仙萬天成,數十年前,江湖倒是傳誦著此人的事蹟,似是和羅玄齊名,只是一正一邪。」

  方兆南冷哼一聲,接道:「那鬼仙萬天成陰毒邪惡,人盡皆知,也還罷了,但那被人譽為一代人傑的羅玄,卻是外善內惡,胸藏奸詐,假善獲譽,欺盡天下人的面目。」

  張一平愕然說道:「羅玄乃武林中一代人傑,天下英雄無不欣敬,賢侄豈可信口相污?」

  方兆南指著那金針藥餅,道:「這五針釘魂大法,就是羅玄的奇技之一,聶小鳳用此技奴役了千百武林高手,只此一樁,其用心就不能算得正大……」

  方兆南說著語音突停,霍然站起,冷冷喝道:「什麼人?」

  只聽一個嬌媚的聲音說道:「我……」

  大石後蓮步細碎,走出了個身著藍衣的少女。

  張一平臉色忽然大變,挺身站了起來。

  原來,他一見此女之後,腦際之中,隱隱泛現起可怖回憶,似是這女人的形貌深藏於他的意識之中。

  方兆南冷笑一聲,道:「唐文娟,你來幹什麼?」

  唐文娟笑道:「怎麼?你忘記了咱們約訂之言麼?」

  方兆南道:「什麼約言?」

  唐文娟笑道:「當真是貴人多忘事了,我帶你見著了兩位師妹,而且也未洩露你的身份……」

  方兆南接道:「可是要我傳授你武功麼?」

  唐文娟道:「我們有約在先,並非求你相授。」

  方兆南略一沉思,道:「好吧!我傳你一招。」

  唐文娟怒道:「一招……」

  方兆南冷冷的說道:「怎麼?少了麼?哼!這一招你能練得純熟,就終生享用不盡,拿劍過來吧!」

  唐文娟緩緩拔出背上長劍,遞了過來,笑道:「有一件事。我倒是忘記告訴你了。」

  方兆南接過寶劍道:「什麼事?」

  唐文娟道:「我在少林寺中奪了你一柄寶劍,已經還給了你的夫人。」

  方兆南微微一怔,怒道:「你胡說什麼?……」

  唐文娟道:「我一點也沒有胡說,你敢說梅絳雪不是你的妻子麼?」

  方兆南只覺此一問,甚難答覆,梅絳雪是否隱身在附近,還很難說,既不能承認,也不能一日否認,只好搬扳話題,領動劍訣,冷冷說道:「我只傳授一遍,至於你能否學得會,那就是你的事了。」

  唐文娟趕忙轉過頭去,凝目相望。

  只見方兆南屏息凝神而立,手中長劍緩緩舉動,頗有傳技之誠,連劍變招之間,動作十分緩慢。

  唐文娟武功已登堂奧,一看那出劍之勢,已知劍招非凡,屏息凝神,用心默記。

  方兆南緩緩把一招劍式用完,遞過長劍,肅然說道:「在下敢誇這一招劍式,是你生平未見之學,我雖然運劍緩慢,只怕你也無法完全記下,但你能記上一半,那就享用不盡了。」

  唐文娟本待要出言反駁,但又怕把記下的一半劍招忘去,不敢分心旁騖,揮動長劍,習練起來。

  方兆南提起木籠,拉著張一平,匆匆而去,奔出了十幾里路,到了一處僻靜的山谷之中,才停下來。

  張一平經過一陣急快的奔行,已然累的微微見汗,方兆南探手入懷,摸出一塊絹帕,遞了過去,就旁側一塊大山石上,坐了下來。

  張一平拭去頭上的汗水,說道:「你那師父,師母在世之日,曾經親口告訴過我,要我作媒,把你那惠瑛師妹許配於你,不想你師門遇上巨變,落得個滿門遭劫,在那等情勢之中相遇,自是不便提到你們師兄妹的終身大事,想不到竟然因此鑄錯,造成恨事。」

  方兆南道:「什麼恨事?」

  張一平道:「適才那藍衣少女,聲稱你已娶了夫人?………」

  方兆南搖頭說道:「沒有的事,師伯不要……」

  他說著忽然住口不言,停了下來,心中暗道:「那對月締盟一事,雖屬玩笑,但梅絳雪如若硬要認起真來,那也是無法不認。」

  張一平看他陡然停口不言,心中暗自一嘆。

  他久走江湖老於世故,從方兆南的神色之中,已看出他心中苦衷,當下接道:「唉!賢侄不用為難此事,錯在老夫身上,待見到惠瑛之時,老夫替你解說就是。」

  方兆南長嘆一聲,默默不語。

  良久之後,抬起頭來,望著無際藍天,神情莊肅的說道:「今日武林,大難方殷,我身受兩位高僧重託,豈可袖手不理,惠瑛師妹縱然責怪於我,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了。」

  他這番感慨之言,張一平茫然不解,問道:「什麼大難方殷,高僧重託,你可把我說糊塗了!」

  方兆南迴過頭去,雙目凝注在張一平的臉上,當下把見聞之情,詳細的說了一遍,又道,「小侄出道雖晚,但連年來的際遇,卻是歷盡辛酸,幻奇。

  晚輩得蒙兩位少林高僧垂青,破例授予武功,豈可把他們授藝苦心,置身武林是非之外,衡度情事,只好把兒女私情放在一旁了……」

  張一平肅然敬道:「賢侄的仁俠胸懷,實叫我這身為長輩的慚愧。」

  方兆南微微嘆道:「對付冥岳岳主那等狡詐之徒,除以毒攻毒外,還得和他一較心機……」

  張一平奇道:「賢侄怎麼不說了?」

  方兆南道:「晚輩實是不忍出口。」

  張一平道:「什麼事?儘管說吧!賢侄年紀輕輕,就胸懷救人救世的大志,我這把年紀了,縱然赴湯蹈火,那也是該無所惜,賢侄儘管說吧!」

  方兆南道,「晚輩確實想到了一件麻煩師伯之事,但又想此事太過危險……」

  張一平哈哈一笑,道:「賢侄可是要我裝作神智未解,混入冥主手下,刺探消息,對麼?」

  方兆南道:「早前冥岳岳主聶小風,在冥岳絕谷之中,擺下了招魂之宴,聽來雖然恐怖,但卻假人以不可測之情,這鵲橋大會,卻不知是什麼名堂,明明是一場殘酷的屠殺,血雨腥風,但卻偏偏取了這樣一個香艷的名子,以晚輩推想,其問定然有重大原因……」

  張一平接道:「賢侄可是想在未入那鵲橋大陣之前,先行瞭解那原因何在麼?」

  方兆南點點頭,道:「不錯,顧名思義,那鵲橋大陣之中,必然有甚多奇怪佈置,而且和女人有關,如能早悉聶小鳳陰謀。在,預備準備,屆時對症下藥,當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張一平正容說道:「賢侄要我如何去探聽消息……」

  方兆南說道:「但晚輩又想到那冥岳岳主機警無比,看出金針已除,豈不要招致一場殺身之禍?」

  張一平道:「師伯在冥岳並非什麼重要人物,只要稍微留心一些,或可幸得生存,賢侄請把我金針未除神智未醒之時的情景描述一番。」

  方兆南略一忖思,就記憶所及,把張一平神智未復時的情景,仔細的描述了一番,張一平一一記下,拱手說道:「賢侄保重,我要走了。」

  說著轉身大步行去,大有一副從容就義的精神。

  一個死的念頭,閃電般由方兆南的腦際掠過,陡然喝道:「不行,快停下來!」

  張一平微微一怔,站住身子,回頭問道:「什麼事?」

  方兆南道:「適才咱們遇到那個唐文娟,乃冥岳岳主聶小鳳的大弟子,此人雖有叛離冥岳之心,但她為人刁詐險惡,恐已知師伯金針已除之密,見面之後,說不定要動討好那冥岳主之心,如若聶小鳳知你金針被除,決然不會留下活口。」

  張一平一拂胸前長髯,說道:「我這把年紀,縱然死去,也不算夭壽之人,此行雖然冒險,但對師伯而言,那也算十分值得的了。」

  方兆南仰臉望望天色,道:「此刻時光還早,在下轉授師伯兩招防身武功,必要時好作脫身之用。」

  張一平還在猶豫,方兆南已折了一節松枝,握枝作劍,開始傳授劍招。

  這劍招精奇博大,凡是習劍之人,只要看到,無不動心,張一平集中心神,潛心默記,舉手仿習。

  方兆南傳授的異常細心,不厭其煩的再三講授,足足耗去了一兩個時辰之久,才算把一招劍式傳完。

  張一平記熟之後,忽然覺得這一招劍式,頗似剛才方兆南傳授唐文娟的一招一樣,忍不住問道:「賢侄,這一招叫什麼名堂,剛才你傳那藍衣少女的一招,可是一樣的麼?」

  方兆南道:「不錯,這一招叫『西來梵音』,正是剛才傳給唐文娟的一招,此劍源起於少林武學。」

  張一平道:「賢侄得天之寵,奇遇連綿,小小年紀,竟然有此成就,何愁異日不凌駕羅玄之上?」

  方兆南道:「小侄如無這身武功,也不致捲入這永無休止的江湖是非之中,唉!不願辜負兩位少林高僧的傳藝之恩,不得不捨身逐鹿於血腥屠殺之中……」

  他似是感慨萬千,仰天大笑三聲,接道:「小侄再傳師伯一拳,有此一劍一拳,必要時用來護身,當可勉強對付了。」

  當下又傳了張一平一招拳法。

  張一平學會了一劍一掌,天色已然入夜。

  方兆南肅容一揖,說道:「師伯此去,尚望多加小心,如若情勢許可,尚望找幾個助拳之人,起了他門身上金針,結作幫手。」

  張一平道:「江湖上的機詐,老夫自理會得,不勞賢侄費心了…」

  語音一頓,又道:「賢侄最好能和諸大門派中的掌門之人,早日取得聯繫,不論那一門派的掌門之人,都非平庸之才,賢侄和他們多多研商,自可大獲稗益。」

  方兆南笑道:「小侄籍籍無名,人輕言微,那些掌門之人,如何肯聽小侄之言,如若此刻去見他們,反將弄巧成拙,無助大局,不如留到機會帶來之時,再和他們相見的好,」

  張一平道:「賢侄年少智高,勝過我這作師伯的甚多,你珍重自處了。」轉過身子,大步行去。

  夜色中方兆南凝注著張=平的背影,只覺他背影中流露出無限的淒涼,不禁默然一嘆,等那張一平的身形,消失於夜色之中不見了,才提起木籠,大步行去。

  他本想去找南北二怪,共謀大局,但此時並非正面相搏,南北二怪名頭甚大,行動間亦引人注目。

  想那梅絳雪既知五針釘魂之法,想來對鵲橋大陣亦有所瞭解,如得她合作,或可挽救這一次武林浩劫。

  可是玉人形蹤無定,飄忽莫可捉摸,一時間想找到她談何容易。

  忖思之間,到了一座山峰之下,抬頭一看,銀河耿耿,已是三更過後時辰。

  崖下風微,一片寂幽,方兆甫忽覺有些倦意,放下木籠,依壁而坐,行起少林高憎相授的吐納之術。

  片刻間氣走百脈,神凝五中,雜念盡消,靈台空明,步入了渾然忘我之境。

  忽然間,一個沉重的步履之聲,傳了過來,方兆南霍然一驚,趕忙停下了運息,睜開雙目望去。

  只見一條龐大的黑影,逐漸行近,不禁心頭一凜,暗道:「這是什麼東西,這等龐大?」

  那龐大之物突然停了下來,方兆南窮盡目力望去,也沒有看出什麼東西,只能隱隱看出一團圓圓的黑影。
li60830 發表於 2018-10-5 16:18

第五十五回 霸武林雙梟聯手


  那強猛的掌力,疾快的擴大成一片卷石飛沙的狂風。

  那一行疾衝而來的巨蜂,淹沒於強凌的掌風之中。

  方兆南輕輕的嘆息一聲,暗暗忖道,「完了,看來這五隻巨蜂勢非要死傷在她的掌力之下不可。」

  那知事實大出了方兆南意料之外,唐文娟強猛的掌力過去。那五隻巨蜂只不過被震的偏斜去七八尺,竟然完好無恙。

  唐文娟臉色大變,凝聚功力,第二掌緊隨劈出。

  方兆南右手疾揮,也拍出一記強猛的掌力,兩股潛力一撞之下,捲起了一陣狂風。

  他這一段時日之中,勤修習佛門上乘心法,內力大增,雙掌一接之下,唐文娟立時被震的向後退了三步,臉色蒼白,氣血浮動。

  方兆南一掌震退了唐文娟,自己也為之一怔,然而淡然一笑道:「我這巨峰,乃極為合群之物,你連發劈空掌力,只怕要激怒於它,那時,群蜂一齊施襲,只怕要傷了姑娘。」

  唐文娟驚愕的臉上,綻開了一片笑意,說道:「咱們在嵩山少林寺動手之時,還是半斤八兩之局,短短半年歲月,你竟然武功精進如此之多……」

  她說此聲音突然轉變的十分低微,接道:「你如當真肯傳我羅玄遺留下的武功真訣,我自當有以相報。」

  方兆南道:「在下既然答應了傳授姑娘武功,決然不會推脫。但姑娘必得先帶我見過我兩位師妹。」

  唐文娟沉吟一陣,正容說道:「我帶你來此,原存有相害之心,誘你入伏……」

  方兆南微微一笑,接道:「敢情你此刻已改變心意了麼?」

  唐文娟點點頭,道:「因此我勸你還是先回去的好,眼下相距大會之期,只不過還有三日時光,三日時間,彈指即過,屆時你那兩位師妹,都將親身臨敵,你何苦此刻要孤身涉險,深入埋伏……」

  方兆南茫然說道:「什麼大會?」

  唐文娟奇道:「你是當真不知道呢,還是明知故問?」

  方兆南道:「在下自然當真不知,那有故問之理。」

  唐文娟道:「那你趕來此地做什麼?」

  方兆南道:「我要找鬼仙萬天成和令師冥岳岳主。」

  唐文娟道:「你我的地方不錯,他們兩個人,都將於三天後大會之上現身。」

  方兆南微一沉吟,道:「是啦!想是那冥岳岳主,又出了什麼花樣,函邀天下英雄在此聚會。」

  唐文娟對方兆南的神態,忽然變的異常溫柔起來,盈盈一笑道:「鬼仙萬天成和我師父攜手合作,促成了這次鵲橋大會,天下各大門派中人,全都趕來參與……」

  方兆南道:「令師一向喜歡施用那些恐怖之名,例如那絕命谷中招魂宴,怎的忽然用出這樣一個香艷文雅的名字來了?」

  唐文娟道:「自然是有原因了……」微微一頓,接道:「我只知在這場大會之中,除了各以武功相搏外,還有著甚多奇奧變化,我師父為此費了甚多心血。」

  話到此處,倏然住口不言。

  方兆南道:「姑娘既無洩密之膽,那就不用說了……」

  唐文娟道:「自從血池一戰之後,我師父對我已生出極深的相疑之心,一則因我尚有可用之處,二則她為鵲橋大會預備忙碌,無暇兼顧到我,其實這鵲橋大會過後,她還不是一樣的不放過我?」

  方兆南道:「你們師徒之間,姐妹之間,似是都毫無一點情義。」

  唐文娟道:「我師父疑心最重,常常擔心我們害了她,是以想出了很多殘酷之法,來挾制我們,又故意造成我們同門姐妹之間的相互猜忌,自然是沒有情義了。」

  突然間吹過來了一陣山風,飄飛起方兆南的衣袂,抬頭看天色,已然不早,心中霍然驚覺,暗自責道:「方兆南啊!方兆南!你是相救兩位師妹而來,怎的只管和她談起不相干的事情了呢。」

  心念一轉,當下一整臉色,說道:「姑娘答應帶在下見我兩位師妹之事,不知還算是不算?」

  唐文娟道:「她們停身之處,險惡異常,聽我良言相勸,還是不去的好。」

  方兆南道:「不論刀山油鍋,我也得趕去瞧瞧!」

  唐文娟道:「我如不肯帶路呢?」

  方兆南道:「姑娘別忘了我手中提著一籠舉世毒性最大的巨蜂。」

  唐文娟嘆息一聲,道:「你可是當真的想找死麼?」

  方兆南道:「在下身歷無數險劫,現在不是仍然好好的活著?」

  唐文娟一揚眉兒,道:「你一定要去,遇上了什麼凶險,可是不能怪我!」

  方兆南道,「死而無侮!」

  唐文娟道:「既然如此,那就跟我來吧!」

  唐文娟說完轉過身子,舉步向前行去。

  方兆南看亂墳壘壘而起,古柏參天,那墳頭之上,長滿及膝青草,擔心唐文娟隱逸而去,立時放步而行,緊追在唐文娟的身後。

  只見唐文娟在突起青家之中,繞來轉去,曲曲彎彎似有意的擾人耳目,引起了好奇之心,暗中留神看去,忽然發覺她折轉繞行,都似是有著預定的距離,不禁心中一動,暗道:「難道這一片亂墳之中,還有什麼奇怪的布設不成?」

  忖思之間,忽見唐文娟停了下來。

  方兆南抬頭看去,只見八個高大的青家,環布成一週,中間空出了三丈見方的一片空地。

  空地上青草如毯,還雜開著幾株野花。

  唐文娟臉色忽變的一片嚴肅,冷冷說道:「就在這裡了。」

  方兆南目光環掃,打量了一陣,除了那八座大墳之外別無他物,心中大感不解的問道:「在那裡?」

  唐文娟指著兩丈外一座高大的古柏,道:「你躲在那株高大的柏樹上,就可以見到她們了……」

  說著仰起臉來,望瞭望天色,接道:「她們快要來了。」

  方兆南看她說話的神情,嚴肅虔誠,不似謊言,但聽來確又似不大可能,不禁一皺眉頭,道:「此話當真麼?」

  唐文娟道:「自然是當真了。」

  方兆南道:「她們到這荒涼的墓地作甚?」

  唐文娟道:「比武鬥劍……」忽然臉色一變,低聲接道:「我要走了,你快些躲到樹上去吧!」

  她不待方兆南答話,急急飛奔而去。

  方兆南環顧了一下四周的形勢,迅快的奔到那棵巨柏之下,仰首略加打量,突然一提真氣,身形平拔而起,飛起了兩丈多高,左手抓著了一節柏枝,一個大翻身,急衝而上,隱入枝葉茂密之處。

  他人剛剛藏好身子,兩條人影,已疾奔而至。

  方兆南仔細看去,不禁心頭一震,來人竟然是震動江湖的蕭遙子,和袖手樵隱史謀遁。

  兩人風采依舊,袖手樵隱仍是那一副冷冰冰的面孔,蕭遙子卻用一片黑紗,包著獨目。

  只見兩人分頭而行,仔細的在那數丈方圓的盆地中查看一陣,又聯袂而去。

  方兆南雖然聰明絕頂,但一時之間,也無法測透兩人的用意何在。

  但是,隱隱間他卻泛起一個意念,冥岳岳主,可能已在這片青泵壘起,陰沉的亂墓之中,預佈了什麼陰謀。

  正忖思間,又有兩條人影,先後奔到。

  來人都用黑紗包起了頭臉,肩上斜背長劍。

  兩人身軀一般的嬌小,長髮高挽,踏入了青家環圍的盆地,立時相對而立,一語不發,同時翻腕,拔出了背上的長劍。

  方兆南心頭開始劇烈的跳動,暗暗忖道:「看兩人的身材,頗似周慧瑛和陳玄霜,只不知何以相約而鬥。」

  只見靠西一方的黑紗蒙面女子,一抖手中長劍,突然閃起了一朵劍花,疾向對面一女刺了過去。

  雙方立時展開了一場激烈絕淪的拚搏,雙劍並舉,寒光飛繞,劍風如輪,各極其毒。

  方兆南仔細看兩人劍法,竟然走的同一路數。

  突然間,傳過來一聲悶哼,一陣金鐵交鳴,兩條入影霍然分開。

  方兆南凝目望去,只見正東方的黑衣女子,右手按著左臂,一般鮮血,順著那纖纖指縫中流了出來。甚似周惠瑛,心中又是一陣跳動。

  那背西面東的黑衣少女,一劍傷了強敵,收住劍勢也不再搶攻,口中卻冷冷說道:「怎麼樣?你服是不服?」

  方兆南心頭怦然一動,暗道:「這不是陳玄霜的聲音麼……」

  只聽那受傷的女子答道:「哼!不服氣又怎麼樣?」

  那背西面東的少女,冷笑一聲,說道:「不服氣的話我就砍掉你一條左臂,劃傷你一張粉臉!」

  那受傷女子怒聲喝道:「未必見得!」

  說罷突然揮手一劍,刺了出去。

  劍勢著點若劈,極盡詭奇能事。

  她在受傷之後,突然出手反擊,而且劍勢的詭奇世所罕見,那靠西的少女驟不及防,被她一劍刺中了左臂。

  一股鮮血,應劍而湧。

  只聽那面東少女怒聲喝道:「好啊!你敢藉機施下這等辣手。」不顧傷勢,突然又揮劍攻了過去。

  兩人這一交手,都無法再運氣調息傷勢,鮮血泉湧而出,濕去了半邊衣衫。

  方兆南已從兩人對答之間,聽出了確實是陳玄霜和周惠瑛的聲音,再也難以忍耐下去,大聲喝道:「住手!」

  縱身一躍,直向下面飛去。

  二女聽得那大喝之聲,心頭同時一震,霍然分開。

  方兆南衣著襤樓,滿臉油污,二女一瞥之間,也未看出是誰,不禁為之一呆。

  就在二女一怔之間,方兆南已落著實地,那背西面東的少女手中長劍一振,厲聲喝道:「什麼人!」

  說著揚腕一劍,刺了過去。

  那面西的少女突然疾踏上一步,刷的一劍,也向方兆南前胸刺來。

  這兩人出手的劍招,比之相互動武拚搏之時,更見毒辣,迫得方兆南不得不用出全身的武功讓避二女的劍勢,中間還得雜以掌拍指點,迫逼兩人的劍勢。

  轉眼之間,二女已各攻出了二十餘劍。

  兩人的衣衫上都已為鮮血濕透,但仍是不肯罷手,而且雙劍由各自為政的單鬥,逐漸的成了聯手之勢,開始相互配合。

  他這近年之中,雖然連得蜂王楊孤,和瞎眼老道,以及蓋世奇僧覺夢傳授絕技,修習佛門中上乘內功,但一則因二女劍勢太過詭奇,二則失去先機,手中又無兵刃,又要顧到右手中提的一隻木寵,生恐二女的長劍掃到那木籠之上,挑破黑布,劈開木籠,驚走毒蜂,那時勢將鬧成不可收拾之局。

  這一來,更覺勢難兼顧,被逼的險象環生。

  忽聽面東一女啊呀一聲驚叫,長劍突變,一式「迎雲捧日」噹的一聲架開另一少女長劍,說道:「不要打啦!」

  方兆南借勢退了三步,舉起衣袖拭去臉上塵土,說道:「你們各受劍傷,仍然惡鬥不息,恐已失血過多,還不快些運氣調息,延誤下去,只怕要大傷元氣。」

  他連被二女的劍勢所逼迫,急得出了一頭大汗,這舉手一拭,臉上塵土大部拭去,現出本來面目。

  二女互相望了一眼,緩緩拉掉蒙面黑紗。

  方兆南目光一轉,果然正是他猜想之人。

  那面東背西的是陳玄霜,背東面西的是周惠瑛,方兆南一禁長長嘆息一聲,接道:「唉!你們兩人為什麼打了起來?」

  陳玄霜冷冷答道:「為你。」

  方兆南呆了一呆,道:「為我?」

  周惠瑛黯然一笑,幽幽說道:「不錯,為你!」

  方兆南心中雖然不解,但見兩人花容慘白,不忍再追問,輕輕嘆息一聲道:「你們快些運氣調息,先讓傷處流血止住,有話等一會再說不遲。」

  陳玄霜星目眨動了兩下,道:「唉!你竟然還活在世上……」

  方兆南低聲說道:「你失血過多,臉色都變了,快些坐息一陣,我等你們運氣完畢之後,咱們再詳細談吧!」

  周慧瑛道:「不行,你不能在這裡停留,快些走吧!」

  方兆南奇道:「為什麼?」

  陳玄霜冷冷的瞪了周慧瑛一眼,道:「怕什麼,讓他留在這裡。」

  方兆南放下手中木籠,微微一笑,道:「你們先運氣調息,我在這裡等你們,唉!分別近年,我也有許多話要說。」

  二女低頭望瞭望肩上的傷勢,依言坐了下去,運功止血。

  兩人的內功,都已入了爐火純青之境,略一運氣,流血立止。

  陳玄霜首先睜開眼來,看了那木籠一眼,問道:「那黑布蒙遮的是什麼東西?」

  方兆南道:「一籠巨蜂。」

  陳玄霜長嘆一聲,道:「你提一籠毒蜂作甚?」

  方兆南看她憂苦之容,有心討她歡樂,微笑說道:「這籠巨蜂用處可是大了,既可用作克敵,又可傳遞訊息,代人守望。」

  周慧瑛道:「你這人鬼鬼祟祟,幾時學會養毒蜂了?」

  方兆南笑道:「我這籠巨蜂,不但絕毒無倫,而且體形奇大,飛行之力,亦是大異常蜂,師妹如若不信,我就放出幾隻給你瞧瞧。」

  隨手一掀黑布,四五隻巨蜂,突然飛了出來,耳際登時響起了一片嗡嗡之聲。

  陳玄霜、周慧瑛四隻星目,一齊凝注在那飛出的幾隻巨蜂之上。

  方兆南有意在二女面前賣弄,口中低嘯,右手疾快的一揮。

  只聽那繞飛的巨蜂,突然一斂雙翼,疾沉而下,同時向一株山花之上撞了過去。

  有如蜻蜓點水一般,只見那幾隻巨蜂尾部一掃山花,立時飛了起來,圍繞著方兆南頭上轉來轉去。

  陳玄霜望著那繞飛的巨蜂,說道:「這巨蜂可是你收養的麼?」

  方兆南道:「一位老前輩的遺物,此等巨蜂乃精選天下各種毒蜂,配育而成,豈是一朝一夕所能調養出來。」

  說完話,口發低嘯,召回那繞身盤飛的幾隻毒蜂。

  周慧瑛突然抬頭望瞭望天色,道:「你該走啦,等一會他們來了你再想走,那可是千難萬難的事!」

  方兆南黯然嘆息一聲,道:「為了兩位師妹,我連很多絕世的奇奧武功,都沒去學,急急拜別了受業之人,趕來此地,準備先人冥岳,尋找兩位的下落,想不到竟在此地遇上……」

  陳玄霜道:「你怎麼找到了這片所在?」

  方兆南道:「說來話長……」當下將遇得唐文娟的經過,以及在城中所見所聞之事,刪繁從簡的對二女說了一遍。

  周惠瑛急急說道:「你快些走吧!」

  方兆南聽她幾番催促自己,不禁心中動疑,口中卻微笑說道:「難得和兩位師妹相見,正有甚多別後之情,要和兩位暢敘,何以一直催促小兄快走?」

  周惠瑛道:「此時此地,不是暢敘別情的時機,唉!你快些走吧!」

  但陳玄霜卻是一直不催促方兆南離去,她冷冷的望了周慧瑛一眼,說道:「怎麼?你害怕麼?」

  周惠瑛怒道:「你明知此地留他不得,卻不肯催他離去,是何用心?」

  陳玄霜道:「哼!要死,就死在一起,為什麼要他獨生?」

  周惠瑛呆了一呆,道:「你這是愛戀他麼?」

  陳玄霜冷冷說道:「反正他已有了妻子,我今生不能委身相待於他,那就不如讓他死了的好!」

  方兆南心知陳玄霜對自己愛戀極深,是以雖被她囚禁於石室之中,受盡了痛苦,心中仍是毫無恨她之意。

  當下,他微微一笑,目注周惠瑛道:「師妹不用替我擔心。」

  周惠瑛天性溫厚,她心中雖早已萬念俱灰,但對從小一起長大的方兆南,仍是有著極深的相護之心。

  她眼看陳玄霜的無理纏鬧,心中又急又惱,忽然抓起長劍,肅然說道:「方師兄,你如還認我這個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師妹,那就請趕快離開此地,再過一陣工夫,我師父和冥岳岳主,都要親自趕來此地,只怕他們已經動身了……」

  方兆南插口笑道:「你師父是誰?」

  周慧瑛氣的一跺腳,道:「你這人怎麼搞的,陷身於生死存亡之境,仍然是嘻皮笑臉,唉!你當真活的不耐煩了麼?我師父就是鬼仙萬天成,你能夠接他幾招?」

  方兆南雖然對周惠瑛所說,細節不明,但大體上心中已甚瞭然,微微一嘆,道:「師妹也被迫投入萬天成的門下了?」

  周慧瑛急急接道:「這片荒墳已為萬天成和冥岳岳主選作了鵲橋大會的場址,早已預加佈置,要借這一片荒墳,盡殘天下武林高手……」

  陳玄霜插口接道:「我可以投萬天成的門下,她又為何不可?」

  兩人你言我語,吵了起來,各自舉劍,又欲相搏。

  方兆南大踏一步,衝入兩人之間,急急說道:「慢來,慢來,有話好說……」目光一轉,投注到陳玄霜的臉上,又道:「陳師妹,請看小兄薄面,暫息胸中怒火………」

  陳玄霜突然冷叱一聲,道:「閃開!」

  唰的一劍,疾向周惠瑛刺了過去。

  方兆南一皺眉頭,砰的一掌,斜斜劈出,這一掌乃少林上乘武功,出手一擊,奇奧絕倫,逼開了陳玄霜的劍勢。直叩她握劍的右腕。

  陳玄霜身隨劍轉,避開一擊,說道,「好啊!你們兩個人欺侮我一個!」唰唰唰,長劍連揮,疾向方兆南刺了過去。

  方兆南左避右閃的讓開了三劍,正待說話,周惠瑛已挺劍而上,接過陳玄霜的劍勢,惡鬥起來,口中卻連連喝道:「你快些走吧!有我擋住她,她已無法攔阻於你。」

  走與不走,確實使方兆南傷透了腦筋。

  周惠瑛連聲催促,顯然這地方危機四伏,若自己堅持不定,勢必要大傷她心,如若就此而去,不但於心不甘,且亦非大丈夫的行徑。

  略一思忖,搖頭說道:「師妹的盛情,小兄心領,但我千里迢迢趕來此地,原為相尋兩位師妹,幸得見面,連別後之情也未一敘,如何能撤手走開?」

  忽聽一陣長嘯傳來,二女同時停下手來,一陣低沉淒涼的哀樂,緊隨著傳了過來,樂聲入耳,立時使人生出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只覺這茫茫濁世,無一可留戀之處,使人興起了生不如死之感。

  周惠瑛長嘆一聲,道:「現在你還有九死一生的機會,再晚片刻,連那一分生機,也將消失了。」

  方兆南迴顧了那藏身的巨柏一眼,道:「可是那冥岳岳主來了麼?」

  周惠瑛道:「除了冥岳岳主之外,還有鬼汕萬天成,和三十六情女,七十二使者,全都到了。」

  方兆南聽得大感奇怪,道:「何謂三十六情女?何謂七十二使者?」

  周惠瑛道:「唉!你當真的不想走了麼……」

  她雖然責備方兆南延誤時刻,但口中卻不由自主的答道:「三十六個武功高強,妖艷無比的女人,和七十二個武功高強,各懷絕毒暗器的男人。都穿著奇裝異服,擺成了一個銷魂大陣......」

  只聽那樂聲由遠而近,漸可聞人聲喝叫。

  周惠瑛淒苦一笑道:「好啦!現在你想走也走不了啦!」

  陳玄霜突然一反常態,低聲對周慧瑛道:「妹妹,他們就要到了,還是讓他躲在那株大柏樹上吧!」

  周慧瑛冷笑一聲道:「哼!現在你又急了,剛才為什麼不讓他走呢?」

  陳玄霜流下了兩行清淚,接道:「有時我恨他入骨,恨不得生食他肉,有時候、我又覺得該好好的待他,甘心情願為他忍受一切的苦難……」

  人聲漸近,清晰可聞。

  陳玄霜顧不得再接下去,舉手一揮,道:「你快些躲入那株巨柏上吧!別讓毒蜂飛了出來……」

  她說著突然劈向周惠瑛,接道:「咱們用兵刃相搏之聲,掩護他躍上巨柏。」

  周惠瑛翻腕一架,擋開長劍,雙劍交擊響起一聲金鐵交鳴之聲。

  陳玄霜低聲喝道:「快躲上去。」

  方兆南心知此時此情,不是爭辯的時機,立時縱身一躍,飛上古柏。

  這時,二女敵意已消,手中兵刃連連相擊,以混淆來人耳目,四道眼神卻投注在方兆南的身上。

  此時方兆南的輕功,已經大非昔比、輕功精進,一躍之間,飛起了兩丈多高,身懸半空,左掌向下拍出,借勢換氣,一個雲裡翻身,抓住了巨柏的枝葉,隱入了濃密的枝葉之中。

  陳玄霜忽然破顏一笑,道:「萬天成對我說,他早已經脈硬化而死,至少也將成為一個殘廢之人,但看來他的武功,卻較過去,更為高強了。」

  周惠瑛劍勢一舉,答非所問的接道:「咱們這等打法,勢將被看出破綻,倒不如真的打一場吧!」

  陳玄霜道:「真打起來,只怕你打我不過。」

  周惠瑛道:「我雖無勝你的把握,但也未必會敗。」

  說話之間,劍勢已轉凌厲。

  陳玄霜道:「不信試試也好。」

  劍勢疾轉如輪,反擊過去。

  兩人又開始了一場火烈絕倫的惡戰。

  方兆南隱在古柏之上,看兩人又當真的打了起來,心中大為焦急,正待躍下樹去勸解,遙見幾個奇裝綵衣的小婢,護著一個身披白紗麗人,走了過來。

  這時,那陣死亡樂聲,已然停下。

  方兆南仔細的看那披紗麗人,頗似是冥岳岳主。

  他雖然見過岳主數面,但對那神秘女人的印象,一直是模模糊糊,記不清楚,但就印象所及,大致不錯。

  這神秘妖媚的女人,又換了一身裝束,除了身上披著一層白紗之外,全身穿著一件綠色的勁裝。

  只見她目光環掃兩女一眼,冷冷的叱道:「住手!」喝聲雖然不大,但卻清晰異常的鑽入了入的耳中。

  陳玄霜,周慧瑛應聲住手,各自躍了開去,齊齊弓身作禮,同時口中同聲說道:「見過岳主。」

  兩人因有心洩露來人的身份,使隱藏在古柏上的方兆南,聽知來人是誰,是以說話的聲音甚大。

  冥岳岳主聶小鳳,緩緩取下了身披薄紗,露出來水綠的緊身勁裝。

  算年齡她該是四五十歲之人,但她駐顏有術,看上去不過二十許人,柳眉彎彎,鳳目含媚,其艷麗風華,頓使陳玄霜、周惠瑛為之減色不少。「

  聶小鳳目光轉動打量了二女一陣,忽然微微一笑,道:「你們到這裡很久了麼?」

  陳玄霜道:「我們相約比劍而來。」

  聶小鳳笑道:「嗜!身上還有劍傷,比此地幽密遼闊之處甚多,不知你們何以選擇了這片地方?」

  周惠瑛道:「這地方隱密清靜,不致驚動行人。」

  聶小鳳目光環掃,四外搜索,口中卻追問道:「難道令師就沒有告訴過你們,這地方不許私來麼?」

  陳玄霜正待答覆,瞥見鬼仙萬天成,幽靈一般走了過來,看來緩步而行,走的很慢,其實來勢迅快無比,眨眼之間,已到了幾人的身側。

  聶小風回望著萬天成,嫣然一笑,道:「老前輩。」

  她的笑容,妖媚無比,萬天成看得呆了一呆,道:「岳主有何見教?」

  聶小鳳道,「南北二怪也到了究州……」

  鬼仙萬天成冷然一笑,接道:「這兩個老頭兒.居然還活在世上,當真是命長的很。」

  聶小鳳道:「兩人的武功不弱,如若參與了這場鵲橋大會,咱們倒是加了一個大勁敵。」

  鬼仙萬天成縱聲一陣大笑,道:「岳主不用長他人志氣。自減威風,除了令師羅玄之外,當世高手,無一人放在我的心上,可惜令師早已羽化歸真,世間再無老夫的敵手了。」

  聶小鳳盈盈一笑,道:「老前輩的武功雖高,但南北二怪亦非平庸之輩,咱們倒是不可大意。」

  萬天成一撩長衫,就在草地上坐了下去,笑道:「如以老夫之意,乾脆明火執仗,約請天下自鳴英雄人物,及各大門派的掌門之人,來此受死,他們來一個,咱們殺一個,先把各大門派的首腦,高手,殺去大半,然後再傾出冥岳之力,有老夫相助,一鼓作氣,蕩平各門各派的殘餘之力,是何等簡單之事,偏是岳主小心過度,要佈置什麼鵲橋大會,延誤時刻。」

  聶小風淡淡一笑,道:「老前輩有所不知,當今武林中老一輩的高手,不是死去,就是被我千方百計生擒了來,為我所困,但卻未料到小一輩中,竟然出了甚多人才……」

  萬天成冷冷一笑,打斷了聶小鳳的話道:「老夫再度出世。初踏江湖,已聽得你的大名,嚴然武林霸主,因此才特地趕來冥岳一見,卻未料到你竟是這等畏首畏尾的膽小之人……」

  聶小鳳揚了揚眉兒,似欲發作,但又突然忍了下去,微微一笑,目光一掃陳玄霜和周惠瑛,說道:「老前輩這兩位女弟子,劍術上的造詣如何?」

  鬼仙萬天成道:「決不在當世劍術名家之下。」目光轉處,看二女滿身鮮血,不禁一皺眉頭,道:「你們怎麼了?」

  陳玄霜道:「我和師妹比劍,一時間收勢不住,各自中了一劍,幸好傷勢不重,經過一陣調息,已經沒有大礙了。」

  萬天成陰森一笑,卻將目光投注在聶小鳳的身上,道:「百年來武林人物,只有令師一人的才智。武功,能勝得過我,但他卻傷在你的手中,婦人之心,當真是歹毒難測……」

  聶小鳳淡淡一笑,接道:「如非老前輩送給我絕毒的藥物。我縱有拭師之心,卻也無拭師之能。」

  萬天成道:「他是我唯一勁敵,有如眼中之釘,自然要拔去為快,但你卻受了他數十年培育之恩,也是他唯一的衣缽傳人,竟然忘恩負義,加害於他。」

  方兆南隱身在古柏之上,聽兩人談起武林最大一件隱密之事,不禁心頭怦怦亂跳,趕忙齪神屏息,仔細聽去。

  只聽聶小鳳格格一陣嬌笑,說道:「你既知婦人心地,最為歹毒,不知何以仍收了兩個女弟子?」

  鬼仙萬天成回顧了陳玄霜一眼,陰森一笑,說道:「前車之鑑,老夫豈能重步後塵……」他似是自知失言,陡然住口不說。

  聶小鳳面對著武功高絕,陰沉險惡的萬天成,似是已有些失去了鎮靜。

  只見她秀眉聳動,雙目中神光閃了一閃,道:「你找到冥岳,口蜜腹劍,假意要助我完成霸業,要我邀請天下武林高手,各派宗主比武論劍,先造成四面楚歌之勢,你卻在大局緊要關頭,藉機要脅於我……」

  鬼仙萬天成哈哈一笑,接道:「不錯,老夫豈是甘為人下之人,為你代籌柬邀武林宗主,天下高手,比武論劉,旨在造成你騎虎之勢,武林高手精英,大半已為你收用,你不過憑仗藥物,控制了他們的神智,慘酷的手段,使他們不敢心生異志,為你所用,一旦藥物失效,這些人神智恢復,個個都視你為深仇大敵,必將殺你而後甘心,內憂外患,兩面迫擠,別說你了,縱是羅玄復生,處此情景,又該如何?」

  聶小鳳不虧女中梟傑,聽了萬天成一番話後,微現激動之情,反而消失。

  只見她舉手一掠長長的秀髮,笑道:「天下各派宗主,大都已集究州,我確然已成了騎慮難下之勢,我不殺人,人必滅我,你的心願得償了!」

  萬天成道:「老夫這鬼仙之名,豈是人白叫的麼?」

  聶小風笑道:「老前輩如願高登武林霸主之位,我極願拱手相讓。」

  萬天成冷冷的說道:「老夫已登古稀之年,豈有偷覷武林盟主之心。」

  聶小風略一沉吟,說道:「老前輩既是有為而來,那就不妨明說!」

  萬天成雙目中神光暴射,凝注在聶小鳳的臉上,說道:「老夫願助你一鼓盡殘天下各大宗派,成你霸業,償你之願……」

  聶小鳳道:「老前輩果真如此,我自是感激不盡。」

  萬天成笑道:「你先別慌著答應,老夫尚未說出我的條件。」

  聶小鳳緩緩說道:「你說吧!」

  萬天成森冷一笑,道:「你天姿國色,舉世無雙,羅玄肯傳他衣缽與你,雖然愛你才智,但也喜你容色,也該是一大原因。」

  聶小鳳嫣然一笑舉手在眉字間一抹,說道:「你再仔細看看,這一道疤痕,是否傷害到我的容貌?」

  笑容中媚態橫生,動人心魄。

  鬼仙萬天成面對著那動人心魄的媚笑,似是亦有些把持不定,也急急垂下眼簾。

  他緩緩從懷中摸出了一隻玉盒,打開盒蓋,倒出了一顆紅色的丹丸,托在掌心,說道:「你由羅玄處學來用藥,仗藥物控制了無數的武林高手,今天也該試試老夫這毒丹了。」

  聶小鳳緩緩取過那紅色丹丸,臉上那柳媚花嬌的笑意,隨著斂收不見,冷冷問道:「你這毒丹有何妙用?」

  萬天成道:「服我毒丹之後,終生得聽我之命。」

  聶小鳳道:「如若不聽呢?」

  萬天成道:「如若不聽我命,我在一盞熱茶工夫之內,可使毒丹藥性發作。」

  聶小鳳道:「可使那受毒人立時死去麼?」

  萬天成道:「那未免太便宜你了。」

  聶小鳳道:「說吧!那會是個怎樣的局面。」

  萬天成道:「全身筋脈收縮,武功全失,每日長達三個時辰,而且經年不絕。」

  聶小鳳道:「真是殘酷的很。」

  她說著舉手便把那粉紅色丹丸放入口中,吞了下去。

  萬天成似是也未料到聶小鳳,竟然會這般快捷的吞下藥丸,但他對聶小鳳的陰險,心中早有了深刻的印象。

  略一停頓,忽然冷笑說道:「姑娘請張開口來,給我瞧瞧,我不信你當真的把我那一粒紅色的毒丹吞了下去。」

  聶小鳳微微一笑道:「老前輩果然是難纏得很。」

  她緩緩張開了櫻口。

  萬天成雙目神凝,仔細的看了甚久,果然已不見那紅色的毒丹,卻聞到一陣幽幽的甜香,飄了過來,令人欲醉。

  聶小鳳慢慢的吹了一口香氣,閉了櫻唇笑道:「老前輩,你該相信了吧!」

  萬天成仰臉望天,肅然說道:「想那羅玄的才智,是何等卓絕,但他卻傷折在此人手中,難道我萬天成的才智,還能強過羅玄不成?」

  這幾句話,本是他心中之言,但卻不自禁的說了出來。

  聶小鳳揚揚眉兒,笑道:「我已完全的屈服了,吞下毒丸,生死已然落在你的掌握之中……」

  她舉手理一理散垂的長髮,接道:「只為天下高手都已集聚究州,大敵當前,我自知無能一面抗拒各大武林宗派,一面再和你為敵,兩害相權取其輕,與其傷在各門派宗主手下,倒不如和你聯手拒敵。」

  萬天成仰起臉來,大笑三聲,道:「羅玄才智武功,舉世無與匹敵,但他卻犯了一個錯誤,那就是太自信了。」

  聶小鳳突然長長嘆息一聲,道:「他實在待我很好。」

  萬天成兩道冷歷的目光,凝注在聶小鳳的臉上,笑道:「羅玄明知你是天生尤物、難以安份,偏要憑仗所能,主張人力勝天,至於我暗中助你,是因你早已生出了叛師之心;我不過投你所好而已。」

  聶小鳳突然一整臉色莊嚴說道:「往事已成過去,提起來徒擾人意,不用再提它了,咱們還是談談眼下的事情吧……」

  語音微微一頓,又道:「目下各大門派的高手,都已齊聚究州,這一戰如能盡殘這些武林高人,十年內,武林中當再無和咱們抗拒之人。」

  隱身在古柏上的方兆南,聽兩人佩侃而談震動江湖的往事。聽得甚是入神,卻不料聶小風話鋒一轉,又談起眼下形勢,心中一動,暗暗忖道:「他們誘使天下各派宗主趕來,參與鵲橋大會這本是一場十分凶險之事,卻取了這樣一個香艷的名字,想來必有原因,如若能夠聽得他們的隱秘,倒是不虛此行……」

  忽然間,一陣山風吹來,撩起了那蒙遮木籠的黑布。

  只聽一陣嗡嗡之聲,兩隻巨蜂,飛了出來。

  聶小風和萬天成,耳目何等靈敏,四道目光,齊齊向那古柏之上望去。

  陳玄霜、周惠瑛心頭大為震動,不自禁地向那古柏望去。

  聶小鳳冷冷喝道:「什麼人?」挺身而起。

  方兆南隱身之處,枝葉極是茂密,聶小鳳雖然出言喝問,但並未看到方兆南的隱身之處,她舉步向那古柏走去。

  鬼仙萬天成,卻仍是靜靜的坐著不動,只用兩道森冷的目光,在那古柏之上搜尋。

  方兆南不知自己行蹤是否已暴露,是否該但然走去。

  正覺猶豫,突然一個柔細的女子聲音傳了過來,道:「他們暫時還未發覺你的行藏,但如讓她走近古柏,你就無法掩藏行跡了,現在,你只有兩條路可以選擇,一條是設法阻止她走近這古柏,另一條是趕快逃走。」

  那聲音柔婉中,含著一種輕淡的冷漠,聽得方兆南心頭怦然大震,幾乎忘去了尚置身於九死一生的險惡環境之中。

  只聽那柔細的聲音,重又傳了過來道:「你這人怎麼了,還不快放手中毒蜂,阻延於她,難道等死不成?」

  方兆南趕忙收束了那撩亂的心情,輕啟那木籠黑布一角,巨蜂立時一線飛出,直向聶小鳳衝了過去。

  聶小鳳眼看寸許長短的毒蜂,直撲而來,不禁一皺眉頭,揚手一掌,劈了過去。

  她掌力奇猛,非同小可,當先幾隻巨蜂,紛紛墜地死去。

  但這一來,卻使那一線而來的巨蜂,陡然間散佈開去,環布成丈餘大小一片蜂網,分由上下左右,四面八方的向聶小鳳撲了上去。
li60830 發表於 2018-10-5 16:17
第五十四回 拜高僧再修絕功


  原來,方兆南到了嵩山之後,並未再驚動少林寺中僧人,滿山行走,費了大半天的工夫,找到了那日跌下懸崖的地方。

  他並採集了甚多山籐,銜接起來,一端拴在一株松樹之上,提著木籠,攀籐而下。

  他此時的武功,較跌入懸崖之日,又有甚多進境,借這垂籐之力,自然是輕而易舉的落入谷中。

  谷中的景物依舊,方兆南一辨別方向,沿著山壁行去。

  行約兩三丈遠,果然有一座敞開的石洞。

  方兆南提聚真氣,沉聲問道:「弟子方兆南,求見兩位老前輩。」

  只聽那洞中傳出來一個蒼老的聲音,應道:「你來的很好,進來吧!」

  方兆南把手中木籠放在洞外,整了整衣衫,緩步向前行去。

  深入約十丈左右,形勢突然開闊。

  只見鬢髮如雪,長垂數尺的覺夢大師,盤膝閉目而坐,禿頂無發,顎下長垂黑髯的覺非大師,卻是斜斜的倚在破壁之上,一副萎靡不振之態。

  方兆南急急拜伏地上,道:「兩位老前輩別來無恙。」

  覺夢緩緩睜開雙目,道:「唉!你再晚來數日,只怕就難見到我覺非師弟了。」

  方兆南吃了一驚,道:「怎麼?……」

  覺非突然一鋌而起,道:「我被那丫頭劍傷肺腑要害,已難久於人世了。」

  方兆南道:「老前輩能度過這樣長久的時日,險期早過,難道傷勢還會惡化不成?」

  覺非道:「我憑藉深厚的內功,和那傷勢相抗,但卻無法使斷脈重續,傷肺重合,孩子,快把我們少林寺中的情景,告訴我,唉!要不然老僧死難瞑目。」

  方兆南看他說話情景,甚為吃力,心知生死只是旦夕間,不禁一陣黯然,當下把生放南北二怪,和冥岳岳主決戰之事,極詳盡的說了一遍。

  覺非大師長長吁一口氣,道:「少林一派數百年的威名,竟然傷於一旦,老鈉還有何顏面對歷代祖師的英靈……」

  只覺一陣熱血沸騰,創口迸裂,鮮血急噴而出……

  方兆南急急站起,撕了一片衣服,去包紮覺非的傷勢。

  覺夢緩出右手,抓住了覺非左腕,說道:「師弟鎮靜一些

  覺非重重的咳了一聲,說道,「師兄請答應我一樁事,小弟才能死的瞑目。」

  覺夢白眉聳動,全身微微顫抖,顯然,他內心也有著無比的激動,但他的聲音,仍然是異常平靜,慈和的說道:「什麼事?」

  覺非道:「我要師兄答應我,把你一身所學盡皆傳給這個娃兒,也好替咱們少林一派,出一口氣。」

  覺夢道:「為兄的答應你……」

  覺非突然放聲大笑道:「能得師兄一諾,小弟死而無憾了。」

  方兆南見他全身都在巨烈的震顫,傷口熱血泉湧而出,心中大感驚駭,急急對覺夢說道:「老前輩,老前輩……」

  只聽覺非那大笑聲中,夾著斷斷續續的聲音,道:「你們不用管我了,我已經不行啦……孩子,我還道你不會來了。」

  方兆南道:「晚輩慚愧萬分,有辱兩位之命。」

  只聽覺非的大笑之聲,愈來愈是響亮,突然中斷,身軀一陣抖動,閉目逝去。

  方兆南眼看一代高人,閉關數十年。參悟了佛家上乘大法,竟然這樣死去,回憶年來所聞。所睹盡都是悲慘之事,不禁悲從中來,撫屍大愉,放聲哭了起來。

  覺夢大師沉重的嘆息一聲,道:「小施主不用哭了,這一段時日,他已受盡了肉體之苦。能得早日圓寂。歸化我佛。西上靈山,對他和老衲而言,都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方兆南拂去淚痕,說道:「唉!瓦罐不離井口破;將軍難免陣上亡,混跡在武林之中,終是難以落得好收場,晚輩報得恩師師母的大仇之後,定當找一個人跡罕至之處,摒絕江湖是非。」

  覺夢大師輕輕嘆息一聲,道:「只怕事實上難以如你之願。」

  慈和的聲音突轉莊嚴,接道:「從此刻,老衲要傳授你少林一門的上乘心法,老衲雖不敢說,你得真傳之後,將成舉世無敵之人,但如有十年苦修,當可和羅玄一較勝負。」

  方兆南正想說出羅玄已然死去之事,忽然心中一動,突然又住口不言。

  覺夢大師緩緩伸出手來,拂在方兆南頂門之上,說道:「孩子,修為佛門的上乘心法,最忌分心,我將以數十年閉關禪坐的無上大力,助你速成……」

  方兆南唯唯受教,連連應道:「晚輩記下了……」

  只覺覺夢大師拂動天靈穴的手掌之中。湧出了一股強烈的熱力,攻入天靈穴中,循脈而下。緩緩向內腑四肢分佈開去。

  熱流初注,只覺全身舒泰,但那熱力逐漸增加,登時起了強烈的反應,有如火焰觸身,筋膚經脈上,痛苦異常。

  方兆南不覺運集了全身功力,向那熱力抗去。

  方兆南運氣和那熱力相抗,初時尚可勉強支持,但半個時辰之後,他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內力,只覺筋疲力盡,再也無法和那攻入天靈要穴的熱力抗拒。

  幻覺中,似是自己正被投擲於大火之中,肌膚筋骨,都像是被那大火燃燒著。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方兆南從似睡似幻的境遇中醒了過來,睜眼望去,只見覺夢大師雙掌端放在雙膝之上,頭倚山壁,沉沉的熟睡了過去。

  他伸展了一下雙肩,週身痛苦早已完全的消失,輕輕嘆息一聲,叫道:「老前輩……」

  只聽覺夢低微的聲音,傳了過來道:「孩子,快些運氣調息,老衲覺得疲倦的很,讓我好好的休息一下,最好在十二時辰之內,不要驚動我。」

  他的聲音微弱異常,生似一個久年纏綿病榻之人,說的是那樣有氣無力。

  方兆南心頭大震,雖然無法瞭解洋情,但他隱隱的覺得覺夢大師這等萎靡的神態,必然和自己有關,一種恐懼的憂意泛上了心頭,擔心這老僧會像覺非一樣的突然死去。

  只聽覺夢大師微弱的聲音,重又傳了過來,道:「孩子快些運氣調息,不要辜負了老衲一片苦心。」

  方兆南凜然一驚,趕忙依照覺夢相囑之言,專心運氣調息。

  每當他一次坐息醒來,就覺得丹田之中有一股熱氣,直向上面衝去,整個的身軀,都似要被那上衝的熱氣帶的騰空而起。

  這是他修習內功以來從未有的現象,心中大感不安起來,幾度他想開口問問覺夢大師,但均自強行忍了下去。

  好不容易熬過一十二個時辰,覺夢大師果然清醒過來,他的雙目射出了懾人的寒光,萎靡的神態也為之一振。

  他拂動一下胸前飄垂的白髯,肅然的對著覺非僵挺的屍體說道:「你可以安心的去了,我將遵從你的遺言,把三十年來參悟武功,盡皆相授於他。」

  方兆南只覺一陣黯然幽傷,泛上心頭,兩顆淚珠,奪眶而出。

  覺夢大師緩緩回過頭來沉聲說道:「孩子,去撿些山石回來,老衲要把這座山洞封閉起來。」

  方兆南心中雖然疑竇叢生,但他卻不敢多問,依言去撿了小石,兩人一齊動手,把那山洞封了起來。

  覺夢長長吁一口氣,道:「孩子,咱們走吧!」

  方兆南呆了一呆暗道:「要到那裡去呢?難道他要帶我出此絕谷?……」

  覺夢大師似是已看出方兆南心中的憂慮之情,淡淡一笑道:「咱們到南北二怪被囚之處,那裡有可資食用之物。

  唉!老衲閉關之時,曾經帶了萬粒花生,三十年來,就藉那萬顆花生,延續生命,但你此刻尚未參悟佛門上乘打坐之法,不進食物,決難保持身體不起變化。」

  在覺夢大師引導之下,方兆南安置了那一籠巨蜂後重回到南北二怪被囚之處。

  這一處天然的石窟,有一道泉水,自山頂瀑漏而下,每隔上三天時間,總有一隻竹籃由上垂了下來,籃中有飯。

  方兆南看的大是奇怪,忍不住問道:「這些東西,是從何處送來,可是少林寺中僧侶送的麼?」

  覺夢大師搖頭道:「昔年我那師兄囚禁南北二怪之時,對此已預作安排,寺中弟子卻是不知此事。」

  勿匆時光,流轉歲月,方兆南和覺夢大師整整在石室中住了半年之久,方兆南日以繼夜的用心習練,覺夢也傾盡所能的細心傳授。

  半年時光,方兆南已盡得覺夢絕技。

  這日太陽下山的時分,覺夢大師把方兆南喚到身前,說道:「你可計算過咱們在這石室中住有多長時間?」

  方兆南道:「晚輩記不得了。」

  原來他這半年中全神貫注在習練武功之上,浸沉其;司,如醉如狂,那裡還記得日夜輪轉,歲月幾何?

  覺夢大師輕輕嘆息一聲,道:「半個年頭了,你也該走啦!」

  方兆南怔了一怔,舉手拍了拍腦袋,道:「有這麼久了麼?」

  覺夢道:「你已得了我十之七八的真傳,數百年身集少林武功如你者,絕無僅有,此後只要能依我傳授於你的佛門禪定之法,自行修為,功力自然隨時間增進,至於武功決竅,你已大部通曉,日後的成就如何,那要看你的天賦了。

  孩子,你目下已經是武林高手中的頂尖人物了,能和你頜頑的高手,只不過武林三二名宿,何況,我也不能再教你……」

  說至此倏然住口,長長嘆息一聲,又道:「你也該好好休息一下,天黑之後,你仍從通往藏經閣的密道出去吧!」

  方兆南想到陳玄霜和周慧瑛的生死,亦急欲早日離此,當下不再多言。

  天約初更,覺夢大師喚醒方兆南,低聲說道:「孩子你該走了。」

  方兆南黯然淚下,對覺夢大師拜了三拜,道:「晚輩去了,老前輩請多多保重。」微微一頓又道:「晚輩尚有一籠巨蜂,留在那幽谷之中,不知他們是否能安然無恙,唉!那也是一位老前輩遺贈之物,我答應過,要盡我所能,為他保養。」

  覺夢點點頭道:「一諾千金,自不可言而無信,你去吧!」

  方兆南道:「今日一別,不知要那年那月,才能重睹老前輩慈顏。」

  只見覺夢大師緩緩閉上雙目,倚壁睡去,不再答理方兆南詢問之言。

  方兆南不敢再多驚擾,慢步退出石室,想起半年相處之情,不禁啼噓淚下,一步一拜的退了出去。

  他並未重行密道,卻依照原路退了出去,重到怪石鱗峋的山谷之中。

  只見那一籠巨蜂,嗡嗡之聲,繞諸耳際,半年小別,仍然無恙。

  方兆南提起木籠走回那垂籐之處,用手一拉,似是仍有著甚強的韌性,深山幽谷人跡罕至,老籐依舊無恙,堅韌猶存。

  方兆南這段時日之中,輕功又進境甚多,當下攀籐而上,一口氣登上峰頂。

  抬頭看去,只見滿天星辰,半被雲掩,忽隱忽現,忽然激發起豪壯之氣,仰天一聲長嘯,聲如龍吟,直衝雲霄四山回嗚,聲聞十里,嘯聲中大步向前行去。

  往事淒涼,回憶黯然,方兆南已無心再修自己的儀容,樓衣一襲,蓬髮垢面,一隻竹杖,挑著黑布重遮的一籠巨蜂,就這樣奔行於江湖之上。

  他雖然惦唸著周慧瑛和陳玄霜的生死,但天涯茫茫,芳蹤何處,一時間那裡去找,他為自己的何去何從憂苦。

  方兆南經過一陣深長的思慮後,決定先趕往冥岳,在那裡埋了無數的武林高手,而且仍有著數不清的武林人物,被冥岳主奴役著。

  為了避人耳目,他選擇了荒僻小徑,晝夜兼程。

  這日,到了山東省境內的究州,這是一個商旅雲集的重鎮。

  夕陽西下,晚霞絢爛,黃昏將臨時,方兆南趕進了究州城。

  他歷經了無數凶險,注事在他心靈裡留下深刻創傷,但也使他對江湖的險惡,產生出敏銳的觀察力。

  當他踏進了克州城時,就覺得這地方有些異樣,不少華衣高馬,佩刀掛劍的武林人物,出現在克州城中。

  他意識到這座環山的重鎮裡,正面臨著一場風暴。

  他開始留心了周圍的人物。

  忽然間,一輛疾快的馬車,馳過了他的身側,四周低垂著、黑色的布篷,以方兆南的目力,也無法看清那馬車中的景物。

  趕車人也似有意的掩遮去自己的面目,頭上一頂白絹色邊一草帽,低垂眉際,遮去了大半個臉。

  緊接著馬車後面是一匹風馳電掣的快馬,掠過方兆南身側奔過,帶起一陣急風,飄飛起他襤樓的衣袂。

  馬上坐一個華衣少年,但他的上半身幾乎是俯臥在馬背上一瞥間,方兆南留下了一個模糊的印象,那是個英俊的少年,隱隱間似曾相識。

  他邁著緩慢的步子,神態十分悠閒,但他的內心中,卻是思潮洶湧,考慮著眼下的形勢。

  這地方相距那神秘的冥岳不遠,這些武林人物的出現,應該和冥岳有些關連。

  忖思之間,忽覺一根竹杖,伸了過來,耳際間響起了一聲暴喝:「站開去!」

  方兆南疾快的向後退了一步,轉頭看去,只見四個大漢,手中各自橫著一根竹杖,推趕著道上行入。

  一個全身白紗的少女,端坐在兩人抬著的滑竿上,全身披著一層綠凌,在風中飄飛。

  那是個很美麗的少女,長髮垂肩,眉目如畫,膚色如雪,瞪著兩隻圓圓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的。

  她似是有著無比的鎮靜,對兩側投注到她身上的目光,渾似不覺。

  方兆南皺了皺眉頭,暗暗忖道:「這人似是有意展現她的美麗,引的路人側目。」不禁仔細的看了兩眼。

  那知這留神一看,登時心頭大震,暗暗一聲嘆息。

  原來,他發覺那端坐的滑竿上,身披綠凌的少女,竟然早已死去。

  一股憤怒由心底直衝上來,激動了他豪俠之氣,冷哼一聲,正待暗中出手懲戒那四個手持竹杖推趕路人的大漢,心中突然一動,硬把一股憤怒之氣忍了下去。

  方兆南心中暗暗忖道:「如若一個人的內功到了爐火純青之境,息脈閉氣,井非什麼難事,且不可莽撞從事,先看看情勢再說。」

  心念一轉,突然加快了腳步,緊隨那滑竿之後行去。

  只見那四個執竹杖的大漢,在一所大客棧前停下來,四條竹杖銜接成兩道竹籬,擋住了隨行的觀眾。

  兩個抬滑竿的大漢,緩緩放下,解開長竿,連那身披綠衣少女的坐椅抬了起來,直向客棧中走去。

  隨行圍觀的群豪,又有不少人發出了讚嘆之聲,道:「好標緻的姑娘。」

  方兆南擠過人群,直向那客棧中走去。

  四個手執竹杖的大漢,已改成並肩而立,橫杖擋住了店門,阻止觀眾人店。

  方兆南大步衝去,立時被一隻平伸的竹杖擋住,道:「討飯的,還沒有瞧夠麼?」

  方兆南不願和幾人衝突,淡淡一笑,說道:「在下是要住店,兄台請行個方便,讓開去路。」

  左側一個大漢,打量了方兆南一眼,看他那身襤樓衣著,冷笑一聲道:「就憑你那副窮像,也配住這全盛客棧麼?」

  方兆南舉手一拂滿頭蓬髮,笑道:「看人豈可只重衣冠,在下這身衣服雖破,但是腰纏卻豐,住店付費,有何不可,再說兄台也不是客棧中人,不覺得管事太多了麼?」

  那大漢呆了一呆,怒道:「窮要飯的毛病很大,老子就是不讓你住在這家客棧,你想怎麼樣?」

  方兆南眉頭一聳,正待發作,但卻突然又忍了下去,說道。「在下已和朋友約定,今夜在這全盛客棧之中會面,有勞兄台高抬貴手了。」

  說著身子一側,滑溜無比的從兩個手握竹杖大漢中間擠了進來。

  左側大漢怒喝一聲:「臭要飯的可是找打麼」

  大漢說著伸手抓了過去。

  那知手臂剛剛探出,方兆南人己進了店門老遠,那大漢仍未覺出怪異,冷冷喝道:「臭要飯的給我站住。」

  正待衝入店去,忽聽一聲輕叱道:「閃開路!」

  那大漢腳步尚未抬起,媽呀一聲,蹲了下去。

  抬頭望去,只見一個身著藍色長衫的少年,大步進入店中。

  此人衣著華貴,腰懸寶劍,昂首挺胸而入,對那蹲在地上的大漢,望也不望一眼。

  方兆南迴顧了那華衣少年一眼,急急的別過臉去,緩步走到一個角落上坐了下來。

  原來,這華衣佩劍少年,竟然是葛氏兄弟之中的老大葛煌。

  方兆南雖然蓬首垢面,衣著襤樓,但葛煌的目光,何等銳利,只要他梢一留心,非被他看出來不可。

  此時此情,他不願立刻暴露身份。

  只見葛煌大步向後面行去,顯然,他早已在這全盛客棧中定有房間。

  只見蹲在地上的大漢,緩緩站了起來,和另外三入嘀咕了一陣,放下竹杖,魚貫向客棧之中走來。

  方兆南怕被幾人瞧到,又要招惹一場麻煩,立時曲下身子,隱在桌面之下,躲過那四個大漢的目光。

  只見四人直入後院而去,想來也是住在這全盛客棧之中。

  這時,大廳中不過坐了三四成的客人,但方兆南坐了半天,始終無人過來問他一聲,好像這客棧中主人,早已離去。

  方兆南暗中打量了四周的客人一眼,只見他們個個默不作聲,有的坐著出神,有的飲著悶酒。

  這些人,都似有著極沉重的心事。

  方兆南偷眼向後望去,但見一道圓門之後,庭院廣大,似是有著甚多跨院。

  他緩緩站起身子,正待進入後面瞧瞧,忽見一個店小二走了過來,無精打采的說道:「你可要吃東西麼?」

  方兆南低頭望瞭望身上襤樓的衣服,笑道:「給我來壺好酒,隨便配四樣下酒的菜。」

  那店小二打量了方兆南一眼,慢慢的轉過身子,舉步行去。

  方兆南不得不重新坐了下來,暗暗忖道:「這樣也好,這裡既可看到客棧中出入人物,亦可監視著新來之人。」

  他耐心的等著,足足過了半個時辰之久,那店小二要死不活的捧著酒菜走來。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夥計,你好像有著沉重的心事嘛?」

  那店小二白了方兆南一眼,道:「快吃了酒飯趕路,鄉下人,少管閒事。」

  忽然聽得一陣嗡嗡之聲,傳人耳際,回顧了方兆南墨布蒙遮的木籠一眼。道:「什麼東西嗡嗡嗡的叫不絕口?」

  他隨口問了一聲,也不待方兆南迴答,就轉身而去。

  原來蜂王楊孤這巨蜂,久經他訓練,只要在木籠外遮上一層黑布,那巨蜂就不再向外飛動,此刻突然嗡嗡嗡叫了起來,想是黑布蒙遮得太久之故。

  方兆南轉面拍了那木籠一掌,嗡嗡之聲,立時停了下來。

  就這一剎間,一個手執竹杖白髯如銀的老叟,大步行了進來。

  方兆南心頭一震,暗道:「這不是言陵甫麼?此老被鬼仙萬天成點了穴道,和那紅衣少女一併棄在山洞之後,何以此刻忽然在此現身?……」

  方兆南隨手抓了一把灰土,一低頭,塗在臉上。

  言陵甫目光四外掃掠一眼,沉聲喝道:「夥計,給老夫來上—壺。」

  一個店小二應聲而去,片刻工夫,送上了酒菜。

  方兆南暗自一笑道:「車,船,店,腳,衙,當真是勢利的很。」

  但言陵甫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突然把兩道銳利的目光,投注到方兆南身上,不住的上下打量。

  方兆南暗自警惕道:「不要慌,一慌就露出馬腳了。」

  在這當兒,突然聽到一個清亮冷笑的聲音,傳了過來,說道:「言老前輩也來了麼?」

  方兆南目光一轉,只見那人一身藍綢疾服勁裝,背插長劍,玉面朱唇,竟是葛氏兄弟中的老二葛偉。

  言陵甫緩緩放下酒杯,淡淡一笑道:「你能來,老夫就不能來麼?」

  葛諱緩步走到言陵甫對面,自動的坐了下來道:「老前輩一個人來的麼?」

  言陵甫老而彌辣,冷哼一聲道:「你可是在盤問老夫麼?」

  葛諱劍眉聳動,假目放光,冷冷的說道:「晚輩是好意相問。老前輩不識抬舉,那也是沒有法子。」

  說完轉過身子,慢步而去。

  言陵甫突然一仰臉,咕嘟一聲乾了一杯酒,從懷中摸出了一塊散碎銀子,陡然起身,匆匆走去。

  方兆南愈看愈覺奇怪,暗道,「眼下情勢雜亂,當真是罕見的局面,葛氏兄弟,似是自成一派,言陵甫卻又似是別屬一門,剛才那四個抬著綠衣少女,又不知是何等人物?是死是活,目下也無法確定,最怪的是那四個黑衣大漢,明明被葛煌所傷,竟然忍了下去,這些人又都似是住在這全盛客棧之中……」

  忖思之間,突聽一陣哈哈大笑之聲,傳入耳際,兩個長髮披垂,白髯及膝的怪老者,並肩走了進來。

  方兆南一見兩人,幾乎要失叫出聲,但他終於強自忍了下來。

  原來,來人竟是南北二怪。

  但聞北怪黃煉冷冷說道:「你笑什麼?」

  南怪辛奇停下笑聲說道:「想不到隱居多年的鬼仙萬天成,竟然也出了世,羅玄也要趕來參加這場大會,這場好戲,當真熱鬧的很。」

  黃煉長嘆一聲,答非所問的說道:「咱們幾乎走遍南七北六一十三省,仍然找不到方兄弟,如若此地再找他不著,定然是凶多吉少了。」

  辛奇微微一笑,說道:「你只管放心,方兄弟生非早夭之相,我拿腦袋給你打賭,他決死不了。」

  兩人說話之間,選了一處桌位坐下。

  方兆南聽這兩個孤做冷僻,聞名於世的老人,竟對自己懷念如此,心中大受感動,真情激盪,熱淚盈眶,趕忙別過臉,偷偷拭去。

  北怪黃煉一捶桌子,召來店小二,點了酒菜,道:「我不信羅玄還活在世上,只怕傳言未可靠。」

  辛奇道:「世上盡有許多事,出於人意料之外,江湖早傳說那鬼仙萬天成老兒已死,但他還是好好的活著。就拿咱們說吧,數十年前江湖已傳出咱們物故的消息,哈哈!但咱們現在不是好好的活在世上?」

  黃煉輕輕一嘆,說道,「如不是方兄弟解去咱們身上的天蠶絲縛,今生勢非老死那山洞之中不可。」

  辛奇道:「唉!我辛某人一生之中,從未想唸過人,但卻常常想到方兄弟……」

  一陣急促的步履聲,打斷辛奇的話,言陵甫帶著兩個少女,急急衝了進來。

  方兆南目光一轉,看了那兩個少女一眼,心頭一震,趕忙一側過身子,避開了來人的視線,原來,來的兩個少女,竟是冥岳妖婦門下的兩大弟子,唐文娟和那紅衣少女。

  忖思之間,忽聽南怪辛奇哈哈大笑之聲,傳了過來,道:「黃老怪,你瞧來了什麼人?這些鬼子鬼女們既然在此時趕到,想那冥岳岳主,定然也趕來了!」

  黃煉道:「如若那羅玄當真還活在世上,這老兒見了那加害於他的女弟子,不知是一副什麼奇怪樣子。」

  這兩人昔年曾敗在羅玄手下,心中對羅玄仍有一種記恨之心,故而一提到羅玄之名,兩人就不自禁的出言諷刺譏笑。

  唐文娟正待發作,突然又忍了下去,回顧那紅衣少女和言陵甫一眼,也選了一張桌位坐了下來。

  方兆南凝神看去,只見唐文娟不停的點頭,生似在領受父母之命一般,不禁心頭一動,暗道:「看來這些人,早似已成竹在胸,個個都是有為而來。」

  他凝神望去,除了這些現身之人以外,再也找不出一個可疑之人,再看唐文娟時,仍然不停的點頭,神態畢恭畢敬。

  方兆南迅快的下了一個判斷,暗自想道:「當今武林之世,只有冥岳岳主,能使唐文娟這般服帖……」

  忖思之間,忽見唐文娟站了起來,直行過來,坐在方兆南的對面。

  方兆南暗皺眉頭,想道:「糟了,此女機智絕倫,我一直留神打量她的舉動,只怕已被她瞧出破綻了。

  只見唐文娟舉起素手,輕輕一掠鬢邊散發,低聲說道:「你可想救你那兩位師妹麼?」

  方兆南呆了一呆,道:「姑娘和那一個說話?」

  唐文娟冷漠一笑,道:「不用裝蒜了,你如要保得你那兩位寶貝師妹之命,就乖乖的聽我吩咐。」

  方兆南想到陳玄霜和周慧瑛的安危,心中不安,急急問道:「她們現在何處?」

  唐文娟移動了一下嬌軀,接道:「從此刻起,你必須聽我之命行事,不得暗中搗鬼,如若妄圖施展『傳音入密』之術,招呼你同來人手,那可是自我苦吃,你那兩位師妹,一個也別想活。」

  方兆南略一沉吟,道:「如若在下肯聽姑娘之命呢?」

  唐文娟道:「可保你那兩位師妹無恙。」

  方兆南道:「姑娘雖然手握我兩位師妹之命,但姑娘別忘了在下只要一開口,立可召來甫北二怪兩位老前輩,以我們三人之力,生斃活捉你,都非什麼難事……」

  說至此微微一頓,接著又道:「不過在下不願和你作兩敗俱傷的打法,但望姑娘必需要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此時此情之下,方兆南並非是貪生怕死!」

  唐文娟微微一笑,道:「咱們立時就走,如何?」

  方兆南點頭道:「好吧!」

  唐文娟雖然極力在掩飾自己的舉動,但她的言語神態,如何能逃得過南北二怪的雙目,南怪辛奇冷笑一聲,罵道:「哼!鬼鬼祟祟的不做好事!」

  北怪卻伸手一搖,不讓辛奇再說下去。

  唐文娟雖然聽得字字入耳,但自知難以鬥得過這兩個人,因此故意裝作不曾入耳,緩步出門而去。

  方兆南略加猶豫,就提起了木籠,隨在唐文娟身後而去。

  只見唐文娟沿著廊簷,急步而行,不時還回頭張望。

  方兆南心惦兩人安危,雖然明知此去凶多吉少,仍然大步而何。

  街道上行人來往,但大都是佩帶刀劍的武林人物。

  方兆南愈看愈奇怪,暗自忖道:「這麼多武林中人,集會於這座山道的重鎮,自非無因而起……」

  忖思之間,忽見一群黑袍道人,由對面行了過來。

  一個銀白長髯,身佩雙劍的道人,走在最前,四個中年道人緊隨身後,看那些道人一個個精華內蘊,分明都是內家好手。

  那當先而行的老道人兩道凌厲的目光一驚唐文娟,突然停下了腳步。

  四個緊隨而行的中年道長,也隨著停了下來,十道目光,一齊投注在唐文娟的身上。

  唐文娟側過身軀,避開群道的目光,疾向前面行去。

  沿途上,方兆南遇上了很多的人,有僧有道,也有佩刀掛劍的武林人物。

  這些人的臉色,大都是一片莊嚴,生似有著很沉重的心事。

  唐文娟步履逐漸的加快,不大工夫已出了城門。

  方兆南抬頭看那山勢連綿,呈現於夕陽反照中。

  唐文娟帶著方兆南來到一所古木參天的墳地中,陡然停下了腳步,回頭笑道:「你手中提的是什麼?」

  方兆南自信此刻的武功,對付唐文娟決非難事,神態異常的鎮靜,淡淡一笑,道:「姑娘最好先告訴在下兩位師妹的安身之處。」

  唐文娟道:「就在這古墓之中!」

  方兆南四外看了一眼但見青泵壘壘,不見一所房屋,心中納悶,暗暗忖道:「難道她們都藏身在這青家之內不成?」

  心中疑竇叢叢,忍不住開口舊道:「咱們有言在先,在下不招呼幫手相助,姑娘亦必力行承諾之言,先讓在下見上兩位師妹一面……」

  唐文娟格格一笑,道:「半年不見,你倒老練多了!」

  方兆南淡淡說道:「武林中人物,最重視承諾,你如存心謊言相欺,誘我至此,你將後悔莫及!」

  唐文娟道:「你本就不應該答應我的。」

  方兆南怒道:「冥岳中人,當真險惡狡詐,不可信任!」

  唐文娟微微一笑,說道:「你暫時不用急,我如真的存心欺騙於你,也不必帶你到這裡來了。」

  方兆南心急周蔥玻和陳玄霜的安危,以致失去了平日的鎮靜,眼看唐文娟連連刁難,忽然心中一動,暗暗忖道:「此人陰沉毒辣,且莫著了她的道兒……」

  心念一轉,立時鎮靜了下來,機智隨復。

  唐文娟原想逗使方兆南心神浮動,那知他竟然變得異常鎮靜起來,不禁心中大急暗道:「此人實是不可輕視,這半年不見,不知他又學些什麼新奇之學。」

  心念一轉,當下微微一笑道:「我那絳雪師妹得蒙師祖羅玄的慈悲,授以絕技,想來你也沾光不少了?」

  方兆南正待出言否認,心中忽然一動,淡然一笑道:「那當真是曠世絕學,就在下記憶所及,姑娘的劍術,掌法,都已入了門徑,功力足以運氣馭劍,難列上乘者,只因訣竅上尚差一籌,但那毫釐之差,已然謬之千里,運用克敵,威勢就大減了。」

  唐文娟雖然極善心機,狡詐過人,但因她太聰明了,事事去想前因後果,由此推想,她自是對方兆南隨口捏造之言,信以為真,當下追著問道:「這麼說來,你也得到甚多絕傳之密了?」

  方兆南淡然一笑道:「在下如無克制姑娘之法,也不敢到這等荒涼之處了。」

  唐文娟滿臉羨慕之色,說道:「唉!我那三師妹機緣湊巧,實使人羨慕的很……」

  方兆南接道:「話雖如此,但你的武功,早已有深厚的基礎。武功路數,又是相承羅玄一脈而下,只要能知變化決竅,武功立時高出一倍。」

  唐文娟已為方兆南言詞打動,當下說道:「此話當真麼?」

  方兆南暗暗忖道:「糟糕,我這隨口編造之言,豈可堂堂正正的承應幹她?」沉吟了一陣道,「在下隨口言來,姑娘盡可不信。」

  唐文娟長長嘆息一聲,道:「你說的句句中肯,我那有不信之理?」

  方兆南道:「我願以兩招武功相授姑娘,但你必須告訴我兩位師妹的存身之地。」

  唐文娟眼珠兒轉了兩轉,笑道:「其實就算你不傳我武功。我也將告訴你她們的藏身之地……」

  說著目光一轉,投注到那黑布蒙遮的木寵之上,接道:「那是什麼?」

  方兆南突然揭開了蒙在籠子上的黑布,陡然響起了一陣嗡嗡之聲,笑道:「巨蜂,當今之世中最毒之蜂。」

  唐文娟星目凝神,看那巨蜂一個個長達寸餘,心中暗暗震駭,但她外表卻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神情,緩緩說道:「你從那裡弄到這一籠巨蜂,要它何用?」

  方兆南道:「這巨蜂雖然毒性絕烈,但卻很是聽話,用來對敵,最好不過。」

  唐文娟道:「我不信這毒蜂也肯聽人指使!」

  方兆南道:「你不信,那就不妨試試吧!」一掌拍在木籠之上,登時有一群巨蜂疾飛而起,疾向唐文娟飛去。

  唐文娟眼看巨蜂飛來,心頭大為震駭,暗是凝神運氣,蓄勢戒備。

  但見那巨蜂繞著唐文娟飛行了一週之後,突然又飛回那木籠之中。

  唐文娟大力羨慕的說道:「你馭蜂如臂施指,實乃武林中一大奇術!」

  方兆南笑道:「過獎,過獎,在下這籠巨蜂,乃一位善馭毒蜂的老前輩,費了數十年心血,收集天下數百種的巨蜂交配而成,不但毒性強烈人而且雙翅的飛行之軍委,強大異常,縱然是威勢甚猛的劈空掌力,也未必能夠一舉把它擊斃。」

  方兆南又道,「不信咱們就再試一次。」

  舉手一拍木籠,又是一群巨蜂疾飛而起,猛向唐文娟衝了過去,不過這大的數量,已經少了甚多,只不過四五隻左右。

  唐文娟暗凝功力,舉起右掌,高聲對方兆南道:「可容我發掌一試麼?」

  方兆南心中念頭百轉,口中卻不由自主的說道:「但請出手。」

  唐文娟早已蓄勢相待,方兆南說出口,她的掌力已發。

  一股強勁的潛力,劃空生嘯,直向那一行飛來的巨蜂,迎擊過去。
li60830 發表於 2018-10-5 16:17
第五十三回 決勝負雙雙斃命


  破落的古廟,荒涼的庭院,山風拂動著野草,不時發出輕微的沙沙之聲,點綴著周圍氏工寂。

  不知過去多少時間,方兆南突然覺得雙膝之處,開始劇烈的疼痛。

  那盲目道人說的一點不錯,這一種實難忍受的痛苦,有如燒紅的利劍,刺人雙膝之上,當真是碎心割膽,難過無比。

  他勉強忍著那傷勢之疼,睜開眼來,四周打量了一陣,暗暗忖道:「那老人離開之際,再三叫我不要強行運氣,和傷疼抗拒,恐非虛言相駭,不如試他一試。」

  當下散去全身功力,使身體輕鬆起來,果然雙膝上的疼痛,減少了甚多。

  一日易過,天色匆匆人夜。

  方兆南膝疼已住,進了點食用之物,閉上雙目運氣調息。

  這一夜過得十分淒涼,除了那山風吹拂著的野草之外,聽不見一點聲息。

  流光匆匆,不知不覺已過了三日時光。

  果然每十二個時辰之內,雙膝的傷勢,就有四個時辰以上的痛苦,而發作時的痛苦,一次重過一次,當真是如刀錐心,如火灼肌。

  每當傷勢發作之時,他就鬆懈開全身功力,傷疼雖可稍減,但乃然極準忍受。

  第四日天將黃昏之時,忽聽一陣嗡嗡之聲傳了進來,十幾隻寸餘長短的巨蜂,飛入了大殿之中。

  方兆南腿疼剛過,眼看巨蜂進來,不禁大吃一驚,心中暗暗忖道:「這等巨蜂,世所罕見,必然腹藏巨毒,如若被它刺了一下,只怕不易忍受。」

  心念一轉,伸手抓起竹杖,目注巨蜂,一旦巨蜂近身,立時就揮杖擊去。

  他估計那巨蜂的數量,憑自己的手法;在未近身之前,全部擊斃,並非難事。

  那知事情竟然大出了他的意料之外,那十兒只巨蜂,在殿內飛繞了一週之後,突然又振翅而去。

  方兆南鬆了一口氣,放下竹杖,正自慶幸、忽然心中一動,土個不祥的念頭,閃電般掠過腦際,暗暗的忖道:「此地一無花草,二無蜂巢,這巨蜂不知從何而來」

  忖思之間,忽聽嗡嗡之聲大作,數十隻巨蜂,重又飛入大殿中來。

  這一次數量大增,超過剛才數倍之多,縱然雙目雙腿無傷。也難在片刻之間,把這群巨蜂盡皆擊斃、

  但見巨蜂連續不斷飛入大殿之中,一轉眼間,已不下百隻之多。

  方兆南暗暗嘆道:「完了,想不到方兆南要傷在這小小動物毒刺之下。」

  感嘆之間,忽見人影一閃,一個身軀修長之人,出現在大殿門口之處。

  此人裝束詭異,短衫短褲,露著雪白的雙臂雙腿,手中提著一個兩尺見方的木籠,原來那巨蜂,就從那木籠之中飛了出來。

  方兆南抬頭望了一眼,只覺他目光之中暴露著仇恨的火焰,不禁心頭一震。

  只聽他嘿嘿一聲冷笑,道:「你是什麼人?」

  方兆南忽然憶起那盲目道人離開時相囑之言,說道:「晚輩方兆南。」

  那人目光轉動,打量了方兆甫一陣,道:「你雙膝腫大,可是受了傷嗎?」

  方兆南道:「不錯。」

  那人臉色突然一變,道:「那牛鼻子那裡去了,快說!」

  木籠一抖,一群巨蜂疾飛而出。

  只聽一陣嗡嗡之聲,那木籠中疾飛而出的巨蜂,迅快的向方兆甫停身處飛了過來。

  方兆南本能的揮動了一下竹杖,但又迅快的放了下來,他在這一瞬之間,突然決定放棄了擊打這毒蜂的心念。

  一則憶起了那老人之言,二則這巨蜂不下數百隻,自己雙膝腫疼,寸步難移,但憑兩支竹杖之力,決難盡斃毒蜂。

  只聽那身軀修長之人,口中發出一種奇異的低嘯之聲,疾湧而至的毒蜂,突然開始在他的四周環繞而飛,貼臉掠耳,恐怖至極。

  千百隻巨蜂,嗡聲如雷,震得耳際間嗡嗡作響。

  方兆南暗暗嘆息一聲,閉上雙目。

  他自知已無能拒蜂,只有等待著讓這巨蜂刺斃了。

  在這生死存亡之間,他儘量想使自己震動的心情平復下來,依照覺非傳授的少林正宗吐納之術,開始運氣調息起來。

  佛門禪功,果然是妙用無窮,既經入定,萬念俱寂,竟把繞飛在四周的巨蜂忘去,但覺真氣運轉,由丹田直衝而上,逼上了十二重樓。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辰,突然耳際間響起了一陣呵呵大笑之聲。

  睜眼望去,只見那繞身而飛的巨蜂,早已散去,所有的巨蜂,似是都已飛進那木籠之中,大殿之上,已不見一隻巨蜂。

  但那短衫短褲瘦長之人,卻已坐在他的對面。

  一支紅燭,熊熊高燒,燃亮了這荒涼的大殿,不知何時,天已入夜。

  那瘦長之人,收住了大笑之聲,說道:「娃兒,你的膽子很大!」

  方兆南自得覺夢。覺非兩人傳授了少林正宗的吐納之術,雖然經常練習,總覺不出有什麼進境。

  但這一次,卻是大異往常,但覺通體舒泰,精神充沛,傷膝之處,也似輕了不少,當下淡淡一笑,道:「老前輩過獎了!」

  那瘦長之人,突然伸手在木寵之中,挖出一把蜂蜜說道:「你嘗嘗這蜂蜜的甜香之味如何?」

  方兆南暗暗忖道:「他如存了殺我之心,那也是無法防備,這巨蜂之蜜,縱然是穿腸毒藥,也得把它吃下。」

  方兆南伸手接過,放人口中。

  但覺一股甜香之氣,沉入丹田,果是生平難得一嘗的佳品,不禁連聲讚道:「好香甜的蜂蜜!」

  那瘦長之人微微一笑,道:「娃兒,這大殿之中,住了一個瞎眼道人,那裡去了?」

  方兆南一皺眉頭,道:「老前輩問他作甚?」

  那瘦長之人道:「我和他訂有終生約會,不見不死。」

  方兆南道:「老前輩尊姓啊?」

  瘦長之人吃下一口蜂蜜,笑道:「老夫久已不在江湖走動,你們後生一代,難怪不知,老夫楊孤,善於飼蜂,昔年武林道上曾以蜂王相稱。」

  方兆南心中暗暗笑道:「稱你蜂王,看來真是名副其實。」

  口裡卻微笑說道:「原來是楊老前輩。」

  蜂王楊孤點頭說道:「數十年來,沒有人這樣稱呼我了……」

  臉色突然一整,接道:「你尚未回答老夫相詢之言,那瞎眼老道那裡去了?」

  方兆南道:「他為晚輩膝傷採藥去了。」

  局孤道:「不知幾時才能歸來?」

  方兆甫道:「他臨行之際,告訴晚輩,多則十日,少則七日。」

  楊孤道:「眼下已過了幾日?」

  方兆南道:「連同今日,整整五天。」

  楊孤道:「那很好,老夫可以在這裡等他幾日。」

  方兆南道:「老前輩可是他故友嗎?」

  楊孤道:「是友是敵,很難分得清楚,你不用多管閒事……」

  一轉話題道:「你今年幾歲了?」

  方兆南道:「晚輩二十一歲了。」

  楊孤突然長嘆一聲,道:「老夫九十三歲了,唉!我死之後。只怕這飼養蜂之術,就此要絕傳於世。」

  方兆南望望那一籠巨蜂,欲言又止。

  楊孤雙目眨動了兩下,道,「你這娃兒的膽氣很夠,資質亦屬上乘,可惜卻被那瞎老道收到門下了!」

  方兆南道:「晚輩另有師承,並未列入道長門牆。」

  蜂王楊孤喜道:「瞎老道有眼無珠,自是看不出你的資質來。」

  方兆南道:「那位道長雖然雙目失明,但他鑑人之術,卻勝過有眼之人十倍。」

  蜂王楊孤冷哼一聲,道:「胡說!」

  方兆南微微一怔,道,「晚輩那裡不對了?」

  蜂王楊孤滿臉怒意的閉上雙目,不再答理。

  方兆南這一段時日中連經凶險,心知江湖高人生性怪僻,一言失錯,即將招致他的忿怒,當下默然不語。

  一宵過去,楊孤似是餘怒未息,方兆南連叫了數聲楊老前輩,他連眼皮也未睜過一下,一日之間,兩人也未交談一句。

  兩人就這樣,對面而坐,相持了兩日兩夜,各行其事,未再交談過一言。

  第八日中午時分,忽聽大殿外面響起了一陣波波之聲,一個沙啞的聲音傳了進來,道:「養蜂的,你來很久了嗎?」

  隨著那喝問之聲,走進鶴衣百結,手握木杖的瞎眼老道。

  楊孤一躍而起,道:「好啊!我還道今生找不到你了,想不到仍然被我找尋到。」

  那瞎眼老道手中竹杖一頓,啪的一聲,大殿上一塊方磚,應手而碎。

  楊孤一拍手中木籠,高聲說道:「我費了整整一十五年的工夫,試用三十六種毒蜂,交配成了一種絕毒的奇蜂,雖是天下所有的各形各類毒蜂中最毒的一種,但它釀製的蜂蜜,卻是世間最為香甜之蜜。」

  那瞎眼老道冷笑一聲,道:「你那蜂蜜縱然香甜,和我瞎子何干……」

  蜂王楊孤笑道:「怎麼,你不相信?」

  盲目道人道:「怎麼樣?」

  蜂王楊孤道:「哼!你拿一塊去嘗嘗,看看世間是否還有此等美味?」

  果然從那木籠之中,取出一塊蜂蜜來,遞了過去。

  那盲目道人也不客氣,接在手中一口氣吃了下去。

  方兆南看兩人年紀老邁,都已是古稀之年,但舉動言詞,猶帶童心,不禁看的微微一笑。

  蜂王楊孤一直看著那盲目道人把一塊蜂蜜吃完,然後冷冷問道:「怎麼樣?」

  盲目道人哈哈一笑,道:「味道雖好,可惜你已經吃不了多久了!」

  蜂王楊孤怒道:「為什麼?」

  盲目道人道:「因為再過一陣工夫,你就要死了。」

  蜂王楊孤怒道:「瞎眼的者雜毛,口氣倒是很大,先試試我這毒蜂的滋味如何?」

  盲目道人道:「慢來,慢來,我有話要說!」

  蜂王楊孤道:「什麼事,快些說呀!我已找了你數十年,此刻已忍耐不下了!」

  盲人道人冷冷說道:「等我替那娃兒療好了膝傷之後,咱們再好好的打上一架不遲。」

  蜂王楊孤道:「好吧!我等你半個時辰,過了半個時辰之後,不論你是否療好他的傷勢,我就要放出毒蜂了!」

  那盲目道人不再爭論,大步的向方兆南走了過去,顯然,他似在儘量爭取時間,替方兆南療治傷勢。

  方兆南輕輕嘆息一聲,道:「老前輩辛苦了,可曾採到藥物了?」

  盲目道長道:「你的運氣很好,藥物已經採到,目下時間已不多,快些移過雙膝,先為你療好傷勢再說。」

  說完蹲了下來,伸出雙手,按在方兆南雙膝之上,推拿了一陣,然後從懷中取出一束青草,說道:「本該把這一叢草藥,煎成藥水服下,可惜時間上來不及了,你只好把這叢青草吃下去吧!」

  方兆南略一猶豫,伸手接過青草,仔細望去,只見三四種不同的草色,混在一起,當下舉著青草,放人口中吃了起來。

  那盲目道人又從懷中摸出一叢草來,雙手一陣互搓,把那青草揉成一片,敷在方兆南的雙膝傷勢之上。

  盲目道人說道:「內服外敷的兩味主藥,竟已找齊,你的傷勢四日內當可開始消腫,五日紅腫盡退,七日可以行動,十日復原。

  方兆南只見那人口青草,又苦又酸,難吃至極,但想到自己肩上的重任,這雙腿傷勢關係著自己武功成敗至大,強咬牙關,硬把一叢青草吃了下去。

  盲目道人重重的咳了一聲,道:「那內服主藥,味道既酸又苦,甚是難吃……」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晚輩已經吃完了。」

  盲目道人道,「吃完了那很好,很好……」

  一連說了數句很好,突然住口不言。

  方兆南聰明絕倫,聽他連說很好,心知他有話難以出口,當下說道:「老前輩可有什麼話要說?」

  盲目道人輕輕嘆息一聲,道,「老夫生平之中,從未求人相助過,今日不得不求人一次了。」

  方兆南道:「老前輩儘管吩咐,晚輩力能所及,無不全力以赴。」

  盲目道人道:「再過一刻工夫,我就要和那玩蜂的老兒,在這荒廟之中,展開一場生死之搏,那老兒武功高強,不在我之下,這一戰勝敗甚難預料。

  我已年登古稀,死而無憾,但尚有一樁心願未了,使我死難瞑目。」

  方兆南道:「老前輩只管吩咐,只要晚輩不死,定當為老前輩完成心願。」

  那盲目道人緩緩從懷中摸出一柄尺許身短的玉匣,和半截銀光燦爛的斷梭說道:「這樁心願說易不易,說難不難,唉!只不知要到那年那月才能完成而已。」

  方兆南目光一掠他手中斷梭,心頭忽然一動,想起那滿身傷疼的陳姓老人,臨死之際,諄諄告誡陳玄霜,要她每屆中秋,到泰山絕頂黑龍潭畔,憑半截斷梭取回一柄寶劍……」

  只聽那盲目道人說道,「老夫也是受人之託,在每年的仲秋之夜,要趕往黑龍潭畔等一個人,憑他手中一半斷梭,和我這半截斷梭,洽合後取這玉匣。

  不論那人是誰,也不要管他是男是女,來自何處,只要能合上這半截斷梭,就把這玉匣交付於他,老夫已等了數十年了,始終不見那取劍之人。

  如今我生死難卜,縱然是不死,也必將落個重傷殘廢,這玉匣。斷梭移交給你,代我保管了……」

  他微微一頓,又道:「不過,你每屆於中秋之夜,必須要趕往黑龍潭,待天色過午,仍不見有人攜帶那一半斷梭而來,你就可以離開那地方了。」

  方兆南本想告訴他心中所知,但生恐言有不慎,反而招致甚多麻煩,索性忍了下去,伸手接過斷梭玉匣。

  那盲目道人突然施展「傳音入密」之術,說道:「老夫也不會白白讓你為我暫時保管斷梭玉匣,現在把我兩招掌法傳你,雖然兩招,卻是我生平絕學。

  可惜的是那玩蜂的老兒在一側監視,我無法一招一式的傳授於你,只好把兩招的口訣傳與你,至於你能否領悟,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方兆南道:「老前輩……」

  那盲目道人接道:「此刻寸陰如金,不用多耗時光了……」

  也不管方兆甫是否已用心聽,立時用「傳音入密」之法,講解起那兩招口訣來。

  方兆南只好凝神靜聽,字字默記。

  盲目道人說完口訣,突然挺身而起,一掄手中木杖,道:「玩蜂的老兒,咱們比划去吧!」

  雙足微一用力,人已穿出大殿。

  他雙目雖盲,但身法迅快。靈活,落足之處,正好是那殿外庭院的中心之區。

  蜂王楊孤哈哈一陣大笑,道:「好啊!咱們幾十年不見了,你這瞎老兒倒不失昔年的豪壯之氣。」

  盲目道人冷冷答道:「姓楊的,咱們未動手之前,我有一事相求。」

  楊孤提起木籠,追蹤而出,口中應道:「你說吧!」

  那盲目道人道:「這娃兒和我素不相識,只是求醫雙腿而來,咱們結下的仇恨,最好是不要牽扯到別人身上。」

  蜂王楊孤冷笑一聲,道:「只要他不出手打擾,我就答應你,如若他妄自出手,橫加干擾,那可是自尋死路,和我無幹!」

  盲目道人道:「這話倒也公平……」

  忽提高了聲音,對方兆南道:「小娃兒用心聽著,我已為你採集了足夠你療好傷勢的藥物,只要你按我教的法子服用自是可在預期之內,完全復原。

  我和這玩蜂的楊老兒,結仇極深,他處心積慮,下了數十年的工夫,配養了巨大奇毒之蜂,目的就是要找我清結一筆舊恨,因此,不論我們動手時誰勝誰敗,都不許你出手相助。」

  方兆南怔了一怔,默不作聲。

  那盲目道人大聲喝道:「你必須得答應老夫之言,我才能放得下心。」

  蜂王楊孤忽然轉頭,雙目暴射出兩道凶光,凝注在方兆南的臉上,道:「你如一定想幫助他,那就此刻加入,如待我傷了他之後,你再出手相救,那時,無疑以卵和巨石相撞。」

  方兆南道:「那道長對我療傷有恩,受人點滴,當湧泉以報,依據武林間的規矩,在下是不能袖手旁觀……」

  盲目道人大怒道:「那個要你報答我了,哼!不識時務!」

  方兆南不理會那盲目道人之言,接道,「但兩位老前輩卻是要清結昔年積下的一筆舊恨。往事前塵,晚輩既不知兩位老前輩的結怨經過,更無法妄論誰是誰非,因此,一時倒無法決定,是否該出手相助。」

  蜂王楊孤怒聲喝道:「好小子,口氣倒是不小!」

  方兆南長嘆一聲,接道:「最好兩位老前輩能夠放棄昔日一段恩怨,免得讓晚輩又目睹一次上代武林前輩們又一次殘忍的仇殺。」

  他這兩句話,似是發生了巨大的力量,兩人的臉上,同時泛現出黯然之色。

  蜂王楊孤兩目中暴射出的凶光,也緩緩收斂起來。

  那盲目道長,卻緩緩垂下了頭。

  方兆南道:「兩位老前輩既然已是古稀之年,想必知道南北二怪了……」

  蜂王楊孤突然抬起頭來,雙眉聳動,目中神光閃閃的厲聲喝道:「住口!老夫積存於胸中數十年的怨恨之氣,豈可被你一陣花言巧語掩過……」

  他仰臉望天,自言自語的接道:「我這數十年的工夫,豈能白費了嗎?」

  那盲目道人突然從懷中摸出一個一尺多長,金光燦燦,形如竹節之物,冷冷說道:「姓楊的,我雖然瞎了兩眼,但也未必就會敗在你的手中。

  你既然不願罷手,那就早些動手,分個生死出來,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蜂王楊孤一陣哈哈大笑,道:「這話不錯!」

  一拍木籠,登時有數十隻巨蜂飛了過去。

  這巨蜂看似笨大,但飛行起來,卻是迅快。靈敏,大勝常蜂,雙翼展動之間,已到那盲目道人身前。

  只聽那盲目道人大喝一聲,手中木杖急掄而出,一股勁風,掃了過去。

  那一線飛去的巨蜂,被那木杖勁風一逼,立時散成一片,上下左右,分向那盲目道人衝去。

  蜂王楊孤縱聲長笑,道:「瞎老道,只怕你今日連我這寵毒蜂之威,也是難以逃過了!」

  那盲目道人冷笑一聲,手中那形如竹節的金筒突然一掄,一道火光,由那金筒中噴射出來,火焰爆出數尺方圓大小,十餘隻毒蜂,盡被烈焰燒死。

  蜂王楊孤看得呆了一呆,道:「好啊!你倒是早已有備了!」

  方兆南正在替那盲目老道擔心,憑藉手中那根木杖金筒,絕然無法擋住蜂王楊孤手中那籠巨大毒蜂的圍襲,卻不料他手中金筒,竟然能噴出火來。

  而且火焰暴烈,遠噴及丈,心中暗暗笑道:「想不到這位盲目道長,竟然是一位極工心計之人,竟能防患未然,早已準備,看來那金筒中蘊藏的烈火,倒是這巨蜂的剋星了……」

  只聽那盲目道人高聲說道:「你費了數十年工夫,集天下群蜂配養巨形毒蜂,在下豈能後入,自然該想出個對付你那巨毒之蜂的法子了!」

  蜂王楊孤似是對那辛辛苦苦配養出來的巨蜂大力愛惜,眼看巨蜂攻襲無效,竟是不肯再讓它們白白送死。

  他放下木籠,怒聲喝道:「看看你那噴火金筒能否傷得老夫?」

  大喝一聲,衝了上去。

  那盲目道人迅快的把金筒藏入懷中,說道:「老夫雖然雙目盡盲,但還不願憑藉噴火金筒傷人……」

  木杖橫掄,掃了過去。

  蜂王楊孤動作奇快,縱身欺攻之時,雙手已然從懷中摸出了一對鋼環,只聽一陣叮叮哆哆,左手之三鋼環疾向木杖上擊去,右手鋼環卻疾向前胸點去。

  盲目道人雖難見物,但他舉動,卻似和有眼之人一般靈活,疾如飄風的向後閃退三步,手腕一振,木杖當胸點去。

  蜂王楊孤大喝一聲,雙環施展開快速的攻勢,但聞環聲叮咯,白光閃飛,一招接一招的盡都是疾攻招術。

  那盲目道人卻是嚴持守勢,木杖配合著閃避的身法,封架還擊,從容不忙。

  方兆南看兩人攻拒之間,招術神妙,不自禁的全神貫注,忘去了膝間傷疼。

  但見兩人身形愈轉愈快;手中兵刃的變化更奇詭,百合之後,人影頓沓,但聞杖聲呼呼,鋼環叮咯,周圍一丈之內,斷草沙上,滾滾飛揚,已無法看清兩人的身影。

  這是一場武林罕見的激烈之戰,雙方攻守力拚,各擅神妙。

  方兆南正自看得入神,忽覺雙腿傷處,一陣劇疼攻心,知道又至傷勢發作時辰,趕忙放鬆肌肉,閉上雙目,儘量使心情平靜下來。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膝間痛苦大減。

  耳際間已不聞鋼環叮哆和木杖的嘯風之聲,不禁心中一動,暗道:「難道這兩位老人已經拼出個生死了嗎?」

  想到一人橫屍庭院的慘境,忽然覺得眼皮十分沉重,竟難睜開瞧瞧。

  凝神聽去,環繞耳際的是一種不絕如縷的嗡嗡之聲。

  那是蜂王楊孤帶來的一籠巨蜂,巨蜂大都無恙,但不知它們的主人生死如何?

  方兆南忍了又忍,仍是難按下好奇之心,緩緩啟目望去。

  眼前的景象,並非他想像的一般,那盲目道人和蜂王楊孤,都仍然完好無恙,兩人仍然正作著捨死忘生的惡鬥。

  只是兩人此刻已由招術兵刃的相搏,轉變成各以內功相拚了。

  只見兩人各自凝神而立,那盲目道人舉起木杖,手橫胸前,側茸靜聽,蜂玉楊孤卻瞪著一」雙眼睛,凝注著那盲目道人,靜站不動,但雙方頭頂上都滾著汗水。

  方兆南心知雙方都已運集了全身功力,一發之勢,定然如排山倒海一般,怵目驚心。

  看兩人頭上滾落的汗水,想來兩人早已拼過數招,但仍是個不勝不敗之局。

  只聽蜂王楊孤沉聲喝道:「瞎老道,想不到這幾十年來,你的武功精進了很多啊!」

  盲目道人道:「好說,好說,楊兄的武功,也是越來越高強了!」

  蜂王楊孤道:「兄弟這幾十年中,除了配養這毒蜂之外,時無刻不在精研武功,那知仍是無法勝你這個雙目全盲之人。」

  盲目道人道:「哼!這幾十年來,兄弟也沒有閒著啊!」

  蜂王楊孤道:「看來咱們今日這一戰,又是難以分出高下了!」

  盲目道人微微一笑,道:「大概是兩敗俱傷之局……」

  餘音朱絕,楊孤突然一抖手中鋼環,掃了過去。

  那盲目老人心什甚深,似是早已料到蜂王楊孤會突然施襲,說話之中,仍是暗中戒備,楊孤鋼環一動,他已驚覺,一吸小腹,陡然後退了三步,木杖疾向環上掃去。

  蜂王楊孤好不容易搶得一著先機,那如何肯甘心再讓那盲目道人扳回,手腕一沉,鋼環脫手飛出,擊向那盲目道人丹田穴。

  那盲目道人萬沒料到蜂王楊孤竟然會把兵刃當作暗器,打了出去,只覺小腹丹田要穴一疼,身不由己的向後退了兩步。

  蜂王楊孤一側身子,藉機向前衝去,斜裡一掌拍了出去。

  那盲目道人「丹田」要穴被傷,神志已經有些不清了,那裡還能躲避開蜂王楊孤這迅快的一擊,只聽砰然一聲,掌勢正擊在肩頭之上。

  方兆南暗暗急到:「糟糕!他武功再強,也難擋得那蜂王楊孤這一環一拳……」

  果然,那盲目道人身子搖了兩搖,一跤摔倒地上。

  但聞蜂王楊孤縱聲大笑,道:「哈哈!瞎老道,你昔日威風何在?我楊某人心頭積存數十年的怨恨,今日總算得到了補償。今生之恥已雪,雖死何憾!」

  方兆南高聲喝道:「住手!暗施鬼謀算計一個雙目盡盲之人,算得了什麼英雄人物!」

  蜂王楊孤已經轉過身來,準備取過木籠,放出巨蜂,活活把那盲目老人螫死,聽方兆南一聲喝叫,陡然停下了腳步,回頭喝道:「好小子,你罵那個?」

  方兆南冷冷說道:「你暗算一個雙目盡盲之人,豈是大丈夫的行徑?」

  蜂王楊孤冷冷說道:「老夫和他仇深如海,那裡還顧得什麼暗算不暗算?哼!識時務的少管閒事,或可留下命在,再要多口

  忽見方兆南臉色大變。

  原來那盲目道人借蜂王楊孤和方兆南談話之機,悄然爬起,拼耗最後一口真氣,摸過木杖,潛運內力,無聲無息的掃出一杖。

  木杖擊中蜂王楊孤之後,木杖上的力道才陡然發了出來。

  蜂王楊孤驚覺之時,木杖已然擊在胯上,砰然輕震聲中,胯骨應聲而斷,整個的身軀也被那木杖蓄蘊內力,彈震的飛了起來,摔倒在七八尺外。

  那盲目道人一杖擊中蜂王楊孤,縱聲大笑,道:「楊老兒,瞎道爺一生中從不吃虧,你把兵刃作暗器,脫手飛出,打了我一環,我還一杖,咱們彼此間,誰也不……」

  語聲陡然中斷,身子搖了兩搖,木杖脫手落地,一跤坐在地上。

  方兆南眼看兩個武林中絕代高手,力拚數百招後,仍是半斤八兩,只道這場殺劫可以免去,卻不料兩人卻都傷在彼此的暗算之中。

  只見蜂玉楊孤,拼盡了餘力,掙動著向那木籠爬去,顯然他要藉仗那巨蜂之力,來對付那身受重創的盲目道人。

  方兆南忽覺一股悲痛之氣,由心底直泛上來,不自禁滴下來兩點熱淚,暗暗嘆道:「瓦罐不離井口破,將軍難免陣上亡,這兩句通俗之言,不知用了多少人生死的堆積,體驗出來!」

  他緩緩撿起身側竹杖,架在兩肋之間,躍出室外,飛落到蜂王楊孤的身前,低聲問道:「老前輩傷得很重嗎?」

  楊孤只道他有意加害,停了掙扎爬動之勢,冷冷說道:「你可是想傷害老夫嗎?」

  他內腑之中,已被那盲目道人一杖震傷,全憑數十年精修內力,保留一口真氣,支持著他開那木籠,放出毒蜂的願望。

  眼下見方兆南飛躍而來,心知願望難償,提聚的一口真氣,登時散去,張嘴噴出了兩口鮮血來。

  方兆南輕輕一嘆,緩緩坐了下去,說道:「老前輩不要誤會,在下並無加害之心,唉!兩位都已是年登古稀之人,身歷了半生恩怨,這等年紀了為什麼還看不開呢?」

  蜂王楊孤輕輕的咳了一聲,又吐出兩口鮮血,說道:「可惜你說得太晚了!」

  方兆南看他吐出的鮮血之中帶著一塊塊的內臟,暗裡嘆息二聲道:「他內臟已被震碎,看來是難以再活了……」

  忖思之間,突聽那盲目道人說道:「楊老兒,你報了仇啦!我內腑被你震裂,丹田要穴亦受重傷,決難再活過一個時辰了!」

  蜂王楊孤重重的喘息幾聲,說道:「你那一杖震得我心臟碎裂,只怕我連一個時辰也活不過啦!」

  方兆南長長嘆息一聲。道:「兩位老前輩現在後悔了嗎?」

  蜂王楊孤一雙失去神采的雙目,突然暴射出動人的神光,冷冷說道:「老夫生平從來沒有做過後悔之事!」

  那盲目道人突然站了起來,搖搖擺擺的走了過去,相距蜂王楊孤還有四五尺遠時,一跤摔在地上,接道:「我卻後悔,唉!我已經不能活了,還要打你一杖,落得這等兩敗俱傷的慘局。」

  蜂王楊孤道:「可是你終於忍不住又出手了!」

  蜂王楊孤重重喘息一聲,又吐了一大口鮮血,接道:「瞎老道,你還有什麼要說,快些說吧!我已經快要不能聽了!」

  只聽那盲目道人道:「我不能再說什麼話給你聽了,我要留些力氣,把我一點武功,傳給那姓方的少年。」

  蜂王楊孤道:「對!咱們人死了,總該留一點武功在人間才對,不過,讓我先來吧!我傷勢較重,自然是要比你死得早了。」

  那盲目道人道:「好吧!」

  暗中提聚了一口真氣,控制著最後一點元氣,不讓它散去。

  蜂王楊孤抬起頭來,望了方兆南一眼,道:「孩子,快過來!」

  方兆南雙手用力一撐,飛躍過去,說道:「老前輩有什麼吩咐?」

  蜂王楊孤道:「現在,我已是將要斷氣之人,不一定在那一句話中,就要死去,因此,你不能說話,你要仔細的聽我的話,你多聽一句,老夫的武功就可能在世上多流傳一招。」

  方兆南看他吐了一地鮮血,那裡還忍拂他之意,急急說道:「晚輩洗耳恭聽。」

  蜂王楊孤道:「我首先傳你使喚這巨蜂之法,並把這世上絕無僅有的一籠巨蜂送你。」

  方兆南道:「這個,晚輩如何敢……」

  蜂王楊孤道:「你不許打岔……」

  接著傳授御蜂之術,取蜜之法,以及養蜂之竅,單攻。群攻,保命護身的口訣、方法。

  他已是面臨死亡之人,隨時有氣絕的可能,方兆南不願再讓他臨死之前,多點遺憾,儘可能的記下相傳的口訣。

  蜂王楊孤說完那御蜂的秘訣之後,還未來得及傳授他的武功,突覺眼前一黑,一腔熱血,盡皆浮動,閉目死去。

  方兆南長長嘆息一聲,抱拳拜道:「老前輩安息吧!這巨蜂是你獨門特徵,晚輩當盡我所能的為你奉養……」

  只聽那久未說話的盲目道人,說道:「怎麼那蜂王楊孤死了嗎?」

  方兆南道:「死了。」

  盲目道人道:「那你快過來吧!我還有一招武功傳你。」

  方兆南急急躍飛過去,落在那道人身側,道:「老前輩還有什麼緊要之事,需人代辦嗎?先行告訴晚輩,然後再傳那武功不遲。」

  盲目道人道:「我要辦的事大多了,還有我這精博的醫道就該一一傳給你,可是都已來不及了……」

  方兆南略一沉忖,道:「老前輩當真就沒有收過一個弟子嗎?」

  盲目道人道:「收雖收過一個,但他心地太壞,已被我逐出門牆了。」

  方兆南啊了一聲,忽然想起車上那偷入車內的少年人來……

  只聽盲目道人接道:「我不是傳你兩招掌勢嗎?」

  方兆南道:「不錯啊!」

  盲目道人道:「我藏私,留下一招沒有傳你,這三招本是一氣呵成之學,循環變化,威力無窮,我留下一招後,使這一式整個的絕學,漏缺了一個環節,現在我要把這一招傳你……」

  立時講述口訣,而且不計重傷之軀,拼盡最後力氣,不停的用手比劃。

  方兆南一面默記口訣,一面舉掌練習。

  他習練了幾遍之後,果然體會到奧妙之處,不自覺心神專注。

  當他停息下來,回頭看時,那盲目道人早已僵鋌而臥,氣絕而死。

  方兆南眼看著兩個武林前輩高手,動手相搏,互受重傷而死,不禁黯然落淚,把兩具屍體,移置到庭院一角,掘了一個土坑,把兩具屍體,並放在一起。

  方兆南合掌祈禱,道:「兩位老前輩生前為敵,死後並葬一起,敬祝兩位老前輩陰靈能夠化敵為友。」

  緩緩填上黃土,回頭望著那一籠巨蜂發呆。

  一懷黃土,掩埋了兩個武功絕強的高手,荒涼的古剎,平添一座新墳,更增了兒分陰森荒涼。

  方兆南呆呆的坐在荒草地上,凝目沉思,想到近年來身歷目睹的淒慘之事,不禁黯然魂斷。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光,突聽一聲重重的咳嗽,傳了過來。

  抬頭看去,只見一個全身白衣的老人,站在四五尺外.目光遲滯,骨瘦如柴,呆呆的站著不動,生似死過之人,被人從棺材中拖了出來的一具殭屍。

  方兆南心頭一驚,神智忽然清醒,拱手說道:「老前輩。」

  那白衣老人目光緩緩移到那一籠巨蜂之上,問道:「吳瞎子那裡去了?」

  方兆南道:「你問的是那位道長嗎?」

  白衣老人道:「不錯,我要找那瞎眼老道,替我療治傷勢。」

  方兆南道:「老前輩來晚了一步了!」

  白衣老人道:「他可是出去了嗎?」

  方兆南道:「他永遠不會再回來啦……」

  回頭望著那突起的新墳,接道:「他死了,那座新墳中,就埋葬著他的屍體。」

  那白衣老人忽然長長嘆息一聲,道:「怎麼死的?可是被人殺了?」

  方兆南道:「不錯,他死在蜂王楊孤的手中!」

  白衣老人道:「楊孤呢?」

  方兆南道:「死了,兩人動手相搏,互擊重傷,一齊死去。」

  白衣老人神情忽然一變,道:「當真嗎?」

  方兆南道:「老前輩如若不信,何妨扒開那新墳瞧瞧?」

  白衣老人道:「完了,完了!」

  緩緩轉過身去,搖搖擺擺的向前行去。

  方兆南望著逐漸消失的背影,暗自付道:「他的傷勢不輕,看來混跡在江湖上的人,不論何等高強的武功,都無法逃過凶慘的死亡。」

  除那白衣老人外,荒廟再無到過來訪的客人。

  方兆南一面遵守那瞎眼道人囑咐之法服藥療傷,一面打坐調息,和演練御蜂之術,那一籠巨蜂,似較常蜂靈巧甚多。

  方兆南依法施為,三日之後,已能得心應手,也逐漸消失對那巨蜂的畏懼之心。

  十日時光,轉瞬即過,方兆南膝傷也逐漸痊癒,預備食用的乾糧,雖早食完,但他已可採那蜂蜜充飢,是以毫無飢餓之苦。

  又過數日,那盲目道人留給他的藥物服完,膝傷也剛好全復,半月時光的寧靜生活,竟使他動了息隱林泉之心。

  但轉念又想陳玄霜和周慧瑛陷身危境,急待相救,恩師大仇未報,只好重振雄心,提了木籠,離開了荒廟,趕往少林寺去。

  方兆南自遇得鬼仙萬天成後,才知自己這段時光中的連番奇遇,武功仍是微不足道,決心趕往嵩山,以求絕學。

  且說梅絳雪茫茫然然的行了一陣,到了一座尼庵面前,忽覺腹中有些飢餓,信步走了進去。

  這是一座很小的尼庵,但卻打掃得纖塵不染,大殿上高燒著兩支火燭,一個身著灰袍的尼姑,正在誦讀經文。

  梅絳雪緩步走了進去,低聲叫道,「師父。我腹中飢餓,想討一頓齋飯食用。」

  那尼姑緩緩轉過臉來,打量了梅絳雪一陣,道:「姑娘從那裡來?」

  梅絳雪微微一笑,道:「我來自血池。」

  她一向冷若冰霜,甚少有過笑容,啟齒一笑,如花盛開。

  那尼姑看得呆了一呆,才道,「血池!好一個兇惡的名字……」微微一頓,又道:「姑娘要到那裡去呢?」

  梅絳雪搖搖頭,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唉!總該是有地方吧!天下這樣遼闊,難道當真就沒有我存身之處嗎?」

  那尼姑緩緩站了起來,道:「姑娘想是餓暈了!」站起身來,向外行去。

  梅絳雪隨在那尼姑身後,走入一座廂房,只見一張木桌之上,放著現成飯菜,當下說道:「不敢有勞師父動手。」取過筷子,自行吃了起來。

  那尼姑看了片刻,悄然退了出去。

  梅絳雪一口氣吃了兩大碗,才放下碗筷,倚在壁上,睡了過去。

  她連番經歷惡戰,真氣消耗甚多,再加上心中的憂苦,不覺睡熟。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忽覺身軀被人搖了幾下,睜開眼一看,只見一個滿臉皺紋堆壘的老尼,站在身前,慈愛的說道:「老尼已為姑娘掃好臥榻,請到床上睡吧!」

  梅絳雪怔了一怔,道:「打擾師父了。」

  她站了起來隨在那老尼身後行去。

  夜深人靜,一月如鉤,那老尼邁動著蒼老的腳步,緩慢的穿過了一座幽靜的庭院,到了一座緊閉雙門的廂房前面。

  那老尼緩緩伸出手去,推開兩扇木門,回頭對梅絳雪說道:「姑娘,這是你的住處了。」

  跨進門去,摸起火鐮火右,敲燃紙卷,燃起一支紅燭。

  燭光熊熊,照的滿室通明,梅絳雪藉著高燒的燭光望去,只見白壁黃榻,連那張木案上也鋪了黃色桌布,全室中只有黃,白兩色。

  那老尼指指本榻說道:「被縟都已備齊,你揭開那黃色的床單,就可安睡了。」

  她的聲音中充滿著柔和慈愛,殷殷深情,如接待遙遠歸來的女兒。

  梅絳雪忽然由心底泛升起一縷溫暖的感覺,長長嘆息一聲,道:「老師父也該安歇了。」

  那老尼皺紋堆壘的臉上,泛現出一絲笑容,道:「你也睡吧!」緩步退出,慢步而去。

  梅絳雪關上房門,和衣倒臥在榻上,但卻毫無睡意,心中思緒如潮,紛至沓來。

  她想到了方兆南。陳玄霜。以及葛諱,葛煌……冥岳學藝,血池歷險的諸般經過,一幕幕的展現在腦際……

  她長長嘆息一聲,自言自語的說道:「我經歷了無數的風險,無數的惡鬥,但我得到什麼?倒不如學那老已,削髮拜佛,倒還可落個心神寧靜……」

  忽聽一個男人的聲音,接道:「姑娘身懷絕技,今世武林人物,有幾人能是姑娘之敵……」

  梅絳雪怒聲接道:「什麼人?」

  窗外應聲答道:「我!」

  吱的一聲,木窗大開,一個全身勁裝的少年,一躍而入。

  梅絳雪目光一轉,冷峻的掃掠來人一眼,道:「這乃清靜佛門之地,你來作甚?」

  原來這勁裝少年,竟然是窮追梅絳雪的葛偉。

  葛偉怔了一怔,道:「我們兄弟,學得了甚多武功,但因才智所限,不解之處甚多,想請姑娘指點。」

  他換穿新裝之後,容光煥發,劍眉星目,看去甚是英俊。

  梅絳雪冷冷的說道:「我已看破世間的險惡,紅塵的煩惱,要化身方外,托佑佛門不再涉足江湖了,從此刻起,你們兄弟不許再苦苦糾纏於我,不聽我良言忠告,可別怪我翻臉無情,出手傷人了!」

  葛偉先是一怔,繼而哈哈大笑,道:「在下之見,姑娘決然出不了家。」

  葛偉輕輕咳了一聲,接道:「羅玄託付姑娘之事,想來定然是極為困難之事,姑娘尚未辦妥,如何能削髮為尼,跳出紅塵?」

  梅絳雪沉吟不語,顯然,葛偉之言,觸動了她的心事。

  只聽葛偉繼續說道:「還有一件事,也使姑娘無法留居於空門之中。」

  梅絳雪道:「還有什麼事?」

  葛偉道:「姑娘如果削髮為尼,不知對那方兆南如何交代?」

  梅絳雪怔了一怔,道:「我們只有夫妻之名,他如何能夠管得到我……」

  語音微微一頓,接道:「可是羅玄遺言囑我之事,我已經答應了,事非要替他辦到不可,唉!如著能有人替我辦理他遺囑之事,我就可以常留佛門,永伴青燈,過半生寧靜的歲月了……」

  目光凝注在葛偉臉上沉吟了良久,又道:「不知你們兄弟兩人,可否答應我一件事情?」

  葛偉道:「姑娘但有差遣,我等萬死不辭。」

  梅絳雪道:「我要你們兩兄弟代我去完成那羅玄的遺志。」

  葛偉道:「可惜我們兄弟武功難以勝任。」

  梅絳雪道:「我把羅玄傳我的武功,轉授你們兄弟就是!」

  葛偉喜道:「姑娘果肯如此,我們兄弟自當全力以赴。」

  梅絳雪道:「這尼庵甚是清靜,我決定暫時留居此地,白天要禮佛唸經,懺悔我已往的罪孽,晚間找一個清靜的所在,傳授你們兄弟的武功。」

  葛諱道:「就此一言為定,我立刻在這附近勘查一處清靜之地,明夜再來相請姑娘。」

  梅絳雪道:「不過,還有一件事,我得先予說明。」

  葛偉道:「莫說一件事,就是十件百件,我們兄弟也無不答應。」

  轉身向外行去。

  梅絳雪道:「站住!這件事重大異常,非得先說明白不可!」

  葛偉只好停下了腳步,道:「什麼事?姑娘請說。」

  梅絳雪道:「你們學會了武功,執行過羅玄的遺言之後,要自行斷去一臂。」

  葛偉呆了一呆,道:「為什麼?」

  梅絳雪道:「世間的壞人大多了,武林中歷年來的大好巨惡,大都是身負絕世武功之人,我傳了你們世無匹敵的武功,如不斷去一臂,日後江湖上再無能夠抗拒你們之人,你們兩兄弟一旦行起惡來,豈不重蹈羅玄覆轍,又多了兩位冥岳岳主出來?」

  葛偉臉色一整,堅決的說道:「在下先行答應姑娘,世上本無十全十美之事,斷去一臂算得什麼?但我那哥哥,我卻是不便作主,待我和他商量之後,明夜再來答覆姑娘如何?」

  梅絳雪道:「他如答應,你們明夜二更到此相會,如若不肯答應,那就不用再來了!」

  葛偉道:「在下就此別過,如我那哥哥不肯答應,明夜在下一人前來就是。」

  也不待梅絳雪答話,轉身一躍,飛出室外不見。

  次日清晨,梅絳雪一早起來,未及梳洗直向大殿行去。

  只見大殿中燭火高燒,那老尼和另一個年紀較輕的尼姑已開始燃香拜佛,準備早課。

  梅絳雪隨在兩人身後,拜過佛像,端坐在神案蒲團之上。

  二尼拜過佛像之後,開始誦讀經文。

  一時間梵音飄揚,鐐繞耳際。

  那老尼隨手在神案上取過一本經書,遞了過來,低聲說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梅絳雪接過經書展開一瞧,正是兩人誦讀的經文,當下隨著兩尼,朗朗高誦起來。

  做完早課,天色已經大亮,那老尼收了經書,低聲對梅絳雪道:「佛門廣大,慈航普度,你如覺得這尼庵尚可暫作棲身之地,儘管留居下來。」

  梅絳雪輕輕嘆息一聲,道:「弟子內心之中,實在羨慕兩位師父的寧靜生活,不過弟子滿身罪孽,結仇無數,常留此地,只怕要為兩位招來災禍!」

  那老尼微微一笑,道:「佛門廣大,無所不容,但慈航不度無緣之人,來亦是去,去亦是來,留此與否,悉聽尊便。」

  說完緩緩向殿外走去。

  梅絳雪輕輕嘆息一聲,步出大殿。

  她內心充滿著矛盾,既覺佛門清靜,托佑於此,可忘去無數煩惱,但又覺此身積孽無數,難登慈航之舟。

  一時之間,竟然是猶豫難決。

  一日匆匆,天又入夜,二更時分,葛諱,葛煌聯袂而來。

  葛偉恭恭敬敬的對著梅絳雪抱拳一禮,道:「我兄弟心念父仇,拼受日後自斷一臂之苦,也要追隨姑娘學習武功。」

  葛煌接道:「在這尼庵之後,十里之處,有一座廣大的森林,林中有一片水塘,大約有畝許大小,那地方人跡罕至,倒是一處極好的習武所在。」

  梅絳雪道:「你們帶我去瞧瞧吧!」

  站起身來,向外行去。

  這三人都有著絕佳的輕功,十里行程,轉眼即屆。

  月光下,果見一片廣大的森林。

  梅絳雪四顧了一陣,心中暗暗奇道:「此地四周不見山勢,在這一片平原之中,竟有著這樣一片森林,也算是奇怪之事。」

  只聽葛煌低聲說道:「在下帶路。」

  身子一側,鑽入那茂密的林木之中。

  梅絳雪隨在兩人身後,在那茂密的樹林中,行約半個更次之久,忽見眼前一亮,一鉤銀月,蕩漾於水波之中。

  果然,在這片茂密的林木之中,竟然有著一片畝許大小的水塘。

  在水塘的四周,有一片空闊的草地,實是一處習練武功的好地方。

  梅絳雪打量了四週一眼,點頭說道:「這地方很隱密!」

  葛偉道:「我們兄弟,想在這水塘之畔,為姑娘搭上一座茅屋,也好免姑娘奔走之苦。」

  梅絳雪沉吟一陣,道:「好吧!不過兩幢茅屋,要各據水塘一邊,一幢作為你們兄弟安居之處,除了傳授武功時之外,不得我的召喚,不許進入我住房五丈之內。」

  葛煌道:「姑娘傳授我們武功,有如師長之尊,一切但憑吩咐,我等無不遵從。」

  三日之後,梅絳雪果然遷入了這隱密的森林之中,葛氏兄弟在她那一座簡陋的茅屋之中、佈置的甚是華麗,應用之物,無一不全。

  梅絳雪仍然是一副冷若冰霜的神情,除了傳授兩人的武功之外,從不假以詞色,每隔上兒日,她必要到那尼庵中相伴兩個老尼,作上一次佛課,誦讀經文。

  就在梅絳雪傳葛氏兄弟武功之時,方兆南也正在覺夢、覺非兩位高僧的細心傳授下,苦練少林上乘武功。
li60830 發表於 2018-10-5 16:16

第五十二回 周蕙瑛捨命救人


  陳玄霜在這半日時光中,內疚深深,大感慚愧,深覺自己作法乖張,把方兆南扣鎖在此地,致落得這般下場。

  眼下雖想解開他的鎖鏈,但又怕招惹起那黑衣人的怒火,突下辣手,取了方兆南的性命。

  雖然閉上雙目,裝作運氣調息之狀,但在她的內心裡,卻是思潮起伏,痛悔交加,沒有一刻的平靜。

  方兆南自知必死,己不作生望,是以,他的內心倒顯得十分平靜,隨時隨地準備迎接死亡。

  奇怪的是那黑衣老人,竟然不即刻出手殺死他,看情形這殘酷的老人,似是有意讓他多嘗試一些死亡前的驚恐。

  方兆南暗暗嘆息一聲,目光環繞打量了突巖四週一眼,他覺得快要死了,希望多看一些世間的景物。

  目光觸處,只見兩本書冊,橫放在石地之上,不禁心中一動,暗暗忖道:「這兩本書冊,定然是言陵甫和那紅衣少女身懷羅玄之物,遺落在地上。」

  正忖思間,瞥見突巖口處緩緩升起了一顆人頭。

  方兆南一和那人頭的目光接觸,不禁心頭一震。

  那人竟也呆在那兒,忘記再縮回頭去。

  原來,那冒起的人頭,竟然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師妹周蕙瑛。

  方兆南略一怔神,神志立時清醒,急急搖頭,示意周蕙瑛早些離去。

  哪知他這表情,反而招致了周蕙瑛的誤解,只見她身子一長,突然冒了上來,緩步向突巖之中走了進來。

  方兆南大為焦急,急急喝道:「師妹快走,不要進來!」

  周蕙瑛微微一笑,道:「為什麼?」

  陳玄霜突然一躍而起,橫劍攔住了去路,道:「站住!你是誰?」

  周蕙瑛淡淡一笑,道:「我叫周蕙瑛。」

  陳玄霜臉色由紅轉白,緩緩垂下長劍,道:「你認識他?」

  周蕙瑛微微一笑,道:「我們從小一起長大,自然認識他了。」

  陳玄霜施展"傳音入密"之術說道:「你是無能救他的,就是當今武林之世,也沒有幾人能夠救得了他,我雖然也沒有把握救他,但我將盡力而行,你快些逃走吧……」

  突然提高了聲音說道:「你給我滾出去!」

  周蕙瑛目光轉動,四下瞧了一眼,只見一角石壁之處,倦伏著一男一女,一個臉長如馬的黑衣人,卻盤膝坐在一側。

  當下淡淡一笑,道:「一個人最大的事情,就是死亡,死有什麼可怕呢?」

  身子一側,避過了陳玄霜,大步向方兆南走了過去。

  陳玄霜長劍斜斜推出,橫向周蕙瑛腰間斬去。

  周蕙瑛反手一掌,拍向陳玄霜握劍右腕之上。

  陳玄霜原想把周蕙瑛勸退出去,使她離開這一片死亡之地,卻不料她全然不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只有用劍術,硬把她逼出石巖了。

  心念一轉,劍勢突變,右腕一沉,避開掌勢,唰唰的刺出兩劍。

  這兩招詭奇辛辣,兼而有之,果然把周蕙瑛逼得向後退了兩步。

  陳玄霜正待再旅出幾劍毒辣之學,把周蕙瑛迫退出去,卻不料那黑衣人突然睜開眼來,喝道:「不要擋她,讓她進來!」

  陳玄霜呆了一呆,只好收了長劍,向後退去。

  周蕙瑛望也未望那黑衣人一眼,直走到方兆南的身側,蹲了下去,伸出纖纖玉指,抓起方兆南的左臂上捆綁的繩索,暗中運氣。

  只聽一個冷漠的聲音,傳了過來,道:「放開繩索!」

  周蕙瑛回目望去,看那發話之人,正是那黑衣人,淡然一笑,反問道:「為什麼?」

  黑衣人道:「你是他的什麼人?」

  周蕙瑛道:「我是他的師妹,怎麼,你是誰?」

  黑衣人道:「老夫乃鬼仙萬天成。」

  周蕙瑛略一沉思道:「我聽人說過,你的武功很高,和羅玄是極要好的朋友。」

  萬天成哈哈大笑了一陣,道:「好啊!晚一輩的人物中,竟然也有知凹老夫名號之人!」

  周蕙瑛道:「你對羅玄面和心仇,時時刻刻,都想把羅玄殺死-----」

  萬天成微微一呆,道:「這些,你怎麼知道呢?」

  周蕙瑛淡淡說道:「我知道的事情,可是多啦!你雖有暗算羅玄之心,但卻始終不敢下手!」

  萬天成道:「為什麼?」

  周蕙瑛道:「因為你沒有信心,能夠勝得過羅玄,所以殺害羅玄的計畫,只有放在自己心裡想想罷了。」

  萬天成雙目中神光閃了兩閃,欲待發作,但卻又忽然忍了下去,說道:「你聽誰說的這些事?」

  周蕙瑛道:「玉骨妖姬俞罌花……」

  萬天成突然一躍而起,道:「玉骨妖姬,她在什麼地方?」

  周蕙瑛搖搖頭,默不作聲。

  萬天成道:「你不知道嗎?」

  周蕙瑛道:「知道是知道,就是不告訴你!」

  萬天成怒道:「你可是想嘗試一下,人世間最慘酷的刑罰嗎?」

  伸手一把抓住了周蕙瑛的左腕。

  周蕙瑛笑道:「你雖然可以用世間最慘酷的手段折磨我,但我可以馬上自殺給你看!」

  萬天成怔了一怔,放開了周蕙瑛的左腕,問道:「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俞罌花的住處?」

  周蕙瑛笑道:「我要告訴你,我就當真的不能活了。」

  萬天成道:「老夫饒你不死,你說吧!」

  周蕙瑛道:「你先放開了我的師兄再說!」

  萬天成無可奈何的伸出手去,抓住捆綁萬兆南的繩索,暗運內力一抖,繩索立時寸寸斷落,接道:「你現在可以說了吧?」

  周蕙瑛搖搖頭道:「不成,現在又不能說了!」

  萬天成怒聲喝道:「為什麼?」

  周蕙瑛道:「剛才我如說出口來,你不過殺我一個,現在我如說了,連我的師兄只怕也不能活了!」

  萬天成道:「你這般聰明,可都是俞罌花教你的嗎?」

  周蕙瑛道:「不錯啊!除她之外,別人如何能夠教出這等防人的心機來?」

  萬天成道:「那你要怎樣才說?」

  周蕙瑛道:「你先迭我們離開這突巖,我再告訴你不遲。」

  萬天成道:「好吧!」

  一伸手提起了方兆南,縱身躍出突巖。

  陳玄霜萬沒料到,周蕙瑛竟然這等輕而易舉的把萬兆南救了出去,眼看方兆南被師父提出突巖,說不出心中是一股什麼滋味。

  只覺氣血沸騰,一股酸意,直衝而上,提起長劍,緊隨在周蕙瑛的身後,疾衝而出。

  這突巖在一座山腰之間,距地不下百丈,中間雖有突出的小石、矮松,可以借力著足,但攀登之間,也並非容易之事。

  但鬼仙萬天成,確有著過人之能,只見他一手提著方兆南,仍然縱躍如飛的疾奔而下,周蕙瑛空手急追,仍然趕他不上。

  陳玄霜目睹周蕙瑛的輕身飛躍之術,似不在自己之下,要想在這一段下山之路上,追趕上她,乃大是為難之事。

  心頭一急,突然用力躍在一塊山石之上,疾如離弦流矢一般,頭下腳上的疾衝而下,將到周蕙瑛身側之時,突然一吸真氣,身子直了起來,搶落在周蕙瑛的前面。

  周蕙瑛長長吸了口氣,陡然收住向前衝奔之勢,說道:「你要幹什麼?」

  陳玄霜疾快的轉過身子,和周蕙瑛並肩而立,道:「咱們一面趕路,一面說話,我有幾件重要之事問你。」

  周蕙瑛道:「什麼事?"說著,舉步向前奔去。

  陳玄霜控制著速度,保持和周蕙瑛並肩而行,輕輕嘆息一聲,說道:「你要把方兆南帶到那裡去?」

  周蕙瑛道:「不知道,只怕我也走不了啦!」

  陳玄霜道:「你當真知道那玉骨妖姬的住處嗎?」

  周蕙瑛道:「自然是當真的知道了!」

  陳玄霜道:「唉!我如不拜他為師,你方師兄的性命,只怕早已沒有了?」

  周蕙瑛淡然一笑道:「他死了也不關我的事,但我看到他,就忍不住要救他!」

  兩人說話之間,已然到了山下。

  萬天成早已停下腳步,等待著兩人。

  周蕙瑛兩道清澈的眼神,凝注在萬天成臉上瞧了一陣,道:「你如暗中點了他身上的經脈穴道……」

  鬼仙萬天成怒聲接道:「老夫是何等身份之人,豈可這等言而無信,我既答應了放他,哪裡還會暗算於他?」

  周蕙瑛微微一笑,道:「青梅竹馬,從小在一起長大的人,都靠不住,咱們初次見面,要我如何能信得過你呢?」

  萬天成忽然放聲大笑,道:「好啊!玉骨妖姬調教出來的弟子,果然是與眾不同,老夫解開他身上的穴道就是!」

  掌指揮動連拍了方兆南身上數處大穴,然後一鬆手,放下了方兆南,回頭對周蕙瑛道:「你現在可以說了吧?」

  周蕙瑛搖搖頭,道:「還不能說。」

  周蕙瑛道:「咱們四人之中,只有我一人知道玉骨妖姬的下落,是下是?」

  萬天成冷冷說道:「不錯,如若有第二個人知道,老夫也不會對你這般客氣了。」

  周蕙瑛笑道:「那你留下我也就是了,放我師兄走吧!」

  萬大成回顧了方兆南一眼,道:「放他不難,但你得先說出玉骨妖姬的下落,讓老夫信得過你,再放他不遲。」

  周蕙瑛道:「我和玉骨妖姬雖無師徒的名份,但卻有師徒之實,我離她時,她曾告訴我、不論什麼事、都不能相信別人,劍把要握在自己手裡。」

  萬天成笑道:「她愈來愈是狡猾了!」

  揮手對方兆南道:「你快些走啦!別待老夫改變了心意,再殺死你!」

  方兆南真情激盪,淚水盈睫,望著周蕙瑛道:「師妹,我曾苦心的找過你,霜師妹全知,我本想---------」

  周蕙瑛急急揮手說道:「你快決走啦!別讓我改了心意,不願意再救你啦!」

  方兆南道:「這人心狠手辣,我走了,他決然不會放得過你的。」

  周蕙瑛笑道:「不要緊,我還要帶他去找玉骨妖姬,還有得一段時間好活。」

  方兆南發覺嬌憨天真的周蕙瑛,完全變了,她變得鎮定、冷靜,不論什麼重大之事,似是都不放在心上。

  忖思之間,耳際間又響起了周蕙瑛的聲音,道:「老前輩。」

  萬天成緩緩轉過臉來,道:「什麼事?」

  周蕙瑛道:「他要是再不走,那定然是不想走了,你就把他兩條腿砍下來。」

  方兆南先是一怔,繼而黯然而嘆,道:「兩位師妹,多多珍重!」

  抱拳一揖,大步行去。

  陳玄霜望著方兆南的背影,流下了兩行清淚,黯然說道:「師父,我送師兄一程,好嗎?」

  萬天成搖頭說道:「不行!」

  突然運指如風直向陳玄霜右腿關節之上點去。

  陳玄霜只覺右腿一麻,身不由己的坐了下去。

  周蕙瑛回顧了陳玄霜一眼,笑道:「這姑娘是你的徒弟嗎?」

  萬天成道:「不錯。」

  周蕙瑛道:「玉骨妖姬告訴我,羅玄為人陰沉,你為人毒辣,看來是錯不了的了!」

  緩緩轉過身子,向前行去。

  萬天成厲聲喝道:「站住!你要到那裡去?」

  周蕙瑛回過頭,嬌聲說道:「我帶你去找玉骨妖姬。」

  萬天成道:「她在什麼地方?」

  周蕙瑛道:「百里之內,不足半日工夫,你就可以見到她了。」

  奔行之勢,突然加快,疾行如箭。

  萬天成一把抓起陳玄霜來,疾行而追。

  他輕功卓絕,片刻工夫,已經追到了周蕙瑛的身後,說道:「你若敢騙了老夫,我就錯開你全身的關節,放在深山中,讓蟲蟻活活把你吃掉!」

  周蕙瑛神色冷漠,恍似未曾聽得萬天成嚇唬之言,一味放腿狂奔。

  且說方兆南奔行一陣之後,忽然覺得雙膝關節之處,隱隱作痛,心知萬天成仍在自己身上動了手腳。

  只好選擇一處松樹之下,停下了身來,捲起褲管,只見兩膝處,已然紅腫起來,當下坐下身子,運氣調息,希望活動了經脈之後,再行趕路。

  哪知運氣調息一陣只有,不但不見好轉,反而更見嚴重,雙膝的紅腫之處,也愈見腫大。

  連番的艱苦折磨,使他的意志更為堅強,心知這傷勢已難以自行療好,立時起身趕路。

  但覺雙膝關節之處,痛苦愈來愈是激烈,大有舉步維艱,寸步難移之感,形勢迫得他不得不惜重拐仗來支持行動了。

  他折了一段樹枝,權作枴杖,憑著腕力,奔行在崎嶇的山道上。

  走了半日一夜的工夫,才出了山區,為了掩密行蹤,雇了一輛馬車,放下車蓬,一面運氣治療腿傷,一面考慮自己的行蹤。

  他開始覺的江湖上的凶險,當真詭計百出,隨時有死亡的可能。

  師父的滅門之仇,責無旁貸的要報,師妹捨卻性命,欺騙了鬼仙萬天成,救了自已,但卻把自己送入虎口。

  玉骨妖姬已死,自是無法尋得此人,騙局揭穿,手辣心狠的萬天成,必將以慘絕人寰的方法,折磨死周蕙瑛。


  這一重思仇,豈能夠坐視不管,但這些事,又都非武功不可-----

  但覺思緒如潮,紛紛至來,盤旋腦際,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間,響起一陣得得蹄聲,一匹快馬,掠篷車疾馳而過。

  正忖思間,響起一陣喝叱之聲。

  一個粗大的聲首傳入耳際道:「馬兒踏死人了!」

  剎那間人聲雜亂、一片呼喝之聲。

  馬車陡然停了下來。

  方兆南忍不住好奇之心,偷偷揭開篷布一角,向外望去。

  只見一個身著勁裝的漢子,端坐在馬背之上,但卻勒馬不動,前面一片人潮,攔注了他的去路。

  一個三旬左右的婦人,抱著一個滿身鮮血的孩子,一面放聲大哭,一面喝叫道:「賠我的孩子來!賠我的孩子來……」

  聲聲慈母淚,婉轉動人心。

  那大漢似是被大吵的不耐,忽然冷笑一聲,說道:「你那兒子自己闖了上來,被馬兒踏死,與我何干,我不願再傷你一個婦道人家,但身有要事,必須要急急趕路,我賠你一點銀錢也就是了。」

  那婦人哭聲愈大,一面大叫道:「縱然你賠償我千兩黃金,也是無法買回我的兒子之命!」

  那大漢搖頭嘆道:「人已死了要怎麼辦?難道要我替他償命嗎?」

  那婦人道:「不錯,我要你替他償命……」

  方兆南搖搖頭,暗暗嘆道:「殺人故然是要償命,但這人似是無心之失,也要嘗命,那就未免太潑辣了……」

  忖思之間,忽覺眼前一亮,一陣微風,拂動衣著。

  轉臉看時,只見一個身著藍色長衫的少年,無聲無息的進入了篷車之中。

  方兆南一面提聚功力戒備,一面暗中留心著他的舉動,只見他放下篷車四周掩遮的黑布,閉上雙日,倚在車欄上,連看也不看方兆南一眼。

  方兆南雖然看出他身手不凡,但自忖近來武功大進,只要不是遇上了像冥岳岳主那等第一流的高手,大概可以對付。

  且現在人潮愈來愈多,如強迫他下車,勢非鬧了起來不可,索性給他個不聞不問。

  但這藍衣少年突然進入車中,使萬兆南不得不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無暇在暗中查看車外的情形。

  隱隱之間,似是聽得一聲斷喝,但那喝聲短促異常,似是一出口立時停了下來。

  片刻間車輪轉動,馬車又向前面行去,想是事情已有了結果,擁擠的人群散去,車得復行。

  方兆南側目望去,只見那藍衣少年閉目而臥,生似已經睡熟過去,心中暗暗忖道:「此人好生大意,我如要暗算於他,只須舉手一擊,立時可把他制於死地了!」

  忖思之間,那藍衣少年突然睜開了雙目,望了方兆南一眼,說道:「多謝救命之恩!」

  方兆南道:「好說,好說。」

  那人一抱拳道:「在下就此別過。"作勢欲行。

  方兆南道:「兄台慢行一步,在下有事請教。」

  藍衣少年停了下來,拱手說道:「有何見教,在下洗耳恭聽!」

  方兆南道:「在下如何救了大駕,甚覺不解,不知可否見告?」

  那藍衣少年輕輕嘆息一聲,道:「在下被人追趕甚急,一時情急,隱入兄台車中,尚望兄台兄諒。」

  他說得簡短異常,顯然有不願告人之秘。

  方兆南道:「在下不送了。」

  那藍衣人打開車簾,一躍而下,轉身行了幾步,突然又轉了回來,望著方兆南腫大的雙膝,說道:「兄台的腿傷很重嗎?」

  方兆南低頭看去,只覺雙膝之處粗腫逾平時一倍,當下點頭應道:「在下的腿傷不輕。」

  那藍衣少年打量了方兆南的雙膝一陣,說道:「兄台的腿傷,可是被人打的嗎?」

  方兆南道:「不錯,被人用極陰毒手法,傷了筋骨。」

  藍衣人點點頭道:「念你對我有一場救命之恩,告訴你一個療傷之處……」

  他微微一頓,又道:「而且那療傷之處,距此甚近,他的醫道,可算得當今第一,除了那人之外,只怕兄台這兩腿,難再復原了!」

  方兆南亦覺傷處疼痛日增,如不早為治療,只怕難以撐到嵩山,當下應道:「在下洗耳恭聽。」

  那藍衣人道:「那人距此不過十餘里路,由此折向正東行約十里,有一座殘破的小廟,在大殿上,住有一位瞎去雙目的道長。

  只要兄台能夠求他答應,別說你這點腿傷,就是再重一些,也不難治好。」

  方兆南道:「怎麼?他不肯為人治疾嗎?」

  那藍衣少年道:「這要看你的造化和耐性了,他如高興之時,不論什麼人求他治病,無不答應,如是心中不樂,說不定要讓你等上三天兩天。」

  說完之後,也不待方兆南再答話,立時轉身急奔而去。

  方兆南隨即放下車簾,暗暗忖道:「此人之言,雖然未可全信,但那地方,既然距此不遠,姑且一試也好……」

  正自忖思,遙遙傳來了那藍衣少年的聲音,道:「如那道人問起你如何得知他能夠治療病時,千萬不要說是我告訴你的,那不但腿傷難治,說不定還要丟了性命。」

  方兆南打開車簾,抬頭望去,只見那藍衣少年的背影,已遠在裡許之外。

  四外張望,果然有一條大道,通向正東。

  當下吩咐那趕車之人,折向正東行去。

  方兆南重金顧車,曾和那趕車人約法三章。不論他看到什麼可疑、奇怪之事,都得要置之不理,不許追問。

  是以車中忽然多出一個人來,那車伕也不多問。

  依照那藍衣少年相囑之言而行,果然在不足十里路程中,看到了一座殘破的小廟。

  這麼一座荒涼的廟宇,四周不見人家,縱是在初建之時,這廟亦不龐大,除了一座門樓之外,只有一座大殿。

  方兆南緩緩下了馬車,雙手分握兩支竹杖,代腿而行。

  原來他膝傷沉重,雙足已然不能著地。

  但這段時間中,他卻依照覺非、覺夢相授內功口訣,勤練少林正宗內功,大有進境,內力激增。

  只是那運轉的真氣,僅能及達雙膝,似是被物所阻,無法運轉全身。

  他讓車伕趕了馬車,自行找一處樹蔭下面休息,雙手架雙杖,進入破廟。

  廟門上的匣額,痕跡全無,也看不出是什麼廟宇。

  進了大門,有一座三丈見方的空院,院中長滿著長可及腰的荒草,連一條通往大殿的小徑,也被掩遮去。

  方兆南靠兩支竹杖而行,穿過荒草庭院,直入大殿。

  果然見一個丐衣百結,木釵髻發的道人,仰臥在神案前面,身下鋪著一片乾草,身旁別無長物,鼻息微聞,似是睡得好夢正甜。

  方兆南輕輕咳了一聲,低聲說道:「老前輩……」

  他一連呼喚數聲,那道人連動也未動一下。

  足足等待了一頓飯工夫,那道人才似由熟睡中醒了過來,伸了一個懶腰道:「什麼人?」

  方兆南急急應道:「晚輩方兆南。」

  那道人一個翻身,轉了過去,背對著方兆南,道:「你來做什麼?」

  方兆南答道:「晚輩求醫來的。」

  那道人又道:「我自己就快要死了,那裡會代人醫病?快些走吧!不要打擾我睡覺。」

  方兆南道:「晚輩在一側等候,待老前輩睡好之後,再說不遲。」

  那道人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道:「你病得很重嗎?」

  方兆南道:「如若在下的傷勢不重,也不敢來打擾道長了。」

  瞎眼道人突然一挺身坐了起來,收住了大笑之聲,冷冷的說道:「什麼人告訴你我會醫病的?」

  方兆南正待說出那藍衣少年的形貌,忽然憶起那少年臨去之言,立時沉吟不語。

  那道長雙目雖盲,難以視物,但感應卻是靈敏絕倫,冷笑一聲,說道:「老夫生平之中,最恨人欺騙於我,你如想謊言相欺,那就別想生離此地!」

  他的聲音低沉嚴肅,使人聞而生出敬畏之心。

  方兆南沉吟了一陣,道:「那位告訴在下之人,曾經再三相囑,不能說出他的形貌,晚輩已經答允在先,老前輩這般苦苦相逼,實叫晚輩作難得很。」

  那瞎眼道人冷冷說道:「那人可是一個中等身材,面皮白淨,五官俊秀端正,年約二十二、三的年輕人嗎?」

  方兆南仔細一想,他說的一點不錯,心中暗暗奇道:「他雙目已瞎,不知何以竟然把那人的年貌膚色都說得加此清楚-----」

  心中驚疑不定,口中卻是默不作聲。

  那瞎眼道人道:「你不肯說,那是證明我猜的不錯了?」

  方兆南道:「在下就此別過。」

  抱拳一禮,抓起竹杖,架在肋下行去。

  那瞎眼道人,似是未料方兆南竟然要告別而去,不禁微微一怔,喝道:「站住!」

  方兆南停了下來,回頭說道:「老前輩有問指教?」

  那瞎眼道人道:「你用竹杖代腿而行,想來那腿傷定然十分嚴重了?」

  方兆南道:「晚輩的雙腿腫脹,氣血已有多日不通,自膝以下有如廢了一般,已然難以用作行路之用了。」

  那瞎眼道人沉吟了一陣,道:「聽你雙杖著地之聲,似是久由此物代步之人,落地不輕不重,但聽你的口氣,腿傷又似時日不久,初用竹杖代步,能夠行進自如非有上乘的內功莫辦。」

  方兆南道:「不敢相欺老前輩,晚輩的武功,雖然不能名列當今武林第一流高手,但也自信不是一般武師可望項背。」

  那瞎眼道人道:「這麼說來,以你的武功,要打通受傷的關節穴道,並非什麼困難之事了,來找老夫作甚?」

  方兆南淡淡一笑,道:「不瞞老前輩說,晚輩兼通數家宗流的點穴之法,對於一般點穴手法,自信能夠解得,但晚輩膝上之傷,我已運用數種手法,都未能推活被點的穴道。」

  那瞎眼道人道:「世上點穴之術,各宗各派,雖然不盡相同,但大體分來,不外震穴、封脈、斬經、點穴四種,但這四種手法,小異大同。

  只要受傷經脈不重,不難以自身內功打通,用一般推宮過穴手法,大都可以奏效,但有一種封穴斬脈的手法,卻非一般人推宮過穴的手法能夠解得。」

  方兆南道:「不知是那種手法?」

  那瞎眼道人道:「鎖脈手……」

  方兆南低聲誦道:「鎖脈手?鎖脈手?這手法,晚輩從未聽人談過。」

  那瞎眼道人道:「鎖脈手,雖然還未絕傳,但如今會此手法之人,絕然不多,一則這種手法,認位特難,二則必須內功精深,方可運用。」

  方兆南道:「多謝老前輩的指教,晚輩就此告別了。」

  那瞎眼道人又是一怔,道:「你來老夫處做什麼來的?」

  方兆南道:「為療傷而來。」

  瞎眼道人道:「你找我療治傷勢來的,怎麼傷勢末醫,卻要匆匆而去?」

  方兆南道:「晚輩雖然求治傷勢而來,但卻不願因求療傷,背棄信諾,說出那告訴我來此求醫之人的形貌。」

  那瞎眼道人忽然長長嘆息一聲,道:「看你倒是一個老成之人。」

  方兆南道:「老前輩過獎了。」

  瞎眼道人舉手一招,說道:「過來,讓我摸摸你的傷勢。」

  方兆南依言行了過去,坐在地上。

  那道人雙目雖盲,但舉動得宜,有如未盲之人一般,雙手齊出,已按在方兆南的雙膝之上。

  只見他臉色逐漸嚴肅起來,雙手在方兆南兩膝之上,按摩了一陣,說道:「果然是鎖穴手法所傷,而且那人下手很重,勢必要使你雙腿廢去。

  幸得你及時找來此地,只要再延誤上兩三天,連我也無能為力,那時除了斷去雙腿,尚可保得性命之外,那受傷經脈逐漸潰爛,遍傳全身而死。」

  方兆南暗暗忖道:「幸得早來一步,如若再晚數日,勢將要廢去雙腿了。」

  只聽那瞎眼道人道:「你雙膝關節上經脈,已經開始潰爛,已非三兩天能夠療治得好了。」

  方兆南呆了一呆,道:「老前輩賜伸援手,為晚輩療治傷勢,晚輩感激不盡,但不知要多長時間?」

  那瞎眼道人沉吟良久,道:「如若藥膏齊全,大約要半月時光,再加上尋找藥物的時間,總需得一月之久。」

  方兆南吃了一驚,道:「要一月之久嗎?」

  盲目道人道:「一月時光,老夫還說得少了,如若採藥遇上意外,怕還得延長一些時日……」

  他微微一頓,肅容說道:「老夫答應為你療治膝傷,老夫也不願強人所難,你如不能在此留住一月,儘管請便,老夫不願療傷一半,盡棄前功……」

  語音一頓,又道:「不過老夫要告訴你一句話,當今之世,除了老夫之外,只怕再無人能夠療治你的膝傷了,你自已要多想一想了。」

  方兆南暗暗忖道:「我如廢去雙腿,很多絕技,只怕難再練成,周師妹、陳玄霜雙雙遇險,極待拯救,恩師血債,仍未討還,件件都需要保留下有用之身,練成絕世之技,以完成未竟之志-------。」

  他心中千回百轉,也就不過是眨眼間的工夫,說道:「晚輩決意留此,接受老前輩的療治,晚輩這就去打發那車輛行去,立時就轉回來……」

  那盲目道人突然搖手阻止了方兆南再說下去,凝神靜聽。

  方兆南怔了一怔,傾耳聽去,果然聽得一陣輕微的嗡嗡之聲,傳了過來。

  這聲音似是一隻蜜蜂,繞飛在大殿門外。

  方兆南一皺眉頭,道:「老前輩這是蜜蜂的聲音,有什麼不對嗎?」

  那盲目道人道:「蜜蜂的聲音,哪有如此之大?」

  探手從神案之旁,取過一個鴿蛋大小的石頭,握在手中。

  方兆南目光一轉,只見那神案旁邊,堆集了一堆石子,不下數百之多,心中暗暗忖道:「原來他也早有準備,堆集了這多卵石,以作克敵之用。」

  忽聽那嗡嗡之聲,愈來愈覺響亮,進入了大殿之中。

  方兆南不自禁回頭望去,忍不住失聲叫道:「好大的蜜蜂啊?」

  只見盲目道人手腕一揚,掌中卵石脫手飛出。

  他雙目雖盲,但憑耳聞之力,辨別那蜜蜂飛行的方位,出手一擊,意然是奇準無比,只聽啪的一聲輕響,一隻飛至大殿的巨蜂,應手而落。

  方兆南不自禁的高聲讚道:「好準的手法!」

  那盲目道人,忽然聳動了兩下眉頭,道:「你看那巨蜂,可有異於常蜂之處嗎?」

  方兆南道:「身體要較常蜂大上三倍。」

  那盲目道人突然站了起來,說道:「你來得很巧,如是再晚上一天半日,也許我已離開此地了。」

  他微微一頓之後,臉色肅然的說道:「你去遣走車輛,多帶些食用之物,快些回來,我要去為你採藥了!」

  方兆南依言而起,趕往廟外,把車上準備的食用之物,全都取了下來,又匆匆趕往大殿。

  這時,那盲目道人,也從神案下,取出一個布袋子,掛在肩上,抓起兩把石子,裝入垂著的布袋中。

  他又往神案之下取出一棍木杖,說道:「你坐過來,我替你解開雙膝關節上被鎖的經脈。」

  方兆南依言坐下,背倚神案,那盲目道人這時伸出雙手,在方兆南雙膝之上,推擊了一陣,探手從布袋中取出一瓶丹丸說道:「這玉瓶中的丹丸,共有三十粒,你可在每日太陽出山之時,服下一粒,再取出兩粒捏碎,分塗於雙膝之上。

  這可供你十日之用,先行穩住傷勢,不要使它惡化,我要去替你採取一種主藥,至多十日,少則七天,定可趕回此地。」

  方兆南接過玉瓶道:「晚輩備這乾糧,儉省點吃,勉可夠十日之用,老前輩放心前去,晚輩恭候大駕回來。」

  那盲目道人突然輕輕嘆息一聲,道:「我已替你解開了被鎖的經脈,大約一個時辰之後,你雙膝的傷處,即將開始覺得疼痛,而且這痛苦愈來愈烈,日漸加重。

  每日之中大約有四個時辰在刺心割膽的傷痛之中度過,極是難以忍受,在傷痛發作之時,最好不要運功抗拒,免得弄巧成拙。」

  方兆南道:「晚輩記下了,老前輩儘管放心前去。」

  那盲目道人口齒啟動欲言又止,緩緩轉過身子,向前行去,走到大殿門口之時,突然又回過身來,說道:「有一件重要之事,我忘記告訴你了。」

  方兆南道:「老前輩有何教言?」

  那盲目道人道:「在我離開這一段時間之中,如若有人找上門來,切記不可和他動手,無論來人如何羞辱於你,你都要忍耐下去。」

  也不待方兆南迴答,木杖一頓,突然飛躍而起,一閃即失。

  方兆南正在大感奇怪,但那盲目道人已然走得蹤影不見,心中雖然疑竇重重,卻是無可奈何,只好閉上雙目,運氣調息。
li60830 發表於 2018-10-5 16:16
第五十一回 陳玄霜拜師鬼仙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方兆南忽覺穴道被解。

  他睜眼瞧去,只見面前擺著一盤牛肉,兩個饅頭,和一碗清茶。

  陳玄霜笑意盈盈的坐在他的身側。

  方兆南腹中雖然飢餓,但他心中疑竇重重,那裡能食用得下,抬起頭來,望著陳玄霜道:「師妹,這是怎麼回事?」

  陳玄霜點頭笑道:「你快些吃啦!吃飽了咱們還要趕路。」

  方兆南道:「咱們要到那裡去?我必須要早些找個清靜地方,療養傷勢,還得要趕赴覺夢、覺非兩位大師之約。」

  陳玄霜奇道:「這兩個名字似非普通之人?」

  方兆南道:「他們是少林一派中僅餘的兩位前輩。」

  陳玄霜仰起臉來,格格一陣大笑道:「咱們要去的地方,安靜的很,那地方只有咱們兩個……」

  微微一頓,又道:「你已經一天沒進飲食,有什麼話吃完了再說不遲。」

  方兆南暗裡觀察,發覺了陳玄霜性格大變,短短的時光中判若兩人,她似乎已有了堅強的獨立性格,不像以往那樣情意纏綿。

  他心中暗暗歡喜道:「她這般一變,當不致再為兒女柔情所困了-----」

  也就不再多問,狼吞虎嚥般,匆匆食畢。

  陳玄霜微微一笑,道:「夠了嗎?」

  方兆南道:「夠啦!」

  陳玄霜伸手一指,又向方兆南暈穴上面點去,方兆南欲待喝問,話還沒有出口,穴道已經被點中。

  就這般糊糊塗塗一連數次,每次都有陳玄霜替他備好了食用之物,拍活他的穴道,催他快些食用,食用完畢,立時又點了他的暈穴。

  他只覺每次清醒後進食之處,都不相同,問起陳玄霜此時行止何處,為什麼要點他暈穴,陳玄霜總是支吾以對,不肯坦言相告。

  這次,方兆南又被拍活了穴道,睜眼一看,不禁心頭大駭。

  原來他的雙腿雙臂,都被鐵鍊鎖起,胸腰之間,也被一條牛筋捆著,那鐵鏈和牛筋的長度,剛好可讓他變換一下坐臥的姿勢。

  除此之外,再難移動,陳玄霜的寶劍衣物就放在身前不遠之處,但人卻跑得不知去向。

  他意會到命運已把他帶入另一個新奇的境遇裡去,這境遇充滿著漫漫歲月的折磨。

  他緩緩閉上雙日,運氣調息,勉強壓制下心中的忿怒激動,大約過了一頓飯工夫之久,突然步履之聲,傳了過來。

  睜眼看去,只見陳玄霜滿臉笑容,一身新裝,緩步走了進來,側臉望了方兆南一眼,笑道:「方師兄,你幾時醒來的?」

  這時,方兆南已恢復了鎮靜。

  他反覆思量眼下形勢,自己激動和惱怒,不但與事無補,反將使陳玄霜暗自得意,當下談談一笑,道:「我醒來很久了。」

  陳玄霜慢慢蹲下身,嬌柔一笑,道:「你現注雙腿雙臂都已被鐵鏈鎖起,吃飯穿衣都得我幫助你了!」

  方兆南極力使聲音保持著平靜,溫和地說道:「師妹把我重重鎖綁於此,不知是何用心?」

  陳玄霜微微一笑,道:「這還用問嗎?」

  方兆南道:「小兄想不出哪裡得罪了師妹,如何不問?」

  陳玄霜道:「你沒有得罪我,而是我怕你變了心,唉!我要和你常相斯守,永不分離,只有用這個法子了。」

  方兆南劍眉聳動,冷笑一聲道:「師妹的情意深摯,小兄是感激不盡,但師妹卻忽略了一件事情。」

  陳玄霜奇道:「忽略了什麼事?」

  方兆南道:「鐵鎖重重,只不過鎖住了我的人,但你卻沒法子鎖住我的心。」

  陳玄霜呆了一呆,默然說道:「我如不用此法,只怕連你的人也鎖不住了!」

  方兆南心中暗暗忖道:「她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女,忽發奇想,做出了此等之事,如若言詞間咄咄逼迫於她,只怕要引起她更偏激的舉動,看來此事,急它不得,只有慢慢的設法勸解於她了。」

  只聽陳玄霜柔聲說道:「我買了各色各類的綢緞、剪刀針線、鍋碗瓢……」

  方兆南暗道:「看來她倒是存心要長居此地了。」

  但口中卻緩緩說道:「鍋碗瓢,用來煮飯食用,你買了各色綢緞,不知是何用心?」

  陳玄霜笑道:「我要做很多的衣服,穿給你看。」

  方兆南暗暗忖道:「你把我鎖在此地,寸步難移,我那裡還有心情欣賞你各色新裝?」

  陳玄霜長長嘆息一聲道:「我雖然沒有鎖練加身,但卻要日夜留在這裡陪你。」

  方兆南搖搖頭嘆息道:「師妹,你這是何苦呢?」

  陳玄霜道:「你不要急,我已看好了另一處長住的地方,那裡風景宜人,草長花香,過兩天我備好了食用之物,咱們就去。」

  方兆南道:「你把我的雙腿雙臂全都鎖了起來,再好的景物,我也難以欣賞,留在此地也是一樣。」

  陳玄霜道:「不要緊,等我準備妥當之後,就解開你身的上的繩鎖,只用一條長長的鐵鏈,把你鎖起,你就可以自由行動了,不過距離只能限定於方圓百步之內。」

  方兆南奇道:「你還要準備什麼?」

  心中卻暗暗想道:「以我此刻的武功,單憑一條鐵鏈,豈能鎖得住嗎?」

  只見陳玄霜秀眉兒聳了一聳,笑道:「你不用打如意算盤,準備逃走,當你身上的繩鎖鐵鏈解開時,你的武功都已被我廢去了。」

  方兆南吃了一驚,道:「什麼?你要廢去我的武功?」

  陳玄霜道:「你不用再會武功了,吃飯穿衣,都有我照顧於你,你還要武功做什麼?」

  方兆南暗暗嘆道:「最狠婦人心,看來果是不錯。」

  他垂下了頭,默然不語。

  陳玄霜柔聲說:「方師兄,你心裡恨我嗎?」

  方兆南緩緩抬起頭來,說道:「在下這條命乃姑娘所救,如果再傷在姑娘手中,那也是甚為公平之事。」

  陳玄霜呆了一呆,道:「你想自絕嗎?」

  方兆南淒苦的一笑,道:「你如當真的廢了我全身武功,我縱然生在人世,也沒有什麼意義了。」

  陳玄霜道:「爺爺死前,常對我說,如我想過一輩子快活生活,那就不要再學武功,隱身林泉,作一個漁村漁婦,棄離江湖生涯,不要再和武林中人物來往,現在想來,爺爺的話,一點不錯……」

  方兆南道:「話雖不錯,可惜是為時已晚,咱們已經被捲入了江湖的是非之中,縱不找人,人亦將找你,想跳出江湖是非,談何容易。」

  陳玄霜笑道:「所以我要找一處僻靜的山野,以避人耳目,天下之大,何處不可以安身立命,等我們有了孩子……」

  忽覺一陣羞意,泛上心頭,盈盈一笑,垂頭不言。

  方兆南卻是愈聽愈是驚心,但四肢加鎖,傷勢未癒,縱有逃走之心,卻是無逃走之能。

  陳玄霜緩緩抬起頭來,望望天色,道:「咱們該做飯吃了。」

  起身走了出去,撿起幾塊山石,堆起了一個簡單鍋灶,點燃火摺子,燃起堆積在旁邊的木柴,燒了起來。

  方兆南冷眼旁觀她忙得興致甚高,一會兒洗碗切菜,一會兒淘米下鍋,嘴角之上,始終掛著一份輕盈的笑意。

  她似是對這種工作,充滿著興趣和歡樂。

  他輕輕嘆息一聲,緩緩別過頭去,暗道:「她的作為雖是離奇荒唐,但卻是心摯意誠,怎麼想個法兒,勸服於她才好。」

  匆匆時光,方兆南在鎖練加身中,愁苦的度過了三日三夜。

  在這三日夜中,陳玄霜對待他極盡溫柔,換衣吃飯,服侍得無微不至。

  夜晚間設塌身則,伴他相眠,除了那系身的鐵鏈、索縛之外,幾對他任何的吩咐,無不悉心料理。

  經過了數日夜的養息,方兆南自覺功力、體能都恢復甚多,心中暗向盤算道:「明日要想個法子,把她差譴出去,然後試試看能否震斷鎖練。」

  次晨天亮,方兆南故作歡愉之容,一掃幾日來的愁眉苦臉,柔聲對陳玄霜道:「師妹,這裡是什麼地方?看來像是一座突巖之下。」

  陳玄霜道:「不錯,這突巖在一座插天絕峰的山腰之間,下臨百丈懸崖。」

  方兆南道"此地無花無草,小兄又寸步難移,終日所見盡都是一塊塊的山石,當真是悶得很,師妹曾經提過,有一處風景絕佳之處,不知距此多遠?」

  陳玄霜笑道:「近得很,就在咱們這座山峰後面一座峰頂之上。

  方兆南道:「不知師妹幾時要遷居後面峰頂之上?」

  陳玄霜道:「我要在那山峰之上搭上一座木房,以供你宿住之用。」

  方兆南心中暗喜,急急說道:「不知師妹幾時動手?」

  陳玄霜長嘆一聲,道:「早想要去做了,但因你行動不便,我不忍離開。」

  方兆南笑道:「你快些去吧!早些做成了,咱們早搬過去。」

  陳玄霜略一沉吟,道:「既是如此,我今天就去。」

  方兆南怕激起她的疑心,不敢再催迫於她。

  陳玄霜在方兆南身側,擺好了食用之物和水壺,帶了刀斧而去。

  方兆南待她去遠之後,暗中提聚真氣,猛力一掙,想把身上的鐵鏈掙斷,那知鐵鏈堅度甚深,方兆南用盡了氣力一掙,竟是掙它不斷。

  他長長吁了一口氣,又再暗運功力,每覺氣力充沛之時,就用力一掙兩臂的鐵鏈,他堅信憑藉自己的功力,震斷鐵鏈,並非什麼難事。

  那知足足耗去了半日工夫,兩條鐵鏈,仍然是完好如初,心中大為奇怪,暗道:「是我功力未復,還是這鐵鏈打製得特別?」凝目望去,只見那粗如小指的鐵環內,隱隱泛現出金黃之色,也不知滲入了何物打成。

  他雖然發覺鐵鏈有異,但仍然不肯死心,不停的調息內力,不停的用力掙扎,他氣力逐漸恢復,掙動之力,也一次比一次強大。

  震起的響聲,也一次比一次響亮。

  當他又一次運功完畢,準備掙動鐵鏈時,目光掃處,忽見一個身著黑衣,背插長劍,臉長如馬,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的人,站在突巖出口處。

  方兆南不禁心頭一震,問道:「你是誰?」

  那人像是未曾聽得方兆南喝問之言,緩步向前走了過來。

  方兆南心頭大為焦急,暗暗忖道:「看他一身詭異的裝束,和那陰沉的臉色,定然是一個心地險惡,手段毒辣之人,絕然不會放得過我,看來今日是死定了?」

  一面忖思,一面暗中運氣戒備,雖然明知無能抗拒,但又不願坐以待斃,準備在對方出手傷害自己之時,全力出手反擊。

  只見那黑衣怪人緩緩來到一處陰暗的角落之中,盤膝坐了下去,問道:「你是想死呢?還是想活?」

  他說話時,目光望著突巖口外。

  方兆南左顧有盼了一陣,瞧來瞧去,不見有人,忍不住說道:「你可是和在下說話嗎?」

  那黑衣長臉之人冷冷一笑,道:「不是和你說話,難道老夫是自己問自己嗎?」

  方兆南重重咳了一聲,道:「想死怎樣,想活又要如何?」

  那黑衣人冷然一笑,道:「想死嘛!容易得很,老夫就以你作為靶子,演習一下我的御劍之術,想活嗎?那就老老實實答覆老夫的問話!」

  方兆南暗暗忖道:「我雙腿雙臂,都被繩索捆起,雖有抗拒之心,但卻無抗拒之能,如若糊糊塗塗的被他殺死,未免太冤枉了------。」

  心念一轉,反唇問道:「那要看你問些什麼話,在下才能決定該死該活。」

  黑衣人道:「老夫問話簡單的很,但你如答上一字虛言,那就別再想活了。」

  方兆南道:「生死何足畏,你問吧!」

  那黑衣人道:「這座山窟之中,可住有一位姑娘嗎?」

  方兆南道:「你怎麼知道?」

  黑衣人道:「我看到了她的人,又見到這室內存放著她的衣服,故而推論她住在此地。」

  方兆南道:「你既然知道了,為什麼還要問我呢?」

  黑衣人雙目閃動起冷電一般的神光,凝注在方兆南的臉上,冷然說道:「如若在平常之時,你有十條命,也早傷亡在老夫的劍下了!」

  方兆南道:「你今日又為何不敢殺我了呢?」

  黑衣人陰沉一笑,道:「有何不敢,只因老夫不願血染石窟,大煞風景罷了?」

  隨手拾起一塊石子,投了過來。

  方兆南看石子來向,正擊向自己的十二麻穴之一,但因手腳被綁,無能反抗,匆忙之間,一張口,咬住了石子。

  石子雖然被他咬住,但卻覺得牙齒震動,幾乎被那石子把牙齒震落,心中吃了一驚,暗道:「這人好大的手勁!」

  忖思之間,又有三塊石子,飛了過來。

  方兆南再無法讓避,被一粒石塊擊在麻穴之上,登時全身痠軟,癱瘓在地上,但他的神志,仍然保持著清醒,只是身不能動,口不能言。

  那黑衣人飛石擊中了方兆南之後,盤膝坐在石窟一角,閉上雙目,運氣調息。

  時光在悄然中溜去,看巖口外的陽光,逐漸的移去,石窟中更顯得黑暗下來。

  忽然,外面響起了一陣輕快的步履之聲。

  石窟外傳入一個清脆的聲音,道:「方哥哥,我替你採了一束花兒。」

  隨著那喝叫之聲,奔進來高捲袖管的陳玄霜。

  方兆南心中雖想示警於她,但苦於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只有心裡發急。

  陳玄霜望了靜靜躺在石地上的方兆南一眼,忽然長長嘆息一聲,緩步走了過去,把手中那束野花,放在他的身側,輕揮素手,在他身上拍了兩下,道:「師兄,你睡著了嗎?」

  方兆南中石倒臥之時,剛好把左臂鎖住的鐵鏈,帶在臉上,無巧不巧地把兩隻眼睛遮了起來,方兆南目光由鐵鏈下面空隙中透視出來,把陳玄霜的一舉一動,看得甚是清楚。

  陳玄霜卻無法看到他睜著的一雙眼晴,還道他當真的睡熟了。

  那盤膝坐在一角的黑衣長臉之人,突然站了起來,無聲無息的走了過來,悄然無聲的站在陳玄霜的身後。

  方兆南心頭大急,暗中運氣,想衝開被點之穴,但那黑衣人飛石奇重,方兆南連番運氣,仍然無法打開被點的穴道。

  只見那黑衣長臉之人,緩緩伸出枯瘦的手掌,向陳玄霜肩頭之上抓去。

  陳玄霜卻仍然深情款款的蹲在方兆南的身側,不知大危之將至。

  方兆南只覺一股急忿之氣,直向上衝,脹得滿臉通紅。

  陳玄霜突然發覺方兆南臉上的脹紅之色,不自禁的低下頭去,說道:「唉!你睡得當真是甜,唉!你哪裡知道,我心裡比你還要苦呢……」

  忽覺肩上一麻,肩井大穴已然被人扣住。

  那人指力強猛,陳玄霜穴道被扣,立時不能動彈。

  只聽一個森沉的冷笑,由身後傳了過來,說道:「這人是你的什麼人?你竟然對他這般的親熱?」

  連番身歷大變,使這位涉世未深的女孩子,竟然也有了極深的城府,臨危不亂,暗中提聚真氣,準備猝然反擊。

  表面之上,卻是絲毫不動聲色,冷冷的說道:「你是什麼人?」

  那森冷的聲音接道:「老夫在問你!」

  陳玄霜答非所問的說道:「你進來好久了?」

  那黑衣人道:「老夫已在這石室中坐了半日。」

  陳玄霜道:「那一定是你點了我師兄的穴道了。」

  心中卻暗自責道:「陳玄霜,陳玄霜!你實在夠笨了,在這等情形之下,他如何還能夠睡得著?縱是真睡熟了,你這般呼叫于他,還不早已把他吵醒了嗎?」

  只聽那黑衣人一陣嘿嘿冷笑,道:「這人是你的師兄了?」

  陳玄霜覺得被扣的要穴之上,指力愈來愈重。

  顯然對方已經發覺自己的功力深厚,恐怕突然反擊,眼下必須設法鬆懈他防備之心,再找出手之機。

  陳玄霜當下答道:「不錯,他是我的師兄。」

  黑衣人道:「這石窟之中,只有你們兩個人嗎?」

  陳玄霜道:「除你之外只有我們兩個人了。」

  黑衣人聲音突轉冷厲道:「女孩子家言詞最好是溫柔一些,難道欺老夫寶劍不利嗎?」

  陳玄霜道:「你這般暗中偷襲,一舉拿住了別人的穴道,舉止有欠光明,算得是什麼英雄人物?」

  黑衣人哈哈一笑,道:「鬼丫頭口齒雖利,但老夫是何等人物,豈會為你言詞所激……」

  微微一頓接道:「什麼人把你師兄鎖在這石窟之中?」

  陳玄霜暗暗忖道:「他這般嘮嘮叨叨追問,不理他只怕引起他的疑心。」

  她緩緩說道:「是我把他鎖在這裡的!」

  她頭不能轉,身不能動,對方是何等樣子,也無法看到,但聽他聲音的森沉冷厲,想來定然是一位心狠手辣之人。

  那黑衣人似是甚覺奇怪,沉吟了半晌,道:「你把他鎖在這裡的?」

  陳玄霜道:「不錯!」

  她暗中運氣,突然一甩肩膀。

  哪知黑衣人指力奇重驚人,陳玄霜不但未能甩開,反覺他指力又加重了甚多,"肩井"大穴上一陣麻疼,全身勁力頓消。

  那森冷的聲音,又從身後傳了過來,道:「老夫是何等人物,豈會為你詭計所欺,再要棄圖掙逃,那可是自尋死路。」

  陳玄霜強忍痛楚,冷然答道:「你暗施算計,拿住我的要穴,縱然殺了我,也是難以讓人心服!」

  那黑衣人放聲一陣大笑道:「我放了你,你也不是老夫敵手!」

  陳玄霜心中一動,說道:「你放開我,咱們各以武功相搏,你如能勝了我,我就服你。」

  黑衣人道:「想要我放開你,並非難事,但需得事先把話說明,老夫不願施強迫和殘酷的手段迫你就範,但如你敗在了老夫的手中,必須答應老夫三個條件。」

  陳玄霜急於脫身,當下說道:「你如能憑藉真實武功勝我,別說三個條件,就是三十件我也依你。」

  黑衣人冷笑道:「你先別答應,事後又要反悔,老夫先把三個條件說將出來,讓你先想想再說!」

  陳玄霜道:「你說吧!」

  黑衣人道:「這第一件,你要拜我為師。」

  陳玄霜在這段時光之中,目睹江湖上的險惡,心機增長甚多,避重就輕的問道:「第二件呢?」

  黑衣人道:「立刻殺死你的師兄!」

  陳玄霜呆了一呆,道:「第三件事呢?」

  黑衣人道:「立下重誓,遵守我們幽冥一教的教規,本教第一條,乃一切奉獻師長,不論我要你做什麼事,你都不得質疑反抗。」

  陳玄霜暗道:「這算什麼教規?」

  黑衣人道:「不答應也得答應,老夫還可以免除一番手腳,不用和你動手了。」

  陳玄霜道:「哼!你大不了把我殺死而已!」

  黑衣人道:「哈哈!只怕沒有那等便宜,老夫一樣要迫你入我們幽冥教,只不過手段不同罷了!」

  陳玄霜道:「我就是不入你們的幽冥教……」

  黑衣人冷厲的接道:「沒有人能忍受那傷筋錯骨的痛苦,我不信你是鐵打銅鑄之人!」

  陳玄霜打了個寒顫,暗忖道:「我穴道被他拿住,無力反抗,方師兄又被我鎖在此地,手腳難動,何況他傷勢未癒,哪來的反抗之力。

  在此等情形之下,我們無疑如待宰的羔羊,只有任人擺佈了,倒不如暫時答應他,先獲得一戰之機再說。」

  她略一沉吟,道:「除了第二條之外,我都答應。」

  那黑衣人縱聲大笑,其聲尖厲,有如傷禽怒嘯,山壁回音,滿室盡都是大笑之聲,良久時光,那笑聲才停了下來,說道:「你可是捨不得殺了他嗎?」

  陳玄霜道:「我們師兄妹長久相處,自是難免有些情意,有什麼好笑的?」

  黑衣人道:「老夫急需尋一個衣缽傳人,你的天賦容貌,都是上上之選,姑予破格優容,其實你不肯親手殺他,他也是一樣難以逃得性命!」

  緩緩鬆開了扣拿在陳玄霜「肩井"大穴上的五指。

  陳玄霜週身穴脈一暢,立時飛起一腳,踢活了方兆南的穴道,霍然轉過身子。

  那黑衣人輕功奇妙,動作如電,五指一離開陳玄霜肩井穴,立時向後疾躍而退,動作迅快,不帶一點風聲。

  陳玄霜星波電閃,打量那黑衣人一眼,暗道:「這人好生難看!」

  只聽那黑衣人冷厲的一笑,道:「老夫給你個動手的機會,但你如敗在我的手中,又該如何?」'

  陳玄霜沉吟了片刻,道:「我不善赤手和人相搏,你如自信能夠絕對勝我,咱們用兵刃動手如何?」

  她在這些時日之中,連番和人動手相搏,對自己的劍術,已有了甚深的信心。

  那黑衣人道:「不論拳腳兵刃,老夫都可以奉陪,但你必得先答應老夫一件事,那就是你敗在老夫手中之後,要拜在老夫的門下。」

  陳玄霜道:「你如敗了呢?」

  黑衣人道:「老夫回頭就走!」

  陳玄霜道:「只怕到那時候,已經走不了啦!」

  黑衣人雙眉一聳,怒道:「鬼丫頭出爾反爾,看來是難以用溫和之法,使你就範了?」

  肩頭一晃,人已直欺過來,身法奇快,無與倫比。

  陳玄霜長劍和衣物,存在石室一角,急於取劍拒敵,嬌軀一閃從斜裡飛開五步,直向放劍之處衝去。

  那黑衣人似是已智珠在握,並未飛身攔截,反而停下腳步,等她取劍。

  陳玄霜取劍在手,精神一振,手按機簧,拔出長劍,冷笑一聲道:「你快亮兵刃吧!」

  黑衣人哈哈一笑,道:「老夫如若用劍勝你,如何還能為你之師?」

  陳玄霜長劍一揮,閃起了一道銀虹,說道:「你自己不用兵刃,傷在我的劍下,那可是自找之禍!」

  長劍一探,身隨劍進,一招"天女揮戈"劍尖上暴閃三朵劍花,分刺那黑衣人三處大穴。

  她出手一劍,顯然使那黑衣人心頭為之震動,身子疾快的閃向一側。

  陳玄霜疾衝而上,長劍左右揮掃,幻化起漫天的精芒,連攻七劍。

  但那黑衣人身法飄忽,有如隨風柳絮,不論陳玄霜的劍勢如何的迅快,但他均能閃避過去。

  陳玄霜收住劍勢,冷冷說道:「你為什麼不敢還手?」

  忽然發現那黑衣人蒼白的臉上,隱隱泛升起一層紫氣,籠罩於眉宇雙目之間。

  黑衣人緩緩點頭,答非所問的接道:「你的功力和劍招,都大出了我的意料之外……」

  他森冷一笑,接道:「姿容秀麗,亦極少見。」

  陳玄霜嬌聲叱道:「你在胡說些什麼?」

  隨手一劍"鐵樹銀花",疾斬過去。

  黑衣人這次不閃避,反手一揮,疾向陳玄霜腕脈之上扣去,陳玄霜劍勢一沉,疾削五指。

  那黑衣人動作奇快,疾如飄風,左臂一甩,飄閃一側,右指疾出如電,點向陳玄霜"神台"要穴。

  陳玄霜覺出了情勢不對,這形貌醜怪,裝束詭異的黑衣人,不但功力深厚,身法奇異,而且舉手投足之間,似是深譜她武功路數,處處搶制先機,迫得她劍勢無法發揮。

  雙方相搏二十回合後,黑衣人忽然反守為攻,掌指不離陳玄霜的兩腕的腕脈要穴,迫得手中長劍剛剛掃出,立時得變招換位。

  忽聽那黑衣人怪嘯一聲,陳玄霜但覺握劍的右腕一麻,長劍已然被人奪去,不禁大驚,飛起一腳,疾踢而去。

  那黑衣人動作迅快,奪過陳玄霜長劍之後,左手同時已握住了陳玄霜的脈穴。

  陳玄霜飛腿踢出一半,突然全身一麻,勁力頓失,踢出的力道隨之失去,一條腿緩緩的垂了下來。

  那黑衣人隨手點了陳玄霜兩處穴道,放下長劍,微微一笑,溫和的說道:「你的劍勢詭奇有過,靈變不是,但就當今武林而論,已該是第一流的高手了。」

  陳玄霜雖有幾處穴道受制,但她的神志並未暈迷,能聽能言,只是不能動彈罷了。

  她當下冷哼一聲,說道:「不用你誇獎,哼!我既然被你擒住,殺剮任憑於你,我雖是女孩子家,但也不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

  那黑衣人淡然一笑,道:「我如存心傷你性命,哪還容你在手下走過二十餘合……」

  他雖然極力想使自已的神情柔和一些,但因天生奇醜之貌,縱然是善意慈和的笑容,也是極為難看。

  陳玄霜怒罵道:「誰要你不傷我,哼!瞧瞧那副尊容,我死也不願拜在你門下!」

  那黑衣人臉色一變,冷冷道:「敬酒不吃吃罰酒,你認為老夫無能迫你就範嗎?」

  語聲微微一頓,又換成溫和的口氣說道:「老夫二度出世,有兩樁心願,一是洗雪昔年之恨,二則找一個承我衣缽之人,傳我一身絕技。

  只要你能得我真傳十之七八,當今武林霸業,乃指日可期之事,你的天賦資質,都是上上之選,故而被老夫選中。」

  陳玄霜心中忽然一動,暗道:「我的武功,似是比起梅絳雪遜上一籌,剛才和他動手,他能不足三十合之內,奪下我手中寶劍,扣拿住我的脈"。

  這武功白是強我甚多,如果得他真傳,日後遇上梅絳雪之時,也好折辱她一番,舒出胸中一口悶氣……」

  她心有所思,沉吟不語。

  那黑衣人目光何等銳利,察顏觀色,已看出陳玄霜心中有了活動之意,當下接道:「當今之世,只有羅玄和少林寺中一位老僧,或可和老夫一戰。

  但我數十年潛研苦修,二度出世,量那少林老僧,已難再是老夫敵手,羅玄又被他徒弟暗算重傷,想來定然已早棄人世了!」

  陳玄霜暗暗想道:「梅絳雪留在血池之中甚久,又得羅玄收歸門下,想來已得羅玄真傳……」

  心念轉動,不自禁的脫口問道:「怎麼你也怕羅玄嗎?」

  黑衣人臉色大變,沉吟了一陣,才道:「老夫潛居東海,窮數十年心血,練成了幾種武功,羅玄縱然還活在世上,也未必是老夫之敵------」

  微一停頓,又道:「但老夫料他早已死去!」

  言詞之間,隱隱流露出對羅玄的畏懼。

  陳玄霜被點幾處穴道甚是輕微,不但口中能言,而且頭手可微微轉動,目光瞥處,只見方兆南瞪著雙目,怔怔的向她望來。

  她心神忽然一震,暗暗忖道:「我這等貪生畏死之情,只怕方師兄,要一生一世看我不起了。」

  念頭一轉,神態又變,冷笑一聲,對那黑衣人道:「你不用想籠絡我,你就是武功舉世第一,也別想我答應拜在你門下。」

  黑衣人怒道:「老夫一生之中,從來沒對人說過這般和氣之言,哼!我不信你真能夠忍受分筋錯骨之苦?」

  陳玄霜道:「死尚不足畏,何況那分筋錯骨之苦。」

  這幾句話,說得語豪氣壯,當真有視死如歸之概。

  黑衣人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讓你先受點教訓也好!」

  左手一揮,拂了陳玄霜的左膀。

  只聽一聲微微輕響,陳玄霜登時出了一身大汗。

  那黑衣人右手緊隨左手伸出,推過了陳玄霜幾處被點的穴道。

  陳玄霜強忍左膀錯骨之疼,一躍而起。

  她躍起之勢雖快,但那黑衣人動作比她更快,右手衣轉之間,掃中了陳玄霜的右腿,胯骨登時被人錯開。

  只聽她一聲尖叫,身子還未站起,又仰身跌了下去。

  黑衣人冷森一笑,道:「老夫要錯開你全身三百六十五處關節,分開全身筋脈。」

  說話之間,雙手果然齊齊開始在陳玄霜身上移動起來。

  只聽一陣輕微喳喳之聲,陳玄霜全身開始了急劇的顫動,汗下如泉,濕透了全身的衣服。

  一聲聲嬌婉的呻吟,傳入了方兆南的耳際。

  那黑衣人手辣心狠,錯開了陳玄霜全身的關節後,竟然閉上雙目盤膝而坐,望也不望陳玄霜一眼。

  陳玄霜強咬著銀牙,忍受著抽筋之苦,轉動一下雙目,兩道痛苦的眼神,凝住在方兆南的臉上。

  方兆南看她滿臉汗水,有如水淋,兩眉聳動,淚水如珠,想那痛苦之情,絕非常人所能忍受,不禁黯然一嘆,道:「師妹,你就答應拜在他門下吧!」

  陳玄霜用盡了全身之力,掙紮著說道:「方師兄,你-----快殺死我,我------受不了這痛苦了-------。」

  方兆南搖頭說道:「他不會讓你死去,你還是答應他吧!」

  那黑衣人突然睜開了雙目,說道:「不錯,老夫絕然不會讓你死去。」

  方兆南目光轉注在黑衣人的身上,說道:「你快些接上她的關節,我勸她答應拜你門下就是了。」

  黑衣人冷峻的一笑,道:「你縱然能勸她答應拜在我門下,但老夫也不能輕易放過你!」

  方兆南道:「此乃兩件事情,不能混為一談,在下並未存藉機求命之心。」

  那黑衣人道:「很好,很好,就憑你這幾句話,老夫給你一個痛快就是。」

  兩手齊出,極快的接上了陳玄霜的關節。

  陳玄霜痛楚消失,緩緩坐起身子,拂拭一下頭上的汗水,道:「你這手段當真是毒辣得很!」

  黑衣人笑道:「我雖然心毒手辣,但對門下弟子,卻是百般愛護,決不會讓他吃一點虧。」

  方兆南擔心陳玄霜不肯答應,再徒招痛苦,急急說道:「師妹上無師承,拜在這位老前輩的門下,又可得傳授絕技,何樂而不為?」

  陳玄霜目光轉動,緩緩移注到方兆南的臉上,道:「你可是當真要我拜在他的門下嗎?」

  方兆南道:「師妹如不答應,徒增皮肉之苦,那又何必?」

  陳玄霜忽然長長嘆息一聲,道:「如若你手腳能動,咱們就可以逃走了。」

  方兆南苦笑一下,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聽小兄相勸,師妹還是當應了吧!」

  陳玄霜緩緩轉過頭去,目注那黑衣人,說道:「要我拜在你門下可以,但必須饒了我師兄之命。」

  黑衣人冷冷說道:「老夫一生行事,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從不和人討價還價!」

  陳玄霜道:「你如不答應此事,殺了我,我也不答應!」

  黑衣人冷笑一聲,道:「此事此情,你已無自絕之能,只要你自信能忍得下那分筋錯骨之苦,你就不要應允!」

  陳玄霜想到適才所受的痛苦,不禁嬌軀一顫,但剎那之間,神色又恢復鎮靜,道:「好吧!那就讓我們師兄妹死在一起,你只管動手就是!」

  那黑衣人微微一怔,道:「好倔強的女娃兒!」

  方兆南接口說道:「老前輩如若定要殺我,我師妹決不會答應,在下倒有一個兩全其美之策,不知老前輩能否見允?」

  黑衣人道:「好啊!你說出老夫聽聽再說。」

  方兆南道:「就目下情勢而論,老前輩取我之命,自是易如反掌,一則老前輩已存非殺我不可之心,二則在下亦不願向人求命!」

  黑衣人道:「老夫說出之事,非得做到不可!」

  方兆南笑道:「可是這兩件事卻沒法兩全,同時辦到。」

  黑衣人皺皺眉頭,默然不語,他從陳玄霜堅決的神情之中,感受出方兆南所說並非虛言。

  方兆南道:「唯一之事……」

  他突然住口不言,微微點頭接道:「老前輩請附耳過來。」

  那黑衣人冷哼一聲,道:「老夫也不怕你暗算!」

  果然探首聽去。

  只聽方兆南低聲說道:「老前輩不如答允她,先讓她拜過師父,再借習武之機,殺死在下,這豈不兩全其美了?」

  那黑衣人聽得頻頻點頭,道:「很好,很好,這辦法當真是不錯!」

  陳玄霜一皺眉頭,道:「方師兄你們說些什麼?」

  方兆南微微一笑,默不作答,他衡量目前情勢,唯死而已。

  已不作活命打算,是以心中坦然,毫無畏俱之情。

  只聽那黑衣人道:「老夫答應你了!」

  陳玄霜怔了一怔,道:「當真嗎?」

  方兆南接道:「自然是當真了,你快行拜師大禮吧!」

  陳玄霜忽然流下淚來,說道:「原望能相師兄長相斯守,效農夫村婦,度一生平談歲月,卻不料上天不從人願,遇上了此等之事。」

  那黑衣人道:「當今之世,正不知有多少人想拜在老夫門下,求之不得,你竟然這般推三阻四的。」

  陳玄霜緩緩站起身子,對那黑衣人拜了三拜,嬌呼一聲師父。

  黑衣人哈哈一笑道:「既入我門,需遵守本門戒規。」

  陳玄霜改口說道:「弟子遵命。」

  方兆南長長吁了一口氣,心頭黯然,但又不得不裝出歡愉之情,低聲說道:「恭喜師妹,得從良師,行將見師妹劍氣飛揚於江湖之上,傲視群倫,無與匹敵。」

  陳玄霜垂下頭去,默然不語,心中淒苦,有口難言。

  只有那黑衣人歡笑之聲不絕於耳,洋洋自得的說道:「今天我先傳你本門中修習內功的初步功夫,明天就開始傳你武功,盡一月之功,奠定初步基礎,然後隨為師離開此地。」

  陳玄霜道:「你要弟子到那裡去?」

  黑衣人道:「找一個人。」

  陳玄霜看他不願說出,也不再追問,扳轉話題說道:「弟子已行了拜師大禮,但還不知師父的姓名?」

  黑衣人道:「當今之世,有一位和羅玄齊名之人,那就是為師了。」

  陳玄霜皺起眉頭,沉吟了良久,道:「我甚少往江湖上走動,不知當今高人之名,還望師父賜示。」

  黑衣人正待開口,忽聽一個宏亮的聲音,傳了上來,道:「你看那山腰之間,有一座突巖,看去甚是隱密,咱們上去瞧瞧,如若可以宿住,就在那裡住些時日,練成幾種武功再走如何?」

  一個女子的口音接了下去,但她聲音甚小,聽得不甚清楚,不知她說些什麼?

  陳玄霜低聲說道:「師父,有人來了。」

  黑衣人道:「很好,咱們看看來些什麼人物,老夫已有數十年不在江湖上走動,晚一輩的人物出了不少。」

  只聽步履聲音,向突巖走了過來。

  方兆南凝目望去,只見那男的竹釵椎發,長髯垂腦,竟然是知機子言陵甫,此刻他亂髮已整,衣衫已換,全身上下,煥然一新,已不復昔日的狼狽神態。

  那女的一身紅衣,風情萬種,正是冥岳門下的二弟子。

  陳玄霜想起了過去被那紅衣少女迫害之苦,不禁一聳柳眉,道:「哼!冤家路窄,你們也找到這裡來了!」

  紅衣少女目光轉動,迅速掃了那突巖一眼,看方兆南手足被捆,不能轉動,那黑衣人又素不相識,只有陳玄霜一個人是可畏之敵。

  估計自己的武功,和她單打獨鬥,雖無制勝把握,但自保決無問題。

  當下格格一笑,道:「好啊!當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想不到在這裡又遇上你們師兄妹了!"一低頭,走了進來。

  言陵甫也緊隨而入。

  方兆南微微頷首道:「言老前輩,別來無恙?」

  言陵甫冷漠一笑,道:「你被什麼人捆在這裡,當真是多災多難。」

  陳玄霜道:「關你什麼事,哼-----」

  言陵甫冷然一笑,道:「怎麼?老夫就不能問問嗎?」

  陳玄霜緩緩伸手取出長劍,道:「這突巖已為我們所佔,快退出去!」

  那紅衣少女突然放聲一陣格格嬌笑,道:「陳姑娘,講話最好是客氣一些,如若你那方哥哥手足未被捆綁,傷勢已癒,咱們二對二,或是平分秋色之局。」

  陳玄霜一躍而起,橫劍說道:「你們退是不退?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紅衣少女忽然把目光投注那黑衣人的身上,只見他微閉雙目,盤膝而坐,恍似不知兩人進了這突巖一般,對眼下的吵鬧之情,也是不問不理,不禁膽氣一壯,伸手抽出肩上長劍,笑道:「你當真要和我打一架嗎?」

  陳玄霜道:「那還有假的不成!」

  唰的一劍"長虹經天"劈了過去,劍光劃起一道白芒。

  紅衣少女長劍一起,身隨劍走,避開了一劍,玉腕一挫,「玉女投梭"長劍分心刺去。

  陳玄霜憋了一腔怨氣,盡發在紅衣少女身上,橫裡一劍,直向劍上封去。

  但那紅衣少女卻似不願和她硬拚內力,玉腕一沉,劍招疾變,一式"簾卷西風」長劍斜裡一側攻到。

  陳玄霜冷笑一聲,一招"玄鳥劃沙",封住門戶,說道:「住手,我有話問你?」

  紅衣少女收住劍勢笑道:「快說吧!別誤了你死亡的時辰。」

  陳玄霜道:「青雲道長和石三公等人,到那裡去了?」

  紅衣少女搖頭笑道:「不知道!"唰唰唰連攻三劍。

  陳玄霜封開了三劍之後,正待還擊,卻不料那紅衣少女突然一收長劍,疾躍而退。

  原來她忽覺得方兆南被人捆綁之後,鎖在巖內一事,大為不妙,陳玄霜對他情愛極深,決不致下此毒手,這中間,實在是大有文章。

  她突然收劍而退,笑道:「你要問石三公等人的下落嗎?」

  紅衣少女道:「那很簡單,只要你告訴我,是什麼人把令師兄鎖在此地,我就告訴你青雲道長等一般人的行蹤。」

  陳玄霜道:「告訴你有什麼要緊,反正你們今天,別再想生離此地了!」

  紅衣少女長劍一指黑衣人道:「這人是誰?」

  陳玄霜緩緩答道:「是我師父。」

  紅衣少女怔了一怔,道:「你師父?」

  陳玄霜道:「怎麼?你不信……」
  只見那黑衣人突然睜開眼來,兩道冷厲的眼神投注在那紅衣少女身上,道:「你也不識老夫嗎?」

  紅衣少女只覺他目光炯炯,懾人心神,當下一怔,暗道:「這黑衣老人的目光,好生犀利,直要看入人體腹腑中去。」

  心中在想,口裡卻正容答道:「江湖之上,我所識之人不多,故而不認識老丈。」

  那黑衣人冷笑一聲,道:「羅玄你認不認識?」

  紅衣少女道:「羅玄乃一奇傑,誰人不知,縱未見過,也聽說過。」

  知機子言陵甫雙目轉動,不停的在那黑衣人身上打量,雙眉頻頻聳動,似是忽然間想起了那黑衣老人是誰,但又似不能確定。

  只聽那黑衣老人冷笑一聲,道:「想不到晚一輩的人物,竟個個都是有眼無珠,連老夫也不識得。」

  言陵甫輕咳一聲,道:「老前輩可是人稱鬼仙的萬天成嗎?」

  黑衣人突然放聲大笑一陣,道:「好啊!這世上終還有知道老夫姓名之人,念你能知老夫的名號,饒你一場活罪!」

  紅衣少女柳眉微聳,大眼睛眨了兩眨道:「萬天成?從未聽人說過啊!」

  鬼仙萬天成冷笑一聲,道:「老夫息隱江湖時,你還沒有出世,不知老夫名號,那也算不得什麼?」

  言陵甫臉色大變,神態突然轉變得十分恭謹,抱拳說道:「弟子言陵甫乃羅玄門下,拜見萬老前輩。」

  萬天成道:「羅玄還活在世上嗎?」

  言陵甫道:「嗯師已然仙去了。」

  萬天成突然站了起來,厲聲問道:「此話當真嗎?」

  言陵甫道:「弟子如何敢騙老前輩?」

  萬天成突然縱聲大笑起來,聲如梟鳴,震盪耳際嗡嗡作響,四壁回音,滿室中盡都是淒厲的大笑之聲。

  言陵甫突然回顧了突巖出口一眼,大有逃走之意。

  萬天成收住了大笑之聲,說道:「在老夫手下,從未有過逃走之人,除非老夫願意放他一條生路。」

  言陵甫呆了一呆,默然不語。

  方兆南看那鬼仙萬天成,擊敗陳玄霜的武功,知他如一出手,這兩人決非敵手,此情此景之中,倒是應該暫拋恩怨,共渡難關。

  當下暗提真氣,避過那黑衣人的視線,施展傳音人密之術,說道:「霜師妹,言陵甫為人雖然固執一些,但卻沒有大惡,目下只有你可救他性命。」

  陳玄霜輕輕咳嗽一聲,暗示已聽到方兆南囑託之言,緩緩垂下手中長劍,回顧了萬天成一眼,道:「師父。」

  萬天成神色冷峻的望了陳玄霜一眼,道:「什麼事?」

  陳玄霜道:「這兩個人雖然冒犯師父,罪該萬死,但如把他們一劍殺了,那未免太便宜兩人了。」

  她這些時日之中,連經大變,心計增長甚多,已知投人所好。

  「好啊!你有什麼好法子折磨他們,那就快說出來?」

  陳玄霜道:「咱們師徒二人,他們一男一女,弟子之意,不如點了他們的穴道,讓他們終身為奴。」

  萬天成略一沉思,說道:「能得為老夫之奴,那也是一件大大榮耀之事,你去問他們答不答應?」

  陳玄霜星目轉動,掃掠了兩人一眼,道:「我師父格外施恩,放你們一條生路,收你們終身為奴,我瞧你們還是答座了吧!也免得自找死路。」

  言詞之間,隱隱暗示兩人,不要他們反抗。

  那紅衣少女不知鬼仙萬天成的厲害,冷笑一聲,道:「就憑你……」

  話剛出口,忽聽鬼仙冷哼一聲,揚手一指點了過去。

  紅衣少女早已運氣戒備,見鬼仙手指一揚,立時向旁側閃去。

  萬天成冷笑一聲,道:「你還能避得開嗎?」

  左手一揮間,五縷指風,齊齊襲去。

  那紅衣少女避開了第一指,卻無法避開齊齊襲來的五縷指風,但覺身上一麻,竟有三處穴道,被指風襲中。

  內功深厚,隔空打穴,並非什麼難事,但在舉手一揮間,同時打出了五縷指風,卻是罕聞罕見之事。

  只見那紅衣少女嬌軀搖了幾搖,手中長劍突然跌落在地上,緩緩坐了下去。

  言陵甫自知非敵,趁那鬼仙指襲那紅衣少女時,翻身一躍,人已到了突巖外面。

  哪知鬼仙萬天成,武功已入化境,言陵甫身子一轉,他已警覺,長袖一拂,疾躍而起。

  言陵甫雙足剛落突巖外面,忽覺身後兩處要穴一麻,倒跌回來,摔個仰面朝天。

  看鬼仙萬天成出手的迅速,陳玄霜亦不禁暗暗驚心,忖道:「此人的武功,果然是世所罕見,想那羅玄在世之日,也不過如此而已。」

  只見那萬天成緩步走了過來,盈膝坐下去,閉上雙目。

  陳玄霜揚了揚柳眉兒,溜了方兆南一眼,只見他目瞪口呆。

  顯然亦為鬼仙萬天成快速的身法,和隔空打穴的絕技所驚。

  只見言陵甫緩緩轉動一下身軀,坐了起來。

  陳玄霜一皺眉頭,欲言又止,心中卻暗暗奇道:「鬼仙萬天成的點穴手法,當真是奇怪得很,也不知他點的什麼穴道,這兩人竟然是還能轉動身軀?」

  言陵甫雖然坐了起來,但他的雙腿和雙臂卻是不能移動。

  那紅衣少女冷傲的氣焰,已然消去,微皺柳眉,輕聲呻吟,似是她受傷的穴道,已開始發作了。

  陳玄霜緩綴走到了鬼仙身側,低聲說道:「師父,這兩人要怎麼辦?」

  萬天成頭不轉,目不睜的冷冷說道:「不用管他們,半個時辰之後,他們受傷的脈穴,將開始發作,所受的痛苦,不低於分筋錯骨。

  一個大哭,一個大笑-----哼!讓你見識一下為師的手法,你就知道,你能得拜在我門下,是何等難得之事。」

  陳玄霜默然不言,心中卻為他言詞所動,暗白忖道:「如若他他的武功,當真有這般高強,我拜他為師,也不算冤枉了,能得絕世武功,稱霸江湖,位尊武林,再也沒有人能夠搶走我的方師兄了……」

  忖思之間,忽聽那紅衣少女格格兩聲嬌笑。

  轉眼望去,只見那紅衣少女的臉上,不停的向下滾著汗水,顯然是正在強忍著無比的痛苦,不知何以卻要發出笑聲?

  忽聽一聲低嚎,傳了過來,就像一個人賓沁受到了致命的打擊,但卻沒有死去,全力哭了一聲。

  嚎聲甫落,笑聲復起,一陣格格嬌笑,響徹石室。

  這一次笑聲悠長,足足有一盞熱茶工夫,才停了下來。

  雖然那紅衣少女的笑聲,清脆悅耳,但因她的神情充滿著痛苦,奇形怪狀,看上去恐怖異常。

  剎那間笑聲復起,格格之聲,不絕於耳。

  一陣低沉的哭嚎之聲,混入了嬌笑聲中,哭笑交作,譜成了一曲動人心魄的樂章。

  方兆南嘆息一聲,自言自語的說道:「這當真是人世間最為慘酷的刑罰,最難聽的聲音。」

  只聽那哭笑交作的聲音,愈來愈大,兩人的形態,也愈來愈是難看,汗水透濕了衣服,滴在石地上。

  陳玄霜和方兆南都已被那刺耳驚心的哭笑聲,鬧得煩躁不安,但鬼仙萬天成卻是閉目靜坐聽而不聞。

  突然間,傳過來一聲長笑,混入了那哭笑交作聲中。

  萬天成霍然睜開雙目,雙手齊揚,隔空向兩人點了過去。

  方兆南暗中留心查看,但仍然未看清他點了兩人什麼穴道,但那哭笑之聲,卻倏然停了下來。

  言陵甫和那紅衣少女似已經哭笑得精疲力竭,萎伏地上,動也不動一下。

  萬天成回顧了陳玄霜一眼,道:「你去把他們拖入壁角,又有武林人物來了,為師的再次履足江湖,世人大都不知,多傷幾個人,也好讓他們宣揚一下!」

  陳玄霜依言而起,把言陵甫和那紅衣少女拖到一處壁角放好。

  突巖內外,恢復了一片沉寂,聽不到一點聲息。

  萬天成皺了皺眉頭,低聲道:「來人好生狡滑,居然隱藏在突巖下面,想是覺得哭笑之聲,突然停了下來,有所警惕。」

  陳玄霜撿起長劍,說道:「可要徒兒下去查看一下嗎?」

  那老人道:「不用啦!他們縱然能夠忍耐,但老夫料他也忍耐不了多久,必然要爬上突巖。」

  陳玄霜緩緩放下長劍,目光一掠方兆南,盤膝而坐,閉上雙目,運氣調息。
li60830 發表於 2018-10-5 16:15
第五十回 焚遺書武林消災


  言陵甫似已是驚弓之烏,大喝一聲,突然疾躍而起,直向那石門衝去,腳尖一點實地,隨著推出了一掌。

  他準備一掌震開石門,借腳尖一點之力,穿出室外。

  哪知言陵甫一著地,竟是毫無異樣之感,拍向室門的一掌,亦被石壁擋了回來。

  原來那石門,只可由外向內推,外面卻是有堅壁所阻,推它不動。

  只見言陵甫移動了兩下腳步,道:「奇怪呀!那神奇的力量,怎麼沒有了啊?」

  葛煒忍不住提起右腳,也在地上一點,果然,那神奇的力量,已然消失不見,趕忙拍開了梅絳雪身上被點的暈穴。

  梅絳雪緩緩睜開了一雙星目,掙脫了葛煒的懷抱,冷冷的說道:「你抱著我幹什麼?」

  葛煒累得雙臂酸麻,救了她的性命,不但未得到她一句相謝之言,反遭冷語諷刺,不禁微微的一怔。

  只見言陵甫急急衝了過來,砰的一拳,直向梅絳雪迎面劈擊過去,口中大聲嚷道:「快還我的血池圖來!」

  梅絳雪嬌軀疾閃,避開一擊,冷冷的說道:「你此刻已然身在血池之中,還要什麼血池圖呢!」

  言陵甫經過那一陣奇異力量的沖燒之後,神智忽然清醒過來,目光環掃了一週,突然對那三個長髯道人拜了下去。

  梅絳雪看他舉動如常,瘋癲之症,似已痊癒,心中大是驚奇,暗道:「天地間事,當真是無奇不有,想不到這石室中的奇異力量,竟然能療治好他的瘋癲之症,這也算是異數了……」

  葛煒輕輕咳了一聲,道:「言老前輩,這三座身著道裝的雕像是誰?」

  言陵甫拜了兩拜,站起身來,肅然說道:「乃在下師父羅玄遺像。」

  葛煒仰臉大笑,道:「恭喜言老前輩,你那瘋癲之症,完全好了!」

  言陵甫回身抱拳道:「小兄弟一番相救之恩,在下當深銘肺腑,終生不忘。」

  顯然,他的神智已經恢復,對葛煒相救之事,記憶甚詳。

  葛煒暗暗忖道:「如若不是你身上帶那裝滿丹丸的瓷瓶,使我有點立足之地,只怕我也早被這地下泛升而起的熱流,活活燒死了,世間事因果報應,循環輪轉,真不知是你救了我,還是我救了你------」

  想到感慨之處,長嘆一聲。道:「你不用謝我了……」

  言陵甫已然神智全復,不待葛煒說完,立時正容接道:「老夫為人,一向恩怨分明。一絲不苟,救命大恩,豈可忘去……」

  目光一轉,投注到梅絳雪的身上,接道:「此室之中,既有先師羅玄的雕像,血池之說,自是不假-------」

  梅絳雪道:「何止不假,而且是千真萬確。」

  言陵甫一伸手,道:「拿來,還了我的血池圖,咱們昔年結下的恩怨,就此一筆勾銷。」

  梅絳雪秀眉一聳,冷冷說道:「你人已在血池之中,還要的什麼血池圖?」

  言陵甫道:「老夫要依圖索物,尋找在下師父的遺物。」

  梅絳雪搖頭嘆道:「你為那失去的血池圖,急得了瘋癲之症,一世英名盡付流水,大病初癒,仍然唸唸不忘此物,唉!」

  言陵甫縱聲大笑,道:「老夫如若能得了恩師遺物,不出十年,不但可盡復失去的英名,而且當今武林之上,再想找上一個敵手,只怕也不是容易的事了!」

  梅絳雪冷哼一聲,道:「好吧,你也不用討還血池圖了,我帶你去羅玄老前輩遺物存放之處就是。」

  言陵甫喜道:「好極,好極。」

  梅絳雪道:「你先別高興,羅玄遺物存放之處,雲集了甚多高手,只怕你遺物未得,反倒賠上了一條老命。」

  言陵甫微微一怔,道:「你帶老夫前去瞧瞧再說。」

  梅絳雪道:「好吧!你要自尋死路,那也是沒有法子的事!」

  拉開石門,大步向外行去。

  只見石三公、曹燕飛和童叟耿震,盤膝坐在石道之中,閉目運息。

  原來三人正在依照梅絳雪傳授的口訣,療治傷脈。

  石三公首先警覺,霍然睜開雙目,欠身而起,抱拳說道:「不出在下所料,梅姑娘果然無恙。」

  梅絳雪道:「活著有什麼好!"大步走向前去。

  曹燕飛、童叟耿震齊齊站起身來,三人相互望了一眼,隨在梅絳雪身後走去。

  穿過了一條甬道,又回到羅玄存放遺物的石室。

  放限看去,只見青雲道長和那紅衣少女相對而立,平劍護胸,對峙不動。

  兩人的身上,都已被鮮血浸濕,想見適才兩人搏鬥之凶險,猛惡,彼此都受了數處的劍傷。

  陳玄霜卻坐在石室一角,伸出右拳,抵在方兆南的背心之上,滿臉汗水滾滾,有如不勝負荷之感。

  梅絳雪一皺眉頭,伸手指著石室一側木案上的存書,說道:「羅仙師遺物,在那裡了,你去取吧!」

  言陵甫回顧了石三公等一眼,大步衝入石室,直向那存書之處奔去。

  他剛剛行近木案,那紅衣少女,突然一睜雙目,喝道:「住手!」

  蕩腕一劍,疾刺過去。

  言陵甫陡然倒躍而退,避開了一劍。

  梅絳雪格格大笑一陣,回頭對葛煒、石三公等說道:「你們哪一個喜歡羅玄的遺物,儘管去取。」

  她冷肅一笑,又道:「青雲道長和我二師姐,都已劇戰受傷,有如強弩之末,縱然有心護書,亦是心力不逮,言陵甫瘋病初癒,難耐久戰……」

  目光緩緩由石三公、曹燕飛、耿震臉上掃過,道:「你們三人武功雖高,可惜傷脈未癒,雖經我傳了口訣,但時間尚短,如經劇戰,勢將發作。

  那位黑衣姑娘,正圖以內力打通她師兄的生死玄關,以解他被傷脈穴和腹中劇毒,自不量力,已然成騎虎難下之勢,最終的結局,必然是力盡而死,還害她師兄相偕隨亡……」

  目光一轉,凝注到葛煒的身上,道:「眼下之人,只有你是得那羅玄遺物之人。」

  葛煒搖頭說道:「在下只望能終生相隨姑娘,心願已定……」

  梅絳雪芳心一震,道:「你跟著我幹什麼?」

  葛煒淒苦一笑,道:「執鞭墜鐙,聽憑使喚!」

  梅絳雪呆了一呆,道:「你這人沒有出息!"轉身向前走去。

  葛煒微微一笑,隨在梅絳雪身後而行。

  石三公輕輕咳了一聲,道:「耿兄,咱們要怎麼辦?」

  耿震正待答話,忽聽方兆南大聲叫道:「梅姑娘!」

  梅絳雪如受人重重一擊般,嬌軀突然一顫,緩緩回過身來,說道:「你還記得我嗎?」

  陳玄霜舉起左手,用衣袖擦汗,道:「方師兄,你不能說話。」

  梅絳雪人已走回到石室門口,聽得陳玄霜的話後,突然又停了下來。

  言陵甫避開一劍之後,立時凝立不動,暗中運氣相試,自覺出武功未失時,才飛身一躍,避開那紅衣少女,又向那書案之上飛去。

  青雲道長忽然一睜雙目,揮臂一劍掃了出去。

  言陵甫這次不再閃避,竹杖一揮,架開一劍。

  青雲道長雖受劍傷,但他的功力,並未失去,言陵甫懸空接劍,先已吃虧,劍杖相觸,言陵甫前衝之勢頓然受阻,被震落實地。

  言陵甫腳落實地,略一調息,立時揮杖向青雲道長攻去。

  兩人劍來杖往,倏忽之間,已經相交了十三四招,言陵甫一心求得羅玄遺書,不顧大病初癒後體力未復,竭盡所能,揮杖猛擊。

  青雲道長接下他十幾杖後,身上劍傷受到了極劇的震動,傷口破裂,鮮血泉湧而出。

  他似是自知已難再撐多久,不顧劍傷劇疼,全力揮劍反擊過去。

  劍風似輪,寒芒點點,果然把言陵甫迫得疾向後面退去,借勢一收長劍,高聲說道:「曹道友,石、耿兩位老前輩,貧道全身連受了九處劍傷,心力已感不支,只怕十合之內,要傷在這人竹杖之下……」

  疾揚長劍,封開了言陵甫攻來的一杖,唰!唰!反擊兩劍,已把言陵甫迫退了兩步,接道:「這羅玄遺書,關係著今後武林中正邪消長之機,如若得所非人,非同小可。

  這位紅衣姑娘和貧道硬拚,鬧得兩敗俱傷,三位不論那個出手,都不難取得此室中的羅玄存書……」

  言陵甫竹杖攻勢,突轉凌厲,迫斷了青雲道長之言。

  梅絳雪呆呆的站了良久,不聞方兆南再說話,暗暗嘆息一聲,忖道:「這般人個個心貪羅玄遺書,妄想求得武功真訣,練成天下第一高手。

  那就讓他們自相殘殺,盡死於此算了,方郎對我毫無情意,又一直不肯相認我是他們方家之人,我何苦再多管這閒事-------」

  正待回身不顧而去,忽見方兆南重又睜開了微閉的雙目,高聲說道:「梅姑娘,我求你作一件事,好嗎?」

  梅絳雪暗道:「哼!那有這等沒有志氣的丈夫,對自己妻子說話,也是滿口請啊求啊的……」

  但口中卻柔聲應道:「什麼事?」

  她早生憐愛之心,這一句話柔媚悅耳,動聽至極。

  陳玄霜突然尖聲叫道:「你不會好好的說話嗎?嬌聲哆氣的幹什麼?哼!賤骨頭!」

  梅絳雪秀眉聳動,閃掠過一抹殺機,正待反唇相譏,忽聽方兆南長嘆一聲,接道:「梅姑娘,你把羅玄的遺書燒了吧!」

  梅絳雪略一沉忖,道:「好吧!」

  邁步走了過去。

  石三公、耿震、曹燕飛都不禁為之震動,齊齊舉步追了過去。

  那長劍支地,閉目養息的紅衣少女,突然一睜雙目,道:「三師妹,你當真要聽他的話,燒去羅玄這些存書嗎?」

  梅絳雪道:「自然是當真了。」

  紅衣少女身子一搖,突然舉手一劍,刺了過去。

  梅絳雪冷笑一聲,嬌軀一閃,避過長劍,巧快絕倫的欺身而上,素手一揮,啪的一掌,擊在那紅衣少女手腕之上。

  長劍應聲而落,梅絳雪頭也不轉的向那存書走去,伸手從懷中取出火摺子,檢過一本紅絹封皮的書,燒了起來。

  言陵甫突然大喝一聲,捨了青雲道長,疾向梅絳雪撲了過去。

  葛煒右手一揚,打出一記無影神拳。

  言陵甫驟不及防,被那無形勁力一撞,斜向一側退去。

  他大病初癒,元氣未復,如何能擋得葛煒全力一擊,斜退了四五步,仍然拿不住樁,終於一跤跌倒地上。

  這時,石三公、耿震等,都已圍攏上來,眼看著梅絳雪燃火燒書,心中疼惜異常。

  石三公忍了又忍,仍是忍耐不住,拱手說道:「姑娘,這羅玄存書雖可為惡,但亦可為善,全在得書的人心念之間,你如把它燒去,豈不有負了羅玄一生的心血?」

  梅絳雪一反冷漠的常態,微微一笑,說道:「你可是想要一本瞧瞧嗎?」

  石三公微一沉吟,道:「在下倒無得書的雄心,只是覺得這等寶貴之物,如若一旦毀去,實在是太可惜了……」

  梅絳雪接道:「只要你不想要,管它可不可惜!」

  石三公楞了一楞,道:「好物人人見愛,何況絕學秘錄,在下想倒是想,只是……」

  梅絳雪隨手抓了一本黃絹封皮的書,丟了過去,道:「你想要,你就留下一本瞧瞧吧!」

  石三公接住拋來之書,又是一呆,暗道:「這丫頭的性格,當真叫人難以猜測……」

  耿震眼看石三公得一本秘籠,大是眼紅,重重咳了一聲,道:「姑娘,在下久聞羅玄之名,可惜無緣一面,甚想瞧瞧他手錄遺書,也可聊慰仰慕之心。」

  梅絳雪道:「你也想要嗎?」

  隨手抓了一本,投給耿震。

  曹燕飛道:「姑娘,本座也想見識見識羅玄的筆跡……」

  梅絳雪道:「好吧!也給你一本。」

  言陵甫大喝一聲,站了起來,說道:「老夫也要一本。」

  梅絳雪隨手抓了一本,投了過去。

  那紅衣少女道:「三師妹,咱們同門一場,無情有義……」

  梅絳雪道:「不要說啦!你也分一本吧!」

  目光掃了四週一眼,道:「還有那個想要?」

  她一連喝問數聲,無人接口。

  青雲道長目注那燃書的火焰,逐漸高漲,除了梅絳雪分出的五本之外,大部存書都將付之一炬。

  他精神忽然一懈,長長嘆息一聲,道:「燒得好,雖然未能一起燒光,但總算去了大部分禍害……」

  打了幾個踉蹌,跌倒地上。

  梅絳雪眼看存書盡燃,緩步對著方兆南走了過去。

  只見陳玄霜頭上的汗水如雨,全身的衣履盡濕,方兆南面色慘白,身軀不停的抖顫,心知兩人已同時陷入了危險之境。

  陳玄霜功力不夠,任性強行,妄圖打通方兆南的生死玄關,那知竟然把他全身氣血一起逼入內腑,激發傷勢,造成危局。

  本身也因力將盡,體能不支,岌岌可危。

  梅絳雪看了一陣,突然出手一指,點了方兆南的"百匯"要穴,一掌拍在陳玄霜背心之上。

  陳玄霜嬌軀一顫,內力反聚,氣血直衝而上,頭一暈眩,頓時昏了過去。

  當她甦醒之後,景物已然大變。

  只見自己斜靠在一堵石壁之上,方兆南仍然緊閉著雙目,似是沉睡未醒,聽他呼吸均勻,似已渡過危境。

  全身白衣的梅絳雪,肅然站在兩人身前,石三公、青雲道長等,都已蹤影不見,只有葛煒一人站在她的身後。

  陳玄霜緩緩站起了身子,暗中運氣相試,覺出武功並未失去。

  只聽梅絳雪長長吁了一口氣,道:「你復原得這等神速,倒是出了我意料之外……」

  微微一頓,指著方兆南接道:「他身上的劇毒已除,再經一陣調養,當可慢慢復原,血池中羅玄存物己毀,再無可留戀之物。

  右面一條甬道,是出這血池的密徑,逢彎右轉,即可安然而出,你快些帶著他走吧!」

  陳玄霜忽然泛升起一縷慚愧之色,說道:「你對我一番情意,我會記在心中,日後自會報答於你。」

  梅絳雪也不理她,緩緩轉身而去。

  陳玄霜背起了方兆南,行了幾步,突然停下,高聲叫道:「血池既無可資留戀之處,你又為什麼不肯離開呢?」

  梅絳雪冷冷說道:「這不干你事,用不著你費心。」

  陳玄霜冷哼一聲,道:「不知好歹,我雖欠你一番恩情,但你卻是我最恨的人……」

  轉身急向外奔去。

  梅絳雪頭也未回,仍然緩步向前走去。

  葛煒心中大為不滿,急行兩步,追到了梅絳雪的身後,說道:「姑娘,你這般對待她們反而記恨你,何不索性把她們殺了呢?」

  梅絳雪答非所問的接道:「這血池之中,已無可留戀之物、留戀之事,咱們也要走了。」

  葛煒怔了一怔,道:「要到哪裡?」

  梅絳雪道:「離開血池,找一個隱密的地方,去練武功。」

  葛煒道:「練什麼武功?」

  梅絳雪道:「羅玄遺下了甚多武功,我都沒有學會,要找一個清靜之處,把它練成,唉!他在遺囑之上,留下很多件事,要人去辦,誰學了他的武功,誰就要執行他的遺囑……」

  葛煒奇道:「羅玄的遺書,不都已被你焚燬了嗎?」

  梅絳雪忽然回過頭來,微微一笑,道:「那些存書,雖也是羅玄手著,但都是些無關緊要之學,他一生中,真正體會出來的上乘武功,並未在那存書之中……」

  葛煒看她笑容如花,婉艷動人,不由瞧得一呆。

  梅絳雪似是已發覺葛煒對她相注之情,立時臉色一變,冷冷說道:「你這人心術不正…」

  葛煒頓覺臉上一熱,急急垂下頭去。

  語聲突然沉默下來,可聽到彼此間的步履之聲。

  葛煒心懷愧咎,一直不敢抬頭。

  也不知走了多長時間,突然聽到梅絳雪的聲音,傳入耳際,道:「你站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去收拾一下東西,咱們就走。」

  葛煒一直不敢再抬頭望她一眼,應了一聲,靜站不動。

  足足等了有一頓飯工夫之久,梅絳雪才走了回來,說道:「咱們走吧!」

  這時,葛煒似是已失去了主宰自己的能力,一切都聽憑梅絳雪的擺佈,也不多問,緊隨在梅絳雪身後行去。

  梅絳雪回頭望了葛煒一眼,欲言又止,加快腳步向前行去,她似是深譜血池的出入之路,放腿而行,迅快異常。

  葛煒緊隨梅絳雪身後,只覺她行速愈來愈快,穿行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狹窄甬道之中,一陣陣幽香,隨著她奔行帶起的風聲飄了過來,撲鼻沁心。

  奔行間,梅絳雪突然停了下來。

  葛煒一個收勢不住,一下撞在她的身上,他對冷漠的梅絳雪已生敬畏之心,五待說幾句抱歉之言,忽然一隻柔軟滑膩的手掌,堵在自己嘴巴之上。

  耳際間,響起了梅絳雪的聲音,道:「不要動,有人來了!」

  凝神聽去,果聞得一陣輕微的步履之聲,傳了過來。

  來人似是走的很慢,顯然對這甬道並不十分熟悉。

  葛煒暗運功力,凝神戒備,只要一發覺來人,立時發出無影神拳。

  但聞那步履聲逐漸接近,已然快到兩人身側,已隱隱可聞呼吸之聲。

  梅絳雪忽然輕輕嘆息一聲,道:「這人受傷甚重,咱們過去瞧瞧吧!」

  葛煒微微一怔,道:「姑娘怎麼知道?」

  梅絳雪道:「我聽得出來。」

  轉過了一個彎子,果然見一個人影,雙手扶著石壁,緩步向前走來,步履搖顫,似是雙臂已無法支撐沉重的身軀。

  在幽暗的石道中,梅絳雪似是仍可看清楚那人的形貌,停下腳步,說道:「快些過去救他,這人是你的哥哥!」

  聽得梅絳雪相告之言,立時奔了過來,仔細一看,果然不錯,那人正是他懸念不忘的哥哥葛煌。

  手足深情,怎不關心,雙臂一展,抱起了葛煌,急急問道:「哥哥,你怎麼啦?」

  只聽葛煌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我,我受了……重……傷。」

  葛煒只覺一股熱血衝了上來,道:「什麼人傷了你,快告訴我?」

  梅絳雪冷冷說道:「他此刻傷勢甚重,豈是你問話之時,快些點了他的暈穴,別再讓他多耗元氣,待出了這甬道之後,先行療治他的傷勢,再問他的話不遲。」

  對梅絳雪的一言一字,葛煒無不奉若聖旨,最主要的,還是他已對嬌若春花的梅絳雪,生出了一縷由慕生愛之心,是以對她的每一句話,無不奉若神明,當下點了葛煌的暈穴,抱入懷中。

  梅絳雪似是對這甬道十分熟悉,只見左彎右轉,不足一頓飯工夫,已然可見天日。

  出口處,是一處懸崖峭壁,仰首上看,不下數十丈,而且壁面如削,滑不留足,除了施展壁虎功游上峭壁之外,再好的輕功,也是難以攀登。

  下臨深淵,不下百丈,日正當中,光投谷底,看谷底怪石嶙峋,如刀如劍,人若摔下去,勢非粉身碎骨不可。


  梅絳雪緩緩回過頭來,她的臉色,仍是一片冰冷,目光一掠葛煒懷抱的葛煌,道:「不要緊,他傷勢雖重,但還可有救,你在這谷口等我上了峭壁,再放下一道垂索來,接你們兄弟上去。」

  也不待葛煒答話,一提真氣,探首洞外,背貼石壁,直向上面游去。

  葛煒眼看她有如水中之魚,動作迅快異常,片刻之間人已游到峰頂,失去了蹤跡。

  他心中忽然一凜,暗道:「此人對我一直冷若冰霜,如想擺脫我,藉機遁去,把我和重傷的哥哥,丟在這洞口之處,怎生是好?」

  正忖思間,忽見白影一閃,一條絹索垂了下來,飄蕩在洞口之處。

  峰頂上傳來了梅絳雪的聲音,道:「你抓牢絹索,我拉你們上來,你哥哥傷勢很重,要小心一些。」

  葛煒心頭一喜,大聲應道:「姑娘放心。」

  左手緊抱著葛煌,右手抓住絹索。

  但見絹索疾快的向上升起,剛剛升起丈許,突聽一陣海嘯山崩般的大震,一股強猛無比的陰風,由洞口湧了出來,風勢之大,直似拔山動地。

  葛煒心頭一震,暗道:「"好險,只要再晚上一會兒工夫,我們三人誰也別想活了。」

  只覺絹索上升之勢,愈來愈快,片刻之間,已到了峰頂之上。

  轉目看去,只見梅絳雪身上的白衫,早已不見,原來,她把身上白衫扯破,接作絹索,這時,只餘一件貼身的粉紅內衣。

  日光照射下,更顯得柳腰雪膚,嫩臉勻紅,紅衣映面,人比花嬌,不禁看得一呆。

  梅絳雪秀眉一聳,冷冷說道:「瞧什麼?哼!算你們命不該絕!」

  葛煒急急別過頭去,道:「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永銘五中----」

  梅絳雪道:「快放下你哥哥,瞧瞧他的傷勢如何?」

  她外形之上,雖然冷若冰霜,但心地卻是十分善良。

  葛煒緩緩放下懷抱中的葛煌,側過臉去,不敢再多瞧梅絳雪一眼。

  梅絳雪素手輕揮,推活了葛煌的穴道,問道:「你可是和人家硬拚掌力,受震而傷的嗎?」

  葛煌慢慢的睜開了雙目,望了梅絳雪一眼,愕然問道:「你是誰?我弟弟那裡去了?」

  葛煒急急接道:「我在此。」

  葛煌轉臉望了葛煒一眼,道:「弟弟,這位姑娘是什麼人?」

  葛煒急道:「這位是梅姑娘,咱們的性命,都是梅姑娘所救,快答覆她的問話!」

  葛煌微微一愕,點點頭答道:「正是和人硬拚掌力,震傷了內腑……」

  梅絳雪道:「夠啦!不用再說了,閉上眼睛,我推活你幾處穴道,再服一粒靈丹,就可以復原了。」

  她的言詞之間,似是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叫人無法不聽,葛煌只好依言閉上雙目。

  但覺一雙滑膩的手掌,在身上幾處移動,凡是她掌指所到之處,必然有一股熱流,攻入穴道之中,催迫行血。

  葛煒愉眼瞧去,只見梅絳雪玉腕勝雪,纖纖十指,不停在哥哥身上移動,心中大是羨慕,暗道:「如若能和她常在一起,我非要找個受傷之機不可……」

  心念轉動之間,突聽幾聲冷笑傳了過來。

  轉目望去,只見一個藍衣少女,背插寶劍,手中拿著形如鹿角赤紅似火的怪兵刃,卓立在山峰一角。

  那人正是那冥岳岳主門下的首座弟子唐文娟。

  葛煒忙伸手撿起了兩塊山石,一躍而起,蓄勢戒備,因為怕打擾了梅絳雪替哥哥療傷,也不敢出言喝叫。

  唐文娟目光一瞥葛煒,移注在梅絳雪的身上,笑道:「三師妹,脫下了白衣換紅裝,定是有什麼喜事了!」

  梅絳雪頭也不抬,生似未曾聽到喝叫之聲,在葛煌大穴上移動的雙手更加迅快。

  唐文娟一皺眉頭,怒聲喝道:「梅絳雪,你抬頭看看誰來了!」

  梅絳雪雙手十指,疾快絕倫的又移推三處穴道,才緩緩抬頭打量了唐文娟一眼,道:「你還沒有被那冥岳岳主殺掉嗎?」

  重又低下頭去,迅快的取出一個玉瓶,倒出了一粒丹丸,放入葛煌口中。

  過去同在冥岳之時,唐文娟權威甚高,梅絳雪見她之時,不但要肅然行禮,而且有問必答,此刻她這般冷漠,大傷了唐文娟的尊嚴。

  只聽她嬌叱一聲,急撲過來。

  葛煒早已蓄勢戒備,看她急急撲來,立時大喝一聲,右手中握著的兩塊山石,一齊打出,左手一揚,同時發出了一記無影神拳。

  唐文娟冷笑一聲,右手中那赤紅似火,形如鹿角的兵刃,隨手一揮,兩塊山石,盡被彈震開去,正待欺身而進,突覺一股暗勁,直襲而上,立時一側肩頭,施出了卸字訣,巧妙異常的把那一股勁力化去,緊接著欺身而上。

  葛煒手中空無兵刃,但所學宏博,身子一轉,施展空手入白刃的武功,迎了上去。

  只聽梅絳雪嬌脆冷漠的聲音,起自身後,道:「你退下來!」

  葛煒的心神,似已為梅絳雪所攝,聽得她喝叫之聲,想也未想,立時縱身而退。

  梅絳雪身著粉紅內衣,冷若冰霜的迎了上來。

  紅衫玉容,相映成輝,看上去本該是異常妖艷,但梅絳雪那重鎖柳眉,一臉冰霜,卻破壞了這妖艷的情調。

  唐文娟突然止步,左手一翻,拔出了背上長劍,目光下,寒芒森森奪目。

  梅絳雪冷笑一聲,道:「這是他的兵刃,快還給我!」

  唐文娟冷漠一笑道:「他是誰呀?」

  梅絳雪道:「方兆南。」

  說的自自然然,毫無羞怩之態。

  唐文娟目光轉動,打量了葛煒、葛煌一眼,道:「這兩少年,又是誰呢?」

  梅絳雪道:「你管不著!」

  唐文娟道:「可是你移情別戀,不要那姓方的了?」'

  梅絳雪聳了聳秀眉,道:「你胡說什麼?我已和他對月締盟,終身相許,豈能隨便移情?」

  唐文娟格格大笑道:「好柔情的三師妹……」

  聲音突轉冷漠,接道:「你對他一片痴情,可是你知道人家還要不要你?」

  梅絳雪道:「"我怎會知道他要不要我,這是他的事,與我何干。」

  唐文娟呆了一呆,道:「三師妹,咱們同門學藝,形影不離。十數年,但我卻愈來愈不瞭解你了,你既非淫娃,亦非彈婦-----」

  梅絳雪冷冷喝道:「你小心了,我要替他奪劍!」

  喝聲中,人影一閃,已到了唐文娟的身側,素手一揮,抓向她握劍左腕。

  唐文娟料不到她來的這般神速,心頭大吃一驚,縱身一躍,向後退去。

  梅絳雪冷冷喝道:「你還能退得了嗎?」'

  如影隨形般,疾追而上。

  唐文娟左手一沉,有手那形如鹿角的奇形兵刃,橫裡擊了過來。

  梅絳雪揚手一指,一縷尖厲的指風,指向唐文娟右臂上的「曲池穴"。

  形勢迫得唐文娟不得不中止下擊之勢,又向後倒躍而退。

  那知她身子尚未躍起,左腕已被梅絳雪五指扣上,但覺左手一麻,手中的青龍寶劍,已到了梅絳雪的手中。

  這一手奪劍手法,武林中罕聞罕見,一側觀戰的葛煒、葛煌,不禁看得一呆。

  梅絳雪奪了唐文娟手中寶劍,寒鋒一轉,冷森森的劍芒,逼指到唐文娟的前胸之上,說道:「我此刻如若殺你,只不過舉手之勞!」

  五指一鬆,放開了唐文娟,道:「不過我不願殺你,你快些去吧!」

  唐文娟呆了一呆,嘆道:「想不到半年時光,師妹的武功。竟有了這等進境,憶同在冥岳之時,我似是還略高師妹一籌。」

  梅絳雪道:「過去咱們姐妹相稱,但現在不行了,你以後別再這般叫我,快些走吧!」

  唐文娟從頭到腳的打量了梅絳雪一眼,道:「為什麼?」

  梅絳雪冷笑一聲,道:「自然是有原因了,冥岳岳主,從師羅玄學藝,咱們這一脈武功,都是羅玄的門下了,我被你們逼入血池,得遇羅玄。

  他已把我收歸門下,遺詔上寫的明明白白,他一生中,雖然收過弟子,傳過武功,但這些人都已經被他逐出門牆,我是他最後收入門下的一個弟子,但也是他唯一的繼承弟子。

  他雖然未創立宗派,別立門戶,但出自羅玄門下之人,都應該奉我為主,咱們今昔身份,已然大不相同,別說是你,縱然是冥岳岳主,論師承道統,她也該讓我幾分……」

  她微微一頓,又道:「念咱們相處過一段時間,今日我網開一面,不傷害你,快些去吧!這柄劍既非你之物,那就由我暫時保存,日後遇上原劍主人之時,我再代你還她就是。」

  唐文娟似是已被梅絳雪的武功、氣度所懾,不敢再出言反駁,轉過身子,急步而去。

  梅絳雪忽然大聲喝道:「站住!」

  唐文絹怔了一怔,但卻依言停下了腳步,回頭問道:「什麼事?」

  梅絳雪道:「把你的外衣脫下,借我一用。」

  唐文娟柳眉微聳,搖頭說道:「你說笑了------」

  梅絳雪嬌軀疾欺而上,冷冷接道:「哪個和你說笑,我說的都是實話,脫也得脫,不脫也得給我留下。」

  唐文娟怔了一怔,道:「好吧!」

  緩緩脫下外衣,遞了過去。

  梅絳雪伸手接過衣服,說道:「你走吧!」

  不再理會唐文娟,披上外衣,手提寶劍,逕自下山而去。

  葛煒低聲對葛煌說道:「咱們追上去,她要走了。」

  葛煌奇道:「縱然要走,也該給咱們打個招呼再走不遲。」

  葛煒道:「她生性異常冷漠,說一不二,出口之言,不論遇上何等險苦的事,也是不肯避讓,咱們得快些追上去了。」

  葛煌應了一聲,遙遙相隨在梅絳雪身後而行。

  梅絳雪也不迴避,生似不知兩人隨行一般,一口氣走出了七八里路,才陡然停了下來,目光一掠兩人道:「你們兩個人跟著我幹什麼?」

  葛煒先是一怔,繼而淡然一笑,道:「我們遠遠相隨,以便保護姑娘。」

  梅絳雪道:「男女授受不親,你們兩個大男人,緊跟著我走,如何能行,世界這等遼闊,何處不可安身,日下你們危境已度,不用再跟我走啦!」

  葛煒突然長長嘆息一聲,道:「姑娘認為在下緊隨不捨,只是為了想躲在姑娘的翼護之下嗎?」

  梅絳雪道:「這我怎麼知道?」

  葛煒道:「在下相隨姑娘,心懷兩大目的。」

  梅絳雪道:「說來聽聽。」

  葛煒道:「我和哥哥,學了這麼龐雜的武功,不解之處甚多,常和姑娘在一起,也好討教一二,再者常伴姑娘身側,聽候差譴乃在下一大心願……」

  說話時兩道眼神凝注在梅絳雪粉臉之上,眉宇間,流露出無限企求之情。

  梅絳雪呆了一呆,道:「不行,年輕男女,如何能長久相處,日後傳到江湖之上,定然要惹出甚多閒話。」

  轉過身子,急急向前奔去。

  葛煒回頭望了哥哥一眼,放腿而追。

  葛煌緊隨葛煒身後,三人風馳電掣一般,一口氣跑出了十幾里路。

  梅絳雪停下腳步,回頭望去,只見兩人仍然緊緊的追在身後,不禁大怒道:「你們兩人陰魂不散,跟著我幹什麼?」

  葛煒口唇啟動,但一時間,又想不出適當措詞,只好默然不語。

  梅絳雪冷笑一聲,又道:「你們再要苦纏著我,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了!」

  緩緩轉過身子,又向前行去。

  葛煒呆了一呆,又舉步追了上去。

  翻越過兩座山嶺,到了山口處,只見一座大樹之下,坐著一男一女,正是方兆南和陳玄霜。

  兩人似是極為疲倦,倚在樹上,熟睡了過去。

  梅絳雪心頭微微一震,緩步走近大樹下面,只見兩人雙目緊閉,鼻息輕微,睡的似是甚為香甜。

  陳玄霜的身側放著長劍,樹上血跡斑斑。

  顯然不久之前,在這大樹之下,經過了一場劇烈的戰鬥,兩人雖把強敵擊退,但人也累得疲勞難支,倚樹熟睡了過去。

  梅絳雪緩緩伏下身子,撿起了陳玄霜身側的長劍,心中暗暗的忖道:「我此刻如要殺她,只不過舉手之勞。唉!她奪去我的丈夫,殺了她,那也是應該之事。」

  長劍一揮,直對陳玄霜前胸刺去。

  光耀的寒芒,將要觸及陳玄霜前胸之時,突然心中一動,收回了寶劍。

  梅絳雪暗道:「我此刻如若把她殺死,方兆南勢必要恨我入骨,這一生一世,也別想解開我們之間的嫌怨了。」

  她緩緩的垂下了長劍。

  她心中思慮重重,寶劍著地,呼然出聲。

  熟睡的陳玄霜,忽然睜開雙目,一躍而起,呼的一掌,直劈過來。

  梅絳雪嬌身閃動,避開了一掌,順手把長劍投了過去,冷然說道:「你赤手空拳,打我不過,還是用兵刃吧!」

  陳玄霜接過寶劍,卻凝立不動,雙目暴射而出的忿怒,也緩緩消失了,說道:「你來了多久了?」

  梅絳雪道:「如若我要殺你,你就是有十條命,也早已被我殺光了!」

  陳玄霜伏下身去,背起了方兆南,說道:「日後你犯在我的手中,我也會饒你一次不死,補報今日之情。」

  轉身急急奔去。

  梅絳雪嬌軀連閃,衣袖飄動,幾個飛躍,超越過了陳玄霜,回身攔住了去路,道:「不要慌走。」

  陳玄霜舉劍劈去,倏忽之間,連攻五招。

  這五劍,劍劍如電光石火,迅快辛辣,幻起了一片森寒的劍芒。

  梅絳雪卻未還一招,嬌軀閃動,穿行在森寒的劍光中,靈巧異常的避開了五劍,搖手喝道:「你先別動手,我有話要說!」

  陳玄霜道:「什麼話?快些說!」

  梅絳雪道:「你的劍術雖然詭異,變化莫可捉摸,但卻是源出羅玄一門,別人或可被你詭奇的劍招所傷,但卻沒法傷害到我,如若咱們打起來,你絕然打不過我。」

  陳玄霜適才攻出的五劍,無一不是腦中所記的精奇之學,梅絳雪竟然能憑藉移形換位的身法,避了開去,不為劍勢所傷,知她所言非虛,當下默然不語。

  梅絳雪忽然長嘆一聲,接道:「咱們無怨無仇,你心中卻恨我入骨,自然是為了方兆南啦!其實,我早已是他的妻子,你生生奪去了我的丈夫,我應該恨你才對……」

  陳玄霜怒道:「你胡說什麼?我師兄幾時娶你了,我怎麼沒有聽他說過?」

  梅絳雪道:「我們指月對天締盟,有青天明月為證,還能假得了嗎?」

  陳玄霜道:「我不信你的鬼話,如你所言是真,我師兄早就會告訴我了。」

  梅絳雪一皺眉頭,道"你不信的話,那也是沒有法子的事------」

  她長長嘆息一聲,繼道:「不管你信與不信,我今生已是方門中人,烈女不事二夫,我梅絳雪是何等人物------」

  陳玄霜尖聲叫道:「我不要聽了,不要再說下去,你說的盡都是騙人的鬼話!」

  右手揮劍,幻起重重劍影,疾向前面衝去。

  梅絳雪嬌軀一閃,讓開了一條去路,高聲說道:「等他清醒之時,你不妨問問他,是真或是假。」

  但見陳玄霜去勢如電,頭也不回,倏忽之間,已走的蹤影不見。

  梅絳雪直待兩人的背影完全消失,才回過頭來。

  只見葛煒、葛煌遠立在數丈之外,衣袖飄飄隨風擺舞,心頭一股怒火,不自禁的發在兩人身上,怒聲喝道:「你們兩個再跟著我,當心腦袋搬家!」

  轉身向東而去。

  這次她走得十分緩慢,走約三四里,果然已不見葛煒、葛煌。

  且說陳玄霜強忍了心頭急忿,放腿跑出了十幾里路不見身後有人追來,才停下身子,找了一處僻靜所在,放下方兆南,推拿了他幾處穴道。

  只聽方兆南長長嘆息一聲,緩緩睜開雙目,說道:「那些人都走了嗎?」

  陳玄霜沒有好氣的說道:「都被找打跑了!」

  方兆南嘆息一聲,說道:「唉!辛苦師妹了,小兄重傷初癒,體力未復,不能相助,苦了你一人,獨鬥強敵,小兄想來,實在慚愧得很。」

  陳玄霜冷冷地道:「如若我要是打不過那些人,咱們兩個都被他們殺死了,那還好些。」

  方兆南怔了一怔,道:「師妹這話……」

  兩人相對沉默了良久,陳玄霜終是忍耐不住,瞥了方兆南一眼,道:「你娶了妻子嗎?」

  方兆南愕然應道:「沒有的事,此言從何說起?」

  陳玄霜道:「哼!人家說得活龍活現,還會是假的不成?」

  方兆南奇道:「什麼人說的?」

  方兆南緩緩抬起頭來,望了陳玄霜一眼,暗暗忖道:「那一夜寒水潭對月締盟一事,原為形勢所迫,不得不從權應變,想不到她竟認真起來。

  不論對何人,都是直言無諱的承認是我的妻子,這般下去,終非了局,如不直說,只怕難以消她心中疑竇,倒不如把那日經過之事,對她說個明白的好。」

  心念一轉,長嘆說道:「她說是我的妻子,也非無因而起!」

  陳玄霜道:「哼!那她說的全是實話了?」

  方兆南道:「這其間一段曲折之情,說來甚是令人難信……」

  方兆南略一沉吟,詳盡把那日對月締盟之事,說了一遍。

  陳玄霜冷哼一聲,道:「終身大事豈能當作玩笑,那夜你就不該答應她!」

  方兆南道:「一時通權應變,誰料她竟然當真。」

  陳玄霜垂下頭去,沉思了片刻,突然抬起頭來,兩隻圓圓的大眼睛,凝注到方兆南的臉上,一字一句的問道:「我問你,你準備把我怎麼樣?」

  方兆南怔了一怔,道:「師妹此言,好叫小兄費解?」

  陳玄霜忽然流下淚來,說道:「我從小就孤苦伶仃,有娘生沒娘教,可憐我連母親什麼樣子,都想不起來,跟著我那性情古怪的爺爺長大。

  他對我雖然也很愛護,但他身患殘疾,生性孤僻,兩三天中也難和我說一句話------」

  方兆南嘆息一聲,道:「陳老前輩,身經大變,滿身重傷,看似對你莫不關心,其實對你甚是慈愛,他想盡了方法,留下性命,忍受著那傷勢發作之苦,還不都是為了你嗎?」

  陳玄霜舉起衣袖,擦拭一下臉上的淚痕,道:「可是我爺爺已經死了,這茫茫人世之上,我只有你一個親人了。」

  方兆南道:「只要我能夠活在世上,定當善為照顧師妹。」

  陳玄霜長嘆一聲,道:「其實,你如死了,那還比活著好些。」

  方兆南愕然問道:「為什麼?」

  陳玄霜道:「你死了,我誓難獨生人世,也不怕梅絳雪搶你去啦!」

  方兆南心中大為感動,正想說幾句慰藉之言,忽然又想起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周慧瑛來,趕忙把欲待出口之言,重又嚥了下去。

  心中暗暗忖道:「寒水潭對月締盟之事,梅絳雪競然認起真來,到處自認已是我方門中人,如若再錯說一兩句話,只怕又要找來一場麻煩。」

  一硬心腸,轉頭望著遠天一朵飄移的雲彩,默然不語。

  陳玄霜望著方兆南冷漠的背影,忍不住雙目中淚水如泉,神情激動,緩緩說道:「你心中早就嫌棄我了,只不過顧念我對你有救命之恩,不好說出口來罷了!」

  方兆南如若回過頭來,看一看陳玄霜激動的神情,和她因失望泛起的殺機,必然感覺到事態嚴重。

  偏偏他心有所思,裝出一副冷漠無情的模樣,連頭也不回一下。

  陳玄霜久久不聽他回答之言,心中更是忿怒,偷眼望去,只見他望著天際一片雲彩出神,生似不知道她就在他身側一般。

  但覺一股難以忍耐的怨恨,由心中往上直衝,隨之放聲大笑起來,聲音尖厲,異常刺耳。

  方兆南吃了一驚,急急回過頭去。說道:「師妹,你怎麼了?」

  陳玄霜收住了大笑之聲,冷冷的說道:「你還記得我講過的一句話嗎?」

  方兆南道:「什麼話?」

  陳玄霜道:「只要你活一天,就沒法子離得開我。」

  方兆南聽得一愕,道:「師妹……」

  陳玄霜冷漠一笑,道:「你慢慢就知道了!」

  突然伸手一指,點了方兆南的暈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