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三 她說到這裡,忽然用手掩口不語,臉上添了些紅暈,含差不語,眼睛不敢直視常三公子,低頭看著自己的裙裾。 卻是那穿淡黃的一個朗聲道:“告訴你,不過我們這兒沒有男裝,你這身濕衣服嘛,只好把它穿幹了!” 常三公子真是飢寒交迫,點頭道:“我真不明白,四位這麼把我捉弄得不是有些兒過分嗎?” 一身淡黃裝束的姑娘道:“忍忍吧!這種日子你還要過七天呢!說不定!哼!哼!” 湖綠衣衫的姑娘道:“乾脆告訴你!說不定你這條小命也保不住,我們對你呀!算是天高地厚啦!” 常三公子不解地道:“七天!我為什麼要住七天?” 淺藍衫褲的接著道:“無故闖進秀嵐上苑,就由不得你,我們也沒有權決定怎麼處治你,有權的人每七天來一次,正巧,他今天早上才離開,所以嘛,你要忍耐些,等他回來,才能決定你的生死,這該明白吧!” 常三公子道:“我的生死誰也無權決定。” 那姑娘道:“不見得吧!我警告你,最好少打如意算盤,你要是想偷偷的溜,那是自尋死路,我們的話只能說到這裡,你吃完飯之後,裡進的就是臥室,安安分分地睡上一覺,不要踏出這花圃以外的半步,花圃以內由你行動!七天之內,沒有人動你一根汗毛,吃的會送來,我們不打擾了!” 說完之後,四個人聯袂而去。 常三公子莫叫其妙,“秀嵐上苑”到底是什麼地方,在金陵附近,有這麼一個十分神秘莫測的所在,這麼怪異的人物,自己不但一無所知,連聽說也沒聽說過,實在是難以想像的事。 他心想:何不就等到七天,等那正主兒出面,可以看看他的真面目呢!說不定就是自己苦苦尋找的黃衣人或白衣人之一,那豈不是一項天大的奇遇。 想到這裡,心中的怒火也消了,焦急也沒有了,竟然覺得有塞翁失馬,安知非福的感覺,抖抖身上的枯草落葉,索興靜了下來,在燈下一口氣把四碟臘味,一大缽子清燉山雞,外加兩大豌脆香米飯吃了個精光。 一連幾天的奔波,已經身心俱疲。 常三公子進入裡間臥室,但見窗明几淨,床上白紗圓帳,朱紅棉被,淺黃床單,真的一塵不染,十分整齊。 他脫下外衣,攤開在窗前,乘夜風晾乾,然後倒在枕上,不知不覺地睡去,而且睡得十分香甜。 夜風習習,月到中天。 忽然,一陣錚琮的琴聲,隨著夜風飄來,常三公子被琴韻驚醒,仔細諦聽,琴音就來自不遠的後進正屋院落,而且有一縷淡淡的幽香,隨著琴聲透過窗欄沁人心睥,越覺得琴韻的幽雅,弦聲的動聽。 常三公子想起那四位姑娘的警告,因此不敢魯莽,當然,他也怕因一時好奇引起節外生枝,耽擱了自己意在進一步探訪秀嵐上苑的內情的計畫。 因此,他本來已離床而起,想順著琴音察看這操琴的是什麼等樣的人。 然而,他按捺下來,又再度躺在床上。 琴音在夜深人靜之時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扣人心弦,常三公子越是想睡,越無法入夢,越是不想探聽琴聲來自何處,越想看個究竟。 終於,他再也忍耐不住,一躍離床,結束好已經完全晾乾的長衫,掀窗出了臥室。循著悠揚的琴聲方向,飄身躍上屋頂。 但見月色如紗之下,一個背坐披著暗紫披風的影子,看不清面貌,正在撥著七絃琴,低吟著李唐後主非常感傷的詞。 聲音不高,但字字清晰,分明內力十分紮實。 常三公子聽得真切,那首詞是—— “四十餘年家國,三千里地河山, 鳳閣龍樓連霄漢,瓊枝玉樹作煙蘿, 幾曾識干戈。 一旦歸為臣虜,沉腰潘鬢消磨, 最是倉惶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 揮淚對宮娥!” 歌聲哀怨低回,似有無限感慨。 那一曲既罷,屋內忽然有人高喊了一聲:“好!”珠簾掀動一下,一個通身雪白的人,笑著拍掌而出。 常三公子不由大喜,這個全身雪白的白衣人不正是那明孝陵牌樓上,指點自己用石塊擊退強敵的人嗎? 他的意念一動,正待飛身面下。 不料,那白衣人拍手笑聲一收,竟然指著常三公子藏身之處,朗聲道:“下來吧!躲躲藏藏的幹嗎?又不是別人家裡。” 常三公子暗吃一驚。 自問輕身功夫不差,又在特別細心留神之下,乃是寸草不驚,隱伏之地又是暗處,居然被他識破! 此人功力特異,必須小心一二。 既被人發覺,再無不現身的道理。 因此,常三公子一長身,前射三丈,飄身落實地面,對白衣人大聲道:“閣下何人?再藏頭露尾,道理何在?” “嵐兒!” 這聲低喝,有如晴天霹靂,常三公子心頭大震,回首望著那身披暗紫披風彈琴之人,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白衣人一見,吟吟而笑道:“老妹子,揭開面紗吧!別嚇著孩子了!” 彈琴之人緩緩揭去暗紫面紗。 “娘!” 常三公子高叫一聲,撲到母親懷裡,偌大的人像三歲孩童一般,伏在母親胸前,止不住淚下如雨。 常老夫人也老淚縱橫,用手不斷撫摸著常三公子的後腦亂發道:“孩子,難為你了!真難為你了!” “娘,您……” “娘不是很好嗎?起來,見見姨媽!” 常三公子聞言,揉揉淚眼,抹去腮上淚水道:“姨媽?” “是呀!傻孩子。” “誰?誰是姨媽?” “不就是眼前嗎?” 白衣人這時也掀去蒙在臉上的白紗,笑著道:“你這個姨媽,可沒有你媽美,看了不要嚇壞了!” 常三公子一看,掀去面紗的白衣人,一臉皺紋,又是一隻獨眼,雖不會到嚇人的地步,確實令人見而生畏!” 常老夫人忙道:“傻孩子,還不快給姨媽叩頭。” 常三公子不敢怠慢,伏身跪下道:“外甥常玉嵐,給姨媽請安!” 白衣獨目人哈哈一笑道:“俗氣!俗氣!快起來。” 常三公子起身問道:“娘!是姨媽救你……” “我可不敢搶功!”白衣獨目婦人搶著道:“是陶林救你娘,不是我,陶林你該認識吧?” 常三公子點頭道:“認識!” 白衣獨目婦人心直口快,又叫道:“你這位少俠,到了秀嵐上苑還沒想到嗎?” “秀……嵐……” 常三公子吟哦了一下,不由大悟,秀,不正是藍秀嗎?嵐,不正是自己名字的最後一個字嗎? 為何自己竟沒想到呢? 常老夫人此刻道:“陶林不但救了為娘的,還把我們家秘室的圖書冊頁都搬來了,平平安安地放在這上苑後院的武庫書齋中。 “最難得的是,在大火之中,把那塊文淵閣大學士寫的御賜的金匾也槍了出來,高掛在前廳哩!” 常三公子真正出乎意外的驚喜,一時不知該怎麼說才好,只道:“此恩此情,粉身難報,粉身難報!” 白衣獨目婦人又插口道:“最難消受美人恩,陶林也不過是奉命行事而已,幕後正主的恩,才是難報哩!賢外甥,你打算怎麼報答藍姑娘?” 常三公子不由張口結舌,囁嚅地道,“這……這……” 常老夫人一見,愛子心切,笑著道:“大姐,你就別再賣關子了,把該指點的話告訴嵐兒吧!” 白衣獨目婦人笑得前仰後合,咧著嘴道:“心疼了吧!好吧!嵐兒,坐下來,聽著,也記著!” “是!” 常三公子唯唯地坐在石鼓上。 白衣獨目婦人正色道:“司馬山莊明是武林盟主,暗中正要一步步消滅各門各派。司馬長風不除,武林永無寧日,最後血腥難免,洗劫必至!” 常三公子點點頭,道:“外甥心中也早有疑心,歷次的紅衣人生事,必定是司馬駿暗中主使!” 常老夫人道:“嵐兒,聽你姨媽說下去” 白衣獨目婦人道,“你沒見過我,應該聽說有個獨目婆婆吧!” 常三公子略一思忖,不由心頭大震,他的確聽過,那是百花門中翠玉生前告訴他的,說是百花門有人犯了門規,都交給獨目婆婆處罰, 四此,猛然不知該怎麼下斷語,只點點頭說道:“聽說過!聽說過!不過,我不知道就是姨媽?” 常老夫人見兒子甚感不安的樣子,不由道:“大姐,說這些話幹嗎?長話短說,交代孩子就是了!” 獨日婆婆淡淡一笑道:“好吧!簡單的說,司馬長風成名多年,禍心尚未敗露,目前不能貿然行事。” “其次,要消滅司馬山莊,武林先要有一代替之人,再則天下大亂,我們選定了你做武林盟主!” 常三公子大驚道:“外甥哪敢?” 獨門婆婆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何況,這是水到渠成的事,又不要你去拚命打鬥!” 常老夫人嘆息了聲道:“這也是命中注定,金陵世家要變了! 嵐兒,要認命,也要順應時勢。” 獨目婆婆道:“目前我們不能隨意亂動,因為怕投鼠忌器,貿然發動,恐怕司馬長風腦羞成怒,傷害你爹,那就後悔莫及了!” 常三公子更加吃驚道:“你說我爹他在司馬長風手上?” 獨目婆婆道:“我的猜想是的,但是尚未掌握到真憑實據。姨媽已經安排了人,不出一個月,一定有個確實的訊息,到時先救出妹夫要緊!” 常老夫人淚光閃閃,叮嚀地道,“孩子,記住姨媽的話,千萬不要魯莽,萬一傷了你爹,為娘的焉能偷安獨生!” 獨目婆婆看看天色道:“嵐兒,天亮之前,你必須離開秀嵐上苑!” 常三公子忙道:“不!找要伺候母親,還有姨媽!” 獨日婆婆把臉一沉,一隻獨眼盯視著常三公子道:“你娘在此吃喝起居有四個丫頭問候就夠了!” “在大事未定之前,秀嵐上苑必須保密,再說,上苑以外要辦的事甚多,你留在這裡算什麼?” 常老夫人也含淚道:“核子,最重要的是救你爹,他年紀一大把,可受不了太多的折磨!” 獨目婆婆已自站了起來,囑咐道:“你可以走了,再告訴你,上苑以外,我們就是見了面,也要裝成不相識的樣子,知道嗎?” 她說完,又拉著常老夫人的手道:“我們進去晚課吧!今天已經太晚了!” 常老夫人點點頭,用手拍拍常三公子的肩頭,雖然沒說什麼話,但那慈愛的手,卻傳達了千千萬萬說不盡的愛心與關懷。 常三公子目送母親與獨目婆婆轉過內間,才看到雲淡星稀,月已西沉。 黑黝黝的遠山,漸漸地露出一派青蔥。天!已經快亮了! 獨目婆婆的話,是真的嗎? 司馬長風已經高踞武林盟主寶座,為什麼還要點燃戰火鬧翻江湖呢?常世倫是生是死? 一再出現的黃衣人是誰?他寫一個“孝”字的意義何在? 武林四大公子未來如何?八大門派三月之約如何? 南蕙會倒進誰的懷抱?紀無情瘋顛症會痊癒嗎? 百花門百花夫人的身世如何? 桃花林的秘密能否揭開? “妙手神醫”丁定一,臨死撕下的半截袖子釘什麼秘密呢? 藍秀掌握常三公子的真意何在? 常三公子真的能達到領導群雄成為天下第一人嗎? 以上離奇的情節,都將在本書續集裡一一揭開謎底,合情合理地交代出意料不到的結局。 (全書完結) 續集為 《桃花血令》 |
一四二 淺藍衣衫姑娘益發大怒道:“路過!過在哪裡,哪裡有路,要是在大路邊上,姑娘們會在這裡玩水嗎?你是鴨子死了嘴還是硬的。” 常三公子不服地道:“我沒有說你們是在路邊戲水,可是,這兒不能沒有路呀!有路,就有人走,怎能認定在下是說謊呢?” 粉紅衣衫的道:“壞在這兒就是沒有路。” 常三公子問道:“要是沒有路,你們是打哪兒來的?天上掉下來的不成!” 湖綠衣衫的姑娘生嗔道:“你管得著嗎?” 淺藍的那個不耐煩的道:“耍嘴皮子,你不看那葛藤我們自己扯。” 就在他說話之時,另外兩個已跑到怪石之下,扯了幾根手指粗細的葛藤,並且結成了活套,其中一個雙手撐開活結藤套,衝著常三公子道:“來,頭伸過來,放心!綁你回去查問明白,不會吊死你,也不會用刑逼你,這是規矩。” 她口中說著,腳下也漸漸走近,只要一揚手,藤套就可以套上常三公子的頸子。 常三公子焉能任由她將活結套上,連忙側移數步退出七尺,連連搖手道:“姑娘!使不得,使不得!在下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要是再這樣苦苦相逼,對不起,我只好三十六策,一走了之,莫怪我毫無交代!” 淺藍衣著姑娘道:“一走了之?你想得美!敬酒既然不吃,只好請你吃罰酒了,拿下!” 手持藤套的聞言,淡淡—笑,揚手將藤結活套向常三公子頭上套來!手法既快且準。 常三公子出其不意,急切間低頭一式“禹門三浪”,登!登!登!跳出丈餘之外。 淺藍水緊衣褲的姑娘一見道:“原來有個三招兩式,難怪如此大膽!姑娘來拿你。” 她的動作比話還快,平地前射七尺,凌空挺腰,一式“風擺殘荷”,晃動香肩,如影隨形地尾追常三公子飄至,人在半空,雙手左掌右指,掌式攔住常三公子的去路,指點常三公子肩井大穴。 出手之妙,妙到毫末,制敵之準,毫釐不差。 常三公子一見她乃是上乘手法,不由大吃一驚,雙掌“分花拂挪”堪堪化解了來勢,不由叫道:“姑娘好身手!” 淺藍衣著姑娘一招落空,怒氣未消,揮手道:“大夥兒上,此人身手不凡,來路可疑,不能放過。” 此時,手執葛藤的姑娘,也摔動藤套道:“留他活口,捉回去再說。” 她把手中葛藤活套當做兵器,舞動之時曳起呼呼風響,搶先向常三公子兜頭套下。 這時,另外三人也如法泡製,每人都扯下葛藤,打好活結,齊向常三公子施為。 常三公子既好氣,又好笑,自己原是被瀑布水聲所引,料不到惹下出乎意外的麻煩,這四個毫不講理的姑娘,先是調侃一陣,接著教訓一番,此時,把自己當成了打獵的獵物,視為野牛野馬般用套索來套。 麻煩的是,四個女娃兒都不是平庸之輩,手中的葛藤套索,使得呼呼作響,兜頭兜臉漫天罩下,左右前後,全是套索的影子,令人防不勝防。 偏生葛藤的韌性極強,可軟可硬,四人貫上真力,不亞於一般刀劍,而且藤套舞下來是一大片,比刀劍述要難防。 常三公子左閃右躲,左騰右挪,只是仗著靈巧的身法避開,因為若是貿然出掌舒拳,一個閃失被葛藤套索套個正著,整個人也就進入套索之中,立刻變成了四個女郎的階下囚,即使是不會丟掉老命,那四人的尖酸譏諷,不會好受。 他想著想著,暗暗打量脫身之計,一面退,一面找尋出路,一邊的屏形斷崖,是難以攀登的,那片血的楓林,極可能是她們四人的居處,當然不能送入虎口,草坪這邊,是適才藏身之處看得清楚,視野開闊,不利脫身。只有先前自己攀上米之處,尚有擺脫四人糾纏的機會。 心意既定,常三公子已漸漸地退到湖畔離東邊山岩不遠,口中朗叫一聲道:“在下失陪了!” 叫聲初發,人已倒射丈餘,虛空轉向,揮手抓住了一根如同纓穗的青藤。 不料,手拉葛藤略一用力,但聽“咯”的一聲輕響,頓然失去重心,葛藤連根而起離了岩石縫隙,常三公子整個人也隨之下墜,當時嚇出一身冷汗,連忙吸氣上提…… 只是,四個葛藤套索已經臨空罩下,眼看就要套上脖子,常三公子百忙之中連忙仰臉作勢,雙腳認定岩石輕輕借力疾點,整個人像一個平飛的水鳥,低貼水面飄出了四個葛藤套索籠罩之外。 然而,料不到湖面寬闊,離對岸足有十餘丈之遙,中途並無墊腳借力之處,常三公子只有雙腳互踏,借力二次上衝,意欲凝聚真力,掙紮著落於對岸,假若是此時沒有外力阻擾,輕易地落於對岸,應是可行之策。 只是,隨著常三公子身法變換之際,四個姑娘也同樣地藉著腳點岩石的巧勁反彈而回,四個葛藤結成的套索,一齊向人在虛空無法改勢閃躲的常三公子罩去。 在這等千鈞一髮之時,常三公子哪有躲避的餘地,頓時四個女郎套了個正著,把他捆成一堆,真像端午的粽子。 “噗通!” 湖心水花震得很高,五個人不先不後,一齊跌進寒冷的水波之中。 四個姑娘原穿的水緊衣褲,既可保暖,又不怕水,兼而她四人頗通水性,沉入水底之後,立刻浮了上來,互相瞄了一眼,各將手中葛藤拉得緊緊的,把不識水性的常三公子拖浮在水面,緩緩提上岸來,拋在草坪地上。 常三公子如同落湯雞,狼狽的情形是畢生未有,嗆了幾下,吐出了湖水,喘息著道:“四位!在下從來沒有如此狼狽過,你們該滿意了吧!快將套索鬆開,在於絕不記仇,也不記恨,我們算兩下扯平!” 那身穿淺藍水緊衣褲的姑娘聞言不由“噗嗤!”一笑道:“你們聽見沒有?此人是吃燈草放屁,輕鬆得很,他要我們把他放了!好笑不好笑!” 常三公子滿腹委屈一肚皮怒火,再也忍耐不下,厲聲喝道:“忍耐已經夠了,在下一再相讓,姑娘們一再的得寸進尺,苦苦相逼,我一不是盜匪,二不是竊賊,這等繩索捆綁,到底為什麼?” 他試著運力掙扎,想把套索掙斷,準知,那葛藤天生韌性,日曬夜露,風吹雨打,又在湖水之中浸濕個透,比鋼鐵鍊成的還堅實。 四個女郎已看出常三公子窘態,不由一瞥笑出聲來。然後嘰嘰咕咕地議論了一番,不但沒把常三公子身上捆綁的葛藤套索解開,反而纏了又纏,綁了又綁,找來一大截樹枝,把他當成待宰的牲畜,抬起來,向楓葉紅紅的林中走去。真是虎落平陽龍離水,仟何人到這一步也是一籌莫展。 常三公子有口難言,不住地叫道:“你們這算什麼?” 四個姑娘只是不理不睬,抬著常三公子只管趕路。 穿過楓林,眼前有一條石板鋪成的小路,也是群山環繞之中唯一的—條小路,石板棱角銳利,可以證明是新鋪上未久。 常三公子喊了幾聲,眼看四個姑娘不加理會,心知無用,不再喊叫,只是睜開眼睛四下瞧料,仔細觀察一路上山色的特別標記,一草—木的外在形勢,默默牢記在心頭,免得脫困之時不辨方向迷失路途。 一路上山色嫵媚,不時有一彎清溪潺潺流過,可是,漸漸地,兩側山勢湧來,好似無窮無盡,全是削壁千仞,涼意在兩山聳立的斷層中拂面生寒,也令人神清氣爽,頓覺靈念俱消,再向前去,頭上只剩下一絲天光了,兩側的山勢更加險峻,崖石平整如鏡,滴水滋養的青苔,看上去其滑如油,莫說是人,即飛鳥也難停,猿猴也難攀,天險自成,歎為觀止。 常三公子一路上看得呆呆,只是被捆綁得甚為不自在,尤其衣履盡濕,山風襲人,感到冷颼颼的而已。 這樣走了一程,山勢急彎抹角轉向。 就在一塊突出的大石之上,現出四個大字,題的是“秀嵐上苑”,鑿痕猶新,分明是為時不久所立。 “秀嵐上苑”刻石之後,地勢平坦多了,不過也只是一塊被群山擁抱的盆地而已。 盆地倚山處,一座嶄新的水磨莊院,碧瓦粉牆,氣派不大,但精緻玲瓏,從外廂看去,是一連三進的宅院,由於在紅樹掩映之下,蒼松翠柏遍植之中,看不出三進各層的全貌。 四個姑娘抬著常三公子不走正門,拐過院牆從一個小側門進去,又繞過一片花圃,到了中間一進的左側偏屋之中,這才將常三公子放在用山上片片石塊鋪得十分子整的地上,互相耳語一番,突然各自散去。 常三公子不由焦急起來,生恐四個女娃惡作劇,就這樣把自己放在地上不加理會,連忙喊道:“喂!姑娘!這該把我放開了吧!” 四個姑娘真的沒有理會,嘻嘻哈哈的笑著出了房門。 片刻—— 她們四人又一齊來了,個個換上一身同顏色的便裝,而且分別捧了食物,因此刻已近入夜,所以也帶了盞紗燈,分別放在桌上。然後四人一齊動手,替常三公子解開了四根葛藤。 身著淺藍衣衫的先開口道:“難為你了,手腳有些發麻是嗎? 這兒有熱菜熱飯,先填飽五臟廟,就會好一點的!不過……” |
一四一 對於金四奉令在此等候,常三公子並下感到奇怪,因為百花門無孔不入,百花夫人無所不在,自己早已有了經驗,躲也躲不脫。 只是那白衣人的行動,太令人惑疑,尤其他武功修為之高,的確在常三公子之上,若是友善一方,當然是可喜,但也得找出他來當面道謝,若果白衣人是敵方的人,就要小心提防了。 小河婉蜒繞著鐘山,越向上游,河面更窄,水流更細,再向前去,小河已變了小溪,一股細流,流過高低有致的石隙,淙淙有聲,漸漸地巳沒有了人行路了。 常三公子不由絕望,心想,自己一定是找錯了方向,前面已經是山窮水盡,哪會有白衣人的跡象可尋。 正打算折回頭去,忽聽陣陣“轟轟轟轟”的雷鳴之聲,從小溪頂上懸崖間一道並不十分寬大的瀑布,像一條白練,倒瀉而下。 水勢雖然不大,但落下之勢甚急,水柱打在崖下的巨石之上,發出雷鳴之聲,雖不如洗翠潭千軍萬馬奔騰之勢,但秀靈之氣,卻有勝之。 常三公子巳走了半天,人已疲乏了,選個接近瀑布之處一塊凸出的青石上,盤腿而坐,閉目將息。 不料,岸上的瀑布轉眼之間由細小變成寬大,比先前所見頓時增長了一倍有餘,凌空倒瀉,好似黃河決堤一般,奔騰下傾,勢不可當。 常三公子甚為訝異,因為,萬里無雲,晴空如洗,分明沒有下雨,為何瀑布水勢陡然增陡許多? 他仰臉上望,兩邊懸岩陡峭,長滿苔蘚障蘿,好奇心驅使,他童心大起,選了左側的懸岩,攀藤附葛,向上爬升,要探一個究竟。 滑不留手的苔蘚,脆弱不牢的葛藤雖然攀登十分吃力,但是,常三公子施出輕身功夫,只是略以借力,片刻之際,已攀上了絕壁頂端。 原來別有天地。瀑布的水源,卻是一個具體而微波光瀲灩的小湖,湖的一側,山色重重,形成一列屏風也似的斷崖,雖在冬季,卻也蒼翠欲滴,對湖岸上,火似的楓葉,一列無邊無際,比二月的榴花,還要鮮明,還要豔麗,耀人眼目。 另一側是一片干整的草地,此時,綠草已枯,褐色的地上,東一叢,西一束,開著不知名的小黃花,格外清新可喜。 就在常三公子攀登上的這邊,湖水如同開了鍋的沸水,由湖底翻起白滔滔的浪花,發出雷鳴也似的水聲,激動得湖水如同暴漲,有時竟然冒起丈餘,然後潑天瀉下,溢出湖沿,奔騰澎湃,正是使瀑布暴漲加大下衝的原因。 常三公子不由看得發呆,心想,難道這湖底有俗傳的所謂水靈精怪作祟?不然為何激起如許大力的浪花。 他想著,沿著懸岩與湖邊的一列花樹,蛇行到一塊怪石之後,選個既能隱蔽自己身體,又可以注視湖中動靜的地方,伏下來摒氣凝神注視湖面。 忽然,一個通身淺藍色水師衣褲的小巧人影,突然從浪花翻騰之中,冒出湖面,上射丈七左右,發出一聲嬌叫,凌空翻了個跟斗,又快如丸瀉,“嘶——”的聲,像弓箭穿入了湖底。 常三公子大感驚奇,因為那人影一起一落,只是剎那之間功夫,其快無比,但從身材玲瓏剔透,折腰手腳輪廓,分明是個女子。為何……” 就在常三公子意念未余之際,又有一個粉紅水緊衣的同樣身影,與先前那淺藍人影同樣的身手,躍出湖面,上射丈餘,然後凌空翻騰,頭下腳上,像箭般射入湖中。 常三公子不由目瞪口呆,暗想,這是什麼道理,為何落入湖底之後,身上的顏色會在一剎那之間,由淺藍變成粉紅,難道真的是水妖出現。 常三公子這個猜想,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否定了。 因為,此時,不但先前那個淺藍身影,緊接著射入湖內,粉紅色人影第二次,躍出湖面而上躍丈餘,隨後,又一個湖綠的身影,同一姿勢躍起急落,湖綠色人影下落之際,一個淡黃的身影,衝出湖面。姿式身法,與第一個淺藍水緊衣的那個,完全相同,一致無二。 淺藍、粉紅、湖綠、淡黃,原來是四個人,此起彼落,銜尾接踵,好像是湖水泛起的一串花環,舉動四濺的銀色水珠,激起湖面上翻滾巨浪,迎著陽光照耀,真是一個奇異景色,難得一見的美妍鏡頭。 常三公子看得出神,不由雙掌連拍,失聲高叫道:“好!太美了。” 沙!沙!沙!沙! 水花激動之聲連連!四個美妙的身影,像四枝花弓,一齊射落水面,然後探出頭來,齊向常三公子隱伏之處望著。 常三公子自覺失態,不能再偷偷摸摸地隱在怪石背後,一長身,到了怪石頂端,挺身嶽立。 湖中四人突然躍出湖面,不約而同地撲向常三公子立身之處,分為四方攔住去路。 這時,常三公子方才看清,原來是四個身穿水緊整套衣褲,頭戴著水魚皮帽的四個美豔女子,每人面帶怒容,目露慍色,凝視著怪石上的常三公子。 常三公子作了一個四方揖,抱拳當胸,陪著笑臉道:“在下無意中路過貴處,碰見各位在此戲水,絕對沒有輕薄之意,請四位姑娘不要惱怒!” 身穿淺藍水衣的冷冷一哼,不理會常三公子的話,反而掃視了另外三個同伴一眼,不屑地道:“你們聽見沒有?他是無意之中路過此處!好一個無意之間路過此處,我們這裡成了金陵城的丹鳳街菜市口了,有意無意都可以路過此處,好笑不好笑!” 其餘三個女郎聞言,都不由笑得花枝展招,那個淡黃衣的道:“天下有很多聰明人,自己以為舌燦蓮花,憑三寸不爛之舌可以騙過天下所有的人,卻忘了自己謊言漏洞像我們這個湖一般大!咯咯……” 四人嬌笑連連,先前怒目相問,立刻要動手的氣氛,反而一掃而空。 身穿粉紅的女郎,笑聲收起,又十分俏皮地對著常三公子連連點頭,轉面向三個同伴道:“你們猜一猜,這個說謊大師是准?” 她稍停一下,又接著道:“喏!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就是自認為很瀟灑,很英俊的大無聊、大混頭,大混蛋!” 常三公子臉上飛露一陣發燒,忙道:“四位!四位!你們聽我解釋,聽我解釋。” “慢來!”穿湖綠的姑娘搶著道:“我還沒開口呢?你也不必解釋,雖然你如何解釋都沒有用,有意也好,無意也好,反正呀,你來得去不得,知道嗎?我只問你這位小哥哥,為什麼你家大人不好好招呼你,讓你亂跑亂闖,現在闖出禍來了吧!” 她一副老氣橫秋的口吻。把常三公子當成了迷路的小孩,完全是教訓的語氣,說話時還做出一副老態龍踵彎腰駝背的表情樣子,十分逗人,十分滑稽,把另外三個人引得笑彎了腰,上氣不接下氣。 常三公子尷尬得很,自己站在怪石頂上,像一個展覽的物品不說,而且任由四個女孩子你一言我一語地調侃、戲弄,只是無法回答,欲待抽身而去,眼看四人在嬉水時所展的輕身功夫,也都是上乘一流,必然不會放過,更因自己偷窺人家姑娘嬉水,就是理虧之處,怎麼還能動粗使武呢? 此湖既有四個女孩子,她們的居處必在附近,說不定一時翻臉,驚動了村人,群起而攻,即使不怕,但有口莫辯,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想著,硬起頭皮,朗聲道:“四位已經把氣出完了吧!取笑也夠了吧!在下確是無意的……” “住口!”淺藍衣姑娘粉臉—沉,嬌聲含怒道:“準要取笑你,是我們拿帖子請你來的嗎?” 另一個粉紅姑娘,也沉聲道:“無意!准管你有意無意?下來,難道等姑娘們動手不成!” 常三公子心知要想脫身,必須一番周折,但是,他確實不願拳腳相見,一個男子漢見到別人姑娘家嬉水,若是正人君子就該迴避,自己竟然忘情地叫起“好!”來,難怪她們生氣,換了自己,也一定早已出手,以洩心頭的怒火。 因此,連忙帶笑道:“四位姑娘!殺人不過頭落地,在下自知理曲,已經向各位致歉,應已可平下怒火,不要再逼在下了。” “可以!”淺藍衣的姑娘點頭道:“我們不逼你,你下來再說!” 常三公子無奈道:“我可以下來,只是……只是四位千萬不可誤會,不可動手。” 粉紅水衣姑娘冷冷的有些不齒道:“還用到四個人動手嗎?未免有些自命不凡吧!” 湖綠衣著的姑娘似已不耐,連連招手道:“不要囉嗦了!下來,下來!” 常三公子只好一湧身,躍落湖前草坪之上,不住地點頭道:“多謝四位姑娘不追究……” 誰知,淺藍水衣姑娘嬌叱聲道:·呸!誰說不追究來!那怪石之上,垂著的葛藤要你把它扯下來。” 常三公子道:“我們彼此已把話說明白了,姑娘!你要扯那葛藤是……” “是要綁你!”淺藍色衣衫的姑娘粉臉鐵青,怒容滿面道:“你認為姑娘們會相信你的鬼話連篇嗎?你說路過此處對不對!” 常三公子連忙點頭道:“對!對!” |
一四零 第三十回 魚美人誘子尋母 司馬駿這時才有些覺著問話太過猴急,連忙拱手道:“請恕小弟失禮,太過冒昧,其實,小弟是因為你我通家之好,關心而已,何況,貴府的秘圖冊頁,有許多與武林大事有關,小弟是怕落在敗類之手,必然會引起武林一場混亂!” 常三公子聞言,先前的不悅之色,不但未能稍減,而且加深了惴色。 因為,司馬山莊領袖武林,司馬駿言外之意,無形中就是說那些圖書冊頁事涉武林,司馬山莊有權召問,並不是多此一舉。 常三公子越想越覺不是味道,但卻按捺下心中的不悅,舉著笑容道:“司馬兄說得不錯,好在金陵常家並未在江湖上立幫設派,幸而還不致於累及司馬山莊,否則真是對不起你了!” 說話的神情雖然和頗悅色,但骨子裡卻是有言外之意,彷彿說金陵世家的事,司馬山莊管不到。 司馬駿怎會聽不出弦外之音,也含笑道:“對!對!金陵世家雖是武林,卻超越江湖門派。” 兩人只顧言來語去,司馬山莊的莊下,已全都回到原地,向司馬駿稟明一無所獲。 常三公子心中尚有兩個疑團待解,一是適才牌樓之上的雪白人影,一是怡香院的黃衣人,因此,無心與司馬駿盤桓,抱拳當胸道:“少莊主!你此次南來恕小弟家中俗務大多,無法奉陪,尚請恕罪!” 司馬駿還禮道:“哪裡話來,在下此次南來,也許要小住數日,如有用我之處,請不必客氣!” 常三公子道:“不敢勞駕!就此別過!” 司馬駿道:“常兄請!” 常三公子別了司馬駿,重又回到孝陵的牌樓之前,縱身上了先前發現那白衣人影之處,仔細搜索,並無任何發現。再三省視,連瓦楞上的青苔都沒留有腳印,可見那白衣人身法之巧,武功修為之高,的確到了踏雪無跡登萍渡水的上乘,爐火純青的地步。 他略一思索,回憶白衣人去時的方位,趨著天未黎明,展功循線回前,一連翻過幾處山丘,一路上並無任何發現,不但沒有庵觀寺廟,連山居野店也沒有。 常三公子料著白衣人深夜獨自留在孝陵牌樓之上,絕非偶然,極可能就在附近落腳,聽到孝陵有人打鬥,跳上牌樓瞭望,等到見自己孤單一人對付黃山五小,又見自己手無寸鐵,才點醒自己以頑石製敵。 然而,這不過是揣測罷了,一連沿著鐘山腳下去了盞茶時分,毫無端倪可尋,眼看到了鐘山的盡頭,東方已露出了魚肚色,才發現一抹白楊樹林中,隱隱約約的像是一間茅舍。 常三公子大喜過望,腳下加快,進了疏漏落落的白楊樹林,不禁大失所望。 先前所見的茅舍,不過是一個“人”字形的簡單棚子而巳,而且是新搭未久,棚子裡面禾草鋪成的就地床鋪,平鋪著一幅薄薄棉被,枕頭卻是一塊長方型的大鵝卵石,還有一副茶具。 常三公子見棚內無人,鑽進棚去,摸摸瓦茶壺,不料卻是熱騰騰的一壺茶,折騰了一夜,沒見到茶還不覺得,既見到了茶,直覺得口渴得很,倒滿一杯,正待坐下慢慢品嚐。 棚外一個蒼老的聲音道:“是哪位朋友,這茅草棚雖小,可是有主的哦!” 說著,一位禿頂的中年人,彎著腰,探進個光禿禿的腦袋,緩緩鑽進入宇棚來。 常三公子不由臉上發燒,連忙離開地鋪,十分尷尬地道:“老丈,在下貪趕夜路,闖進了棚子,請老丈不要責怪!” 禿頂中年人一見常三公子,本已鑽進來的身子,忽然又縮了回去,原來手中持著的丈餘長釣魚竿,隨手丟在地上,執禮甚恭,肅立棚側,低聲道:“常公子,這茶,這茶正是奉命為你準備的,請用!請用!” 常三公子奇怪地道:“沒請教閣下怎麼稱呼?為何認識在下?” 禿頂中年人肅聲道:“屬下金四!” “金四?”常三公子更加迷惘,他想不起這個自稱屬下的金四在哪兒見過,搜盡枯腸再也記不起自己家中有金四這個人。 因此道:“金老丈,你是弄錯了吧!” 金四忙道:“常公子!你是沒見過金四,金四雖沒見過你,但你的儀表,夫人在臨行之時,曾將你的畫相懸掛,讓屬下們仔細觀看,確實記下,所以,屬下一見就認出你是屬下的龍頭。” “哦!”常三公子如夢初醒,長長地“哦”了—聲。 從金四的話裡,他聽出了“夫人”,又聽到自己被稱為“龍頭”,這才想起百花門中的“八朵名花,五條惡龍”,禿頂中年人自稱金四,姓金排名是第四條龍。 金四見常三公子的神情,知道已曉得了自己的來龍去脈,接著道:“公子想起來了?” 常三公子忙笑著道:“非常抱歉,一時忘懷了,金四哥!快進棚來!坐下講話!” 金四人是進來了,只是仍然哈腰恭身,口中道:“公子!千萬不能叫什麼金四哥,本門的規距壞不得,否則,夫人還以為金四犯上,那可是死罪一條!” 常三公子心知金四所說是實,點頭道:“好吧!金四!你怎麼知道今夜我會摸到這裡來?是未卜先知?” 金四道:“屬下哪有未卜先知的本領,本來已經入睡,兩個時辰之前,接到銀箋令,才燒好熱茶等候龍頭。又去溪邊釣了兩尾活鮮鮮的鯽魚,算是宵夜點心,龍頭!是煮鮮魚湯還是烤著吃?” 常三公子道:“銀箋令!奇怪,誰能預料我一定會到這裡來呢?” 金四抬頭道:“這個,屬下就不知道了!” 常三公子追問道:“銀箋令是何人傳達來的?” 金四在懷中摸出一張手掌大小的銀色花箋,雙手遞向常三公子道:“請龍頭驗令!” 常三公子曾在翠玉口中,知道了不少“百花門”中的一般規矩,急忙站了起來,雙手接過那頁銀色花箋,口中道:“常玉嵐接令!” 但見那手掌大小的銀箋之上,寫著:“準備好茶點,五更接龍頭。”十個字下面,並未落款署名,也沒加蓋信,只畫著一雙眼睛。 常三公子對百花門中的一切幫規,僅僅是從翠玉口中略知皮毛,他也知道百花門的忌禁特多,不知道的,絕對不能多問,否則會惹禍上身。 他對金四所說的“銀箋令”先前聽成了“銀箭令”,事實上也是一無所知,等到金四依規矩恭請驗令,那乃是百花門中最起碼最常用的“唇典”,所以才沒露相,而今他雖不知這銀箋令是何人所發,在什麼情況之下才發,那畫著一隻眼睛代表什麼,並不曉得,也不敢輕易地向金四追問。 即使真的要問,金四也未必回答,想著,忙依規矩雙手將銀箋捧好,交還金四道:“驗令已畢,原令交還。” 金四搶上一步,雙手接過銀箋,小心翼翼地納入懷中貼身之處。才道:“龍頭!那魚?” 常三公子有些餓了,飢腸轆轆作響,笑著道:“勞駕烤一烤吧,既快又簡單!” “是!”金四應了一聲,就在棚外生起火來,吊起支架,專心地烤魚。 常三公子一面欽茶,一面試探著道:“那傳送箋令之人,沒有再說其他的話嗎?” 金四道:“屬下睡夢中被銀箋打到臉上,一驚而醒,並沒能見到傳令主人是准?別無所知!” 常三公子還不死心,繼續問道:“依你猜想那會是准?” 金四陪笑道:“屬下不敢胡亂推測,龍頭一定能諒解屬下苦衷,本門之人,是不能隨便猜測本門行動作為的。” 常三公子心知問不出所以然來,把話題一轉道:“金兄弟,你到金陵來必是另有大事要辦,不知是你一個人前來?還是另有本門其他人結伴?” 這時,金四已將龜烤得兩面黃橙橙的,香味撲鼻,用一張枯黃的荷葉捧著送到常三公子面前,毫無表情地道:“屬下只知奉命前來在此結廬,其他一慨不知,唯有隨時聽候差遣。” “哦!”常三公子嚼著細嫩鮮美的魚肉,又道:“原來如此!你所謂的差遣,是何人差遣呢?” 金四冷冷一笑道:“龍頭!你是在考驗屬下?” 常三公子忙道:“不!絕無此意,只是隨便聊聊而已,本門的五條龍,還用得到考驗嗎?金兄!你不要誤會我的意思!” 金四躬身道:“屬下不敢誤會,我是怕龍頭你對屬下的忠誠有惑疑之處,那屬下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他一臉的惶恐,像一頭鬥敗的公牛,完全失去一個武林高手的豪情壯志,百花門的門規苛嚴可見一斑。 常三公子一口氣把兩條烤魚吃光,舐舐嘴道:“金兄弟,謝謝你一壺好茶兩尾鮮魚,咱們行會有期。” 金四連忙道:“金四理當侍候龍頭,但願龍頭在夫人之前美言幾句,屬下就受惠不淺了!” 常三公子走出茅草人字棚,外廂天已大明,他打量四周的形勢,又對金四道了聲:“再會!”順著小河溯水而上。 因為迎面是巍巍鐘山,河的上游是通往官塘大道,折回去是明孝陵,只有逆水而上,才是自己要去的地方,才能有一線希望,希望能發現昨夜那位白衣人的行跡。 |
一三九 想到先前被黃山五小苦苦相逼的狼狽,這股怨氣難消,平日不願輕易出手傷人的性格,也因而大變,左縱右跳,引開黃山五小的心神,不時發出枯枝,專射黃山五小的要害。 他是存心施為,准、狠至極,轉之間,慘叫連連,黃山五小沒有一人倖免,最絕的是竟有四人是被射瞎了雙眼。 僅有五小的老大,躲過雙眼,面頰兩側各插著一根枯枝,露出三分之一在皮肉之外,鮮血淋漓,疼得他一蹦七尺,慘嚎不已。 常三公子正待上前,抓住一個,要追問他們是被何人收買。 然而,突的一條大鵬般的人影,斜刺裡撲了出來。 常三公子猶豫之際,不由退出七尺。 “常兄!”那人身未落實,朗聲道:“小小毛賊,由小弟效勞!” 他說著,手中長劍疾掄,如同滿天飛雪,但見銀光一團,令人目不暇接。 倏忽之間,“嗆”立刻銀光收斂,劍已還鞘。 再看,黃山五小一個個喉結之處多了一個酒杯大小的血孔,紫烏烏的鮮血外翻,發出“吃吃”的刺耳之聲。 這時,常三公子才看出,這人原來是司馬山莊的少莊主司馬駿,手法的利落,劍勢的凌厲,就是眨眼之間的功夫,了結了黃山五小。 常三公子給怔住了,不知道應說些什麼才好。 司馬駿還劍入鞘,面露笑容拱手為禮道:“常兄,憑你的身份,怎麼會同黃山五小有了過節?他們乃無名之輩,野蠻之人,應該不配與你金陵世家結什麼梁子。” 常三公子既不好責備司馬駿,只好道:“司馬兄說得對極,我們之間本來沒有什麼瓜葛,而且根本沒有見過面。” 司馬駿朗聲一笑道:“不過,在下對黃山五小早有耳聞,他們兄弟五人野性難馴,燒殺奸擄,無惡不作。 “家父早想託人加以制裁,今天恰巧碰見,料不到他們敢捋常兄你的虎鬚,小弟代常兄效勞,實在榮幸至極!” 他這番話表明了兩點意義。第一,黃山五小惡貫滿盈早已該死,司馬山莊領袖武林,有權利也有責任處治江湖敗類。第二,他殺黃山五小,是為了常三公子。 隱隱有向金陵世家示好之意。 常三公子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 他不但不能說出自己原想留下活口,追問出幕後主使之人的內心話,而且還要表示對司馬駿的好心非常感謝。 強打笑容道:“常某甚為感激!” 司馬駿道:“感激二字未免忒也的見外了。不瞞常兄說,我司馬俊的情形與常兄金陵世家略有不同,不管黑白兩道,都知道司馬山莊是江湖人。 “而你呢?就不同了。江湖人管江湖事,乃是名正言順的事,金陵世家出面插手江湖主事多少有些不便!” 常三公子唯唯地道:“司馬兄說得是!不知何時南下,有何貴幹?” 司馬駿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道,“在下星夜兼程趕路,還沒進金陵城,路過此地,遙聞有人聲吶喊,不料湊巧碰上常兄與黃山五小鬥氣,冒昧插手,還請常兄不要見責才是!” 常三公子“哦”了聲道:“哦!與在下糾纏的,並不止是黃山五小,另外還有一批不明來路的人。” 司馬駿似乎大感意外地道:“真的?黃山五小化外野人,從來沒聽說與任何幫派聯手。常兄所說的另外一批人是什麼樣子?據小弟所知,常府對武林之事,鉅細無遺,全有記載,想必對那批人也看出端睨了!” 常三公子苦笑搖頭道:“慚愧!小弟見識太淺,實在看不出那批人的來處,不過……” 他說到這裡,略微一頓,雙目凝神,逼視著司馬駿道:“少莊主,少莊主可知道有一批紅衣如火,頭套蒙面不明來歷的人,他們是哪一條道上的?” 司馬駿一陣愕然,但是又立即很自然地道:“纖衣如火,頭套蒙面……黑白兩道並沒有如此裝扮的呀!” 常三公子道:“少莊主!進入孝陵之前,可曾遇到過十數人結隊,身穿紅衣頭套蒙面的一群。” 司馬駿忙不迭地搖頭道:“沒有!” 常三公子道:“既然沒有,這批人可能還沒離開孝陵,少莊主,可有清興與小弟搜查一番!” “可以!”司馬駿很爽快地道:“能夠為常兄效勞,弟之所願也!常兄,咱們分頭抄林,或是一路搜尋?” 常三公子道:“還是一路由那片古柏叢搜起,繞一圈後再回此處,你看如何?” 司馬駿拱手道:“全憑常兄,請吧!” 兩人各做了一個手式,正待向柏林中搜索,司馬駿忽然像想起了什麼,腳下停步,向常三公子道,“常兄!小弟有一個主意,不知可行不可行?” 常三公子忙道:“有話請指教!” 司馬駿道:“小弟此次南下,帶有十幾個莊丁,他們雖不是高手,但都練過一陣莊稼把式!” 常三公子道:“少莊主的意思……” 司馬駿道:“偌大的明孝陵,黑乎乎的柏樹林,夜色深沉,我們兩個人只能走一條線,說不定那批歹徒會漏網,把我那些莊丁召喚來,地氈式地搜索,這樣那批歹徒,插翅難飛了!” 常三公子聞言,點頭道:“這當然好,少莊主!不知貴莊屬下現在何處?” 司馬駿面有喜色道:“不遠,就在孝陵山丘之外的通商大路邊,我這就叫他們前來!” 說完,不再等常三公子的意見,探深吸了一口氣,郎天發出一聲清嘯,如同風鳴鶴唳驚得宿鳥飛出林梢,尾音回聲不絕。 嘯聲乍起,十餘條黑影,從山丘之後也衝天面起,快速地落實地面,一字排開,轟雷一聲,向司馬駿朗聲道:“參見少莊主!” 司馬駿肅然道:“聽著!金陵世家常三公子,乃是本莊世交本少莊主的好友,適才在此遇上一批不知來歷不明身份的歹徒。 “歹徒身穿紅衣,頭戴面套,趁著常三公子與黃山五小過招之時,隱藏在這片柏樹中,現在分途搜索,發現歹徒,發出本莊暗號,搜不出歹徒,半個時辰之內,回到此處集合聽命!” “殺!”十餘黑色勁裝壯漢。人人將背後夜行包袱外面的長劍抽出,吼了聲“殺!”立刻鑽向柏樹林中,剎時不見。 常三公子拱手道:“司馬山莊不愧武林第—莊,莊上弟兄進退有序,井井有條,令人折服!” 司馬駿嘆息聲道:“這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哪像常兄世家的清高寧靜!” 常三公子聞言,苦笑搖手道:“司馬兄!事實與理想往往差別很大,最近的一把火,還有二家兄慘遭不測,以及……” 他原想把母親失蹤、秘室圖冊被劫的詳細情形原原本本地告訴司馬駿,但他發現司馬駿目光閃爍,既不驚異金陵世家的重大劇變,也沒有迫問下去的意思。 於是,淡淡地一笑道:“不過,司馬兄,這些事在整個武林中,乃是微不足道,但在小弟一家,卻是天翻地覆的大事,只要我常玉嵐有一口氣在,一定要找出主謀之人,來一個血債直還,以牙還牙!” 司馬駿還對常三公子的話,既沒勸慰,也不置可否,卻把話題一轉道:“常兄!府上既遭了一場無情的祝融之災,那些江湖圖頁武林紀事,不知可曾波及。” 常三公子衝口道:“沒有!幸而沒有!” 他因覺著司馬駿這一問太過突然,照理應該問常老太太的安好,再查問常玉岩的死因,然後才會提到那些圖籍冊頁的事才近情理。 加上,先前常三公子已經沒把母親失蹤及圖書被劫之事說出來,而今,也不便再說了。 誰知,司馬駿聞聽圖籍記事設有損失,不禁又追問道:“難得!難得!常兄!水火無情,重要圖書沒有被燒,乃是不幸之中大幸!不知圖書藏在何處,居然火沒燒燬!” 常三公子直覺不悅,心想,無論燒燬與否,乃是常家的秘密,直接追詢他人的秘密。不是另有圖謀,就是不懂禮貌,因此,滿臉堆笑道:“小弟常年在外,家中之事說也慚愧,其實並不清楚。” 這是推托之辭,也算是一個軟釘子。 |
一三八 被扣的五小之一,順著掌力震出三丈之外,一連幾個跟斗,又像是飛人一般,重新加入戰團,僅僅是厲吼連聲而已。 常三公子不由大吃一驚,論功力招式,自己高出黃山五小多多,論修為內力,也在五人之上,可是,跟前分明是一擊而中,料不到五小有此怪異的能耐,怎能不大吃一驚呢? 想著,彈身跳出圈了,只怪自己大意。因為原是想到怡香院探聽消息,不便將長劍帶在身上,憑一雙肉掌,勢必要落下風,豈不是陰溝裡翻船。 黃山五小的身法乃是出娘胎練起,靈活超越常人,如影隨形。絲毫不放鬆的尾隨而至,斧、刀齊施,凶狠至極,銳不可當。 常三公子一面揮動手中軟綿綿的柏樹枝,一面心想破敵之策。 忽然,他想起,雖然沒有長劍,只要有一個比手中軟綿綿的嫩柏枝硬的東西,也可以當成劍用。 想著,一面拒擋黃山五小的攻勢,一面四下照料。 就在柏樹林不遠之處,有一叢人高的孟宗竹,若是拔下一枝,絕對可以當成利劍使用。心念既定,一面將手中軟柏枝舞起,腳下漸漸向竹叢移動。 黃山五小見常三公幹只顧退讓,五人的興致越濃,不斷吱吱喳喳吼叫,才寸進逼,招招凶狠。 眼看常三公子已退到那叢盂宗竹不遠,不料先前退去的十餘個紅衣蒙險壯漢,呼哨一聲竟從矮竹叢後聯手攻出。 常三公子哪有分毫的空隙去拔近在咫尺的竹竿,前後受敵,情勢危急。 好在,那十餘名紅衣蒙面漢子,對常三公子心存畏懼,不敢搶攻硬上,而黃山五小不論生死,一味的閃狠刀斧齊施,全是拚命招數。 黃山五小因身體與常人完全不同,五個矮小的身影,像是紙紮的一般,如同穿花蝴蝶,順著常三公子拍出的凌厲掌風,飄忽不定,掌風掠至,他們飄退開去,掌風掠過之後,他們又捨命而為。 在這種拚鬥之下,顯然對常三公子甚為不利,因為要引起凌厲的掌風,必須灌注全身真力,否則就是破綻,破綻若露,五小的刀斧齊施,後果不堪設想。 須知,任何一個高手,並不能招招貫注真力,必須虛實交替,實在是凝聚丹田內力,十分耗損元神,人既不是銅鑄鐵打之身,元氣畢竟有限,一旦元氣耗盡,就是沒有外力侵襲,本身也是形同爛泥。甚而精、氣、神枯竭而死。 尤其此時此刻的常三公子,除了掌掌貫上真力,招招不能稍懈之外,內心之中還加上一份自覺“窩囊”的怒氣。 像黃山五小這種角色,不過是江湖上二三流的角色,無名的小卒,若不是他們天生異稟身輕如同飛花落葉之外,慢說是五小,就是十小、八小,早已一一打發掉了。 如今,不但束手無策,而且時間若久,自己真力不濟之時,甚而要遭毒手。 常三公子有此想法,黃山五小顯然也打的是這個主意,開始一陣搶攻,原想五人合力常三公子必定難以招架,等到接近之時。 便知道常三公子不是一般高手,掌力雄渾,如同排山倒海,掌風所及,像是奔雷迅電。 因此,五人不敢硬接掌勢,採用死纏不放的戰法,要等常三公幹內力耗得差不多,再伺機取勝。 兩下各有心事,但想法不約而同,足有兩個時辰,依然看不出哪一方勝算較大,也看不出哪一方露出敗跡。 而圍在外面的十餘個紅衣蒙面人,只是虛張聲勢,吶喊助威面已。 常三公子眼見這樣耗下去,絕對不是辦法,而且也毫無意義。 因此在不著痕跡之下,有意地向孝陵外華表處退去。 那座華表比普通的牌樓高過許多,除了豎立的六座支柱是天山麻石砌成之外,頂端是十分精緻巧匠雕就的盤紋圖形。 常三公子就微弱的星光之下,察看地上牌樓的側影,料著全力倒退,必可縱身登上牌樓。 居高臨下,到時黃山五小必然追蹤向牌樓頂端騰躍,自己就可以趁著五人凌空無法交換方位之際,選一隱蔽之處,找一件可以代劍使用的樹枝,或者稱手之物退敵。 念起,已距牌樓不遠,口中大喝道:“常某失陪了!” 語落,身像一支衝天花炮,平地上射三丈有餘,倒退躍上牌樓的頂端。 不料,牌樓一角,陰影掩遮之處,駭然有一個通身雪白的人影,如一座石雕神像,盤膝跌坐一動也不動。 常三公子不由大吃一驚,料定今晚是著了別人的道兒,引到此地來,四面八方都安排好強敵,要想脫身,必有一番苦鬥。 起著黃山五小尚未到來,沉聲喝道:“什麼人!” 那雪白的人影卻不答話,但見右手微揚,一陣破風聲中夾著一樁暗器,直射常三公子的面門。 常三公子哪敢怠慢,躲已不及,一舒猿臂,伸手向那襲來的寒芒抓去,被他抓了個正著。 那雪白人影發出暗器之後,並無襲擊之意,嘿嘿一笑,突然向左側暗處撲落而去,星飛丸瀉快如驚鴻。 常三公子大惑不解,再看自己手上所抓的,哪裡是什麼暗器,原來只是一塊頑石。看清之後,不由色然而喜,暗道一聲:“慚愧!” 他想:“自己為何想不到用石塊對付黃山五小呢!真的是事不關心,關心則亂,許是當局者迷吧!” 想著,順手在牌樓上將那石塊大力抓在掌中。這時,黃山五小恰好騰向牌樓射來。 常三公子施用“漫天花雨”手法,將掌中碎石認定黃山五小撒去。 黃山五小原以為常三公子已到了山窮水盡,躍上牌樓乘機開溜,因此五人全沒防到這一招,本已騰空的身子,齊地折腰翻滾,飄落在丈餘之外。 常三公子逼退追蹤的黃山五小,豪情萬丈,飄身下了牌樓,頭下腳上,箭般射落地上,就在將要落實的剎那之間,拋去手中柏枝。順手—抓,兩手各抓了幾顆頑石。 有了頑石,如虎添翼,神威大發,沉聲唱道:“五個小輩,常某—再忍讓,竟敢寸寸進逼,休怪本公子手下不留情!” 說著,已將右手兩塊頑石發出,飛蝗一般帶起嘶—嘶—厲嘯,射向五小之一的眼珠。 這又是一樁意外,也是一著奇招。 黃山五小的老二,剛迎著常三公子的正面,不知常三公子發出的是什麼法寶,因為纏鬥了兩個時辰,料定常三公子身上若有暗器,焉有不發出之理。 而常三公子從牌樓上下落之時,倒栽而下。雙手著地乃是必然的身法,根本不著痕跡,怎能料到他抓了石子呢。 等到常三公子揚起手臂,五小也都以為是虛招,故此完全不防,到了如同流星的石子離面門不遠,才發覺飛蝗般的黃星二點,夾風雷之聲襲到,欲想閃躲,哪裡還來得及。 但聽“嘶!嘶!”兩聲,黃山五小的老二慘厲刺耳的一聲暴吼,雙手捂著臉,兩道鮮血從手縫中滲出,敢情是正射中了兩隻眼睛,疼得在地上打滾,娘天爺地的叫得群山響應,令人汗毛倒立,慘不忍聞。 —招得手,常三公子更不怠慢,彎身在地上本想抓石子,不料卻抓到了一大截小手指粗細的枯枝,靈機一動將枯枝折成三寸餘長的幾截,當成了弓箭使用,專找五小的雙眼兩耳、喉結、太陽穴發出。 “黃山五小”頓時手忙腳亂,顧不得在地上打滾的老二,每個人舞動手中開山刀同短斧各自護定周身大穴,絲毫不敢稍停。 常三公子被牌樓上雪白人影提醒,這一招果然奏效。 |
一三七 黑暗中十餘個紅衣人頭藏紅色面罩,從孝陵的墳丘之後,一擁現身,齊向常三公子圍攏了來,每人手中一柄匕首,寒光森森,漸逼漸近。 常三公子一見,新仇舊恨湧上心頭。 對於紅衣人,他是恨之入骨,因為一連串的事故,都與紅衣人有關,而且分明是對著自己來的。 以前,並不重視。現在,不能再大意放過,而一定要活捉生擒一個,揭開他們的真面目,弄明白他們的真身份,問清楚一再生事找貧,到底為的是什麼? 因此,常三公子暗暗運功,決心要抓住一個。所以他選定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出手先制下他來再做道理。 此刻,十餘紅衣蒙面人已圍成一個新月半圓形,個個喉嚨發出咯咯的怪聲,忽然發一聲喊,十餘柄匕首,像潮水似地捲上前來。 常三公子心意既定,不退反進,舒臂認定選好的日標,像老鷹抓小雞似的,閃電抓去。 準知,十餘紅衣蒙面人個個身手不凡,而且進退之間,彷彿有極好的默契,而且這種默契的暗號,就是他們喉嚨裡所發出的咯咯之聲。 當常三公子作勢欲起之時,十餘人中似乎已有人發現他的念頭。 因此,咯咯咯連吼三聲,十餘個紅衣蒙面人齊地收起前逼的步法,又像退潮一般地退出丈餘。 這是常三公子始料所不及,因此,僅僅星毫釐之差,抓了個空。 一招抓空,常三公子怒火益熾,雙掌連振,直向十餘紅衣蒙面人列好的陣仗中衝去。 “咯!”的一聲,十餘紅衣蒙面人竟然如響斯應的四散奔逃,剎那之間翻過孝陵龐大的墳疊,一齊鑽進黑乎乎的古柏林中。 常三公子幾乎把肺都給氣炸了。 因為,從紅衣蒙面人的身手上看,分明是個個身懷絕技,人人修為雖不算一流高手,但是,絕不是泛泛之輩,若是合力一拼,在五十招之內,還不致於落敗,尤其群毆群鬥,說不定佔盡上風。 如今竟然不戰而退,分明是意存捉弄,存心戲耍。 常三公子迫到古柏林邊,只好止住腳步,大喝道,“藏又露尾的鼠輩,有頭有臉的出來一個!” 話沒落音,東倒草叢中一聲破鑼似的嘶啞嗓門,乾澀澀的叫道:“一個不行!咱們兄弟一出來就是五個。” 嘶啞聲中,草叢裡冒出五個短髮衝天,尖削削的五個怪人頭來,分開草叢,原來是五個瘦猴也似既瘦又小的矮人來。 常三公子不由眉頭一皺,沉聲道:“原來是黃山五小。” 黃山五小是一胎所生,五兄弟自成一家,行為怪異,為人在善善惡惡之間。 這五兄弟之所以生得矮瘦小巧,據說是一胎五嬰先天不足,乃是黃山深處一個農婦所生。那農婦生下五胞胎之日,因產後失血,便一命嗚呼。 而農婦的丈夫無力養育五個嬰兒,狠下心腸,丟下五個出生未久的嬰孩。棄家出走不知所終。 相傳,五小是被一頭白狼哺乳養大,自小就跟著白猿過著野獸的生活。 白猿老死,五兄弟也已長大成人,但是依舊過著習慣的野獸生活,只是天生的一點靈性未滅,又與山上的樵夫農家熟識,這才學會了人浯,漸漸恢復了人的生活。 只是山居農樵不講禮義,不明世事,五小也就無法出山謀生,奸在五小天生蠻力,加上隨白猿爬絕壁、攀斷崖,縱躍騰挪勝過常人,十餘年前,又被黃山五老之一的玄真子收羅門下學習武藝, 終朝替玄真子挑水擔柴,煮飯燒茶,卻也安分守己。 自玄真子死後,他們五兄弟如脫韁野馬,沒了管教,一年也到山下做些打搶擄掠不要本錢的生意。 有時,被江湖敗類誘之以利,唆使他們去對付仇家,漸漸的,在江湖上有了名氣。 因為他兄弟五人出生即母死父走,連個姓名也沒有,別人只奸稱他們為黃山五小,他們也自認是黃山五小。 為了分辨他們兄弟五人,只有在五個人的手指上來識別。 老大的大拇指上纏一圈白藤,老二在食指上纏—圈白藤,其餘順著秩序都用白藤纏繞一圈。 大拇指上纏著白藤的老大,咧咧乾癟的尖嘴,縱了縱鼻頭道:“你是姓常?” 常三公子心知遇上了愣頭青,只好道:“不錯,我正是金陵常玉嵐!” 五小的老人連連點頭,打量了一下,偏著尖腦袋瓜,自言自語的道:“怪事!他為什麼值這多的銀子。” 常三公子莫名其妙的道:“黃山五小不在黃山,到金陵來不知何事?” 五小之一的“撲哧”笑了聲道:“除了銀子還為什麼?姓常的,沒時間嚕嗦,有人出一千兩銀子,要你的腦袋,自己割下來吧,免得我們兄弟動手,” 常三公子聞言,並不著惱,他知道黃山五小本是渾人,要設法問出是何人指使! 因此微微一笑道:“哦!一千兩,不算少!是誰這麼大方?肯出一千兩銀子買我的項上人頭!” 五小之一的道:“當然有羅,不然我們兄弟能白幹活不拿錢?” 常三公子依然不動聲色道:“是誰?” 五小的老五衝口而出道:“是一個穿紅衣服的,就是剛才十多人中的一個。” 他憨憨直直的,分明是實話實說,不像是欺人之言。 常三公子不由十分失望,因為他原想套出唆使之人,眼看已經落空,可見買黃山五小出來拚命之人,確是十分狡詐。 這時,黃山五小之一的又如狼嗥猿啼似地吼道:“姓常的,想夠了嗎?是自己動手,還是等我們動手?” 常三公子道:“我不會自己動手割下自己的腦袋,我也奉勸五位不要動手!” 黃山五小的老大急得只搔一頭短髮,一副猴急的樣子道:“那我們的銀子已經收了。” 常三公子笑道:“退回去,我可以加倍給你,我給你們二千兩!” 黃山五小聞言,似乎有些心動,五個聚成一堆,吱吱喳喳一陣,忽然齊的發聲厲嘯,每人從圍在腰際的獸皮內抽出兩件怪兵器,一柄短柄劈柴斧,一把砍柴的開山刀,悶聲不響,分為五方, 向常三公子撲到。 常三公子面對五個小怪人,卻也不敢大意,急切間身子上提,平地躍起丈餘,人在凌空順手折了三尺來長一根古柏,旋風式畫了個圓圈,消去五小的來勢,人也落在孝陵的高聳石碑之上。 黃山五小的人雖瘦矮,但縱跳的功夫卻有獨到之處。 五個人發一聲喊,陡地上衝丈餘,五柄短斧,五把開山刀雨點似地齊向常三公子劈下,真也十分凌厲。 常三公子深知欲要脫身,絕非言語所能打發這五個野人,因此,橫掃手中柏枝,尋得一個破綻,左手化拳為掌,認準黃山五小之一拍去。 不料,一掌拍實,換了常人必然立斃當場,甚至被拍得五臟六腑寸寸斷碎,橫屍當場,而拍在五小之一的身上,只覺如同拍在一團棉花之上。 |
一三六 第二十九回 司馬駿巧言殺人 秦淮風月,是六朝金粉的銷金窟。 沿著秦淮河兩岸,入夜笙歌不絕,舞影婆娑,畫舫往來穿梭,水上帆織,而岸上燈火輝煌,簪光鬢影,最是使人留連忘返。 怡香院,是秦淮河上最大的一間,雖也是風月場所,但不是常人可以去得的。 怡香院既是風月場所,為何不是一般人可以去的呢? 並不是它門禁森嚴,也不是被富商官府獨佔,實在是怡香院的派頭奇大,纏頭之資特高,沒有百兩以上的銀子,進了怡香院只怕出不來。 怡香院之所以收費奇高,當然有它的道理。 院巾的粉頭近百餘人,個個貌若天人不說,尤其人人能歌善舞,舉凡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全是從吳越蘇杭千中選一挑出來的美人胎子。 因此,怡香院進進出出的,全是王孫公子,富商巨賈,門前車水馬龍,豔名遠播,章台走馬的朋友,甚而以能進出怡香院為榮。 華燈初上,正是怡香院酒香四溢的時候。 檀板輕敲,絲絃撥弄,傳出一陣醉人的歌聲。 去年元夜時,月與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滴羅衫透。 歌聲哀怨纏綿,使人蕩氣迴腸,隨著徐徐夜風飄蕩在空際久久不已,真個是繞樑三日。 常三公子雖然生在金陵長在金陵,財富又是金陵數得到的世家,可是從來不涉足秦樓楚館,而連日來每天最少都要到怡香院盤桓一陣。 由於他翩翩風采,一副貴家公子哥兒的人才,加上出手大方一擲千金毫無吝色。尤其他每次到來或是小坐片刻,或是招幾個文靜不俗的姑娘陪坐小酌幾杯,絕沒偏好,更沒打留宿的風流竟夕,所以上下都混得熟了。 這時,他正在與幾個平日相識的姑娘,圍爐淺飲,耳聽動人的歌聲陣陣傳來,無意地推開窗格的一半,探頭向對樓傳出歌聲的房內望去,並沒有看到唱歌的雛妓,卻心頭葺地一震。 原來,對面房裡,也是在圍爐小酌,三五個花枝招展的姑娘,有的撥著琵琶,有的執著檀板,一曲已罷,笑語聲喧。 使常三公子心頭一震的不是歌聲美妙,也不是雛門豔美如花,而是背對著窗子,面向尾內之人那身杏黃的衣衫。只是因那人背窗而坐,看不出他的面目,而這身杏黃裝束,正是常三公子要找的人。 因此,他哪還有心飲酒說笑,對著身側幾個姑娘道:“我早起受涼,忽然覺著頭疼,你們退去讓我在此休息片刻!” 姑娘們反正已拿到了陪酒的花紅,樂得再去接待客人,有些假情假義的還表示關心說了句應酬話,有些應了聲“是!”各自散去。 常三公子見房內已無別人,就著推開的窗格,翻身越出,沿著燈光映照不到的簷下猿攀攀到了二樓的滴水簷前,繞到對樓。 本想到對樓背後,先看清身穿杏黃衣衫人的真面目,誰知後窗因是北向,此時寒風凜冽窗子已關上不說,而窗內簾幕低垂,連一線燈光也沒透到外面來。 此時剛剛入夜,街道上車馬不絕,不便在樓上久留。 事實上又不能衝破窗戶,縱然不怕驚世駭俗惹上麻煩,最怕打草驚蛇,失去了寶貴的線索。 常三公子心想:我用個守株待兔的笨辦法。 想著,急忙由原路回到先前飲酒的房內,招來伺候僕婦,笑著道:“這間房子通風太悶,好像對我不利,幾次進來都莫名其妙的頭痛,換一間如何?” 煙花門巷的人,對花錢的爺們除了百依百順之外,從來不問理由的。 老鴇兒笑嘻嘻地道:“公子說得對!一個人的流年風水很要緊,這間房子本來就不好。公子,你喜歡哪一間,儘管吩咐,立刻給你換!” 常三公子掏出一錠銀子,輕輕地放在桌上道:“這算這兒的酒錢,另外在對面樓梯口那間房子很不錯,我要那一間!” 老鴇兒順口逢迎,他哪裡知道常三公子之所以要那一間,是因為那間正是黃衣人飲酒房子的門口,乃是出入必經的要道。 常三公子所以換房子,雖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老鴇兒可不知道,除了重新安排酒菜之外,又招來了兩個姑娘陪著侍候。 一個名叫牡丹,—個名叫海棠,是常三公子以前沒見過的。 常三公子哪裡有心飲酒取樂,眼神不時地向門外樓梯上下之處望去。 海棠嗲聲嗲氣地一面斟酒,一面道:“公子要不要聽小曲,我們牡丹姐姐的小曲,是怡香院的第一把交椅!” 常三公子尚未答言,牡丹卻自做主張地道:“對!我侍候你一段。海棠妹妹勞你的駕去把琵琶拿來。” 海棠應了一聲,扭扭捏捏地去了。 牡丹目送海棠去後,低聲湊著常三公子耳釁道:“此地危險,到後花園,有話告訴你。海棠來了,就說我被客人拉走。” 她說完之後,臉上似乎十分害怕,匆匆忙忙地掀簾而出。 常三公子不由頓時想起,百花門的人是無孔不入,尤其是風塵場中,莫不安排有明椿暗卡。 看那牡丹掀簾而去的身手步法,分明是江湖夾有功夫的架式,一念至此,正好海棠拿著琵琶進門,忙道:“牡丹姑娘被一個熟客拉走了。” 海棠有些疑惑,但是立刻道:“那麼,我先孝敬你—段水漫金山寺!” 常三公子道:“太好了!我去方便一下就來。海棠姑娘,你可不能走了啊!” 說著,故做便急的樣子,出了房門,徑向牡丹所說的後花園而去。 月淡星稀,花影扶疏的後花園,甚為寂靜。 常三公子凝神梭巡,並沒見到牡丹,只好低聲叫道:“牡丹!牡丹!” 假山石後,牡丹探出半個臉來,低聲應道:“常公子!這裡來。” 常三公子與假山石原隔著一道人工小河,聞言縱身躍過小河! 忽然,一聲嚶鳴慘叫,正是來自那假山石後。 常三公子心知不妙,騰身越過假山,怎奈假山之後,乃是一片竹林,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只好低聲叫道:“牡丹!你在哪裡,有什麼不對嗎?” 竹林內一陣悉悉之聲,分明是有人,但卻不見回音。 常三公子管不得許多,矮身進了竹林,但見,一條黑影快如狡兔,穿過竹林狂奔。 常三公子怎肯放過,論功力三幾個縱躍就可追上前面的黑影,怎奈竹林中密密麻麻的竹竿,有本領可無法施展。眼看那黑影已騰身上了院牆,常三公子不免暗罵了聲:好狡猾的毛賊! 奇怪的是,那黑影上了院牆,並不急著向前跑,反而扭回頭來向竹林中探望,等到常三公子將要穿出竹林,他才湧身向牆外跳去,向郊外狂奔。 常三公子不由冷冷一笑,因為,他並不是初出道的傻瓜,照黑影怪異的行動看,分明是有意引常三公子追他,料定必有高手接應。 但是,藝高人膽大,加上要把事弄明白,所以常三公子並不猶豫,穿過院牆,銜尾追去。 出了水西門,那人腳下加力,跑得快如脫兔,然而,常三公於腳下更加不慢,一面追趕一面喝道:“朋友!你自問跑得掉嗎?” 眼看前面就是孝陵。 常三公子深恐黑影進入叢林之中被他逃脫,雙臂疾振,疊腰而起,一式“連升三級”凌空幾個翻騰,入已衝到黑影的前面,轉身攔住去路,冷哼聲道:“看你往哪裡跑!” 那人一見去路被擋,捏唇發出三聲刺耳的怪哨。 颼!颼!颼! 破風之聲四起,衣袂連振不已。 |
一三五 沙無赦道:“煙雲樓你應該知道的了!” 常三公子頷首道:“乃是金陵城最大的官宦行台、仕商客棧。老字號了。” 沙無赦緊接著道:“目前成了江湖人聚積之地,曾有一個沒人知道來歷的老太婆,獨自包佔了—間上房,來去沒有定時,我幾次三番想法接近,怎奈都沒見到她的影蹤!” 常三公子拱手謝道,“多謝沙兄!若是能得到確實的訊息,常某萬分感激!” 沙無赦卻道:“不須感激,但願你言而有信,記住我們之間的君子協定。” 這時,賽鍾馗突然插口道:“怎麼?小王爺,你們在找人?找什麼人?” 常三公子不願將自己要找失蹤父母之事張揚得滿城風雨,那樣會毀了金陵世家的聲譽,因此忙道:“失蹤的兩個人。” 賽鍾馗揚起雪白的長眉,甚是不解的道:“奇怪!為什麼到處有失蹤的事出現?” 沙無赦道:“前輩的話是指……” “唉!”賽鍾馗雙手“啪!”地拍一下道:“我也是進關尋找一位失蹤的故友!這位老友還是武林之中響噹噹的人物,料不到失蹤一年多毫無音訊,奇怪不奇怪?” 常三公子很有興趣地拱手道:“前輩的故友是誰?既然失蹤三年餘,為何前輩現在才進關尋找?” 賽鍾馗道:“別提啦!我是上個月才曉得,提起我這位老友,你金陵常家應該曉得,他是丐幫的……” 說到此處,賽鍾馗忽然一怔,自知說漏了口,忙用整理鬍鬚掩飾不安,吱晤地道:“唉!不提也罷,沙小王爺!走,老夫先替你看看傷勢,然後喝幾杯金陵城的狀元紅!走!” 說完,拉著沙無赦就走。 沙無赦回頭還叮嚀道:“常兄!記住我們的君子協定,不要食言嘍!” 目送二人背影,常三公子心中在思量著如何去秦淮河一帶查看黃衣少年。 因為,他心知沙無赦的話不假,自己追蹤八桂飛鷹到雨花台,不是有個黃衣蒙面怪人嗎? 那黃衣怪人掌劈八桂飛鷹之前,面對強敵,百忙之中畫石留字,在石桌上寫了一個“孝”字…… 常三公子越想,越覺得這個“孝”字裡面含著十分重要的意義。甚而,那黃衣蒙面人極可能在當時早已發覺有人伏在晴處窺視,也許“孝”字是寫給自己看的,因為當時並無別人在場。 沙無赦口中的黃衣少年極可能就是自己所見的黃衣蒙面人,最少二者之間必有關聯。算得上是一條最好的線索,尋找母親的唯一途徑。 常三公子想著,回身對常玉峰道:“大哥,目前情勢對我們金陵世家甚為不利。小弟想從明天起,我們對外宣稱杜門謝客,煩勞大哥照應家事。訪尋父母交給小弟去辦,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常玉峰道:“只是要你去江湖冒險,我這個做大哥的心中過意不去!” 常三公子忙道:“家中並沒有福享,與小弟在外同樣重要。而且,沙無赦所說的兩條線索都在金陵,我會早出晚歸,諸事還要與大哥商量。” 常玉峰嘆了一聲道:“唉!都是我無能……” “大哥!”常三公子急忙安慰哥哥道:“大哥如此說,就愧煞小弟了。這一連串的禍事,幾乎全因小弟而起,拖累了大哥,還使二哥枉死,小弟真是百死莫贖。從明天起,小弟立誓要找回爹娘,重振金陵世家的雄風。常家不能就此頹廢下去,使我輩兄弟上無以對列祖列宗,下無以對子孫後代!” 這時,已整整折騰了一夜,東方漸漸露出了魚肚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