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零 素手蘭姑道:“老婦人天性難改,幸而小兒拜在太乙上人門下,自己又未收徒傳藝,未曾流毒人間,倒也差堪自慰。” 任無心暗暗叫苦,只怕母親與天心神姥一言不合,要翻臉動手,但徒自急煞,卻又不敢插嘴。 只聽天心神姥敞聲一笑,道:“我這徒兒雖然作惡多端,卻命你多活了一二十年,令你母子二人有聚首之日,你母子得享天倫之樂,全是拜我徒兒之賜,飲水思源,還該感激才是。” 任無心急忙岔口道:“神姥說得對。” 連連叩首拜謝。 天心神姥冷冷一哼,道:“統統滾在一邊。” 任無心聞言,連忙站起,拉著母親退向一旁。 常素玉與田秀鈴拜了一拜,雙雙起立。 南宮夫人朝師傅望了一望,心頭惶惶,不知如何是好。 天心神姥冷然道:“玉萼,我想你也活夠了。” 南宮夫人垂首道:“弟子知罪,只求師傅開恩。” 天心神姥淡然道:“我也有心開恩,可惜我已不久人世,不能將你留下。” 南宮夫人道:“師傅要殺弟子,早年就該殺掉。” 天心神姥冷笑道:“那麼倒是我的錯了。” 南宮夫人道:“弟子該死,只是死在師傅手下,難以瞑目九泉。” 雙目之內,倏地滾落兩行熱淚。 天心神姥冷冷一笑,道:“好吧,我就不信,除我之外,此處再無殺你之人。” 目光一轉,朝素手蘭姑望去。 素手蘭姑冷冷一笑,道:“神姥講過,你這高足於我母子有恩,老婦人是不願殺她的了。” 言外之意,隱然指斥天心神姥,根本沒有殺徒的誠意。 天心神姥只作不懂,目光一轉,朝任無心望去。 任無心暗暗忖道:神姥顯是護犢之人,恩師與神姥是合籍雙修的道侶,連他老人家也不願意出手,我怎能越俎代庖。 心念一轉,避開天心神姥的目光,朝一旁望去。 天心神姥環顧左右,朝二夫人說道:“你們都是晚輩,總不能以下犯上,問問那批天罡地煞,可有出頭殺人的?” 二夫人垂首黯然道:“那批人記憶已失,不辨賢愚,連話也不能講,諒必沒有出頭之人。” 天心神姥點一點頭,一望南宮夫人道:“算你福大命大,我讓你再活……” 忽聽一個少女的聲音怒道:“慢點,我來殺!” 眾人齊齊一驚,循聲望去。 一個容顏絕世的青衣少女,手提一柄寶劍,飄身下屋,疾步走了過去。 天心神姥雙眉一皺,朝二夫人道:“這女孩子好美,是誰的門下?” 二夫人伸手一指三十六天罡的第五人,道:“此人是中原四君子之首,姓葉名長青,這是他的女兒葉湘綺,她一心救父,曾經投入我家為婢,在鳳貞手下甚久。” 天心神姥冷笑道:“志行可嘉,膽氣也足,只是太不量力。” 說到此處,臉色一沉,喝道:“葉湘綺,你憑著什麼殺老身的徒兒?” 葉湘綺滿臉寒霜,一抬手中的寶劍,冷冷說道:“就憑這一柄寶劍。” 天心神姥冷笑道:“殺得了嗎?” 葉湘綺憤然道:“你枉為世外高人,這種為禍人間的孽徒,不親手剷除倒也罷了,難道連武功也不追回嗎?” 天心神姥臉色—變,神情窘困,默然不語。 南宮夫人剛剛捕捉到一線生機,忽被葉湘綺打斷,心頭之怨毒到了極處,恨不得揮手一掌,將葉湘綺立置死地,但她探知師傅的武功厲害,強行忍耐,終究不敢輕動。 天心神姥突然寒聲一笑,道:“葉湘綺,老身倒願追回武功,讓你殺死我這孽徒,但我那殺徒之仇,卻是非報不可。” 葉湘綺傲然道:“何必多說?殺人償命,欠債還錢,葉湘綺武功不敵,認命就是。” 天心神姥怒喝道:“好!” 語音甫落,霍然到了南宮夫人身前,右掌前伸,按在南官夫人的頭頂上面。 只聽南宮夫人慘嗥一聲,身軀猛然一陣扭動,渾身顫抖,機靈靈亂打寒顫。 眾人心搖神駭,無不色變。 想不到天心神姥說做即做,南宮夫人那近百年的功力,竟然毀在她舉手之間! 約摸半盞茶的時光,南宮夫人全身功力盡毀,臉如死灰,萎頓在地。 天心神姥縮回手掌,—步一頓的向後退去,臉色之難看,較之南宮夫人也差不了多少。 一個造劫江湖,鬧得武林天翻地覆的魔頭,就這樣毀了。 天心神姥痛心已極。 其餘的人則感到目眩神搖,心悸不已。 庭院內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良久之後,始聽天心神姥冷冰冰的聲音道:“好啦!你可以動手了。” 葉湘綺微微一愣,暗道:事已至此,也管不得許多了。 心念一決,頓時銀牙一咬,伸手探入南宮夫人懷內,摸出一個高約五寸,形如葫蘆的玉瓶。 葉湘綺手持玉瓶,不覺一陣猶豫,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天心神姥忽然將手一抬,那玉瓶掙出葉湘綺之手,直向天心神姥飛去。 天心神姥接住玉瓶,冷冷笑道:“也好,老身索性成全你,天罡地煞,統統放掉。” 葉湘綺高聲道:“且慢,等你報過殺徒之仇以後,再將他們救醒,省得引起無謂的紛爭。” 天心神姥冷笑道:“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倒光棍得很。” 葉湘綺恍若未聞,低頭一望南宮夫人,道:“此刻你有如廢人,我若殺你,算不得英雄,但若留你活在人世,那些屈死的冤魂,又不能瞑目於地下。” 南宮夫人萬念俱灰,恨聲道:“你若不殺死老身,那就是害怕我師傅報復,貪生怕死了。” 葉湘綺暗暗忖道:我這一劍刺下,她是非死不可,但她那師傅絕對不會饒我,我也活不下了。 心念一轉不禁黯然神傷,美眸—抬,朝任無心望了過去。 任無心見她望向自己,不覺六神無主,暗道:若論魄力、膽氣、與俠義之心,我是不如她了。 葉湘綺倏地將心一橫,敞聲道:“噫!旁人死得,難道我死不得。” 寶劍一探,猛然刺去。 只聽南宮夫人悶聲一哼,那寶劍貫心而過。血光迸現,蓋代魔頭,就此長逝。 葉湘綺的決斷太快,天心神姥又站在一側,旁人雖有不忍之心,卻未想到阻止,眼看劍下人亡,不禁齊齊一驚。 南宮世家的四代夫人,以及南宮毅、南宮壽,這南宮一門冤仇糾結,下延五代,目睹殘害子孫、殺人如麻的老祖婆死在外人劍下,每人的心頭,仍舊一陣酸楚,紛紛垂下淚來。 驀地,葉湘綺寶劍一翻,猛然朝頸上刎去,她竟不待天心神姥出手,自己下起手來。 天心神姥是何等身手、舉手之間,隔空抓住了葉湘綺的皓腕,將她拉到了面前。 葉湘綺雙眼一紅,怒道:“殺人不過頭點地,我賠你一命,還要怎樣?” 天心神姥嘿然一笑:“老身只有一個弟子,被你一劍殺死,豈是你的一命抵得了的?” 葉湘綺冷冷怒道:“你待怎樣?” 天心神姥說道:“老身要仔細的折磨你,直到我雙眼閉上為止。” 任無心大為不忍,想要勸解幾句,卻又不敢開口。 適在此時,耳畔忽然聞到一陣細若蚊蚋的語聲,道:“這女娃兒是唐通未過門的媳婦,老婆子想要收她為徒,傳授衣缽,你風馬牛不相及,兩面不討好,還不快點滾蛋!” 這語聲雖然細微。任無心卻聽得清清楚楚,不禁心頭狂跳,暗道:這是恩師的聲音啊! 他東張西望,搜尋師父的蹤影,忽然接觸到田秀鈴的目光,四目交投,不禁齊齊一震! 忽聽那細若蚊蚺的語聲怒道:“小畜生,這是人家過了門的妻子,你真有膽量勾引?” 任無心朝那南宮壽—瞥,轉眼再望天心神姥,不禁心頭一寒,拉起母親撒腿就跑。 耳內恍惚聽到有兩個少女在嬌聲呼喚自己,不禁大急,道:“娘,兒子跑不動,您帶我一把。” 素手蘭姑莫名其妙,但愛子情深,當下腳步一緊,母子二人風馳電掣,疾奔而去。 (全書完) |
三零九 南宮夫人與素手蘭姑,這兩個老婦人的武功實在太高,高得超凡入聖,神而化之。 任無心是太乙上人的親傳弟子,仍舊難望兩人的項背。 常素玉是南宮夫人的再傳弟子,自然遠非蘭姑的對手了。 但常素玉不過微微一驚,隨即鎮定如故,冷然道:“蘭姑,你想怎樣?” 素手蘭姑道:“求你的婆母阿,你們放過程玉萼,她才肯放我的兒子。” 常素玉搖首道:“你的兒子說的對,咱們誰也別想活著,還是爽爽快快地拚鬥一場,練武之人,力戰而死,也不枉了一世英名。” 素手蘭姑冷冷說道:“母子連心,我得盡力而為。” 舉步行去。 常素玉腕脈被扣,功力全失,只得隨同行去,口中道:“你最好不要魯莽,咱們一下地道,我那婆母就會扳動機紐,令這石牢和地道全部崩塌,那時一起活埋,誰都沒有倖存的希望了。” 素手蘭姑聞言一怔,目光一轉,朝南宮夫人望了過去。 南宮夫人那蒼白得不見血色的臉上,掙扎出一個勉強的笑容,道:“話是可信,不過與其你的兒子最先喪命,不如大夥同時死去得好。” 素手蘭姑暗暗忖道:這老女人心內懷著恐懼,常素玉的話想必沒有虛假,但…… 只聽南宮夫人獰聲道:“蘭姑,老身一口氣不斷,絕不束手待斃,你這兒子年紀輕輕,死掉可惜,你得多盡人事才對。” 任無心忽以傳音入密之術道:“娘,你老人家看開一點,帶著常素玉衝出地道,讓那二夫人崩塌石牢,孩兒就替這位老夫人陪葬吧!” 素手蘭姑搖—搖頭,眼望那圓洞,進退維谷,不知如何是好。 任無心暗暗一嘆,忽然記起一事,忙以傳音之術道:“娘,爹爹的名諱叫什麼,如今可在人世?” 素手蘭姑微微一怔,隨即以傳音入密之術道:“你爹爹叫做任天華,他甫一出山,就遇上了娘,江湖上沒有人知道他的名號。” 微微一頓,接道:“娘成名甚早, 比你爹要大一二十歲,因駐顏有術,看去總是少女模樣,我們結縭之後,第二年就生下了你,娘本來不該懷孕生子,產下你後,元氣斫喪,人已活不下去了……” 忽聽南宮夫人道:“商量得怎樣了?” 任無心怒道:“咱們母子講點私事。” 素手蘭姑以傳音之術接道:“你爹爹是痴情之人,眼看為娘的活不下去,就使出一種鎖脈閉氣之法,封閉為娘的奇經八脈,使娘長眠不醒,但胸中一口真氣不散,人也永不死去,青春亦不消逝,只是那經脈一閉,一旦解開,人即斷氣。” 她講得雖快,卻也花了半晌工夫。 南宮夫人等得焦躁,陡地厲聲喝道:“怎麼?是訣別嗎?” 素手蘭姑臉上泛出一片怒色,冷冷望她—眼,轉面朝任無心道:“孩子,娘年輕之時,確是造過不少殺劫,除此之外,咱們也算得清白之人。” 南宮夫人冷笑道:“老身也不過略造殺劫,除此之外,哪一點不清白了?” 素手蘭姑冷笑道:“你是活膩了,如今只想早死。” 南宮夫人道:“老身無兒無女,無牽無掛,早死晚死都是一樣。” 素手蘭姑怒聲一哼,轉面朝任無心道:“你爹爹悲傷成疾,早已謝世,遺體……唉!不說也罷,以免仇家損毀了他的屍體。” 南宮夫人獰笑道:“這話不錯,請了!” 素手蘭姑怒道:“你走前面。” 南宮夫人冷聲道:“你走前面。” 素手蘭姑朝兒子望了一眼,無可奈何,一提常素玉的手臂,飄身躍下地道。 南宮夫人也不敢單獨留下,當下帶著任無心躍了下去。 田秀鈴淚眼婆娑,急急跳了下去。 地道之內漆黑如墨,陰森異常。 素手蘭姑凝耳—聽,不聞絲毫聲息,不禁暗暗心驚,不知那二夫人藏身在何處,是否真會崩塌地道,將自己這批人活埋在地底。 幾人疾快地朝前行去,走了許久,依舊不見動靜。 漫長的地道,寂靜如死,那陰沉恐怖的氣氛,迫得幾人心頭髮悶,喘不過氣來。 轉過幾條岔道,地道已近出口。 素手蘭姑、南宮夫人、常素玉,三人都知道地道的形勢,眼看光亮在前,已脫險境,三人心中都是又驚又疑,不知何以如此平靜?那二夫人打得什麼主意? 轉眼間,幾人相繼衝出了地道,目光掃視,忽然一齊驚得呆了! 只見一座方圓四五丈的內院,那台階之上,一把紫檀木的坐椅,椅上坐著一個滿頭銀發,身著黑色寬袍的老婦。 那老婦容顏清雅,臉上不見皺紋,兩片單薄的嘴唇緊緊抿在一起給人一種自以為是,固執不移之感。 這附近立著幾人,右邊是白發蕭蕭的二夫人,左邊卻是那南宮毅和四夫人陳鳳貞,另外一個二十上下,眉清目秀的年輕人。 兩旁,靠牆壁黑壓壓兩行,赫然是那三十六天罡和七十二地煞。 一色的打扮,一律的黑色寬袍,黑色面罩,充滿了詭異。 任無心一見到椅上那黑衣老婦,心頭猛地一跳,掙脫手腕,搶上一步道:“心兒參見神姥。” 素手蘭姑未見過此人,但瞧這等情勢,已知那黑衣老婦是誰,當下放了常素玉的手腕。 常素玉一猜想,判斷出這黑衣老婦的身份,當下屈膝跪了下來。 田秀鈴,跟隨二人跪下。 忽然瞧見陳鳳貞身畔那眉目清秀的少年,不禁脫口驚呼道:“南宮壽!” 任無心聽見田秀鈴驚呼之聲,扭頭朝她望去。 那黑衣老婦見了,頓時冷冷一哼,任無心嚇了一跳,趕忙將頭垂下。 除了南宮夫人,其他人已先後跪下。 倒是那南宮夫人驚駭過甚,反而呆立當地,愣了良久,始才默默拜倒地下。 黑衣老婦視若無睹,抬眼一望蘭姑,道:“小魔女,你好大的膽子,恐嚇我的門下。” 任無心知道母親也是傲性,唯恐她得罪了那黑衣老婦,急忙暗施傳音之術道:“這位老人家就是天心神姥,她的年紀比娘大得多,娘忍讓一點。” 素手蘭姑微一沉吟,欠身道:“小兒有幸,得蒙神姥眷愛,老婦人感激不盡。” 天心神姥淡然道:“我一見你這兒子,心頭就無名火起,說不上眷愛二字。” 微微一笑,道:“你魔性已退,強項不改,倒也可笑得很。” |
三零八 語音微頓,接道: “婆母講過,你老人家只—歸天,婆母立時自刎,以報你老人家的教養之恩。孫媳本想再留幾年,—則照顧毅兒和鳳貞,再則尋找壽兒那可憐的孩子。不過,萬一你老人家定要孫媳的命,孫媳也願追隨你老人家於地下。” 南宮夫人嘿嘿一笑,道:“這麼講來,你們是早有叛我之心,久已商量好了。” 常素玉搖首道:“早先,孫媳心中有許多疑團,後來逐漸明白,南宮家的子孫,全是你老人家謀害而死,但其中尚有許多不解之處。但這等嚴重的事,親如婆媳,也是不敢商量,因而一直隱藏在心內,唯恐洩露半點,招致殺身之禍。” 頓了一頓,接道:“昨日夜間,你老人家與秀鈴等先後進入石牢,那地道突然崩塌,孫媳猜想,石牢必是另有通路。適在那時,蘭姑忽然現身,想要擒住孫媳,*問石牢的門戶。孫媳心中暗想,毅兒已在傳聲驛出現,你老人家既要殺他,一計不成,勢必另生一計,要救毅兒的性命,只有請你老人家謝世,因之也不加以反抗,就讓蘭姑制住。” 南宮夫人臉色慘變,道:“後來怎樣?” 常素玉吁了一口長氣,道:“孫媳本來在想,婆母未必顧惜我的性命,雖然見我落在蘭姑手內,也未必肯指出石牢的門戶。哪知婆母與我一樣的心意,為了挽救毅兒的性命,也是決心不顧一切,反抗你老人家了!” 南宮夫人陰沉沉一陣怪笑,道:“人若視死如歸,誰也強他不過,你們既然存了死志,我也無可奈何了!” 常素玉漠然道:“正是如此,你老人家若是放心不下,那就先殺孫媳吧!” 南宮夫人道:“那也不忙。” 語音甫落,突然厲喝一聲,枴杖猛揮,朝素手蘭姑狂擊不已。 她似是突然瘋狂,這一輪猛擊,有攻無守,簡直豁出了性命。 素手蘭姑的武功與她在仲伯之間,面對這拚命般的打法,倉促之間,也是措手不及。 南宮夫人恍若一頭瘋狂的野獸,口中喝吼咆哮,枴杖如急風驟雨般的連連進擊。 蘭姑雙掌翻飛,竭力抵敵,但先機已失,身處下風,終是迭連後退。 任無心心頭大急,暗道:今日之局,這程玉萼是惡貫滿盈,該當伏誅,也顧不得以多勝少了。 心念一決,頓時大喝一聲,欺身上步,一掌朝南宮夫人背後攻去。 任無心乃是武林中的頂尖人物,與兩個老婦人相較雖大為遜色,但他一招一式,對南宮夫人來講,仍有莫大的威脅力,絕對不容漠視。 但南宮夫人早有打算,她狀若瘋狂,其實乃是故意裝作,耳聞風響,知道任無心業已襲到身後,頓時擰腰一轉,回杖疾掃過去。 素手蘭姑喝道:“心兒快退。” 掌勢如電,隨聲襲去。 任無心看那一杖攔腰掃到,杖挾勁風,威勢懾人,那杖頭顫動不息,顯然隱蘊著無窮變化,隨時可能變換方向,眼看無力化解,只得功沉下盤,閃電般的暴退開去。 這乃是瞬息間的事,素手蘭姑的手掌已快沾上南宮夫人的衣衫。 南宮夫人成竹在胸,身形一旋,猛然朝那圓洞竄去。 任無心大驚,脫口叫道:“哪裡逃!” 縱身撲了過去。 素手蘭姑比兒子快過數倍,如影附形,緊躡在南宮夫人身後。 纖手一揮,一掌拍擊下去。 南宮夫人倏地震聲一笑,旋身探臂、左手閃電似地攫住了任無心的手腕,右手枴杖離手,揮掌直迎蘭姑的掌勢! 啪的一聲,雙掌交接,南宮夫人雖是早有成算,但因左手擒拿任無心,掌上的力道大為削弱。被蘭姑的掌力震得立足不住,連退出五步,踉蹌欲倒。 素手蘭姑驚怒交加,晃身而進,揮掌欲擊。 南宮夫人緊緊扣住任無心的手腕不放,拖著任無心後退,將他擋在身前。 蘭姑雙掌晃動,卻是無隙可乘。 南宮夫人突然厲聲喝道:“住手!” 素手蘭姑氣急交加,怎奈愛子落在敵人手內,無可奈何,只得停下手來。 南宮夫人朝蘭姑傲然一笑,道:“咱們功力相若,招術各擅勝場,但若比較心機智計。你是差得太遠了。” 索手蘭姑氣急敗壞,道:“你待怎樣?” 南宮夫人獰聲笑道:“老身那孫媳曾經講過,天下最痛心的事,莫過於死掉兒子,你這兒子少年英雄,就此短命,實在太可惜了。” 任無心莞爾一笑,道:“老夫人,勸你不要枉費心機了。” 南宮夫人右掌緊貼在他的背上,冷然道:“你這小子詭詐絕倫,是老身生平所見最難對付的—人。” 任無心接口笑道:“老夫人誇獎,在下愧不敢當。” 微微一頓,接道:“今日之局,即令我母子饒得過老夫人,你那兒媳和孫媳也是饒你不過,我瞧老夫人還是爽快一點的好。” 南宮夫人冷笑道:“老身便死,也得先劈了你。” 田秀鈴被南宮世家那綿延幾代的天倫慘變,驚得呆若木雞,這時忽然甦醒過來,垂淚道:“祖婆婆,您放掉他,我……” 南宮夫人獰笑道:“你怎樣?” 田秀鈴囁嚅道:“我替祖婆婆求情……” 南宮夫人道:“好啊!你求求看。” 田秀鈴聞言,舉步朝常素玉走去。 任無心大為尷尬,欲待出言阻止,田秀鈴業已走到常素玉面前,屈膝跪下,道:“祖婆……” 常素玉眼中殺機一閃,擺手道:“求我無用,下去求二夫人吧!” 田秀鈴微微一怔,爬起身來,朝那圓洞走去。 素手蘭姑突然喝道:“我親自去求。” 舉步行了過去。 任無心急忙叫道:“娘別去了,求也無用,徒自惹人笑話。” 素手蘭姑扭頭道:“為什麼?” 任無心笑道:“南宮老夫人逃過今日一厄,決不會放過二夫人和三夫人,二夫人既已反叛,她是定然要一刀兩斷的。” 素手蘭姑道:“正是。” 猛一伸手,一把扣住了常素玉的腕脈。 |
三零七 常素玉冷冷說道:“她老人家率領天罡地煞,把守在甬道之內,以防有人逃遁。” 南宮夫人厲聲喝道:“防誰逃遁?” 常素玉淡然道:“孫媳不知,祖婆諒必是知道的了。” 素手蘭姑冷冷一笑,道:“程玉尊,你罪孽深重,今日眾叛親離,那是惡貫滿盈了,我看你還是自己動手,一死以謝天下吧!” 南宮夫人氣得臉色鐵青,那抓著枴杖的手顫抖不歇,枴杖著地之處,石屑濺起,陷下寸許。 常素玉鎮靜逾恆,緩緩說道:“婆母和我為蘭姑所制,迫於無奈,將她領入暗道,祖婆與任無心所講的話,咱們都聽到了。” 南宮夫人獰聲道:“聽到了怎樣?” 常素玉道:“孫媳如噩夢初醒,數十年的疑念,霍然消解了。” 南宮夫人額上,暴露出兩條青筋,手拄枴杖,朝常素玉邁上兩步。 素手蘭姑冷冰冰說道:“有我在旁,你休想傷害人命。” 南宮夫人氣極,但知蘭姑身法之快,天下無雙,除非先將她除去,確是難以料理他人,當下冷冷一笑,道:“素玉,你是決心叛我了?” 常素玉道:“孫媳是可叛可不叛,但婆母是反叛定了,孫媳為盡孝道,只有遵從婆母之命了。” 南宮夫人怒道:“怎麼說?” 常素玉淡然道:“天地間的仇恨,大莫過於殺父之仇,但真孝子能有幾人?那殺父之仇也是可以淡忘的。” 語音微頓,接道:“可是,天地間有一種仇恨,那是無論如何也忘不了的。” 南宮夫人道:“那是什麼?” 常素玉道:“那就是殺害—個婦人的親生兒子,那……雖天地俱焚,神形俱滅,那仇也是淡忘不了的。” 這幾句話講得從容平淡,毫無疾言厲色,但每一個字都彷彿是一個鐵錘,重重地錘擊在南宮夫人心上,令她心搖神顫,震駭不已。 但她終究是大奸大惡之人,心頭雖然震駭,卻不顯露於外,冷冷—笑,道:“南宮毅未曾死啊!南宮壽屍體無蹤,想必也在人世……” 常素玉冷冰冰地接口說道: “毅兒未死,壽兒是我的孫子,隔了一代,沒有十月懷胎的切膚之痛,縱然死了,也還易於忍受,所以我說,我是可叛可不叛。南宮孝是我的丈夫,那殺夫之仇倒也罷了,但他是婆母的親生骨肉,婆母她老人家是反叛定。” 南宮夫人嘿然笑道:“我的所作所為,你是不太清楚,但你那婆母,她是早已知道的啊!” 常素玉道:“婆母雖然知情,但無反抗之力,當然只有隱忍在心了。” 南宮夫人冷笑道:“如今有反抗之力了?” 常素玉道:“控制天罡地煞的攝心玉珮現在婆母手中,想來她老人家是有反抗之力吧!” 南宮夫人突然衝天一陣狂笑。 那尖厲刺耳的怪笑之聲,滿空激盪,令人聽了毛骨悚然,栗怵不已。 良久之後,南宮夫人始才收住笑聲,將手一擺,淡然道:“去告訴你那婆母,令她前來見我,我有話要講。” 常素玉搖首道:“婆母言道,你老人家與她有師徒之情,她不忍親眼看著你老人家敗亡,不願前來相見。” 南宮夫人怒道:“你難道忘了?你們都服過我的鎮魂丹,我若真想取你們的性命,不過是舉手之勞。” 常素玉淡然道:“這個孫媳未曾稍忘,婆母也時時記在心內,但婆母言道,祖婆是不會取咱們的性命的。” 南宮夫人冷笑道:“為什麼?這—點我就想不通了。” 常素玉冷冷說道:“婆母言道,你老人家年近百歲,除了咱們,世上再無親人,如果將我等一齊殺死,剩下你老人家一個活在世上,那孤苦伶仃,淒涼寂寞的晚景,比死還要難受,那是生不如死的日子,祖婆是一定忍受不下的。” 南宮夫人突然感到心頭一陣劇痛,身形一晃,幾乎栽倒。 她雖功力絕世,這幾句話卻宛如一支無影無形的利箭,突然插進她的心口,她連運功抗拒也來不及。 素手蘭姑與任無心相視一眼,兩人今日始才知道,那二夫人竟是如此厲害的一位人物。 但聽南宮夫人幹笑一聲,道:“素玉,快去請你的婆母,既是你們要*死我,我寧可獨活,度那寂寞孤苦的歲月,也不會先你們而死。” 常素玉緩緩將頭一搖,道:“婆母講過,你老人家今日是要與世長辭了!” 南宮夫人接口喝道:“何以見得?” 常素玉道:“首先,你老人家鬥不過蘭姑……” 南宮夫人不待她將話講完,接口說道:“胡說八道,我的底細,蘭姑的深淺,你們都該知道。” 常素玉道:“若論功力,你老人家與蘭姑不相上下,但蘭姑武功博雜,火候純青,你老人家有所不及,你老人家卻有幾門絕毒的功夫,蘭姑抵擋不住,鬥到分際,終是一個同歸於盡之局。” 南宮夫人道:“是啊,這看法不差,但你祖婆我要後死一步。” 常素玉漠然道:“也許是吧,但婆母言道,她已掌握住這迷魂牢總樞紐,萬不得已之時,就令這迷魂牢全部崩塌,無分良賤,同歸於盡。” 南宮夫人冷笑道:“那麼你不是也得死了?” 常素玉道:“孫媳也是五十開外的人,縱然死去,也算不得短命。” |
三零六 任無心捺定心頭跳動,道:“我且問你,天心神姥猶在人世,你肆無忌憚,造下這許多惡孽,難道她老人家能饒你?” 南宮夫人傲然一笑,道:“老身那師傅若不饒我,她早就懲治老身了,遲至今日猶無動靜,她是不再管束老身的了。” 任無心有生以來,從未面臨今日這種危境,力不能勝,欲逃無門。 這時心念亂轉,只想拖延時光,暫時保住自己和田秀鈴的性命。 情急之下,冷冷一笑,說道:“依你這般講法,天心神姥是有意縱容你了?” 南宮夫人道:“豈止縱容,她老人家只有我這一個傳人,直到如今,武功上每有所得,仍舊命人傳示於我。” 任無心彷彿墜在萬丈冰窟之內,打了一個寒噤。 眼看她雙目之內凶光閃閃,勢要朝田秀鈴下手,急忙叫道:“我明白天心神姥的心意了。” 南宮夫人聞言一怔,道:“什麼心意?” 任無心喘了一口大氣,道:“想當初,恩師與神姥本是一對神仙愛侶,你殺害雪山一派之後,恩師本該一掌將你斃掉,他老人家卻*迫神姥親自下手,這不是見外了嗎?” 南宮夫人惑然道:“見外又怎樣?” 任無心道:“非但見外,而且含著責備神姥教徒無方之意,神姥當然賭氣。” 南宮夫人道:“賭氣又怎樣?” 任無心道:“意氣之爭,事久必消,是非之急,日久愈明,神姥必然後悔,便設法處置此事。” 南宮夫人訝然道:“可是師傅並無處置之舉。”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當然處置了,只是你愚昧不明,看不出此中巧妙罷了。” 南宮夫人厲喝道:“巧妙何在?” 任無心冷然道:“你可懂得欲取姑予的道理?” 南宮夫人聞言一怔,道:“老身不懂,欲取姑予又該怎樣?” 任無心冷冷一笑,道:“天心神姥本已後悔,想要親自殺你,但卻不願向恩師低頭,因之使出這欲取姑予之計,非但縱容你為惡,而且增長你的武功,甚至還指示機宜,暗助於你,用意所在,就是要*得恩師忍無可忍,親自出手殺死你,恩師殺死了你,神姥的歉疚之心也就稍減了。” 南宮夫人心神一凜,怒道:“胡說八道!” 任無心冷笑道:“你何不想想,以你目前的武功,加上那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除了兩位老人,誰能奈何得你,唉!只是如此一來,卻苦了武林蒼生了!” 忽聽一個沉重的聲音,緩緩說道:“小畜生,你是在責備我吧?” 南宮夫人和任無心一聽這聲音,兩人同時臉色大變,驚惶失措,東張西望,平素的氣焰,一掃而盡。 任無心先是一驚,繼而木然呆立,倏地雙膝一屈,撲通跪下,惶然道:“神姥,您在哪裡?” 但聽那沉重的聲音哼了一聲,整個石牢恍惚震動了一下,室內三人,心頭同是一跳。 南宮夫人臉色慘變,愣了一愣,疾步行到右邊牆角。 也未見她有所動作,那水池之內倏地嘩啦一響,池水隨即降落下去。 轉眼間,池水退盡,露出池底。 南宮夫人枴杖一探,杜頭點擊在那池塔根下,只聽軋軋一響,那池塔緩緩移動開去。 這機關似是長年難得啟動,那機軋磨擦之聲,刺人耳鼓。 好久工夫,那池塔始才移開,露出一個圓圓的洞門。 洞門之下卻無絲毫動靜。 南宮夫人略一猶豫,隨即屈膝跪下,顫聲道:“弟子玉萼,恭迎恩師的大駕。” 等了一會兒,洞門之下走上一個素服女人。 任無心微微一怔,暗道:這不是三夫人常素玉嗎? 那三夫人常素玉,臉上的神色極為難看,那是悲痛、憤怒、失望、憂傷,各種感情的混合。 她拖著沉重的腳步,緩緩走出,那兩道陰鬱的眼神,一直避開南宮夫人,對那跪在地上的祖婆,看也不看一眼。 接著,一個黑絹包頭,身披黑色風氅的老婦,緩步走出圓洞,伸出那瑩白如玉的纖手,將任無心拉了起來。 任無心又驚又喜,悄聲道:“娘,天心神姥……” 老婦人莞爾一笑,素手一抬,撫摸著任無心的頭髮,那慈母憐愛之情,流露無遺。 南宮夫人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見那洞內久無動靜,只得拜僕下去,道:“師傅開恩,弟子玉萼……” 老婦人突然冷冷說道:“天心神姥遠在死谷,你叫誰做師傅?” 南宮夫人猛一轉面,喝道:“蘭姑!” 素手蘭姑冷然一哂,道:“剛才是我在講話,你的耳朵想必有了毛病,連的我口音也分辨不出了。” 任無心與南宮夫人聞言,同是大吃一驚。 南宮夫人羞怒交加,剎那之間,臉色漲得猶如紫醬。 素手蘭姑倏地喝道:“心兒,閃開五尺,功凝雙掌,蓄勢戒備。” 但聽南宮夫人厲嘯一聲,陡地振袂而起,騰起半空,枴杖一揮,朝素手蘭姑當頭劈下。 這一杖雷霆萬鈞,那凌厲無倫的勁力,震起一片破空銳氣,激盪起一陣尖厲的回音。 素手蘭姑冷冷一哼,但見她身形一旋,呼的一聲,那黑色風氅反兜而起,直向頭頂的南宮夫人裹了上去。 田秀鈴睹狀,雙手掩口,駭然一聲驚叫。想那一杖泰山壓頂何等厲害,豈是一件風氅擋得住的。 但見南宮夫人身形一翻,墜落在地,枴杖一掄,將那黑色風氅挑飛一旁。 素手蘭姑卻卓立在七尺開外,四道精芒*射的目光緊緊盯在一起,一瞬不瞬。 任無心出了一身冷汗,他也未曾看出,母親是如何閃出南宮夫人杖勢籠罩之下。 想起那一杖的威勢,心頭猶有餘悸。 南宮夫人倏地陰沉沉一笑,道:“蘭姑,你自信勝得老身嗎?” 素手蘭姑冷然道:“拚個同歸於盡,大概是不成問題吧!” 微微一笑,接道:“那也是拜你之賜,我這裡謝過了。” 南宮夫人沉聲一哼,緩緩轉面,滿臉殺機地望了常素玉一眼,道:“是你領她進入暗道的?” 常素玉淡然說道:“是婆母領進來的,孫媳雖得祖婆疼愛,還不知這迷魂牢另有門戶哩!” 南宮夫人獰聲道:“你那婆母呢?她怎不前來見我?” |
三零五 南宮夫人嘿嘿怪笑一陣,道:“哼!有一天,南宮望稟告老身,說要攜帶妻兒遠遊北嶽,為老身許願延壽。想他乃是老身眼看著長大之人,數十年相處,老身早已失了戒心,他那妻子乃是老身的徒兒,師徒之情,超過夫妻情愛,有她同行,老身更無疑心,當下也就應允了。” 任無心道:“那南宮望莫非是要攜妻子,遠走高飛……” 南宮夫人冷冷說道:“哼!豈止如此,他父子三人出門,行到中途,忽遭十餘名蒙面高手圍攻, 一場惡鬥下來,僕從死盡,南宮望夫妻二人受傷慘重,那嬰兒受掌力波及,業已魂遊太虛,性命岌岌難保。” 話音一頓,吁了一口長氣。 任無心插口道:“是否東窗事發,有人為雪山派報仇伸冤了?” 南宮夫人慍然道:“哼!你莫名其妙,最好是免開尊口!”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老夫人說得對,在下洗耳恭聽就是。” 南宮夫人怒哼一聲,接道:“那乃是南宮望一手安排的詭計,這條苦肉計天衣無縫,誰都看不出絲毫破綻,雖然事起突然,但想南宮明大敗天下英雄,得罪的人很多,遭人報復,也是難免之事,一時之間,老身又怎能看出其中的奧妙?” 語音微頓,接道: “他夫妻負傷逃回家來,老身驚急交加,立即救治。想那嬰兒未滿週歲,傷勢又是那般沉重,任何藥物皆是無法奏效,老身無奈,只好拼耗功力,以本身的內力真氣,治療那嬰兒的傷勢,等到救活那嬰兒的性命,老身業已功力大損,虛弱不堪了。” 任無心道:“那南官望要動手報仇了。” 南宮夫人搖頭道:“他並不立即動手,卻在茶水中下了一種無色無味的劇毒,老身元氣大損之後,急於服藥滋補,且因流汗過多,口中極為乾渴,匆匆吞了幾粒藥丸,接過茶水就飲,如此一來,功力既耗,又中劇毒,眼看那南宮望露了猙獰面目,一劍刺入老身胸上,卻無半點還手之力。” 她似是甚為激動,說到此處,嗤的一聲,撕開衣領,露出於癟的胸膛,那雙乳上方,赫然兩處劍刺的傷痕。 任無心不便觀看,匆匆轉過臉去,道:“後來怎樣?” 南宮夫人獰聲道: “哼!他若一劍將老身殺死,老身固然認命,他的妻子也不及攔阻;那畜生遍是魔迷心竊,還想細細折磨老身,刺過一劍,訴說一番,似是大快心意。他的妻子是老身一手撫養大的,師徒情份猶在,當時看不順眼,出面阻止,兩人一言不合,動起手來。老身一見有機可乘,頓時奪門而逃,奔入這密室之內,放下了萬斤鐵閘。” 任無心口齒啟動,想要插口,忽又頓住,默默傾聽下去。 只聽南宮夫人接道: “這密室的暗門,僅只老身—人知道,倉促之下,南宮望使盡方法,仍舊攻不進來,想老身之能,定能暫時壓制體內的劇毒,恢復原有的功力,那時主客易勢,取他性命易於反掌。他想著氣餒,頓時席捲了老身的武功秘籍,連同各種丹藥,逃出了南宮世家。” 任無心道:“其後怎樣?” 南宮夫人陰森森說道:“怎樣?還不是如他所料,被老身追上,奪回秘籍丹丸,當場取了他的性命。” 任無心道:“那二夫人雖是你的弟子,卻也算得情至義盡,你殺她的丈夫,豈不手段太狠。” 南宮夫人冷冷說道:“那南宮望原想將她置於死地,他二人夫妻之情已絕,老身的手段又狠在哪裡?” 任無心道:“可是那嬰兒呢?還有南宮毅,南宮壽,你謀害他們,難道也有道理?” 南宮夫人微微嘆息一聲,道:“那南宮孝由我婆媳二人撫養成人,娶妻常素玉,原指望數代恩仇至此結束,豈料……” 說到此處,突然雙目一合,默然不語。 任無心冷然道:“豈料怎樣?” 南宮夫人臉上突然泛起一片煞氣,雙目—睜,殺機畢露,厲聲道:“有一次他遠出辦事,遭人謀害,下落不明了。” 任無心怒聲道:“笑話!除了你程玉萼,誰人謀害南宮明的子孫?” 南宮夫人臉上肌肉一陣抽動,欺身撲上,一杖襲了過去! 任無心驚怒交迸,斜斜閃退,雙掌揮動,一招倒亂陰陽,反擊過去。 但聽裂帛聲響,南宮夫人左手一撩,將任無心的衣衫抓去了—片,避招還擊,快得無法分辨。 任無心驚出一身冷汗,奮身一躍,避在一具棺木之後,冷笑道:“程玉萼,你養其子,殺其父,冤怨深植,血流五代,任某人知道,其真正的原因何在!” 南宮夫人神色猙獰,恍若厲鬼,口中陰森森說道:“你說原因何在?” 舉步追了過去。 任無心縱身一躍,疾若流矢地竄至水池對面,冷笑道:“那原因簡單不過,只因你情場失意,受了刺激,喪心病狂,以謀殺為賞心樂事!” 南宮夫人聞言,身軀猛然一震,目光散亂,神情一片木然。 任無心知道自己的話,擊中了她的心病,知她正當心神震動之際,頓時運集全身功力,猛然撲襲過去。 他這聰明機智,實是舉世無雙,這一擊雷霆萬鈞,更無幾人抵敵得住。 叵奈南宮夫人的武功過於高強,千鈞一髮之際,枴杖霍然一陣揮動,剎那間,杖影如幕,重門疊戶,護住了全身,任無心傾盡全力,依然攻不進去。 南宮夫人倏地震聲狂笑,揮動枴杖,急攻三杖。 玄奧無倫的招術,凌厲無比的勁力,迫得任無心連連後躍,一口氣疾退三步。 任無心又驚又怒,想不到這老嫗的武功較母親還要凌厲。 眼看抵敵不住,只好盡力一躍,躲向一列棺木之後。 南宮夫人獰笑一聲,緩緩說道:“這是一段血淚交織的武林秘辛,知道全部情由的原只老身一人,你已知道這全部隱情,再想活著,勢比登天還難。” 說到此處,忽然記起石牢中尚有田秀鈴在,不禁嘿嘿一笑,左手一探,將躲在牆角顫慄不休的田秀鈴,一把攫了過來,枴杖一掄,劈頭砸了下去。 田秀鈴在她積威之下長大,這時心駭膽破,連驚叫之聲也發不出來。 忽聽任無心厲喝道:“且慢!” 南宮夫人杖勢一頓,冷然道:“難道你向老身求情不成?” |
三零四 只聽南宮夫人沉聲道:“任無心,死谷二奇,那是不用我解說的了。” 任無心雙眉一揚,道:“那是在下的兩位恩師。” 南宮夫人道:“哼!兩位恩師?你也太不要臉了!” 任無心臉上微微一紅道:“太乙上人是在下的授業恩師,兩位老人家是神仙眷屬,自然都是在下的……” 南宮夫人沉重地將手—搖,接口道:“兩位老人既無夫妻之名,更未合傳過弟子,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頓了一頓,接道:“實對你講,南宮明是太乙上人的弟子,老身則是天心神姥的傳人。” 任無心大吃一驚,想那太乙上人與天心神姥,一男一女,正是死谷二奇,如此算來,任無心與南宮夫婦既屬同門,又是同輩,這是前所未聞之事,教他如何不驚? 但聽南宮夫人那冷漠的聲音道:“七八十年前,今日的死谷二奇,當時正是一對情侶,兩人因修習上乘武功,並未結成夫婦,但兩人唯一的傳人,卻結成了不解之緣。” 任無心插口道:“那自然是老夫人與南宮……” 忽然感到,師兄二字甚難出口,話到唇邊,重又頓住。 南宮大人恍若末聞,接道:“南宮明與程玉萼結縭之後,女貌郎才,相愛無間,那該是一樁琴瑟和諧,白頭偕老的婚姻了。詎料,情天多變,就在南宮明擊敗天下英雄,贏得武林第一家的榮銜之後,一個年輕女子,插足於南宮夫婦之間了。” 任無心蹙然道:“那女子是誰?” 南宮夫人臉上,突然佈滿煞氣,陰沉沉說道:“那女子乃是雪山門下,身著道裝,用一柄銀色拂塵,江湖之上,稱她做銀拂仙子。” 任無心臉色大變,道:“數十年前,雪山派四代六十餘人,突然在一夜之間悉數死絕,那……” 南宮夫人冷冰冰說道:“那當然是老身下的毒手。” 語音微頓,接道:“那乃是七十二年前的事了,唉!老身雖然部署周祥,一舉而滅雪山派,可惜百密一疏,留下了一個未滿週歲的嬰兒,引出了今日這五代寡婦同堂的怪事。” 任無心暗暗忖道:這女人的手段好毒!當下問道:“那嬰兒又是誰的孩子?” 南宮夫人冷漠地一笑,道:“那是南宮明與銀拂仙子的孽種。老身想到斬草除根之事,回頭再找那個嬰兒,南宮明業已趕到,將那嬰兒搶到手內。” 任無心冷笑道:“你殺害六十多條人命,神姥縱然不管,我那恩師也不會饒你。” 南宮夫人回憶往事,也不禁唏噓嘆息,道:“這禍闖下之後,太乙上人堅持殺我,但是老身的師傅則認為錯在南宮明,若非南宮明用情不專,撇下嬌妻,在外沾花惹草,怎會引起老身的妒火,要殺老身也行,先得將南宮明殺死。” 任無心暗暗忖道:神姥也太護犢,過於不辯是非了。 心頭在想,口中說道:“老夫人既是未死,恩師自然也未懲治南宮師兄了。” 南宮夫人冷笑道:“禍事闖得如此之大,焉能就此罷了,但太乙老人不肯先殺南宮明,卻將他逐出門牆,聲言須得取下我的首級,才能重返師門。” 任無心道:“師恩深重,南宮師兄為了重返師門,就該殺掉老夫人才對,何況老夫人確有可殺之道。” 南宮夫人怒聲道:“哼!你師徒都是一丘之貉!” 語音微頓,接道:“南宮明倒不是急於重返師門,卻是急欲替那賤人報仇。但是他的武功雖然擊敗天下英雄,卻無法勝過老身,咱們當時就惡鬥了一日一夜,偏是半斤八兩,誰也勝不了誰,始終打不出結果。” 任無心心神一凌,暗道:那時候她的武功已是如此,如今豈非深不可測? 只聽南宮夫人接道:“太乙老人與老身的師傅天心神姥,當時都在盛年,兩人的火氣都大,太乙老人見咱們打不出結果,盛怒之下,撇下師傅拂袖而去;師傅氣憤之餘,也不懲罰老身,僅只說了一聲不許傷害那個嬰兒,就此返回死谷,獨居谷頂,由此不與太乙老人見面。” 任無心沉聲一嘆,道:“原來是你做的好事,害得兩位老人家這—賭氣,至今不肯相見。” 南宮夫人怒道:“不見面又怎樣,難道少活幾歲不成?” 任無心暗暗忖道:此人痴長百歲,不可理喻。當下話鋒一轉,道:“那雪山派忽起滅門慘禍,勢必轟動江湖,武林之內,難道就無仗義之人?” 南宮夫人冷笑道:“老身從未涉足江湖,沒有人見過老身的武功,雪山派遠處邊陲,與中原人士少有往來,南宮明與那賤人陳倉暗渡,乃是極為隱秘之事,老身又未留下蛛絲馬跡,咱們二師二徒不講,誰能想到老身頭上,哼哼!幸好當時沒有你任無心,否則老身就無法安寧了。” 任無心淡淡一笑,道:“南宮師兄難道就此罷手不成?” 南宮夫人道:“他當然不肯幹休, 自此以後,咱們表面上是一對恩愛無間的夫婦,實際卻是勢難兩立的仇人,兩人都是勤練武功,不敢稍輟,南宮明稍有所得,必與老身狠拼一場,嘿嘿!怎奈老身的武功永不落後,直到他死,終究未能如願。” 任無心道:“如此講來,南宮師兄是憤恨而歿。” 南宮夫人臉上,閃過一片陰黯之色,道:“他雖含憤而歿,倒是一了百了,遺下老身一人,度這淒涼孤單的日子,卻是人所難堪。” 任無心暗暗忖道:她屠殺雪山一派,乃是因為嫉妒,推源溯始,皆是由於深愛南宮師兄之故,結果弄巧成拙,將丈夫活活氣死,那未亡人的日子確是難以忍受。 想到這裡,記起當日田秀鈴因愛成仇,對自己百般迫害之事,不禁感慨叢生,長長嘆息一聲。 但聽南宮夫人接道:“南宮明死時,銀拂仙子那賤人所留的孽種,業已長大成人,取名南宮望,老身遵守師命,原不想加害於他,而且替他娶了妻室,待他猶如親生之子。” 任無心暗暗忖道:殺其母,哺其子,倒也虧她了。 南宮夫人眼內突然殺機一閃,怒聲道:“你膽敢譏笑老身?”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在下並無譏曬之心,老夫人休得多疑。” 南宮夫人冷冷一哼,道:“諒你不敢。” 語音微頓,接道:“豈料,人無傷虎心,虎有傷人意,那南宮望早已獲悉身世,知道老身是他的殺母仇人,但知老身武功厲害,他萬萬不是敵手,因之隱忍在心,反而事母至孝,先意承旨,無微不至。” 任無心暗暗想到:此人的心機倒是深沉得很。 只聽南宮夫人接道:“直到他的兒子南宮孝出生……” 任無心惑然道:“南宮孝?” 南宮夫人道:“是啊!那算是老身的孫子了,那嬰兒出生之時,南宮望言道:不望這小兒武功蓋世,但願他孝順祖母,因而取名一個孝字。老身被他騙得昏頭轉向,居然信以為真,沾沾自喜起來。” 任無心道:“後來怎樣?” |
三零三 “令重孫南官毅久已在江湖活動,只是老夫人不知而已,四夫人與令重孫情深愛重,她夫妻既已重逢,自然不再回轉南宮世家了。” 南宮夫人冷冷說道:“嫁雞隨雞,嫁犬隨犬,那也不足為奇。”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可是,老夫人可曾想過,你那重孫寧願流浪江湖,而不返回南宮世家,那是什麼緣故?” 南宮夫人臉上的肌肉一陣顫動,冷笑幾聲,道:“南宮毅對你講過什麼,你幹乾脆脆的講出來吧,與老身勾心鬥角,你還太嫩了。” 任無心含笑說道,“那南宮毅乃是豪俠之士,無論如何,老夫人的隱私,他是不會親口揭發的。” 南宮夫人冷笑道:“諒他不敢。” 任無心哂然道:“但是他敢背叛南宮世家,公然與老夫人作對。” 南宮夫人漠然道:“子孫不肖,乃是家門不幸,與外人有何關係?” 任無心突然放聲一笑,道:“老夫人,由此—事,在下得了三點結論,但不知對是不對?” 南宮夫人容色聳動,道:“哪三點結論?” 任無心暗暗忖道:今日身處絕境,我揭穿這老女人的隱私,要不是她死、那就是我亡了。 只聽南宮夫人陰沉沉說道:“哪三點結論?爽快一點講吧!” 心情之激動,流露無遺。 任無心輕輕咳嗽一聲,道:“第—,依在下判斷,南宮家的數代子孫,並非老夫人的骨血。” 南宮夫人身子猛地一震,枴杖一頓,厲聲喝道:“第二呢?” 任無心冷笑道:“南宮世家的數代子孫,並非死在外人手上,而是老夫人親手所謀害。” 這幾句話恍若晴空霹靂,南宮夫人、田秀鈴兩人同是心神大震,剎那間,慘然色變。 南宮夫人滿臉厲容,手指著任無心道:“你講,第三又是什麼?” 任無心功凝雙掌,全神戒備,口中緩緩說道:“第三點最為簡單,老夫人與整個武林為敵,造下這浩大的殺劫,並非為了替子孫報仇,而是另有用意。” 南宮夫人厲聲道:“什麼用意?”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這就是在下要向老夫人請教的了。” 田秀鈴聽了這一番話,驚得目瞪口呆,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她也是聰明伶俐之人,眼看著南宮夫人那猙獰的面容,好似任無心的每一句話都是一柄利劍,直刺在南宮夫人的心頭,南宮夫人早已認了這一切,其中再無可疑之處了。 忽見南宮夫人仰天一陣狂笑,石壁回音,那尖厲刺耳的笑聲滿室激盪,聽去撕裂人心,恐怖已極! 田秀鈴突然奔到任無心身後,嬌軀顫抖,囁嚅道:“心哥,咱們走。” 任無心莞爾一笑,道:“咱們不知門戶何在,縱然知道,老夫人若不放行,也是無法走脫。” 只聽南宮夫人陰森森一笑,道:“任無心,老身不得不佩服你的聰明才智,你且說說,你怎能得出這三點結論的?” 任無心道:“如此講來,老夫人是承認在下的話了?” 南宮夫人緩緩將頭一點,道:“老身完全承認。” 任無心突然長長嘆息一聲,沉重地道: “老夫人,當初在下也信以為真,以為南宮世家的數代子孫,確是被不肖之徒所謀害,眼看武林中殺劫將起,心想若要消餌這場浩劫,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出謀害南宮子孫的凶手,若能抓住那批凶手,交給老夫人處置,則老夫人心中的怨恨即可平息,造劫江湖就失去藉口了。” 南宮夫人獰笑一聲,譏哂道:“天陣你任無心,倒是蒼生之福。” 任無心搖頭一笑,緩緩說道:“可是在下找來找去,找不出凶手,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凶手是誰。” 語音微微一頓,接道: “老夫人何不自己想想,萬今天下,有哪一門、哪一派、哪一幫會、哪一個人有膽量謀害南宮世家的子孫,縱然有人膽大包天,敢於謀害南宮世家的人,他又哪裡有恁大的本領?” 南宮夫人傲然一笑,道:“你任無心若是不敢,旁人大概更不敢了。” 任無心沉聲道:“這也還在其次,依情理而論,縱然有人謀害了老夫人的兒子、孫子,以老夫人之能,豈有再蹈覆轍,連重孫、曾孫也保不住的道理?” 南宮夫人先一怔,繼而縱聲狂笑,道:“這倒是一個天大的破綻,可惜數十年來,只有你任無心一人看出,嘿嘿!換了旁人,縱然感到可疑,也決然不敢相信。” 田秀鈴聽到此處,渾身一陣冰涼。 眼看南宮夫人那猙獰恐怖,凶神惡煞的面容,真駭得心搖神顫,頭暈目眩,嬌軀一軟,昏倒過去。 任無心雙手—抄,托起田秀鈴的身子,走到一旁,將她置在一塊棺蓋之上躺著,然後走了回來。 任無心道:“開始時,在下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後來打聽到南宮世家的數代子孫,都是在出門遠行之時,遭人謀害,死在外面,在下心想,彼等何以要孤身遠行,那行蹤若是公開,則遭人謀害之事勢必轟傳江湖,那行蹤若是秘密,何以又會被人知悉?老夫人的子孫兩代已遭仇家謀害,何以讓重孫、曾孫孤身遠行,豈非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嗎?” 南宮夫人嘿嘿一笑,自我解嘲地道:“你見事深刻,鞭辟入理,老身活了偌大的年紀,尚未見過比你更聰明的人。” 任無心淡淡—笑,接道:“其後,在赴死谷途中,在下遇上了南宮毅,心中突然動疑。” 南宮夫人強笑道:“疑在哪裡?” 任無心道:“在下暗想,那位南宮前輩為何流落在外,忍令堂上的祖母傷心,閨中的愛妻斷腸,這是過於違反常情了。” 南宮夫人道:“是啊,那孩子早該歸家的,也省得咱們終日以淚洗面,過這生不如死的日子。” 任無心暗暗忖道:這老婆子,講到此處,她還能說出這種莫名其妙的話,當真狡猾得可以。 忖念中,突然感到眼前這老嫗如毒蛇猛獸,是自己生平所遇最為恐怖的人,不禁心頭一寒,渾身冒起了雞皮疙瘩。 南宮夫人突然邁上兩步,冷冷說道:“任無心,你還有話講嗎?” 任無心心頭惴惴,想到動手一搏,實在毫無把握,不覺起了一個拖延時光的念頭,緩緩說道:“在下根據以上種種,判定南宮子孫乃是老夫人所謀害,但想虎毒不食子,南宮子孫縱或不肖不孝,也無加害之理,更不至假手外人,唯一可能,就是那些人皆非老夫人的親骨血。” 南宮夫人將手一搖,接口說道:“你講得全對,不必再往下講了。” 任無心劍眉聳動,道:“老夫人必得將話解析清楚,否則的話,只怕我任無心難以就範。” 南宮夫人哂然道:“老身不信。” 枴杖一揚,做勢擊去。 突然心意一改,嘿嘿一陣獰笑,接道:“好吧,老身的恨憾,淤積心頭數十年之久,如骨鯁在喉,也想吐露一下,散一散胸頭的悶氣。” 說到此處,突然悠悠一嘆,那沉重的嘆息之聲,恍惚發自九幽地府,聽入耳內,令人心旌搖搖,毛骨悚然。 田秀鈴剛剛甦醒,悄然走了過來,忽然心頭一寒,重又退了開去。 |
三零二 田秀鈴猛一轉身,飛奔過來,躲在任無心身後,顫抖道:“老……老……老……” 但聞砰的一響,那棺蓋掀翻在地,棺材中忽然站立一位身形微帶佝樓,手扶枴杖,雞皮鶴髮的老嫗。 這老邁的婦人穿著一身墨色的衣服,蒼白的臉上不見血色,但那兩道炯炯眼神,卻似冷電一般,透射入人心俯之中,與那滿臉病容大不相襯。 任無心本是定力極探之人,此時此地,乍見那老婦的面,也不禁心神一顫,一股寒氣自足底升起,—直涼透背脊。 那老嫗竹杖頓地,跨山棺外,緩步走了過來。 兩道冷電般的眼神,籠罩在任無心臉上,神色之間,詭異莫名。 任無心先是驚駭,但只—瞬,心情就寧靜下來、暗忖道:大不了一死,又何畏懼之有?當下一定心神,拱手笑道:“老夫人久違了。” 南宮夫人竹杖—頓,漠然道:“令堂何在?” 任無心劍眉一蹙,道:“怎麼?老夫人—直在這迷魂牢中?” 南宮夫人冷冷一笑,道:“老身在此比你們到得還早,陪伴你兩人一日一夜了。” 任無心聞言一怔,暗道:這位南宮夫人的性情,果非常人能測。 突然心念—閃,笑道:“老夫人既有意留在室內,這迷魂牢該是另有出路?” 南宮夫人漠然道:“當然另有出路,但對你來講,有等於無。” 任無心淡淡一笑,道:“在下的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目光一轉,朝身後的田秀鈴望去。 田秀鈴熱淚泉湧,淒然說道:“我真的不知道。” 南宮夫人冷冷一笑,道:“你明明知道,還要假情假意,我倒不知你是何心意?” 田秀鈴大急,一把抓著任無心的手臂,哭道:“心哥,我是真的不知道這石牢另有出路,祖……祖婆婆是教你恨我……好讓你親手殺我。” 任無心莞爾一笑,道:“你到一旁歇息,我與老夫人講話,不許你插口。” 田秀鈴溫馴地點一點頭,噙著眼淚,退到牆邊立定。 南宮夫人蒼白的臉上,突然掠過一縷猙獰的笑意,冷冷說道:“任無心,你自命俠義之士,勾引人家的寡婦,不怕天下英雄恥笑嗎?” 任無心臉上一紅,將手一搖,道:“在下尊重老夫人是武林前輩,不願出言不敬,今日之局、注定無法善罷,咱們還就江湖恩怨略做交代,然後以武功判定生死吧!” 南宮夫人冷冷一笑,道:“你那武功,自信敵得住老身幾招?” 任無心淡然道:“在下縱然不敵,也得勉力周旋,只是有幾個問題,耿介於心,若不弄個明白,死難瞑目。” 南宮夫人眉頭一皺,道:“什麼問題?你若好言相求,老身或許成全你的心願。” 任無心輕輕嘆息一聲,道:“老夫人,你處心積慮,與整個武林為敵,那動機究竟何在?” 南宮夫人聞言一怔,兩道冷電般的目光,凝注在任無心臉上,緩緩說道;“南宮世家的數代子孫遭人謀害,死得不明不白,難道老身不該為子孫報仇嗎?” 田秀鈴口齒啟動,似欲言語,忽又心意一變,閉口不語。 原來她在死谷之內,曾經見過自己的丈夫南宮壽。 但是當時處在一個漆黑的石室之內,那恐怖的經歷似真似幻,如在夢中,她事後想起也感到懷疑。 再者她與南宮壽自小就相互仇視,彼此間毫無情份,如今又已將滿腔熱愛,傾注在任無心身上,私心之內,實在不願承認,自己那名義上的丈夫尚在人世,因之話到唇邊,終於忍住。 但聽任無心道:“老夫人,你可曾想過,武林之內,哪一門,哪一派,有謀害南宮世家幾代主人的嫌疑?” 南宮夫人冷冷說道:”老身覺得各門各派的人,都有可疑。” 任無心道,“為什麼?殺害人命,總該有個動機。” 南宮夫人道:“名高遭忌,這武林第一家的榮銜,下馬解劍的禁律,乃至南宮三寶,都是引起武林人物嫉妒與爭奪的原因,這道理明顯不過,何用老身多說?” 任無心聞言一怔,未曾料到南宮夫人會講出這番道理。 想她所言雖是揣測之詞,但卻入情入理,無懈可擊,令人無可辯駁。 寂然半晌,任無心神色一動、雙目之內,倏地神光*射,道:“老夫人,令重孫南宮毅猶在人世,你可曾問過他,謀害他的是何許人物?” 南宮夫人漠然道:“老身已獲消息,我那重孫近日在傳聲驛出現,但他猶未歸來,到底是何人謀害他,尚還不得而知。” 任無心突然冷冰冰說道:“老夫人可曾想過,令重孫何以遲遲不歸?” 南宮夫人那蒼白得不見一絲血色的臉上,突然掠過一片極為怪異的神色,但只一瞬,重又平靜如故。 任無心的目光何等銳利,這變化雖是極端微細,他卻瞧得清清楚楚。 數月以來,一直橫梗心中的疑團,頓時消散了不少。 只聽他冷冰冰一笑,沉聲道:“老夫人,依在下猜想,你那重孫媳四夫人,從此也不再返回南宮世家了。” 南宮夫人身子猛然一震,臉上突泛厲容,右手一探,五指箕張,霍然抓了過去。 田秀鈴驚叫道:“心哥!” 任無心嘿然一笑,身形一晃,暴退五尺,喝道:“老夫人如此震動,莫非做了虧心之事?” 南宮夫人一擊落空,做勢欲撲。 突然心意一變,陰沉沉說道:“爾等乃垂死之人,老身的事,何懼爾等知道。” 語音微微一頓,接道:“任無心,你根據什麼,判斷老身那重孫媳不再回返南宮世家了?” 任無心目光一轉,朝石牢四壁環顧—眼,暗暗忖道:這石牢雖另有門戶,但連田秀鈴也不知情,其隱秘可想而知,看來陷身在此,那是絕無外援的了。 心念一轉,頓時橫定心腸,朗聲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