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〇 第十八卷 命運之輪 尾聲 一百年後,建康。 又是一百年的時間過去了,北方各國已經統一,如今北方是魏國的天下。然而南北對峙的局面卻一直沒有改變,也許是因為璽和鼎各在南北的原因吧! 建康城也比百年前更加繁華,車馬冠蓋絡繹不絕。 今日又是七夕,乞巧的日子,街上隨處可見兜售摩合羅的小販。婦人們也走上了街,採買應節用的物品。 一個男子風塵僕仆地走了過來,身上穿著灰色的、不起眼的斗篷。斗篷很寬大,將他全身包裹起來,連臉也深藏在帽子之下。在七月,穿成這樣,似乎有點兒不合時宜。但建康是座大城,什麼樣的怪人沒有?往來的人們雖覺詫異,也不過只是多看一眼罷了。 那男子也不知走了多少路,斗篷的下襬已經有些磨損了,露出了他穿著小牛皮靴的腳。是來自北方的客人,這樣的靴子,只有胡地的人才穿得慣。 忽聽街上傳來驚呼聲,呼聲是由遠及近的,很快便到了面前。原來是一輛失控的馬車,正橫衝直撞地奔駛過來。趕車的人己經急出了滿頭大汗,卻無法拉住受驚的馬。他只能大聲叫喊:“快閃開!快閃開!” 一個提著菜籃的女子正走到街道的中間,她也不知想著什麼心事,一直低著頭,聽到叫聲時,馬車已經到了她面前。她大驚,卻一下子呆住了,連躲避也忘記了。 受驚的馬向著女子的身體踩過去,旁邊的行人大聲驚呼起來。便在此時,那個身著斗篷的人忽然飛身掠了過去,擋在女子身前,伸出手掌向著馬頭輕輕拍了一下。 說也奇怪,本來瘋狂的馬兒經他這樣一拍,立刻便如同被釘子釘在了地上一樣,乖乖地站住了,不停地用腳刨著地面,卻再也無法移動分毫。 趕車人驚魂未定,連忙道謝。 男子頭上的帽子被馬車帶起的勁風吹落,居然是一個異常俊美的男子。他若無其事地笑笑,拱了拱手,不發一言。 圍觀的人群交口稱讚:這是神仙嗎?居然可以拉住瘋狂的驚馬。 男子又拉上帽子,將自己的臉藏入帽中,擠出人群,走入路旁的一個小茶館。 店主連忙奉上茶水,他拿起喝了一口。 已經在這個世上流浪了一百年,思念不僅未曾減淡,反而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深入骨髓。 他慢慢地喝著茶,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往哪個方向走。 忽又聽到街上的騷動,人們自動向著街道兩邊讓開。 他並不是多事的人,只顧低頭看著茶碗,耳邊隱隱聽見有人在說:“是皇上和公主的車騎,大概又是去同泰寺為太子祈福吧!” 馬車從街市上經過,最後一輛馬車上坐著的女子在經過茶館時,輕輕地掀起車簾,向茶館中看了一眼。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為了一睹公主的芳容,觸目所及,皆是或貪或痴的目光。 她輕嘆一聲,放下車簾。 茶館的人忽有所覺,不由得抬起頭,卻只見到了那剛好落下的車簾。車騎未停,向前疾馳,他站起身,望向車騎後揚起的煙塵。 店主慢慢地走過來,在他的茶碗中添上水。“客人是新來的吧?沒聽說過無雙公主的美貌,這城中的男子,能見到無雙公主一面,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無雙公主! 他走出茶館,向著車騎離去的方向走去。他走得並不快,甚至是漫不經心的。已經等待了一百年了,也不多這一會兒。 同泰寺外,圍著許多看熱鬧的人,然而大家都只敢遠遠地站著,不敢靠近。他亦站在人群中,聽著那些年輕男子們想入非非的議論。 寺門外的侍衛井不在他的眼中,若他想進去,可以不驚動任何一個人,但他卻猶豫不決。 只要看上一眼,便可知道那是不是無雙,但他卻不敢看這一眼。 她與他的生命糾纏在一起,永遠在悲傷中輪迴。就算寺內的人是她,他卻怕她會因為他的原因,再一次成為悲劇。也許,沒有他,她會更快樂一些。 一百年來,他都在想,若是不曾遇見他,也許她可以如同任何一個普通女子一樣,成家生子,與夫君終老。就算寺內是她,他也不該再見她。 他轉過身,想要離去,然而腿卻重逾千斤。 也許,也許可以再見她一面? 可是,他卻不敢見這一面,他怕他會再一次忍不住進入她的生命。 同泰寺的花園裡,梁帝蕭衍正與西來的聖僧達摩對弈。 寺中種著一裸高大的菩提樹。七月的天氣,樹籽成熟了,落了滿地。 蕭無雙站在樹下,將樹籽一顆顆地拾起來。她已經拾了許多顆了,十八顆穿成一個菩提珠串,足夠穿四串了。 四串菩提珠,一串送給父皇,一串送給皇兄,一串給自己,還有一串,還有一串…… 還有一串是留給那個人的,可是他到底在哪裡? 她感覺到了忽如其來的悲傷,似乎有一個人,她一直苦苦等待的那個人,正在與她擦身而過,漸行漸遠。 她不由得抬起頭,呆呆地看著天際。天空中的白雲,是否還是百年前的那一朵? 她望向高高的寺牆,悲傷真實得觸手可及,那個人,他到底在哪裡? 當生命結束的時候,我最不願意忘記的就是你,哪怕靈魂已經蒼白,變成輪迴之中的輕煙一縷,你卻仍然在我心底最深的地方。 是年,太子蕭統死,梁帝蕭衍頒下嚴令,全國僧人不得食肉。 (全書完結) |
三三九 劉勃勃怒道:“這個該死的妖怪,居然敢挾持我,我絕不能輕易饒過他!” 無雙輕嘆道:“皇上不必再動怒,我與他都要死了。” 劉勃勃一驚:“你說什麼?” 無雙苦笑道:“我已經是第二次對皇上食言了,只怕無雙此生都不能服侍皇上了。” 劉勃勃大驚,緊緊抓住無雙的衣袖:“我不放你走,說什麼我也不放你走。” 無雙嘆道:“若我還能活下去,皇上還可以抓住我,但我死後,這世上便再也無人能夠抓住我了。” 劉勃勃急道:“你為何要死?因為這個妖怪嗎?我馬上叫人把他五馬分屍。” 無雙微微一笑:“那是我的宿命,誰也無法改變。” 劉勃勃大急:“你不要死,你不想嫁給我就不要嫁,我知道你喜歡那個叫流火的妖怪,你嫁給他吧!你不要死,不要死!”說到後來他忍不住痛哭失聲,他本是一個自己得不到某件東西便寧可毀去的人,但此時他居然為了無雙的性命,連自己最喜歡的女人也可以拱手讓人。 無雙無奈地笑笑:“我不能嫁給任何人,不能嫁給拓跋嗣,也不能嫁給劉裕,同樣不能嫁給你。” 流火,為何你還沒有到呢? 東方破白,太陽就要升起來了。 無雙推開窗子,輕輕一擲,便將劉勃勃拋出窗外。 劉勃勃從地上爬起來,大聲叫道:“無雙,你不想再見流火嗎?你不想見他嗎?”他轉身向外奔去,一邊跑一邊叫,“無雙,我去找流火,我馬上叫人去找流火,你千萬不要死,一定要等到他!” 與此同時,流火正急匆匆地奔入長安的皇城中。 今日是皇上大婚之日,太監宮女們早早便起床準備,人人都換上了喜慶的衣服,忙忙碌碌,做著自己分內的事。 但他們很快便聽見赫連皇帝嘶啞的大叫聲:“去找流火,所有的人都給我去找流火!” 宮人們面面相覷,竊竊私語:“這是我們皇上的聲音嗎?怎麼完全變樣了?” 他們看到衣冠不整、鬢髮散亂的赫連勃勃,他每見到一個人便抓住他的衣領大喝:“快去找流火,所有的人都去找流火!” 宮人們驚慌失措,放下手中正在做著的事情,四散奔去。 大家都很疑惑,誰是流火?到哪裡去找他? 雖然沒有人知道誰是流火,但既然這是皇上的命令,就必須服從。 終於,有個大膽的宮人,提心吊膽地問道,“啟稟皇上,誰是流火啊?” 劉勃勃一怔,驀然停住了腳步,臉上現出淒然的神色,還能找到流火嗎? 他忽然看見一個白衣男子正從晨霧中走過來,如同一縷驅散陰福的陽光。他大喜,一把抓住流火:“快跟我來,無雙要死了,無雙要死了!” 兩人急步向著後宮奔去,無雙的寢宮就在眼前。 劉勃勃心中狂喜,無雙,流火來了,你不要死,千萬不要死! 流火也在心中狂喊,無雙,等等我,就算要死,也要等我一起! 然而便在此時,寢宮中忽然現出八色光輝。光輝自寢宮為中心,形成了一個光環,向著四周急速散開。 光環迅速地經過兩人,兩人一下子怔住了。 流火只覺得手腕一輕,他低下頭,手上戴著的菩提籽珠串正在斷落,菩提籽一顆顆地落到了地上。 他雙腿一軟,不由跪倒在地,無雙,為什麼你不肯等等我呢? 遠在塞北的青玉扶起跌倒的載陽,兩人同時感覺到由南方傳來的輝光。 青玉站起身,向著南方張望,隱約間,似乎看見了無雙。 她眨了眨眼睛,再仔細看時,無雙已經消失不見了。她不由得暗暗失笑,對著載陽道:“娘親太思念無雙公主了,剛才還以為見到了她。” 載陽也“咯咯”地笑了,繼續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青玉道:“載陽快快長大,長大後,娘親就帶你去長安看望公主。公主是個神仙一樣的人,載陽見到她一定會喜歡她的。” 載陽點了點頭,結結巴巴地開口:“娘親……” 青玉大喜,一把抱起載陽:“載陽,你會叫娘了,你會叫娘了!” 仍然在四處尋找道前的抱朴八子也同時感覺到了輝光,八子面面相覷:“這是什麼光?看起來似曾相識。” 修為最深的道臨道:“這好像是八部眾身上的輝光,” “為何我們會感覺到輝光?” 道臨道:“這光隱含慈悲,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從這光上來看,一直糾纏於人間的戰亂似乎就要結束了。” 抱朴八子一起道:“若真是如此,那可是人間的大福。” 道臨嘆了口氣道:“我想我們是找不到道前了,其實我們未必一定要找到他。” 另七子一起點頭道:“不錯,無論他在哪裡,只望他能平安。” 平安!道臨輕嘆,若人間可以平安,想必道前也一樣能夠平安吧! 羅剎故地,顏清已經正式成為羅剎宗主,她變得比以前平和許多,不再偏激、任性。她感覺到族人正在慢慢地接受她,開始將她當成真正的宗主。 她清楚地感覺到八色輝光的到來,她心裡一動,向著長安的方向眺望。無雙,那是你的輝光嗎? 遠在北溟之海的列子和那一魚一鳥也同樣感覺到了輝光。精衛鳥長嘶一聲,一飛衝天。 列子負手而立,她真的那樣做了嗎?但他很快又露出了一絲微笑,雖然她已經消失不見了,她卻也同樣充滿於這個世間。他招手道:“精衛,你悲傷嗎?” 梢衛扇了扇翅膀,算是回答。 列子搖頭道:“為何要悲傷?從此以後,天上天下,人間萬物都有無雙存在,你應該覺得高興才對!” 流火將散落於地的菩提籽一顆顆拾了起來,就算人間萬物都感覺到了你的存在,可是我卻永遠失去了你。 無雙,到底我還要多少次與你擦肩而過?難道這就是你我的宿命嗎? |
三三八 無雙微笑:“岑昏的存在,不過是當年覺者的一念,如果沒有凌日的出生,這世間也不會有岑昏。岑昏是因凌日的存在而存在,因凌日的消亡而消亡。所以對於岑昏來講,在這個世間,他最恨的一個人便是凌日,但他最愛、最依賴的人也同樣是凌日。” 破邪咬了咬牙:“你錯了,現在的岑昏已經與過去不同了。” 無雙微笑道:“如果我錯了,為何你要趕在我婚禮前來見我?” 破邪怒道:“我只是不想看見你嫁給那種凡夫俗子,這個世上沒有人能夠玷污你。你應該一直是高高在上、純潔無瑕的。” 無雙笑道:“純潔與否,與人的身體沒有任何關係。” 破邪道:“我不管,我寧可你死,也要你純潔地死去。” 無雙輕嘆一聲,心道,你可知道,若我死了,你也同樣會消失。她道:“好吧!若你真的要殺我,就動手吧!” 破邪卻冷笑道:“殺你之前,我要先殺死那個試圖玷污你的人。” 他手一招,一個人影忽然從窗外撞破窗子飛了進來。那人倒在地上,咬緊牙關,抬頭注視著無雙和破邪,正是赫連勃勃。 他似被破邪施了法術,全身僵硬,一動不動。 無雙道:“他只是一個普通人類,你又何必為難他?” 破邪冷笑道:“可是他卻妄想和你成親。” 無雙道:“你明知我不會和這世間的任何一個男子成親。” 破邪道:“為什麼?為了流火嗎?” 無雙微微一笑:“何必問這種無聊的問題,我與你的宿命緊密相連,我們降生於此,並不是為了過普通人的生活。” 破邪卻用力搖頭:“雖然我的宿命如此,但我不甘心,為何我一定要依附你而存在?我要擺脫你,我要成為天下的聖主!” 無雙微笑道:“既然你要擺脫我,就取走我身上的輝光吧!還有這一對摩合羅,只要集齊八部輝光,你便擁有了開天闢地的力量。” 破邪狂笑道:“這正是我想要的東西!”他一語方畢,手中已經多了一把黑色的長劍,正是夜叉族的碎風劍,劍勢如同狂風,呼嘯而至。 無雙伸出一隻纖手,手若蓮花,輕輕一拂,瞬息之間,黑色的劍光化成了縷縷輕煙,飄散在空氣中。 碎風劍被破,破邪卻並不慌張,他的背後陡然長出一雙紫色的翅膀,翅膀搧動,雙翅之間形成一團紫色的龍捲風。 無雙拿起桌上的一隻茶杯,將杯中茶飲盡,然後以杯口對著破邪,低叱了一聲:“收!” 那一團紫色的龍捲風不由自主地向著杯中飛去,越縮越小,竟被無雙收入茶杯之中。 破邪呆了呆,眼中開始現出一絲恐懼之色。他伸出雙手,一手持著斷日劍,一手持著修羅刀,揮舞著刀劍,向無雙斬去。 無雙微微一笑,道:“這刀劍雖然是八部眾中最霸道之物,可惜你卻不明白刀劍的深意。” 破邪冷笑道:“刀劍的深意就是擊敗對手,這麼簡單的道理我怎麼會不懂?” 無雙淡淡地道:“那只是普通的刀劍,半神的刀劍並非是為了擊敗對手而存在。” 兩人對話間,刀光劍影將無雙的身影重重罩住,似乎就要將她斬成幾段。無雙輕嘆道:“若你可以明白八部眾是為何而存在於世間,也許你更能發揮這刀劍的威力。”她手指輕彈,“錚”的一聲,斷日劍飛到天空中,驀然射出如同太陽一般的光輝,本來黑暗的夜晚一下子被這光輝映得亮如白晝;而修羅刀則忽然化作一朵紅色的蓮花飄然落下,所到之處,紅色的流火四處飛散,有幾點流火落在劉勃勃的臉上,他只感覺到微溫,卻並不炙熱。 無雙道:“半神的刀劍是不會傷人的,若真要傷,大概只能傷自己。” 破邪怒道:“只能傷自己的刀劍,留著又有何用?” 他身形一轉,周身起了一層藍色的薄霧,再轉過身時,他已經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的樣子。 地上的劉勃勃吃了一驚,失聲道:“流火?” 無雙卻冷靜地道:“是幻術。” 流火拿出一支笛子,吹起了一首樂曲。這首樂曲,無雙十分熟悉,正是那首《上邪》。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棱,江水為竭,天地合,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與君絕。 繭然知道眼前的流火是幻術所化,無雙的心仍然忍不住微微一緊,流火,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嗎?她冷靜如水的目光泛起了一絲漣漪。 破邪所要的便是這一眨眼的瞬間,他左手現出橘紅色的光,一團火球向著無雙擊去,右手則泛出淡藍色的輝光,水箭亦同時發出。 水與火快如閃電,不讓人有任何喘息的機會。 破邪的眼裡已經忍不住露出了得意之色,就算你再強,你仍然是有感情的,只要有感情,無論是人或是半神,哪怕是神,都是有缺點的。 火球先至,正好擊中無雙,橘紅色的星屑四散飛開。此時水箭也到了,破邪感覺到無雙併不曾抵抗,那支水箭應該穿過了無雙的身體才對。但奇怪的是,水箭卻像是射中了什麼堅硬之物,被激得向著天上衝去,衝到半空中,水花四散開來,如同千萬朵藍色的落花,飄然落下。 星屑伴著落花,看起來不像是殺人的武器,卻像是人間難見的美景。 破邪睜大雙眼,水花落下後,無雙仍然漫不經心地站在他的面前,手上托著一朵藍色的水花。 花在她的手中凝而不散,甚至能聞到縷縷花香。 破邪神色一黯:“為何我始終不是你的對手?” 無雙輕嘆道:“或許這就是你我的宿命吧!” 破邪雙腿一軟,坐倒在地,宿命?他自嘲地笑笑:“你可知道,從小到大,你一直是我心中最敬重的人,我唯一的心願就是有朝一日能夠擊敗你。為了這個願望,我離開了提婆族的故地,到處流浪,只望能夠找到一件擊敗你的利器。我曾經以為人類的玉璽會是這件利器,但我用了一百年的時間都不知該如何使用它。而你卻死得在太早,我被壓在鐘山之下,當我聽到你死去的消息時,只覺得萬念俱灰,曾經想就那樣永遠被壓在鐘山下算了。但我知道你不會這樣輕易死去,我知道你一定會再次回來。所以,我一直在等待,同時也努力使自己變得更加強大,只希望你回來的時候,我能夠戰勝你。可是,到頭來,我仍然敗在了你的手中。這就是我的宿命嗎?” 無雙雙手合十,輕誦偈語:“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破邪一怔,只覺得如醍醐灌頂,這麼多年來,他並不是第一次聽到這首偈語,但這麼多年來,他卻第一次深有感悟。他亦雙手合十,沉聲道:“法本法無法,無法法亦法,今付無法時,法法何曾法。” 地上的劉勃勃只覺得身上的束縛已去,他坐起身,大聲叫道:“來人啊!快來人啊!” 無雙搖了搖頭道:“皇上請不要大聲呼喊。” |
三三七 一個女子不知何時出現在他的面前,他雖然知道她站在自己面前,卻懶得看她一眼。那女子道:“總算找到你了,如果不是遇到了如風,我也不會這麼輕易就找到你。” 他微微地看了那個女子一眼:“滄海,原來是你。” 滄海眨了眨眼睛,笑道:“原來你還記得我,我以為你借了寶物就把寶物的主人拋在腦後了。” 流火笑笑:“原來你是向我討還南海明珠的。” 滄海道:“你不是不想歸還吧?” 流火淡淡地道:“當然不是。”他伸出手,手中已經托著那顆明珠,“是你的東西,總還是你的。” 滄海接過明珠,如此輕易,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道:“這明珠天下無雙,難道你不想據為己有嗎?” 流火淡然道:“天下的好東西多得很,如果我都想據為己有,我只怕會忙死了。” 滄海微笑道:“別的東西或許你不必據為己有,但有一個人,也是天下無雙的,難道你就這樣輕易放棄了?” 流火嘆了口氣:“難道你也是來勸我去見無雙的嗎?” 滄海道:“我和無雙打了個賭,我猜你在她婚禮以前,一定會去見她。無雙自己卻不相信。” 流火笑道:“連我都不相信。” 滄海微笑道:“有時候,不過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罷了。” 流火雙眉微挑:“你又知道什麼?我與無雙之間的事情,外人根本無法明白的。” 滄海嘆道:“你們的事情我確實不知,但一個人的感情,卻是怎麼樣也騙不了人的。” “感情?你說的是無雙還是我?” “我說的是你們兩人。” 流火自嘲地笑笑:“無雙的心事,這世上又有何人能懂?” 滄海道:“無淪無雙做過什麼事情,她都是一個女人。如果你真的看不清她的心思,就閉上眼睛,用你的心去看,也許你就會明白她是否真的喜歡你了,你也會明白自己是否真的喜歡她。”她抬頭望向天空,低聲道,“我知道馮夷不會再回到我身邊,因為他終於可以陪伴著他千年以來都思唸著的那個人。但我並不痛恨他,因為在千年不渝的愛情面前,還有什麼是不可原諒的?如果你真的愛無雙,就用自己的心去體會你與她之間的一切吧!” 用心去體會?流火閉上雙眼,往事一幕幕地在眼前重現。 無雙!無雙!無雙! 他驀然睜開眼睛,無雙的心思或許他並不瞭解,但他卻明白自己的心,他想見到無雙,在一切還來得及以前。 流火站起身,正要向長安奔去,忽見緣空出現在自己面前。 他皺眉道:“怎麼是你?你找我又有何事?” 緣空道:“我只是想告訴你,如果你再不去見少主,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了。” 流火呆了呆:“你說什麼?” 緣空雙手合十,低聲道:“少主已經決定,以身護世,她打算與破邪同歸於盡。” 流火一怔,為何無雙要以身護世? “她到底是誰?” 緣空道:“少主便是聖主提婆達多的下世!她本可以成為新的聖主,但她卻仍然選擇毀滅自己。” 流火急道:“為何她要毀滅自己?” 緣空淡然一笑,不見喜悲:“她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毀滅自己,保護已經存在的三界,要麼滅世教生,成為新的聖主。她的選擇是毀滅自己,保護重要的人。” 流火後退了一步,毀滅自己?無雙真的要這樣做嗎? 他向著長安的方向全力奔去,無論你是誰,提婆達多也好,影雪也才好,瓔珞也好,我都不在乎,我只知道你是無雙,天下無雙的無雙。 無論你作出了怎樣的決定,我一定會陪伴在你身邊。 天上天下,滄海桑田,我都不想再與你分離。 明天就是大婚之期了,婚禮所需的一切用品皆已準備妥當。 無雙身著大紅的嫁衣坐在鏡前,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穿上嫁衣,以往的婚事,沒有一次能成功,而她知道這將是她此生的最後一次婚禮。 她對著鏡子仔細地貼上花黃,這麼久以來、她都不曾認真地梳妝。花黃貼好後,她便慢慢地描著眉眼,在略顯蒼白的臉上塗上胭脂。燭影之下,鏡中的女子恍如天仙一般美麗。 她怔怔地看了一會兒鏡子,女子到底是愛美的,雖然她早己經知道,這世間的一切美與醜,不過都是過眼雲煙,沒有什麼是能水恆不變的。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卻扇上,大紅的扇面別出心裁地繡了一對摩合羅娃娃,她拿起卻扇仔細賞玩,繡工精巧,想必是出自南朝工匠之手。 她想,劉勃勃似乎越來越瞭解她,居然會在扇面上繡上摩合羅。 鏡邊放著十對摩合羅,是自她七歲便收集起來的,也是十年以來,她最喜歡的玩物。 她將每一對摩合羅拿起看了看,然後逐一拋入窗外的水池中。 一切都結束了。 燭光輕輕搖動了一下,無雙立刻警覺,她回過頭,看到了破邪。她便笑了,她早猜到他會在她的婚禮之前來找她。 “你終於來了。” 破邪冷笑道:“你知道我一定會在你的婚前趕來?” 無雙點點頭:“你不會讓二我嫁給劉勃勃。” 破邪雙眉微揚:“你嫁給誰,與我何干?” 無雙淡然一笑:“因為我的身體裡有凌日的靈魂,而你的身休裡有岑昏的靈魂。” 破邪冷笑道:“那又如何?” |
三三六 第十八卷 命運之輪 第六章 流火 晨曦中傳來了狼嚎聲,這叫聲遠遠地傳來,倉皇無助,很是絕望,有狼受傷了嗎? 流火立刻向著狼嚎聲傳來的方向奔去,山谷中,一隻小狼正被獵人的捕獸夾夾著,腿上鮮血淋漓,它的面前站撲兩條垂涎欲滴的獵狗。 獵狗忽然感覺到流火的到來,轉過頭警覺地注視著他。 流火心裡一動,這種情形似曾相識。他對著兩條獵狗揮了揮手道:“既然我來了,你們便不能再傷它,快快回去吧!” 那兩條獵狗低鳴了一聲,垂下頭夾著尾巴轉身而去。 那小狼一邊舔著自己受傷的腿部,一邊可憐兮兮地看著流火,似是請求流火將自己從捕獸夾中救出來。 流火不由得想起很久以前,自己曾經落入獵人的捕獸坑中,如風為了救他,連性命都不要。他心裡一酸,許多事情發生了,便不能再挽回,想必現在的如風仍然對他恨之入骨。 他走過去,打開捕獸夾,道:“你以後要小心,不要再被獵人捉住,並不是每次都會有人救你的。” 那小狼抬起頭,“嗚鳴嗚”地低鳴著,似是在答應。此時它與流火近在咫尺,又是一隻未成年的小狼,而且還受了重傷,料想流火必然對它全無戒心,它忽然伸出一隻尖利的爪子向著流火的眼晴抓去。 那指爪一伸出來,居然有三寸多長。眼見那爪尖快如閃電般地抓向流火的眼睛,而流火似乎仍然沒有躲避。 小狼心中暗喜,一擊使可成功,這下它立大功了。 但它的爪子堪堪抓到流火的眼前,卻忽然停了下來,再怎樣也無法前進一分一毫,它呆了呆才發現,流火正用一隻手輕輕地捏著自己的爪子。奇怪的是,流火似乎並未用力,它甚至不曾感覺到被流火握著,但就是無法前進分毫。 流火笑笑道:“想要騙人,一定要將自己的妖氣斂去。如果你還不曾學會如何收斂妖氣,就不要試圖去欺騙一個活了一百多年的老妖怪。” 小狼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少主就是少主,以我的這點兒道行居然還想欺騙少主,真是自不量力。”它話還未說完,山谷中盛開的野花忽然都飄飛了起來,那花開得漫山遍野,紅白交錯,飛得滿天都是,煞是好看。 花飛到空中,忽然爆開,花粉簌簌而下,一時間,整個山谷都被花粉重重籠罩了。 流火和小狼的身影也被這花粉包圍了起來,躲在暗處的如風睜大了雙眼,但視線卻被花粉隔斷。他不曾看見流火離開山谷,那麼他必然還在花粉包圍的谷中。 這花粉是他歷經千辛萬苦,找到了傳說中的乾闥婆城,採集城中的曼陀羅花毒製成的,無論人或是妖都無法抗拒這可怕的毒性。據說連摩呼羅迦族和乾闥婆族也因這花毒而死,流火不曾離開這花粉的範圍一定是凶多吉少。 終於殺死了流火,終於成功了。但如風卻沒有成功後的喜悅,反而有一絲淡淡的悲哀。流火是啖鬼的兒子,但也同樣是他一手帶大的。 他渭然長嘆,轉過身,想要離開山谷,卻看見自己身後,站著一個白衣男子。男子手中還提著一隻小狼妖,那狼妖正擠眉弄眼地對著自己做鬼臉。 他一怔,但又莫名地鬆了口氣,流火到底是沒有那麼容易死的。他道:“你的神通又精進了,我居然不曾察覺你已經離開了山谷。” 流火淡然一笑:“我越來越像是一個夜叉,連我自己都無法控制身上發生的變化。小時候,我如同你一樣痛恨我的父親,就是因為他,母親那麼早便死了。但有一天,我忽然明白,母親就是到了死,都不曾真的怪過父親。這個世界上的事情,並不是誰對誰錯那麼簡單的,有的時候,對與錯,真的很難選擇。” 如風咬了咬牙:“你早就知道這一切是我佈置的?” 流火點了點頭:“其實很早以前,在雪狼故地,顏清能夠找到我,我便已經知道是你出賣了我。” “你早就知道了?原來你早就知道了!”如風喃喃低語,“那麼為何你還要一再上當?” 流火笑了笑:“如果殺死我,真的能讓你感覺快樂一些,我寧願死在你的手中。但我死了以後,你真會快樂嗎?” “快樂?”如風仰天長笑,但淚水卻悄然流出了他的眼眶,“自公主死後,我就從來不曾有一天快樂過。” 流火輕嘆一聲,放開手中的小狼妖,轉身離去,邊走邊道:“所以我改變了主意,我不會讓你殺死我。因為我死了,你同樣不會快樂!” 如風看著流火的背影,咬了咬牙,忽然道:“你是不是去見那個名叫無雙的女子?” 流火腳步一頓,搖了搖頭。 如風遲疑著,終於下定決心道:“其實有一件事情你並不知道。” 流火腳步未停:“什麼事?” 如風道:“當年殺死你母親的人就是瓔珞!” 山野一片寂靜,遠遠近近的風聲如同遠遠近近的回憶,縹緲而不知去向。流火微微一笑,低聲道:“果然如此!” 如風大聲道:“所以,你不必因為無雙殺死了瓔珞就痛恨她,如果你真的喜歡無雙,就去找她吧!再晚了,也許你會後悔!” 無雙! 流火忽然感覺到了手腕上的異動,他低下頭,腕上的菩提籽珠串正在輕輕地顫抖,是無雙在呼喚他嗎? 他在一塊山石上坐了下來,抬頭看著天上的浮雲。 人的感情既脆弱又堅強,妖的感情也是如此。 長安雖然遠在千里之外,對於他來說,卻彷彿近在咫尺。但兩人相對,有時明明近在咫尺,卻又像是遠隔千里。無雙的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他怔怔地想著,看著一片片的白雲悠然飄蕩著。 |
三三五 無雙一字字地道:“我賭我這一生再也無法見到流火。” 滄海呆了呆,只見無雙神色決絕,她心裡一動,暗道,若她不愛流火,又為何如此介意此生是否能再見到流火?但若是她真的愛流火,為何又能如此狠心,不再見他?她猶豫了片刻,點頭道:“我和你賭,你一定會再見到流火。” 無雙笑道:“我知道你什麼都不缺,只想要流火歸還南海明珠罷了。若我能夠再見到流火,我一定請他還給你。若我不能,只有你自己找他去討了。” 滄海點頭道:“好!一言為定。”她立刻轉身向外奔去,心道,只要在無雙婚禮之前找到流火,帶他來見無雙,那麼自己便贏了。雖然她相信,流火會在婚禮以前來找無雙,但為了穩妥起見,她還是得想辦法,盡快找到流火的下落。 無雙看著滄海匆匆離去的背影,本來冷靜如水的眼神微微起了一絲波瀾。為何要與滄海打這個賭?是否在深心之中,自己仍然盼望與流火再見一面?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流火正在四處流浪,他不曾計算時日,也不曾計算路程,根本不知道自己到了何處。 他對人間的一切不聞不問,心中總是想到無雙取走摩合羅時的情形。有時他會想,瓔珞早在一百年前就死了,能夠重新復活不過是幻術的原因,虛假的生命總有一天會煙消雲煙,而無雙是她的轉世,由她來結束自己的前世也算是天經地義吧!有時他又會想,若是無雙不取走摩合羅,瓔珞還會活下去,也許“活”這個字並不合適,但至少她還會存在。 他走走停停,遇到有酒館就會進去喝兩杯,喝到後來自己都不知喝了多少酒。 他也不知自己是否醉了,本應該沉醉如泥,但偏偏又很清醒。人間的感情,是否一定要朝夕相對,才能彼此維繫?還是千年之後,千里之遙,也不會有所動搖? 他慢慢地走進了一座城鎮,迎面走來一人,那人一眼見到他,臉上立刻現出驚喜之色,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原來是你!” 他睜開醉眼矇矓的雙眼,只見眼前站著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精壯漢子,那人儀表堂堂,英氣勃發,正是久違了的周猛。 流火微笑道:“原來是周公子。” 周猛哈哈大笑道:“一別經日,陽羨的百姓都在思念先生為我們除去了水怪。只可惜先生一去之後,就杳無音信,本以為此生都無緣再見先生一面了。” 流火自嘲地一笑,喃喃道:“原來我走回到陽羨了。” 周猛道:“既然先生來了,一定要讓我略盡地主之誼。” 流火微笑道:“正好有一件寶物本是周公子的傳家之物,被我佔據良久,也該歸還了。” 周猛奇道:“是什麼東西?” 流火微微一笑,手一翻,手中便多了那把湛廬劍:“就是這件寶物。” 周猛呆了呆:“湛廬劍?為何會在先生手中?” 流火笑笑:“周公子上當了,以前的事不過是一場騙局。” 周猛一怔,他並不是笨人,聽流火如此一說,再前後一聯繫,便已經心中有數。但他卻不生氣,反而仰天笑道:“原來先生是和那妖怪申通好了,演了一場戲給我看。” 流火點頭道:“正是如此。” 周猛皺眉道:“先生本領高強,就算想要取走湛廬劍,也無人能阻,為何還要大費周章?” 流火淡然一笑:“因為我也是個妖怪。” 周猛一驚,不由得後退了一步。他見流火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也不知流火所言是真是假,追問道:“你真是一個妖怪?” 流火點了點頭:“正因為我是妖怪,周王廟中的凜然正氣使我不能接近,我才想辦法騙你將湛廬劍取了出來。” 周猛心下便有些相信了,但見流火的神情,並不像有惡意,又主動將湛廬劍交還,他便也去了恐懼之心,問道:“既然你是妖怪,為何還要借用這把湛廬劍?” 流火輕輕地嘆了口氣,他忽然聞到酒香撲鼻,轉頭一看,見兩人正站在一家酒館旁,他道:“我借了你的劍許久,就請你吃頓酒吧,一邊喝一邊告訴你原因吧!” 他本不是多話之人,所做的事情從來不願對人交代。但這些日子以來,他孑然一身,在江湖上獨行,總是反反覆覆地想到無雙和瓔珞,越想越心亂如麻,總是忍不住心如刀割。 兩人進了酒館,一邊喝酒,流火一邊講起過往的事情,一百年前,乃至一百年後,他也並非一定要說給周猛聽,其實不過是找個機會,說給自己聽罷了。 故事太長,一直講到深夜,酒館中早已沒有了別的客人,周猛也早吩咐老闆自行休息,兩人也不需人伺候,自己取酒飲用。 周猛本也是好酒之人,而流火無論喝多少都是半醉半醒。兩人也不知喝了多少酒,只知到了最後,身邊已經堆滿了酒罈。 故事說完時,周猛打了個酒嗝兒,長嘆了一聲道:“這位無雙姑娘到底是不是人呢?” 流火笑笑,“我也不知道。” 周猛道;“無論她是不是人,你真的忍心不再見她嗎?” 流火默然,真能不再見她嗎?為何心中總是有所牽掛? 周猛道:“依你所言,雖然無雙姑娘行事古怪,但她卻是真心愛你的。” 流火笑笑:“她的心思根本無人能懂,我和她相處了這麼久,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你只是聽我說了一個故事而已,又怎麼會知道?” 周猛沉吟片刻,道:“我只是在想,她為何一定要當著你的面殺死那位瓔珞姑娘?當瓔珞姑娘重新復活以後,她已經離開了。可是她卻仍然要在你的面前這樣做,是否她有什麼事情是不能讓你知道的?而且那位瓔珞姑娘只怕也已經和她串通好了,否則以瓔珞姑娘那麼大的本事,怎麼會不還手就這樣死去呢?只怕這位無雙姑娘就是為了將你逼走。” 流火呆了呆,難道真是如此嗎?無雙想要做些什麼?為何不能讓我知道?他本是聰明絕頂之人,但關心則亂,無雙和瓔珞都是他最關心的人,只要遇到有關她們兩人的事情,他便會失去冷靜判斷的能力。 周猛道:“無論如何,如同這樣的女子,我真是聞所未聞,可惜我周猛無福,這一生都不可能見到無雙姑娘一面。” 流火輕嘆道:“連我都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 周猛道:“我聽人言,劉將軍已經消滅了北方的秦國,將姚氏盡數虜至建康,他這樣做,就是為了一位名叫姚無雙的姑娘。但這位姑娘卻寧願眼看著姚氏宗親一個個死在自己面前,也不願嫁給劉將軍。後來劉將軍終於無法勉強這位姑娘,便放了她。現在這位姑娘已經回到了長安,又傳出夏國的新帝赫連勃勃要娶這位姑娘的消息。我本來不知道這位大名鼎鼎的姑娘有什麼本事,居然可以令兩位英雄傾倒,也如世俗之人所想,以為這位姑娘是個狐狸精。現在聽了你的描述,我才明白為何這位姑娘會有如此大的魅力。” 流火皺眉道:“赫連勃勃?” 周猛便將前後事情略一陳述:“赫連皇帝和無雙姑娘的婚事在即,難道你真的任由無雙姑娘嫁給他人?” 流火苦笑道:“她若不想嫁人,又有誰能逼她?” 周猛道:“但這位姑娘如此大肆宣揚,是否就是為了讓你知道?” 流火默然,無雙併不是那種欲迎還拒的女子,或許別的女子會用這種手段引起男人的重視,無雙卻一定不會。他抱起一個酒罈,狠狠地喝了一口,大聲道:“我不知道她的心思,我從來都不知道。”他的心裡難免有一絲悲哀,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心裡是否有我。 流火走出酒館的時候,周猛趴在桌上睡著了。他只是一個普通人,酒量再好,也會有醉倒的時候。 流火卻驚奇地發現,自己似乎分外清醒。他在凌晨的街道上行走,心無可避免地轉到了無雙身上,她要嫁給劉勃勃嗎?她每做一件事情都有自己的原因 |
三三四 無雙的要求,劉勃勃無所不從,他便依無雙所請,詔告天下,全國戴孝三日,盛禮安葬姚泓。 他以為無雙只是對姚泓之死心存愧疚,又懼外間謠言,想要以此來改變國人對她的看法。於是便派人大肆宣揚,說公主思念已故親人,寢食難安,茶飯不思,以淚洗面,如今的葬禮也全是公主一力促成。 這葬禮果然鬧得沸沸揚揚,人人都知道無雙公主已經回到長安,而且又成了夏國皇帝陛下的座上賓。大家不免私下議論紛紛,果然是紅顏禍水啊,先是許給了魏國的拓跋嗣,剛剛離開國境,就遭人挾持,雙雙失蹤,也不知失蹤期間發生了什麼樣的事;回到長安後,又引來了南方的晉國,弄得國破家亡;現在又依附上了夏國的新帝。 言語間難免污言穢語,公主雖然高貴,卻也是一個人盡可夫的蕩婦。坊間的妓女接待販夫走卒,她則是接待各國權貴。 流言這樣的東西,無孔不入。無論是九重深的宮牆之內,或者是人來人往的市井之中,流言都會隨著空氣傳播,無雙又怎會不知?她只希望這流言傳得越遠越好,只要破邪聽到了流言,必然會到長安來找她。 她的時日已經不多,齊集八部之光,將其毀滅就是她此生的責任。八部之光盡去,世間便再也無人能夠滅世了。 她也不知這樣做是對還是錯,對與錯,早已經輪不到她選擇,她雖是天下無雙的無雙,卻亦是萬般無奈。 葬禮過後,無雙又開始了新花樣——她在長安城中召開前所未有的大法會,齊集天下名僧,將鳩摩羅什翻譯的經卷令人謄寫後交與僧人,命他們四方傳播。 這是師父生前的夙願,算是無雙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情。 人們便又有了新的流言——無雙公主始終無法消除心中的愧疚感,所做的一切無非是為了將功補過,以佛法的力量,彌補她過去做錯的一切。 劉勃勃仍然日日詢問無雙何時願意與他成親,當法會結束後,無雙終於道:“到了我們應該成親的時候了。” 劉勃勃大喜,忙道:“公主願意嫁我為妻?” 無雙微微一笑:“你必須答應我三件事情。第一,我要你通報各國,你我即將成親的消息一定要人盡皆知。” 劉勃勃點頭道:“這是自然,我是大夏的皇帝,我的婚事,當然要普天同慶。” “第二,婚禮必須十分盛大,超過任何帝王的婚禮。” 劉勃勃點頭道:“你放心,我必會傾全國之力舉行這場婚禮。” 無雙淡然道:“第三,從現在開始到結婚以前,我要一個人住,誰都不可來打擾我。” 劉勃勃呆了呆:“你要獨居?” 無雙道:“不錯,你只需派人每天將飲食放在宮門外,我自然會取用。一直到婚禮前,我不想見任何人。” 劉勃勃皺眉道:“為何要如此?” 無雙淡淡地道:“你不願答應嗎?宮中皆是陛下的人,就算我長了翅膀也未必能飛得出去,陛下難道還怕我逃走嗎?” 劉勃勃皺眉道:“我不是怕你會逃走,只是不明白你為何要這樣做。” 無雙想了想,笑道:“你也知道我曾經嫁給了魏國的拓跋嗣,雖然不曾真的與他成親,卻也算是有婚約在先。而且我的兄長家人也死去不久,我想在婚禮之前,潛心修佛,懺悔我的罪業。” 劉勃勃呆了呆,心中忽然生出一絲不祥的預感,只覺得無雙很快便會離他而去,再也不會回來。他卻不明白為何會有這種感覺,正如無雙所言,這宮中全是他的手下,無雙走不出去,外人也不可能走進來,他實在不知道還有什麼樣的可能性能使無雙離開這裡。他呆了一會兒,點頭道:“好,我答應你。” 無雙便將自己深鎖在宮中,她在等待破邪的到來,天下皆已經知道她與赫連勃勃的婚事在即,破邪也一定會聽聞此事,她料想數日之內破邪就會來到長安。 這一夜,月暗星沉,樹影婆娑如同鬼影。 一個女子悄然闖入禁宮。她行動很敏捷,躲過了侍衛的耳目,如同清風般悄無聲息地進入了無雙的寢宮。 宮中仍然亮著一盞燈,無雙手持著一卷書,目光雖然停在書上,似在凝神讀書,但那個女子一進入寢宮,她立刻便抬起頭。 那女子只覺得兩道明亮的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她不由得一怔,心裡暗想,這位無雙公主的目光好明亮。 兩人對視片刻,無雙微微一笑道:“你似乎不是普通人。” 女子也微微一笑:“你眼力倒好,你既然看出我不是普通人,能看出我是誰嗎?” 無雙道:“你雖然有人類的相貌,卻身具靈力,但又無妖氣,你應該不是妖怪。” 女子點頭道:“不錯,我不是妖怪。” 無雙道:“不是妖怪,不是人類,那便應該是半神。但你沒有八部眾的輝光,卻隱有水汽,只怕你是水中的半神。” 女子雙眉微揚:“你猜得不錯,我正是水中的半神。” 無雙道:“半神的種族屈指可數,除了八部眾之外便寥寥無幾,水中的半神唯有鮫神一族。” 女子點頭道:“無雙果然不愧是無雙,我正是鮫神公主滄海。” 無雙微笑道:“原來是滄海公主大駕光臨,想不到你居然會離開大海,來到人間。” “我來到人間當然是有原因的。” “莫非是為了南海明珠?” 滄海點頭道:“不錯,流火借走了南海明珠一直不曾歸還,只怕他是心存貪念。” 無雙笑笑:“你為何不去找流火卻來找我?” 滄海道:“我也想找流火,但他行蹤不定,我不知道到哪裡去找他。” 無雙笑道:“你一直深居大海,又怎麼會知道我與流火的關係?除非是有人指點。” 滄海也不隱瞞:“有一個叫如風的妖怪告訴我,只要抓住你,流火就會乖乖地將明珠還給我。” 無雙笑笑:“原來如此。” 滄海也笑笑:“正是如此。”她比以前堅強了許多,知道光靠流淚無法解決問題,鮫人一族還要靠她來維繫。 無雙道:“你能抓住我嗎?” “那妖怪告訴我,你只是一個普通人,我本以為以我的能力對付一個普通人綽綽有餘,但今日見了你,我才發現,你並不是普通人,而且很可怕。” 無雙笑笑:“若是你無法抓住我,那豈不是白來了?” 滄海卻搖了搖頭:“我聽到過許多流言,對於你過去的事情也略知一二。流火借明珠也是因為你,他既然對你用情如此之深,知道你要嫁人,又怎會置之不理?我只要留在這裡,到婚禮以前,他必然會來見你。” 無雙淡然一笑:“只怕他未必會來。” 滄海卻道:“他一定會來,我有預感。” 無雙莫名地有些焦躁:“你根本不知道我與他之間的事情,我殺死了他最心愛的女人。” 滄海奇道:“他最心愛的女人不就是你嗎?” 無雙怔了怔,他最心愛的女人是我嗎?我是無雙嗎?我還是瓔珞?我是影雪或者是提婆達多? 滄海道:“我曾經以為我很明白人間的情愛,因為我遇到了我一心愛著的丈夫,但有一天,我才明自,原來他與我接近,並不是因為他愛我,只是因為他一直在固執地愛著另一個女人。他為了那個女人,無所不用其極,甚至不惜囚禁我的家人逼迫我交出南海明珠。我曾經十分痛恨他,因為他欺騙我。但轉念一想,我卻又很羨慕那個女人,千年之後,仍然有一個男人對她如此深情。我不知道我丈夫的做法是對還是錯,或許我應該恨他們,但終於我還是原諒了他們。你明白一個人的心嗎?” 無雙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滄海淡然一笑:“不錯,一個人的心是最難解的,就算有了他心通的神通,還是一樣無法看清你深愛的人的心。因為當你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你的心便已經迷失了。若一個人連自己的心都看不清,又如何能夠看清別人的心呢?” 無雙嘆了口氣道:“你說這些,只是為了讓我相信,流火會來找我嗎?” 滄海點了點頭:“是,我相信在你結婚以前,流火一定會來。” 無雙微微一笑:“不如我們打個賭。” “賭什麼?” |
三三三 她心裡一驚,連忙跑到爐前向裡張望,寶鼎仍在,分毫無損。 她鬆了口氣,忽然驚覺,爐中騰出了純青之火。她不願多想,將黑水加入爐中。子時已到,天地低昂,鬼神齊哭,山嶽轟鳴,寶鼎終於出爐了! 鼎上有九龍環護,她雖然不曾見過舊時的寶鼎,但卻相信這只鼎一定更加勝過周朝所鑄的那隻鼎。 她怔怔地看著鼎,鼎鑄成了,她在人間要辦的事情也都完成了。忽見幾個道士走了過來,原來是抱朴道院的另幾位道士。為首的道臨行了一禮道:“我們遠遠就感覺到有神器出世,循聲過來,原來是無雙公主在重鑄寶鼎。” 無雙勉強笑笑:“你們也知道寶鼎?” 道臨道:“在舊書中曾經讀到過,卻不曾知道下落如何。” 無雙道:“寶鼎在百年前分崩離析,現在重新鑄成,希望可以平息北方的局勢。” 道臨點頭道:“公主心念天下,是真正的仁者。” 無雙笑笑,不置可否,現在的她已經不會再為任何的言語動容。 道臨又問道:“不知公主是否見到我的九師弟,他獨自跑了出來,已經三個多月了,到現在我們都不曾找到他。” 無雙默然,半晌才輕輕搖了搖頭:“我不曾見到他。” 道臨的臉上現出憂色:“他能去哪裡呢?”他向著無雙行了一禮,“我們還要去尋找九師弟,就此別過了。” 無雙點點頭,還了一禮,低聲道:“道長們請珍重!” 道臨怔了怔,只覺得無雙神色有異,但他心裡牽掛道前,也不曾細想,便道:“公主也請珍重。” 無雙注視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山間,心知他們永遠都無法再找到道前了。她又說了一個謊話,她亦不知這個謊話是對還是錯。 第十八卷 命運之輪 第五章 劉勃勃 無雙雇了一輛馬車,帶著寶鼎返回長安。 她未必一定要回到長安,但她也不知該將寶鼎放在何處。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將寶鼎放在長安比較穩妥。 她知道啖鬼曾將假摩合羅藏在秦始皇的陵墓中,皇陵神秘莫測,只怕幾千年後也無人能夠進去,那應該是最安全的地方吧!她曾聽紫羽提到過當時她與破邪取出假摩合羅之事,她便依著紫羽的描述找到了陵墓的入口,將鼎深藏於地下。 紫羽已經死了,破邪與岑昏合為一體,很快也會死去,而她亦活不長久。等到破邪與她死後,這世間就無人知道陵墓的進入方法了。 一切都要結束了,剩下的事情便是等待破邪來找她,到時候就是他們同歸於盡之時。她知道破邪不會等太久,他必然急於得到她身上的輝光和摩合羅,她只要讓破邪知道她的所在便可。 她悠然走入長安城,見城中晉國的軍隊已經撤走,換上了許多陌生的軍隊。她問了一個路人,那路人道:“是北方夏國赫連勃勃皇帝的軍隊。” 她一怔:“赫連勃勃?” 路人壓低聲音道:“就是原來的劉勃勃,他將奢延城改名叫統萬城,以取一統萬世之意,自立為帝,建立了夏國,現在又帶兵攻佔了長安。” 原來如此!他終於也如願以償,當上了皇帝。 她謝了路人,向皇宮的方向行去。到了皇城前,守城的士兵攔住了她。她微微一笑,朗聲道:“勞煩軍爺進去通傳一聲,就說姚秦公主無雙求見赫連勃勃皇上。” 那士兵呆了呆,疑惑地問道:“你是姚秦公主?” 無雙含笑點頭。 那士兵見她美如天仙,氣質不凡,連忙道:“請公主稍候,我這便進去通傳。” 過了不多久,只見一隊人自皇城內走出來,後面跟著一輛撐有黃傘蓋的馬車。劉勃勃便坐在馬車上,身著龍袍,顧盼之間,意氣風發。 無雙斂衽為禮,含笑道:“數月不見,皇上果然得償所願,登上大寶,真是可喜可賀。” 劉勃勃自車上走下來,扶起無雙道:“數月不見,我日日思念公主。漢人說過,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與公主一別經月,真像是隔了一生一世。”他自己亦是感觸良多,昨日的帝王今日便成了敵人的刀下亡魂。他如今雖然登上帝位,建立了夏國,但前車可鑑,這些年來北方局勢動盪不安,人們的命運起起浮浮,他亦不知夏國的江山能夠存在多久。 無雙微微一笑:“這些日子,我偶然也會想起皇上,只覺得皇上英明神武,文韜武略,能有今日亦在意料之中。” 劉勃勃喜道:“你曾經想起過我嗎?” 無雙眨了眨眼睛:“當然了。我在建康時,日日與劉裕劉將軍相對,指點天下,當今之世,四國並立,每位皇上都有不凡之處,真不知將來獨得天下的,會是誰。” 劉勃勃神色一黯,道:“公主日日與劉將軍相處,真是交情不淺啊!” 無雙仍然含笑道:“皇上難道不知道劉將軍帶兵攻陷長安,就是為了找我嗎?” 劉勃勃道:“不錯,此事天下人皆知,公主傾國傾城,不僅北方魏國拓跋嗣為公主傾倒不已,連南方晉國實際掌權的劉將軍也垂涎公主的美色。” 無雙雙眉微挑,含笑道:“那麼皇帝陛下呢?您又為何來到長安?皇帝已定都統萬城,難道現在想將都城移至長安嗎?” 劉勃勃道:“長安人傑地靈,歷來是王氣所在,我將都城移至此處,又有何不可?更何況這裡又是公主的故鄉,想必公主更願意在此居住。” 公主眨眨眼睛,故意問道:“我喜歡在哪裡居住又與皇帝陛下有什麼關係?” 劉勃勃笑笑道:“公主全家皆死於劉裕之手,如今公主已經是亡國之人。我雖然未必能替公主報仇,但卻自信能夠保住公主不失。難道公主不曾為自己考慮過一個歸宿嗎?” 無雙淡然一笑:“姚秦已經不復存在,我只是一個名不副實的公主,皇帝陛下仍然對我心存眷戀嗎?” 劉勃勃點頭道:“不錯,只要公主願意,我仍然會以公主為後。” 無雙併不直接間答,顧左右而言他道:“我離開長安有些日子了,也不知道兵火是否蔓延到了皇城。” 劉勃勃答道:“我進城之時曾經下過命令,絕不可破壞皇城中的一草一木。公主所住之處全都維持原樣,沒有絲毫改變。” 無雙道:“那我倒要進去看看,”她邊說邊向皇城中走去,劉勃勃也不再乘車,陪著無雙一路步行過去。所到之處,除了侍衛換成了劉勃勃的手下外,宮女太監皆是舊時宮人。 兩朝天子,一世為人,大家相見,不免淒然。 許多宮女太監悄然站在路側,目送著前朝公主經過,無雙卻面含微笑,似乎全無亡國之痛。 忽見一個小宮女衝了過來,大聲叫道:“無雙公主,皇上和公主們都死了,全是因為你,為什麼你還活著?” 劉勃勃皺起眉,揮了揮手,立刻有兩名侍衛抓住了那個小宮女。 那個宮女雖然被人拖著向外走,口中仍然叫道:“皇上是菩薩一樣慈悲的人,卻因你而死,難道你不覺得有愧嗎?” 無雙停住腳步,望向那個宮女:“你如何知道先皇是菩薩一樣慈悲的人?” 那個小宮女道:“我本是一個小乞丐,皇上出巡之時見到我,將我帶到宮中,讓我不再受飢寒之苦。我不懂得事理,也沒讀過書,卻也明白知恩圖報的道理。我只是覺得不服,皇上是你的親哥哥,還有那些死去的公主,都是你的至親骨肉,你為何要如此殘忍,罔顧他們的生死,一意孤行?天下人都知道他們之死,全是因為你的固執,只要你願意嫁給劉將軍,他們就不會死。” 劉勃勃怒道:“掌她的嘴!” 無雙卻搖了搖頭:“請皇帝陛下念在她年幼無知,饒過她吧!” 劉勃勃皺眉道:“她如此胡言亂語,辱罵你,我又如何能夠放過她?”他轉頭道,“將這個小丫頭的舌頭割掉,遣至冷宮。” 那小宮女卻全無懼意,反而冷笑道:“就算割了我的舌頭又如何?難道你可以塞住天下人的嘴?”她張開嘴,伸出舌頭,雙眼緊盯著面前的侍衛。那侍衛雖然是一個精壯男子,卻也被她的大義凜然弄得有些手足無措。 無雙輕嘆道:“皇上是九五至尊,何必與一個不懂事的小丫頭過不去呢?她說得並非全無道理,就算是割了她的舌頭又如何?皇上難道能夠割盡天下人的舌頭嗎?” 劉勃勃呆了呆,頹然揮揮手道:“算了,把這個小丫頭趕出宮吧!” 那個小宮女被人拖著走,仍然叫罵不停。無雙目送著她消失在次第的宮宇間,低低嘆息一聲,心道,如果皇兄有靈,知道人間尚有人如此感念他,他一定會覺得安慰吧! 劉勃勃每日催問無雙婚事,無雙總是不置可否。劉勃勃也並不逼迫於她,他知道無雙聰慧過人,個性剛烈,若是一味用強,必然適得其反。 他也不知為何,只覺得此生的願望有二,其一是成為皇帝,其二便是娶無雙為妻。 但他卻有一種奇異的預感,終其一生,都無法娶無雙為妻。 就連登基稱帝這樣的大事,他亦能輕鬆達成,偏偏娶一個女子這樣的小事,他卻全無把握。 無雙已經在他的掌握之中,皇城中皆是他的侍衛,無雙是萬萬逃不出皇城的。無雙分明是主動送羊入虎口,他卻完全不知無雙的用意何在。 這樣拖了些時日,無雙忽然提到姚泓的喪事,她道姚泓客死異鄉,雖然劉裕已經以帝禮安葬,但人都想葉落歸根,請劉勃勃在長安城郊為姚泓建立衣冠家。 |
三三二 “我聽媽媽說,兩個好朋友要有一件信物,以後就算分開了,也像是在一起。” 男孩兒用力點了點頭:“好,就算以後我們分開了,也是最好的朋友。” 女孩兒道:“蕭哥哥,你的名字是不是叫蕭道賜?” 男孩兒點頭:“是,我家是從蘭陵搬來的,我們的遠祖非常有名,是一個叫蕭何的人。他是漢朝的大將,大名鼎鼎。”說著,便眉飛色舞地說起蕭何的故事。 女孩兒聽得津津有味,羨慕地說:“原來你的先祖是那麼有本事的人。” 蕭道賜雙眉微揚:“雖然我家敗落了,但我有信心,有朝一日,我一定做到比丞相還大的大官。” 女孩兒奇道:“比丞相還大的大官是什麼?” 蕭道賜想了想:“皇帝!” 女孩兒“咯咯”笑了起來:“做皇帝?” 蕭道賜道:“以後我做了皇帝,就封你當皇后。” 女孩兒點點頭,伸出小手指:“我們勾勾小手指,不許反悔。” 無雙躲在暗處,心裡暗暗好奇,這個小孩兒不過七八歲,居然也想當皇帝。難道因為是玉璽的原因嗎? 兩個孩子說說笑笑,不知不覺間,一夜便過去了。忽聽門內一個婦人叫道:“妮子,你到哪裡去了?” 許妮子連忙回答:“我在這裡。”她握住蕭道賜的手,“蕭哥哥,我就要走了,記住我們的約定哦。” 蕭道賜用力點頭:“我一定會好好保管這塊石頭,這是我們兩人一起找到的,代表我們永遠是好朋友。” 許妮子進了家門,蕭道賜卻並不走,仍然站在路邊。 過了一會兒,一輛驢車停在許家門前,許妮子被一個婦人帶著上了驢車。蕭道賜目送著驢車離開,抹了抹眼淚,將手中的玉璽又小心地藏在懷裡,喃喃道:“我一定會比蕭何更有出息,妮子你等著瞧吧!” 無雙見他轉身離去,她心裡遲疑不定,是否將玉璽搶回來? 此時天已經亮了,一道陽光直直地射在蕭道賜的頭上。無雙忽見蕭道賜的頭頂上居然有一絲隱隱的龍氣。無雙心裡一動,如此看來,得到玉璽的人並非偶然,必有因緣在內。從龍氣來看,蕭家的後人,只怕會出現帝王。她霍然開朗,人間一切,皆有因緣,上天既然選擇讓這個男孩兒得到玉璽,他必然能夠保證玉璽不失。 她便飄然離開這個市鎮,向劍廬行去。 等到達劍廬時,忽見一個小道士從劍廬中走了出來,竟然是那個名叫道前的小道士。 他驀然見到無雙,開心得大叫起來:“無雙姐姐,總算等到一個我認識的人了。” 無雙心裡暗嘆,莫非他是在等紫羽?果然,還不等無雙答話,道前已經忙不迭地問道:“紫羽姐姐和破邪哥哥呢?為何他們會離開這裡?” 無雙黯然,是否應該告訴他真相? 道前很敏感,見無雙臉上神情,立刻便問:“他們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無雙微微一笑,臨時決定說個謊話:“他們很好,只是紫羽有孕在身,這裡過於偏僻,對於一個孕婦來說很不方便。” 道前喜道:“紫羽姐姐要生小娃娃了嗎?” 無雙點點頭:“是。破邪帶她到人多的地方住下來了,方便看醫生:” 道前並未想到紫羽不是普通人,根本不需要看醫生,反而喜滋滋地道:“他們去了哪裡?” 無雙想了想,故意說了一個很遠的地方:“他們去了長安。” 道前臉上現出一絲遺憾的神色:“去了那麼遠的地方,想要去看望他們也沒機會了。他們還會回來嗎?” 無雙點頭笑道:“當然會回來,等紫羽生了小娃娃他們就會回到這裡。”她說著謊話,心裡也不由得淒然,如果人生真能像謊話一樣完滿就好了。 道前道:“無雙姐姐,你又為何到這裡來了?” 無雙忽然想到道前也曾經學習過煉劍之術,忙道:“我來這裡,本是為了煉製一樣東西,但我從未煉過鐵器,正想請你幫忙。” 道前很高興,忙道:“我煉劍的技術一點兒都不比破邪哥哥差,我也煉出過鋒利的寶劍。” 無雙笑道:“我不是要煉劍,我要鑄一隻鼎。” 道前怔了怔:“鼎我倒不曾鑄過,不過想來萬變不離其宗,既然我能夠鑄出寶劍,也一定能鑄出寶鼎。” 兩人便在劍廬中住下,尋找山間的鐵母精英和黑水,研究鑄鼎之術。道前果然不是吹牛,他在鑄造方面甚為精通。他每日去山間尋找鐵母精英,有空就嘰嘰喳喳地說起以前的事情:紫羽如何尋找鐵母,破邪如何發現了黑色的泉水,他如何使用硝磺等等。他說這些的時候,無雙想到紫羽已經死去多時,心裡便更加難受。但她越來越會掩飾自己的想法,臉上的神色始終如常。 找到足夠的鐵母精英和黑色的泉水後,他們便開爐煉鼎。既然寶劍煉了七七四十九天,想必寶鼎也需要七七四十九天。 到了第四十八天,鼎就要煉成了,無雙卻隱隱有些優慮。她雖然未曾親眼看見破邪煉劍,但也聽說過以活人祭爐的故事。加入黑水的爐火雖然色呈藍紅,卻一直並未純青。如果開爐之時,爐火不能純青,只怕寶鼎就煉不成了。 這次不同於破邪煉劍,煉不成一把,還可以煉第二把。她也不知道如果這一次失敗了,是否還能煉第二次,九龍是否會有損傷。 她心中憂慮,日夜守在爐前,一刻不願離開。道前也陪她守在爐前,他是一個活潑的少年,山間頗為冷清,就靠他不停地說話打發時日。 他此時講到他幼時的故事,講到母親死後,父親又娶了一位新娘,新娘很討厭他,就將他送入道觀中。 他講得興高采烈,雖然是悲傷的事情,他卻毫無悲傷之意。他忽道:“紫羽姐姐一定是一位好母親,而且她又不是普通人,不會像普通人那樣早死。” 無雙默然不語。 道前心裡一動,終於想到紫羽姐姐既然不是普通人,為何要找人類的醫生看病?他便忽然有些驚慌起來,回想起這些日子,每當提到紫羽時,無雙總是很沉默,似乎是怕他問得太多。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無雙一眼,見無雙凝神注視著爐火,似乎完全沒有聽見他說的話。 他不由自主地問道:“他們真的還會回來嗎?” 無雙嘆了口氣:“會回來的,你放心吧!” 道前緊盯著無雙,問道:“如果紫羽姐姐死了,破邪是否會再娶別的女人?” 無雙下意識地搖頭:“當然不會?” 道前立刻追問:“你如何會知道?” 無雙側過頭望向他:“你到底想問什麼?” 道前一字字地道:“紫羽姐姐是不是出事了?” 湛藍的天空中白雲縹緲,一如人間世事。活著的人,必然會有許多牽掛,就算死了,也並不等於這些牽掛就會斬斷,還會有人不停地思唸著他們。 無雙慢慢地點了點頭,亦是一字字地回答:“紫羽死了!” 她覺得道前的臉似乎一下子便變了一個樣。其實道前並不曾有任何改變,他甚至連眉毛都不曾動一下,但無雙就是覺得他一下子就彷彿變成了另一個人。她在心裡暗暗嘆息,她早便看出道前鍾情於紫羽,只是沒想到,紫羽的死竟對他打擊如此之大。 兩人默然對視,半晌,道前才微微一笑:“原來你一直在騙我。”無雙垂下頭,騙人本是她最拿手的把戲,有時是好意,有時是惡意,有些人被她騙了以後,醒悟之時,對她恨之人骨。有些人就算是被騙了,還茫然不知。 這一次,無雙所說的謊話,完全是一番好意,但不知為何,她就是覺得很愧疚。她以為道前會問紫羽是怎樣死的,想不到道前說了這句話以後便一言不發,似乎完全沒有興趣知道紫羽的死因。 他越是這樣,她反而越是不安,以他的脾氣,怎麼會連紫羽的死因都不問呢? 子時到來時,寶鼎便要出爐,爐火卻依然不能純青。無雙無計可施,只得再去尋找黑水。她走以前小心地叮囑道前:“你好好地看管寶鼎,千萬不可有失。” 道前點了點頭,仍然沉默不語。 無雙提著一隻破桶離開,尋找耶溪中的黑水。她走的時候心中還是感覺不安,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這一回首間,只覺得剛剛升起的月亮和群星全都失去了顏色,變成了白慘修的一片。她呆了呆,揉了揉眼睛,一切又恢復了原樣。 她看了道前一眼,見道前仍在全神貫注地注視著爐火。她嘆了口氣,匆匆而去。 找了好一會兒,無雙終於找到了黑水的外流之處,她用樹葉將漂浮在水面上的黑水一點點舀起,一直收集了一捅,拎著黑水回到劍廬。 一直坐在爐前的道前不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