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奇俠】摩合羅傳 作者:飛花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6 21:44:42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41 9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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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書名】:摩合羅傳

【作者概要】:

  飛花,居於美國的創作長篇奇幻小說作家。涉及部分真實歷史,背景龐大。

【小說類型】:玄幻奇俠

【內容簡介】:

  由摩合羅引發的三段驚世之戀,天上人間的分分合合,八部眾的內憂外患.前世今生,命運輪迴,終究逃不過為天下的悲劇。 
  姚無雙,本是姚秦的公主.卻因一次出遊,被人擄去意外解開了前世戀人卻也是殺死自己前世的凶手———流火的封印.隨著兩人的相處前世的遭遇漸漸浮出水面,原來無雙的前世是八部眾中那迦族的少主瓔珞與八部眾中的夜叉族和妖界雪狼族混種族產兒流火相戀,瓔珞卻因為種族背負的使命不得不與流火同父異親的弟弟破邪成親,成親當日流火想去帶走瓔珞卻反被瓔珞的冰劍穿心,這使流火因愛生恨,決定報復瓔珞搶回摩合羅,卻失手將瓔珞殺死,而自己也身受重傷,已封印自己來療傷,後被無雙解除封印。

  《摩合羅傳》可以說寫的是兩個人之間的愛情故事,故事很長,裡面有許多分枝,也提到了許多中國的神話傳說。幽暗遙遠的南北朝,人、半神、妖魔共處的亂世,一樁樁不可思議的離奇事件中咒怨輪迴,冷白的毒花怒放在黑色的風翼中。

  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公主,背負著一個神聖的使命。突然有一天,一個奇怪的世界在她面前打開了。一群奇怪的人,一系列奇怪的經歷,讓她知道了她的使命與責任,於是,命運之輪開始轉動,她將在新的世界裡踏上征途……

【其他作品】:《趙氏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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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li60830 於 2018-12-27 22:3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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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6 23:11
關於《摩合羅傳》

  最初見到"摩合羅"是在元雜劇中偶然看到元人孟漢卿所著的《智勘魔合羅》。這一齣戲並非是才子佳人、王侯將相等老生常談的故事,基本上可以算是公案戲。在戲裡,壞人李文道謀財害命,殺兄奪嫂。其嫂劉玉娘不從,反被誣為下毒殺死親夫的惡女,被判死罪。而河南府六案都孔目張鼎為劉玉娘平反,在整個勘案過程中,一個賣魔合羅的人成了此案的關鍵。

  當時看了這齣戲,便對魔合羅的印象很深。據《東京夢華錄》、《武林舊事》、《歲時紀異》等書記載,魔合羅又名磨喝樂、摩堠羅、摩喉羅孩兒,宋元時期流行於民間,婦女小孩兒多用它"乞巧"。

  2006年秋天,我從明尼蘇達搬到南卡羅來納,我的先生也正式成為了University of South Carolina的東亞歷史學教授。因為,我的空暇時間就多了許多,不必再沒日沒夜地工作,而有時間構思一部長篇小說了。

  不知為何,一開始想,便想到了"摩合羅",一想到摩合羅,就沒有辦法把它從腦海中趕出去。想來想去,想成了現在的這一篇《摩合羅傳》。因為從摩合羅的讀音聯想到八部眾中的摩呼羅迦,讀起來真的也很像,所以也便很自然地寫到了八部眾。

  也許是因為一直與歷史學家們來往的緣故,我不太喜歡杜撰一個完全虛無的世界,我更喜歡在過去的歷史中找到一些讓人嘆息的細節,然後聯想並創造。對於過往歷史的愛好,似乎是與生俱來的。如同以前在國內旅遊,我便不喜歡去九寨溝之類的景點,反而更願意去峨眉青城之類有著悠久文化傳統的地方--站在一座橋、一座塔哪怕只是斷壁殘垣上,如果你知道幾百年前,或者是幾千年前,有一位史書上的人物也同樣與你一般站在此處,他們也曾經生活過、思想過,雖然已經死去多年,但他們的名字仍然被世人所記憶著,這豈不是一件既浪漫又感慨的事?

  《摩合羅傳》可以說寫的是兩個人之間的愛情故事,故事很長,裡面有許多分枝,也提到了許多中國的神話傳說。對於我來說,轉世是一件既浪漫又哀傷的事情。六道輪迴這種學說,在我看來,是印度人最重要的發明之一。有了轉世,人們便可以不畏生死,死亡不再只是終點,也成了起點。這正好補充了中國人捨生取義的信念,在這個世上,有一些事情是比生命還重要的,中國人之所以有這種大無畏的勇氣,也多少是因為轉世的觀念。

  兩個人之間的愛情,不會因為死亡而消失,從上一世帶到了下一世,甚至到了三生之後。在現實生活中,我從來不會相信所謂的海枯石爛的愛情,正因為不相信,在小說裡,反而一再提到只有傳說中才有的幾世不滅的愛情,連自己都覺得是有趣的反差。

  在整個摩合羅的故事中,還會有許多人死去,死亡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每一天每一秒都在發生,只不過未必就會真的出現在自己面前。然而死亡有時會一下子來到,讓人猝不及防。

  也許是受到了一些書和一些人的影響,似乎我在處理死亡的時候,也開始流於冷靜到近乎冷酷的漠然境地,這樣的一種處理方式,也不知大家是否能夠接受。

  其實生死對於一個相信輪迴的人來說,應該不是第一重要的事。生命並沒有真地結束,只不過是另一個開始罷了。

  不是嗎?

  ——飛花

  2007年元旦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6 23:11


  楔子

  當生命結束的時候,我最不願意忘記的就是你,哪怕靈魂已經蒼白,變成輪迴之中的輕煙一縷,你卻仍然在我心底最深的地方。

  天就要黑了。

  瓔珞看見海水之中起了奇異的波瀾。

  她馭風而行,衣袂已經被鮮血染紅了一半。血是她自己的,也有一些是別人的。

  她覺得有些眩暈,她想她大概要昏倒了,可是她卻不能在這個時候倒下去。

  她的手指不由地摸向掛在胸前的摩合羅,就是為了這個東西嗎?

  腳下是碧波千頃,無慾城在大海的深處。

  眼前有片片彩蝶飛舞,它們爭先恐後向著天空逃逸,瓔珞覺得自己似乎也在與彩蝶一同起舞,她知道她的生命已經不長久了。

  然後她便看到無慾城的火光,飛舞的菸灰如同幻象中的彩蝶,她用力咬了下嘴唇,疼痛使她的頭腦變得清醒了一些。

  她聽見女人們的哭喊聲,她想,那個人,是他來了嗎?

  “摩合羅在哪裡?”她看見他時,他手中抓著一個女孩,正在高聲喝問。

  他身上穿著的白衣也被鮮血染紅了,但那一定不是他的血。

  她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後,想像著他的面頰,他是否雙目盡赤,滿面殺機?此時只要出手,一擊便可以殺死他,但她從不在別人的身後出手。

  女孩看見了他身後的她,被淚水濡濕的小臉上露出了一絲喜色。

  他立刻查覺,慢慢地轉過頭。

  她看見他的臉,她卻有些失望,他並非滿面殺機,也並非雙目盡赤。他的臉是冷靜的,冷靜地有些冷酷,雖然他的身上染滿鮮血,但蒼白的臉上卻乾乾淨淨,沒有濺上一滴鮮血。

  她看見他冰冷的雙眸,冷得如同大海深處最陰暗的海水。

  他嘴角牽動,露出一絲怪異的笑:“摩合羅,原來你一直帶在身上。”

  瓔珞便也笑了,“你為了搶奪這個東西,放火燒了無慾城嗎?”

  他挑釁地看著她:“我不僅燒了無慾城,還殺了那迦族的許多族人,我勢在必得,一定要拿到摩合羅。”

  她仍然微笑,一點也不為他挑釁的語氣而憤怒:“你能從我的手中奪去摩合羅嗎?”

  他篤定地望著她:“你受傷了嗎?我們一直沒有真正比試過,也許我可以殺死你。”

  她冷笑:“如果是這樣,你為何要趁我不在的時候來無慾城?”

  他說:“我怎麼知道你在不在?我來這裡就是來搶摩合羅的,不管你在還是不在,我都會來搶。”

  她一怔,心裡微微覺得不妥,好像有什麼事情錯了,但哪裡錯了,她又一時想不明白。

  他說:“把摩合羅給我。”

  她搖了搖頭:“我不會把摩合羅給任何人。”

  他向前踏了一步,固執地伸出手:“把摩合羅給我。”

  她的目光下意識地落在他的手上,那是一隻白晰纖長的手,這樣的手長在男人的身上,總是顯得過於柔弱。但她知道,這隻手卻絕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麼溫柔,只一彈指間,它便能輕易地摧毀別人的生命。

  她不由地後退了一步,她並非是怕他,但她就是不願意離他的手太近,“你這樣是不可能有結果的。除非你殺了我。”她頓了一下:“或者我殺了你。”

  在說這話的時候,卻忍不住猜測,他會不會先出手呢?

  念頭才一動,他的手已經閃電般地向她揮來,冰冷的殺機也隨著這隻手向著她襲來。

  她立刻疾退,身形仍然形雲流水一般,但她知道她已經是強弩之末。

  就要死了嗎?

  如果要死,先殺了他吧!

  她以雙手結成不退輪殊妖手印,胸前掛著的摩合羅立刻顯出祥光萬道,那光芒如同利箭一般地從她的雙手間穿過,向著他疾射。

  與此同時,他的手也已經刺入了她的胸口。

  兩人的鮮血同時濺出,一滴血落在他的臉上。

  他悚然而驚,不由後退。

  她慘笑,一張口,更多的鮮血爭相溢出。

  他指著她,失聲道:“你,你,”他的身體已經被摩合羅的光芒洞穿,他會死嗎?

  她的眼前已經開始模糊,可是她仍然睜大著雙眼,她看見他轉過身落荒而去,他會死嗎?她想,也許是吧!否則他不會走得那麼快。

  她雙腿一軟,坐倒在地上。

  那女孩悄悄地走到她的身邊:“瓔珞姐姐,你怎麼了?”

  她側頭看了看她:“其他的人呢?”

  女孩哭喪著臉說:“大人們都死了,只有一些小孩子還活著。”

  她笑了笑:“不用怕,每個人都會死的。”

  女孩點點頭,“我不怕,可是瓔珞姐姐,你也要死了嗎?”

  瓔珞無奈地嘆息:“是的,我也要死了。”

  女孩問:“那麼你死了以後,我們該怎麼辦呢?”

  她們是一個輕生死的種族,生命對於她們來說,只是不得不去承擔的責任。“我死了以後,無慾城會重新深入大海。我們本來就是來自大海的民族,現在回到海中去,也算是回歸故鄉吧!

  女孩留戀地看著正在沉下去的夕陽:“那我們就看不到太陽了。”

  瓔珞笑了笑:“等你長大了,你可以游出海面,太陽永遠都會在那裡等著你。”

  女孩笑了:“是的,太陽不會拋棄我們。”

  瓔珞心裡一酸,許多人和事到最後都拋棄了她,這世上還有什麼是可以相信的?

  大地開始震動,瓔珞仍以雙手結印:“我雖然死了,但我的元神還會一直守護著摩合羅,我的靈魂卻會重新進入輪迴。你們也要保護摩合羅,不能讓任何人把它搶走。”

  女孩點頭:“我們知道,就算死,我們也會保護摩合羅,不讓任何人把它搶走。”

  海水的波瀾更加壯闊,島嶼在震動,就要沉入大海了,瓔珞留戀地看著夕陽,心裡卻還是覺得不安,你,真地死去了嗎?

  流火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終於回到了吉蔗山,他想,那個女人真地想把他殺死吧!

  可是他卻不會死。

  他盤膝坐下,氣息越來越微弱,摩合羅,真是一個寶物,怪不得人人想將之據為己有。

  “哥,你怎麼了?”

  一個七八歲的男孩跑進山洞。他疑惑地審視著他:“哥,你受傷了?誰能傷你?”

  他苦笑:“是摩合羅。”

  “瓔珞?!”男孩失聲問,雖然他只有七八歲,也知道瓔珞是這個世間最難對付的女人。

  他皺眉:“不要提她,我不想聽見她的名字。”

  男孩小心地看著他:“你會死嗎?”

  他搖頭:“我不會死,可是我會沉睡。摩合羅傷我太重,我必須沉睡五百年,才能恢復元氣。當我沉入睡眠以後,你要用六字真言將我的身體封印,這樣在我睡覺的時候,就不會有人看見我的身體,也不能把我從睡眠中吵醒。”

  男孩點頭,五百年,多漫長的時光啊,但男孩才只有七八歲,還不明白時間的長短。

  有什麼要交代的嗎?畢竟要沉睡五百年。他看著眼前的男孩,男孩生著一雙淡黃的眼眸,這是最純種的族人的標誌。可是他卻不同,他長著一雙黑眼睛。

  他輕嘆:“事事小心,千萬不要干涉人間界的事情。”

  男孩又點頭,他還太小,並不明白離愁別緒,而且哥哥只是睡覺而已,並不是真地死去。

  流火最後看了一眼夕陽,洞口是對著西方的,從洞內可以看到最後一線陽光。瓔珞,永別了,等我再次甦醒的時候,可能你已經不在這個人世了。

  他閉上雙眼,就此沉入無邊的黑暗。

  男孩依他所言,在他盤膝趺坐的身體上,印上了六字真言,那是他哥哥給他的。瞬息間,哥哥的身體便不見了。男孩吃了一驚,他揉了揉眼睛,哥哥的身體真地不見了,不僅別人看不見,他也看不見了。

  他伸手去摸,剛才哥哥坐的地方已經摸不到任何東西。原來不僅是不見了,連摸都摸不到。

  他這才覺得有些害怕。他有些沮喪,如果是這樣子,和死又有什麼區別呢?

  他呆呆地坐在地上,似乎想哭,又覺得哭泣是很丟臉的事情。坐了一會兒,他才發現,洞內已經全黑了。

  他走出山洞,見一輪圓月掛在天空。今天是一個月圓之夜。

  圓月引發了他血液之中的激情,他對著月亮大聲喊叫,這樣叫了幾聲,他的勇氣便又生了起來。就算哥哥離開了他也沒什麼,只要五百年,他還會見到他的。

  他向著月光下的原野奔去,我要學著長大,以後就要孤獨的一個人生活。但沒有關係,因為我很堅強,象哥哥一樣。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6 23:11


  第一卷 蒼狼與白鹿 第一節

  一百年後,長安。

  雖經百年戰亂,長安卻仍然繁華如昔。

  這一條街,是長安城中最繁榮的大街,一直連著皇宮的午門和城南的朱雀門。平時上下朝的時候,連朝中一品的官員也是從這條街上經過的。

  街上很熱鬧,來往的人們,半數是漢人,半數是胡夷,還有一些金發碧眼,大概是來自更遠的月氏波斯等國。

  街邊的商販也販賣著東南西北漢胡各地的商品,江南的稻米,北地的菽麥,魚豚雞豕,燥蒜鹽豉,乃至於松子甘蔗,應有盡有。

  他是一個小乞丐,滿面泥污,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一條一條的掛著。

  他在人們的腿間穿行著,遠遠地躲開美麗的長裙下襬,以免那些小姐夫人會尖叫著喚家奴將他趕走。

  他的眼睛只顧看著地面,尋找被人不經意掉落下來的物品。

  忽然見到塵土之中居然躺著半隻粳米餅,他大喜,連忙將粳米餅撿了起來,緊緊握在手中。

  忽見本來在他周圍忙忙碌碌走來走去的人腿一下都不見了,周圍也安靜了下來

  他茫然地抬起頭,見人們都退到了街道的兩邊。從皇城的方向走過來一隊灰衣的僧侶。也許並非是僧侶。他們雖然都穿著長袍廣袖的僧衣,戴著竹笠,卻能見到竹笠下的頭髮,他們都未剃度。

  而且,這一隊人,無一例外地騎著白馬,馬是來自大宛的名駒,全身雪白,略無雜色。

  雖然這一隊人安安靜靜地走過來,但街上人們仍然自動地向兩邊讓開了道路。

  小乞丐呆呆地站著,不知躲避。他是第一次到這條大街上來撿東西,沒見過什麼市面,似乎已經被這場景嚇傻了。

  因為他擋住了道路,那隊人便不得不停了下來。

  為首的一個人,略略抬起頭,竹笠下是一張年輕英俊的臉。

  小乞丐愣愣地看著那張臉,雖然是個男人,卻生得如此好看。他甚至忘記了害怕,只顧看著那張臉出神。

  馬上的少年微微一笑,翻身下馬。他面色甚是平和,走到小乞丐的身前,拿出一錠銀子塞在小乞丐的手中。他似乎不喜言語,只拉起乞丐,將他帶到街旁。

  旁觀的人們不由地鬆了口氣,心裡暗暗地猜測,這是哪個寺院的僧侶,真像是神仙再世。

  馬隊又向前走去,小乞丐一手握著粳米餅,一手握著那錠銀子,他作夢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會有一錠銀子,他從來沒見過那麼多錢。

  馬隊從他的面前經過,他忽然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他不由抬頭。見馬隊中間的那匹馬上坐著的人身著純白的長袍,竹笠上也垂著白紗。

  那人從他身邊經過,他便聞到清香。一陣輕風拂來,白紗被風吹得飄了起來,他看見白紗下面的面容。

  他一下子又傻了,他本來以為他已經見到了世上最美麗的人,現在才知道,那白紗下面的女子居然還更加美麗得多。

  他張口結舌地想,我今天是遇到了神仙嗎?他想,等我回去一定要告訴那些夥伴,在長安的街上,原來是有仙女的。

  那女子看見小乞丐驚訝的神情,忍不住笑了。她長著一雙極靈動的大眼睛,與她端莊美麗的容貌相比,似乎有些太活潑了。

  第一卷 蒼狼與白鹿 第二節

  人們又活了起來。有知情的人竊竊私語,是無雙公主出遊吧!

  公主自小出家,雖未剃度,卻是帶髮修行的女尼。聽說公主一向深居簡出,不知今日為了什麼原因,居然會踏出宮門。

  小販們又開始高聲叫賣,婦人們為了一個銅板爭執不休。

  塵世的喧囂不經意地流入無雙的耳中,由於蒙著面紗的原因,無論看什麼,都是白茫茫的。

  她忽然勒住了馬,雖然走在前面的苻宇沒有回頭,卻馬上感覺到了,他立刻也勒住了馬。

  無雙略略拉起面紗,“有人在賣摩合羅。”

  苻宇向著街邊望去,一個手工匠人正在兜售摩合羅,他便走上去,精心挑選了其中最精緻的一對。

  公主還是那麼喜愛摩合羅。

  那一雙泥雕的小娃娃,矮墩墩的,滿面歡顏,面白唇紅,身上穿著五顏六色的彩服。

  無雙接過摩合羅,抬頭看了看天色,“原來今天是七夕了。”

  苻宇笑道:“今夜正是七夕,京城裡的婦女們都已經準備乞巧了。”只有在面對無雙公主的時候,他才會比較多話。

  無雙一笑,“快走吧!如果再慢了,只怕到天黑也見不到師傅。”

  馬隊出城後便向著西方行去,他們此行的目的,是為了迎接終於來華的鳩摩羅什法師。法師在西涼滯留十幾年,現在終於因為姚秦擊敗西涼而得以到達他弘法的目的地。

  馬隊在傍晚時分達到了渭河邊西域聖僧的宿營地。他們將會在這個地方露宿一夜,第二天進城。

  鳩摩羅什仍然清癯如昔,他見在十年前見過無雙公主一面,那時公主只不過是一個七歲的女孩而已。

  他仍然能夠記憶十年前公主的容貌,因而當他乍見到公主的時候,不免吃了一驚,因為在他的印象中,無雙仍然還是一個七歲的女孩。

  她是悄悄地藏在使臣的行李中,才得以瞞過父親的耳目到達西涼。那時,宮中的一切已經使她無比厭倦,她聽見大臣們紛紛盛讚鳩摩羅什是一個世間罕見的聖僧,佛法高超,便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她知道父親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放她與使者西行去迎接鳩摩羅什。

  但她自小就是一個有主見的孩子,且智慧超過了同年紀的其他孩子許多。她將自己裝在使臣們攜帶的大桶中,那桶裡裝滿了產自東方的紅棗,聽說這在西域是很上等的禮物。

  她一路吃著紅棗西行,等使臣發現她的時候,已經離長安千里之遙。

  使臣無奈,只得帶著公主同行。公主雖小,卻絕不容易對付。

  到達西涼後,使臣卻不敢洩露她的身份,只說是使臣的小女兒,呂光的夫人卻對她甚是喜愛,每天逗著她玩,又賞賜許多吃食玩物。

  她也見到了傳說聽中鳩摩羅什,只覺得他甚是平庸,完全看不出奇特之處。而且當時鳩摩羅什即將與龜茲公主成親,雖然她是一個小孩子,卻也忍不住疑惑,高僧都應該不結婚的,為什麼這個高僧卻有妻室。

  她便要想出辦法來戲弄鳩摩羅什。

  她知道鳩摩羅什每天早上都定時到佛堂中譯經,她便在他到以前命人裝一桶水放在佛堂虛掩的門,只等鳩摩羅什一推門,水桶便會從天而降,將他全身淋濕。

  果然,鳩摩羅什如常地向佛堂而來,但走到門外,他卻忽然站住了,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佛堂的大門,便露出一絲奇異的微笑。

  無雙躲在暗處,心想,為什麼還不進去,難道他已經知道了嗎?

  此時呂夫人也正好經過,她本來並非篤信佛教之人,但今天早上卻不知為了什麼原因忽然想到佛堂一行。

  她見到鳩摩羅什站在佛堂外面,便率先推開佛堂的門,那桶水立刻從天而降,將呂夫人淋得全身盡濕。

  呂夫人大怒,追問是誰將水放在此處,急於脫罪的侍者立刻將她供了出來,她為此被呂夫人狠狠地責打了一頓。

  她卻仍然不服,又想出別的計策。

  她命使臣設法買來一些江湖人使用的迷煙,當天晚上,鳩摩羅什獨自在佛堂譯經,她便將迷煙從窗口噴了進去。

  待鳩摩羅什暈倒後,她便將從呂夫人處偷來的金銀珠寶都放在鳩摩羅什的懷中。

  然後就跑到呂夫人院子外大叫有賊。

  這些伎倆從來沒有人教過她,她雖然才是一個七歲的孩子,卻也一下子就想了出來。

  果然呂夫人發現少了許多金銀首飾,立刻便命人四處查探。她故意說看到賊跑到佛堂去了,而且看賊的樣子很像是鳩摩羅什。

  呂夫人不甚相信,她便說何不查一查看,也好還聖僧一個清白。

  呂夫人便帶了人與她一起到佛堂,到了佛堂外,見鳩摩羅什如常地坐著譯經,她心裡又有些疑惑,剛才不是用迷煙將他迷倒了嗎?

  鳩摩羅什十分鎮定,似乎知道眾人為何而來,居然主動提出請大家搜查佛堂。

  搜查之下,佛堂之內除了佛經外,空無一物,而鳩摩羅什的身上也全無髒物。無雙百思不得其解,她明明將髒物藏在鳩摩羅什身上,為什麼現在卻又什麼都沒有?

  鳩摩羅什笑道:“賊並非是我,而是這個可愛的小女孩。”

  無雙一怔,“你不要胡說,我怎麼會偷別人的東西?”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6 23:11


  呂夫人也笑道:“我平日賞她的東西就已經很多了,她又怎麼會偷我的東西?”

  鳩摩羅什笑道:“何不到小女孩的房間搜查一下,剛才為了表明我的清白,各位已經搜查過佛堂,現在為了表明女孩的清白,也應該搜查一下她的房間。”

  無雙心裡七上八下,她隱隱已知道結果,但卻已經騎虎難下。只得道:“查就查吧!”

  果然在她的房內發現了髒物,呂夫人卻似已經知道他們之間的爭鬥,也不甚怪她。

  兩試之下,無雙吃了大虧,她卻忍不住還要試一試。

  第二日中午用膳之時,無雙將一把鋼針藏在鳩摩羅什的飯中,然後親自送到他的面前。她一直坐在對面,清楚地見到鳩摩羅什絕沒有機會將飯食換掉。

  卻見鳩摩羅什拿起食物便吃,吃得津津有味,似乎其中全無異物。

  無雙心裡狐疑,若是他吃到鋼針,應該失聲驚呼才對,為什麼他居然把食物都吃了下去?

  卻見鳩摩羅什含笑看她:“你為什麼還不知呢?”

  她低下頭,卻見本來在碗中的肉湯中閃過一絲銀光,她連忙用木勺去舀,湯中已經多了一把銀針。

  她這才心悅誠服,請鳩摩羅什收她為徒。鳩摩羅什也極爽快地答應了,他總覺得無雙的頑劣不單純是小孩子的頑劣,他似查覺到無雙的命運,無論用盡機心,仍然無法逃脫的宿命。

  呂光不願意放鳩摩羅什東行,姚秦的使臣失意而歸。

  在無雙走時,鳩摩羅什將自己譯的經書悉數授與無雙。自此後,無雙便每日獨自誦經,她居然過目不忘,將那些堅深的經文都記憶下來。

  有時,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居然會在姚秦的宮中讀了十年的經書,但她真地作到了。

  第一卷 蒼狼與白鹿 第三節

  兩人憶起舊事,不由相視而笑。

  “我還記得十年前,我收你為徒的情形,那時你雖然只裝扮成一個普通的女童,我卻仍然看出了你與眾不同的地方。你與我像是成年人般交談,雖然只是面對一個七歲的女孩,我卻完全沒有將你當成一個孩子。”

  無雙微微一笑:“可是涼主呂光卻不願意放你東來。他雖然完全不通佛理,卻也知道你是一個聖賢之人。”

  鳩摩羅什無奈地笑了笑,他們兩人的目光同時落在美麗的龜茲公主身上。

  “你對我說你已經決定出家,我問你為何,一個七歲的女孩會決定出家。你說只是因為厭倦,厭倦這生命,厭倦天下無休止的戰亂,厭倦身處的五濁惡世,厭倦姚秦的宮室,厭倦活。我一直不明白一個孩子為何會厭倦一切,其實就算是我這樣的一個成年人,也仍然會對週遭的事物充滿好奇,而且你本是那麼一個古靈精怪的孩子,我真地不能相信你會厭倦這個人世。”

  無雙默然,為何會厭倦?她的手中握著一隻摩合羅,另一隻則放在衣襟之中。七歲自西涼回到長安的那一天,正是七夕,她看到集市上的商販正在販售摩合羅。當她第一眼看到摩合羅,她便不由自主地愛上了它。自此,每年的七夕,她都會悄悄到集市上買上一對摩合羅,前面九對便放在她寢宮的妝台,每天晨起梳妝,她便能看見那些摩合羅,一對對相依而笑。每年都會增加一對,她的厭倦也便增加。

  似乎生命一直在等待什麼,等得已經使人如此厭倦。

  “自姚秦使者走後,我便與龜茲公主成親,世人都無法諒解,一個有道的高僧居然會有家室。”

  無雙不由地側頭去看龜茲公主,她是一個美麗而端莊的女子,看來只有二十七八歲的年紀,眉宇之間似乎隱有重憂。“你會否因為這個原因,而不願再以我為師?”

  無雙搖頭,“父親也不會在意。”

  天色已經完全黑暗下來,這一夜是七夕了,無雙不由地抬起頭,大火向著西邊天宇劃落,這就是所謂的七月流火吧!

  她想今天夜裡,牽牛和織女星便會相會,那麼一年的等待也算是值得吧!而她的等待卻多麼令人厭倦,只不知所厭何物,所待何物罷了。

  她怔怔地出神,卻見大火星起了一絲奇異的變化。

  她不由地眨了眨眼睛,沒有看錯,大火星開始變成了深紫色,向著他們所在的方向急速奔馳過來。

  “有妖氣!”鳩摩羅什沉聲喝道。

  本來圍坐在火堆邊的僧裝侍衛立刻將無雙與鳩摩羅什龜茲公主團團圍在中心,苻宇站在無雙的身邊,手按在劍柄上,他的心裡升起了一絲憂慮。天下亂世以久,民不聊生,以至妖祟縱橫,雖然聽到許多傳聞,但今天還是第一次遇到妖怪。

  那深紫色的光團來得極快,轉瞬便到了近前,只聽得侍衛們紛紛驚呼,被那深紫的光團一觸,立刻便飛了出去。

  苻宇雖然也自幼修習佛法,卻也只能勉強看清光團中似乎有一個人。

  無雙道:“是個女子,眾侍衛不是她的敵手,讓他們退下吧!”

  苻宇心裡暗暗遲惑,公主一向手無縛雞之力,也從未見有任何出奇之處,此時居然能夠看清光團中的人。

  他卻不僅沒有遵從無雙的指令,反而跨前一步,擋在無雙的面前。

  那光團向著他疾飛而至,他的劍已經出鞘,“叮”地一聲脆響,他手中的劍居然被那人一擊便折斷了,但那個光團也終於停了下來,大家才看清,果然是一個身著紫衣的年輕女子。

  那女人容貌甚是美麗,只是臉色蒼白,神色落寞,她行動的時候快如閃電,一停下來便立刻靜如處子。

  苻宇喝道:“你是何人?”

  女子默然不語,苻宇只覺得她的目光銳利異常,似乎可以穿透他的身體。

  鳩摩羅什合什為禮,郎聲道:“施主莫非是為了貧僧而來?”他一路自西涼行來,只覺天下妖氛甚重,也頗遇到過幾次攔路的妖怪,但總算有驚無險,到最後都能夠被他點化。

  紫衣女子卻看也不看他一眼,她的目光一直盯著苻宇身後的無雙。那個女人,她果然是瓔珞。她的心裡便不由地升起了一絲恨意,瓔珞,我終於又一次見到了你。

  她莞爾一笑,淡淡地說:“瓔珞,我們又見面了。我一直等你,等了百年,你是否也在等我?”

  無雙有些愕然,“你是在對我說話嗎?”

  “我忘記了,你已經轉世,不會再記得以前的事情。但是,你一定不會忘記摩合羅吧?你用生命守護的東西。”

  無雙不由地看了一眼手中握著的摩合羅,她從未想過自己為何喜愛摩合羅,好像摩合羅是生命的一部份,生來就喜歡,很自然的喜歡。

  紫衣女子沿著她的目光看到她的手,她的臉色忽然變了,“摩合羅還在你的手中?”

  無雙抬起頭,她想她一定是誤會了,不過她卻全不想解釋。紫衣女子已經閃身到了她的面前,辟手將摩合羅搶了過去。她動作很快,等苻宇反應過來的時候,摩合羅已經在紫衣女子手中。

  紫衣女子大喜,“摩合羅,居然會被我得到。”

  她才剛說出這句話,卻因為心情激動的原因,手上不由地用力,居然將手中泥塑的摩合羅捏成了粉末。紫衣女子大驚,“為何摩合羅會碎?”她失聲問。

  無雙笑道:“那只是我在長安的市集上買的,許多小販都在兜售,因為今天是七夕,牛女相會的日子。”

  紫衣女子怔了怔,神色又變得落寞起來,自言自語地說:“看來摩合羅真地不容易得到。”

  她抬起頭,臉上又現出怨毒的神色,“不過只要找到你,就一定能找到摩合羅。”

  她手一探,抓住無雙的手腕,“你跟我走,帶我去找摩合羅。”

  苻宇一直留意著紫衣女子的神情,他見紫衣女子臉上現出怨毒之色,便已經在暗暗戒備,此時見她抓住無雙的手腕,立刻大喝一聲:“放開公主。”手中拿著的斷劍已經全力向著紫衣女子刺去。

  紫衣女子衣襟輕拂,苻宇只覺得一股大力向他襲來,他被這大力推得一直踉踉蹌蹌地退出很遠。

  “你們都不是我的對手,瓔珞,我帶走了。”紫衣女子淡淡地說。

  鳩摩羅什雖然是大德,此時卻也無計可施。

  忽聽一個女人咤道:“放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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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一起回頭,只見龜茲公主不知從何處找來了弓箭,弓已拉滿,箭尖便指著紫衣女子。

  紫衣女子臉上現出驚奇之色,“原來你是,”

  她話未說完,龜茲公主手中的箭已經閃電般地射了出去。那箭速極快,居然隱隱有風雷之聲。

  紫衣女子被箭逼得連連後退了幾步,她忽然一笑:“可惜你的箭,”可惜什麼她卻也未說出來,仍然是衣袖一拂,那箭被她一拂之下立刻倒轉方向向著龜茲公主射去,箭速竟比剛才還快。

  這一箭居然洞穿了龜茲公主的身體,仍然向著後面疾飛。龜茲公主驚呼一聲,她本站在河邊,此時被箭射中,居然失足落入河中。

  眾人一起驚呼,鳩摩羅什連忙趕至河邊,渭水之中,水流甚急,龜茲公主已經蹤影全無。

  紫衣女子朗聲長笑:“不要試圖阻止我,誰若是阻我,誰就會死。”

  待到眾人回過神來的時候,紫衣女子和無雙都已經不見了。

  第一卷 蒼狼與白鹿 第四節

  紫羽在天上飛。

  她背後的翅膀是可以收放自如的,平常的日子裡,沒有人知道,其實她是有翅膀的。

  一百年來,她像是一個普通女子一樣生活在人群之中,因為太接近人類的原因,她越來越像是一個人,甚至連眼睛的顏色都變成了黑色。

  但當她的翅膀長出來的時候,她的眼睛就會恢復成紫色,那是她的本來面目,提醒她自己,她並非是一個普通的女人。

  她在天下遊歷,從南方的晉國到北方的西涼、北涼、燕國、夏國、秦國。亂世之中,造就了許多小國,人人似乎都可一圓皇帝的美夢,也人人自危,前一日可能還是帝王,後一日便成了敵人的刀下亡魂。

  她吃遍了南方和北方的名菜,也穿過了南方和北方的服飾,雖然在她看來,這些人類都是相同,但他們卻偏又要嚴格地區分胡漢,生出許多事端。

  也因為這許多事端,人類的生活才變得精彩起來,每一天都可以期盼有令人吃驚的事情發生。

  然而她卻不再有熱情,心意冷得如同冬日嚴寒的冰雪。寂寞深入骨髓,如影附形。她偶然會想,是誰使她如此寂寞?想到這裡,她便覺得悲傷,人們活著的目的就是互相傷害嗎?連最愛的人也可以傷害嗎?

  瓔珞,你還記得我嗎?

  當她的翅膀生出來時,無雙完全沒有現出任何驚恐的表情,她被紫羽帶著飛行,星辰便離得她更近了。

  七夕的夜晚,牽牛與織女星從來沒有相會過,那神話只是一個謊言,其實無論他們等待多久,銀河永遠橫亙在他們之間。

  她注意到她們飛行的方向是北方,不久後,前面就出現一座大山。

  “你一定是個妖怪,你身上居然能長出一雙翅膀。”她冷靜地說。

  紫羽冷冷地回答:“我正是妖怪,你不怕嗎?”

  她微微一笑:“我當然不怕。”

  “為什麼不怕?妖怪是會吃人的。”

  無雙鎮定自若地微笑:“若是你吃了我,又有誰帶你去找摩合羅呢?你不是很想得到它嗎?”

  紫羽淡淡地說:“你很聰明,不過你看起來卻又有點不像是瓔珞。”

  “為什麼不像?”

  “她,”紫羽遲疑著:“她是一個很善良的人。”

  無雙道:“我也很善良。”

  紫羽冷笑:“也許是吧!其實我根本不管這些,只要我知道你是瓔珞就行了。”她指著前面的大山,“那是吉蔗山,你一定不記得了。”

  無雙眼珠轉了轉:“你所說的瓔珞到底是什麼人?”

  “是你的前世,可惜你忘記了一切。”

  無雙皺眉:“你怎麼會知道誰是我的前世?”

  “因為,”紫羽頓了頓,“有你的地方,就有那迦族的輝光。”

  “輝光?在哪裡?”

  紫羽不屑地說:“你現在只是一個肉眼凡胎的女人,當然什麼都看不到。”

  無雙默然。

  而且,你長得和她一模一樣。紫羽在心裡說。

  她們在山頂降下,雖然是夏末,山頂卻仍然積滿白雪。

  無雙身著白色絲衣,薄如蟬翼,但她卻不覺得寒冷,她並非是天負異稟之人,自小也無甚奇異之處,但此時,她居然全不畏寒,連她自己都不免心驚。

  山頂空無一人,卻風聲鶴戾。

  “那你給我說說瓔珞的事吧!雖然我不一定是她,但我也挺想知道的。”

  紫羽沉默不語,她心道瓔珞可沒你那麼囉嗦。

  無雙見她不回答,又問:“看來瓔珞一定是個大人物,恐怕你以前和她也一定不是很熟,只是聽說過她的名聲罷了。”

  紫羽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她眼中的紫氣更盛。

  無雙微微一笑:“你生氣了?不願意說就不說了,不用發那麼大的脾氣。”她便忽然也沉默下來,她一沉默,居然就真地沉默下來,半晌也不發一言。

  紫羽不由地好奇,這個女子,雖然看起來羅里八嗦一無是處,但偏偏又有些與眾不同。她不由地側臉去看無雙,見無雙眼觀鼻鼻觀心,竟如老僧入定一樣。她心裡暗道,這麼靈動的一個人,也可以如此沉靜,居然有人可以將如此矛盾的特性集中在一起。

  一個灰色的影子如飛般地向山上奔來,紫羽露出一絲笑意,她知道他會到來,每年的這一天,他都會到山上來。

  灰衣人瞬間便到了她們面前,是一個懶洋洋的年輕人,滿面皆是不在乎的神情。他瞟了紫羽一眼,“紫色的眼睛,你是紫羽?”

  紫羽微微一笑:“你很有見識,能夠一眼就認出我來。”

  年輕人笑了笑,“你的特徵太明顯了,認出你來不算什麼。”他打量了一下無雙:“這個女人卻有些奇怪,她明明應該是個人,為何又與普通的人有些不同?”

  紫羽笑笑:“因為她是瓔珞。”

  年輕人一驚:“她是瓔珞?”

  紫羽仍然笑笑:“對,你不是一直想殺她嗎?現在她就在你的面前。”

  年輕人卻不為所動,“無慾城已經沉入海底,人們都傳說瓔珞不會再降臨人間,你如何能夠證明她是瓔珞?”

  “那很簡單,那迦族的身上有銀色輝光,你難道看不到她的輝光嗎?”

  年輕人皺起了眉毛,不置可否。

  紫羽嘲諷地一笑:“對了,我忘記了,你與我不同,你根本不可能看到她身上的輝光,因為你只是一個下賤的妖怪而已。”

  年輕人冷笑:“你看不起神怪嗎?那麼為何你也要變成神怪?”

  紫羽默然,她的眼睛愈紫,年輕人的臉色則愈發蒼白,他們如仇敵般對持,形式一觸即發。

  紫羽忽然一笑:“九月,你哥哥還活著嗎?”

  九月的氣勢洩了,流火,你還活著嗎?他心裡一下子升起了怨恨,如果這個女人真是瓔珞。

  他不在乎殺人,這亂世之中,人命本如草芥。而這個女人,瓔珞,是她奪走了他的哥哥。

  他一拳向著無雙擊去,他的世界裡,沒有什麼事情是應該或者不應該做的,只是隨心所欲罷了。

  紫羽袖手旁觀,瓔珞,你該覺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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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無雙到底不是瓔珞,她雖然看到這一拳,但她卻沒有能力躲避。拳風凜厲,雖然拳手沒有居到她的身上,卻已經將她纖細的身子一下子擊得飛了起來。

  身後是萬丈的高崖,瓔珞被這一拳擊到崖邊,求生的本能使她努力地拉住突出於崖外的一塊大石。她的身體便凌空懸掛於崖外,在山風中搖搖欲墜。

  紫羽走到崖邊:“瓔珞,你連這樣的一拳都躲不開嗎?你不是很厲害嗎?自己爬上來吧?”

  無雙幾乎已經無力說話,“我不是瓔珞,我叫無雙,你們為什麼都說我是瓔珞?我不可能爬上來,我根本沒有這種本事。”

  她本是金枝玉葉,自小錦衣玉食,連手的肌膚都是吹彈得破。此時她已經明顯地感覺到手指已經被磨破,她想她就要抓不住那石頭了。

  月光清泠泠地照著,紫羽冷冷地看著她:“如果你不是瓔珞,你就沒有存在的必要,還不如死了吧!”

  無雙怔了怔,不是瓔珞就應該死嗎?難道無雙就沒有存在的價值嗎?

  紫羽悠然地坐下,風吹起她深紫的長發,她感覺到心裡的悲涼,瓔珞,我們都在等你醒過來。

  無雙輕呼一聲,她終於無法抓住石頭,身子向著崖下落去。

  要死了嗎?為什麼忽然升起了一絲留戀?不是已經厭倦活嗎?如今真地要死了,卻又覺得無奈,有什麼事情是沒有做完的吧?

  九月注視著紫羽的背影,他想這真是一個奇怪的女人,與哥哥有所瓜葛的女人都是這麼奇怪嗎?

  “你為何要讓她落下懸崖?”

  紫羽淒然一笑,只有這樣她才有可能覺醒。她並不能確知自己的心意,他會回來嗎?

  寂寞隨山風流溢,沉重得讓人無法呼吸,她說:“九月,你和我一樣,一直在等著這一天吧?”

  第一卷 蒼狼與白鹿 第五節

  無雙沒有死,她被突出來的一塊大石接住了。奇怪的是,她居然也沒有昏倒,除了手指擦傷以外,身體幾乎無恙。

  大石在半山腰,探頭向下看了看,下面仍然是萬丈的深淵。

  他們會來救她嗎?

  身後有一個石洞,洞裡黑漆漆的,通到什麼地方?

  一顆流星劃過天野,她心裡忽然一動,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嗎?

  她向著洞內走去,洞並不幽深,很快便到了盡頭,藉著星光,她看到洞內盤膝坐著一個人。那人的頭垂著,看不清容貌。

  她說:“你好。”

  那人卻沒有回答,是死人嗎?

  她卻不覺得害怕,反而走了上去,“你是誰?你能聽見我說話嗎?”那人仍然沒有回答,身體紋風不動。

  她用手推了推那人,那人全無反應,但當她的手落在他身上時,她卻有一種感覺,他還活著。

  那人長長的黑髮垂在耳側,他應該年紀不大。她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那人的呼吸很平穩,應該是活著沒錯。那麼他是睡著了嗎?

  她用力推了推他,那人的身體隨著她的手晃動,但他卻睡得極沉,無論如何搖也搖不醒。

  她不由地煩燥起來,用腳狠狠地踢了那人一腳。

  忽然聽見身後傳來尖銳的聲音,“瓔珞,快告訴我,摩合羅在哪裡。”

  她立刻回頭,只見洞中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個黑衣的女人,那人站在洞中幾乎完全溶化在黑暗之中,她忽然發現自己居然眼力不俗,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夠看清那個女人。

  “你也想要摩合羅嗎?”她心思靈動,馬上想到也許可以利用她脫困。

  黑衣女人冷笑:“這世上又有誰不想要摩合羅?快告訴我在哪裡。”

  無雙微微一笑,“若你想要摩合羅,就帶我離開這裡,我自然會告訴你。”

  黑衣女人道:“不行,你要先告訴我。”

  無雙道:“我現在還想不起來摩合羅在哪裡,你也知道我剛剛轉世,總得好好想一想,才能想起來。”

  黑衣女人卻完全不加理睬,她固執地追問:“快說,摩合羅到底在哪裡?”

  無雙嘆氣,啼笑皆非,“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我要好好想一想,你現在就逼我也沒用。”

  黑衣女人手伸出手,她的袖中忽然飛出一縷白色的絲線,那絲線一下子便纏到無雙的脖子上,黑衣女人一用力,無雙便覺得呼吸困難。她下意識地用手拉住絲線,但那絲線卻很是堅韌,她越是想將絲線拉斷,那絲線反而纏得更緊。

  黑衣女人磔磔地怪笑:“不用白廢力氣了,這是千年的蜘蛛絲,你是無法拉斷的。快告訴我,摩合羅在哪裡,如果你不說,我就勒死你。”

  “我,真地想不起來。”無雙困難地說,那絲線緊緊地勒住她的脖子,她只覺得頭暈眼花,一隻手不由自主地拉住了身邊那個人。

  “快說。”黑衣女人又加了幾分力氣,“再不說,你就會被我勒死了,你真地不想活了嗎?快告訴我摩合羅在哪裡。”

  無雙心念一轉,雖然她命在旦夕,但那個黑衣女人如此逼迫她,她卻又忍不住想戲弄她一下,“京城,”她困難地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黑衣女人的手鬆了一點,無雙喘了口氣,“京城的集市上有許多出售摩合羅的商人,如果你們那麼想要,為何不去買一對呢?”

  黑衣女人冷笑:“你居然敢戲弄我。”她的手一緊,無雙只覺得眼冒金星,她想再這樣下去,她的脖子都會被勒斷的。

  她完全沒感覺到,她抓住那人的那隻手越來越是用力,這本就是人在瀕死時的下意識反應。此時,那個人忽然輕輕動了動,他居然慢慢地睜開雙眼。

  “瓔珞,你真地不想活了嗎?快告訴我摩合羅在哪裡。”

  無雙在心裡暗嘆,若是編一個地方告訴她,她是否就會丟下她一個人走了,那她該如何離開這裡?

  “瓔珞,殺了她吧!”

  是誰?她回過頭,那個垂著頭的男人,他終於抬起了頭。無雙看見他一雙漆黑的眼睛,略帶嘲諷地看著她,“瓔珞,你在幹什麼?只不過是一隻低等的蜘蛛精,你一個手指就可以殺了她。”

  “你說什麼?我怎麼可能殺她?我根本就不是瓔珞。”無雙衝口而出,雖然她的喉嚨仍然被緊緊地勒住,這句話居然說得很是流暢。

  黑衣女人一怔,手鬆了一些,“你在和誰說話?”

  無雙也是一怔,“就是和他說話。”

  “他?誰是他?他在哪裡?”黑衣女人臉上升起了一絲恐懼之色,她的目光明明掃過了那人的身體,卻完全看不到他。

  那人微微一笑:“她看不到我,也聽不到,像她這樣低等的怪物,是不可能看穿高明的法術的。”

  我為什麼能看到你?

  黑衣女人卻又冷笑:“你不要裝神弄鬼,這裡根本就沒有別人,快告訴我摩合羅在哪裡。”

  那人微笑:“看看這些自作聰明的低等怪物吧!你以前不是最討厭這種怪物嗎?雖然長了人形,卻學不會思考,每天只是以吃人為樂。你為何還不殺了她?”

  無雙道:“我真地不是瓔珞,我叫無雙,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沒有降妖的本事。”

  “無雙?”那人疑惑地打量著她,相同的容貌,相同的氣息,連身上的輝光也是一樣,不過,瓔珞的神情永遠如同遠山的冰雪一樣冷漠與高傲,不像這個女人,她看起來調皮得多。“你轉世了嗎?原來你已經死了?”他自言自語地說。

  黑衣女人用力地拉住手中的絲線,“你快說,摩合羅到底在哪裡。”

  那人輕嘆:“真是一個單純的怪物。”他的目光轉到無雙的臉上,“這麼說,你殺不了她?”

  無雙點頭,“要是你能殺她,就拜託你殺了她吧!”

  那人笑了笑:“那就讓我幫你,拿掉我身上的靈符。”

  靈符?在哪裡?無雙疑惑地審視著他。

  “我胸口上的靈符,封住了我自由行動的能力,拿掉它,我就可以站起來了。”

  是那張已經褪色的紙嗎?

  似乎能夠看出她在想什麼,那人回答:“雖然靈符上的墨跡已經消褪,但靈力還在,一般的人無法看到我聽到我,就是因為靈符靈力的原因。”

  無雙正想用手去掀靈符,那黑衣女人卻又用力一拉,將她拉得離開了那人的身體。無雙心裡暗急,若是這樣,她便無法掀下靈符。她靈機一動,將衣袋中剩下的那個摩合羅拿了出來,向著山洞外用力拋去。

  黑衣女人一眼瞥見,驚呼了一聲:“摩合羅!”

  立刻放開無雙,飛身掠出,追趕掉落崖下的摩合羅。

  無雙趨此機會,連忙趕到那人的身邊,掀起了靈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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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時之間,本來黑暗的山洞,似乎忽然光亮了起來。

  無雙不由地後退了兩步,山洞中應該還是像剛才一樣的黑暗,但那個人,他慢慢地站起身,當他站起身的時候,似乎連陽光也復活了。

  “你,是誰?”她遲疑地問。

  那人微微一笑:“你已經忘記我了嗎?我叫流火,是你最恨的人。”

  “我不是瓔珞,我叫無雙。”

  “你叫什麼名字根本無所謂,無論轉世多少次,你的靈魂還是原來的那一個。”

  無雙蹙起了眉頭,所有的人,要搶她也好,要殺她也好,或者是要救她,都只是把她當成瓔珞。

  黑衣女人尖嘯著跑了回來,她顯然已經發現那摩合羅只是一個普通的泥娃娃。“瓔珞,你又戲弄我,我一定要殺了你。”

  她尖叫著衝進山洞,一眼看到流火,她立刻臉色大變,“你是誰?你怎麼會在這裡?”

  流火淡然地微笑:“我叫流火,不知道你是否知道我的名字,不過知不知道都無所謂,因為你立刻就會死。”

  “流火,你是流火。”黑衣女人瘋狂的大叫,她的身體起了奇異的變化,在她的背後忽然長出六隻腳來。

  她的意識似乎被這個名字一下子擊破了,完全沒有嘗試抵抗,立刻向著洞外狂奔。

  流火含笑看著她的背影,伸出一隻白晰纖長的手。無雙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她的心裡一跳,這隻手看起來好熟悉。

  那手輕輕一揮,一道刀鋒一般的氣流向著蜘蛛精襲去。

  蜘蛛精慘叫了一聲,被這氣流一擊之下,身體立刻裂成兩半。這一刀如此之快,蜘蛛精前一半的身體仍然奔出幾步才寂然不動。

  無雙皺起了眉頭,蜘蛛精的內臟流了一地,空氣中立刻彌滿了沉重的血腥氣。

  她嘆道:“就算要殺她,也用不著殺得這麼噁心,你不覺得這很殘忍嗎?”

  流火啞然失笑:“剛才叫我殺她的也是你,現在卻又嫌我殘忍。”

  她道,“但可以殺得更美麗一些。”她雙手合什,輕聲唸誦: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彌利都婆毗阿彌利哆悉耽婆毗阿彌利哆毗迦蘭帝阿彌利哆毗迦蘭多伽彌膩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訶

  流火好奇地看著她:“你在幹嘛?”

  “超度亡靈。”

  流火笑了:“你現在變得真古怪,叫我殺了她,卻又忙著超度她的亡靈。”

  無雙雙眉微揚:“瓔珞,她又會怎麼做?”

  流火道:“瓔珞從不輕易殺生,她很慈悲。”

  無雙道:“我也不殺生,是你殺的。”

  流火默然,他心裡忽然覺得很不舒服,瓔珞有時很慈悲,有時卻又很殘忍,她也是一個古怪的女人。他忽然煩燥起來,他應該沉睡五百年,現在卻因為這個女人的原因而提前醒了過來。他的傷勢並沒有痊癒,他仍然能夠感覺到摩合羅留在他身體裡的印記,摩合羅,真是太可怕了。

  他淡淡地說:“我救你也同樣是別有用意,帶我去找摩合羅。”

  無雙苦笑:“我真地不知道摩合羅在哪裡,為什麼你們每個人都這樣逼迫我?”

  “因為你是瓔珞。”

  雖然你已經轉世,但你卻仍然背負著前生的宿命。如同我一樣,無論多少年過去了,依然還是沉淪於宿命之中。

  第一卷 蒼狼與白鹿 第六節

  天亮了。

  無雙與流火站在崖邊,流火為難地看了看崖頂,又俯首看了看崖下萬丈深淵。

  他嘆了口氣:“你真地什麼都忘記了?連怎麼飛行都不會了嗎?”

  無雙點了點頭:“我什麼也不會,就會唸經。”

  唸經有什麼用?流火心裡暗忖。

  “你不是會飛行嗎?”無雙問,“你帶著我飛上去不就行了嗎?”

  流火苦笑:“我飛不上去。”

  “為什麼會飛不上去?你不是很厲害的人嗎?連剛才那個蜘蛛精都可以飛上去飛下來的。”

  流火道:“都是拜你所賜,一百年前你傷了我,我本應該沉睡五百年,就可以完全恢復神通。但因為現在提前醒過來,神通根本還未恢復。剛才我殺那個蜘蛛精的時候已經用掉了所有的神通,恐怕一兩天之內,是無法再用任何神通了。”

  “那麼說,你現在只是一個普通人?”

  流火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沒有神通力的人,當然只能算是一個普通人。他道:“這是一個秘密,我以前的仇人很多,你千萬不能讓別人知道,否則他們一定會殺了我,然後再逼你去找摩合羅。”

  無雙笑道:“那又有什麼區別,現在你不也一樣逼我去找摩合羅嗎?”

  流火道:“至少我不會用蜘蛛絲勒住你的脖子,而且我知道無慾城在哪裡,其他那些妖怪,又怎麼可能知道無慾城的所在?他們只會逼你,等到他們明白你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就把你吃掉。”

  無雙笑道:“你不要嚇我,我什麼都不怕。”

  流火也笑道:“我不是嚇你,你前世是瓔珞,具有無上的神通,他們吃了你,就可以得到你的神通,何樂而不為呢?”

  神通?要是真有神通就好了。“我們大聲喊吧,紫羽和九月在崖頂上,如果他們聽見了也許就會來救我們。”

  流火連忙道:“紫羽也在崖頂?那千萬不能喊。”

  “為什麼?”

  流火道:“你不懂,反正我就是不想看見紫羽。”

  無雙無奈地嘆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們怎麼才能離開這裡?”

  流火道:“那我們就跳下去吧!這下面本來是一條大河,如果天地沒有異變,這條河還在那裡,掉到水裡應該不會死。”

  無雙連忙拉住他:“那麼高,就算掉到水裡也會死的,我只是一個普通人,和你不一樣。而且你所知道的是一百年前的事情,連黃河都會改道,你怎麼知道下面還有那條河呢?”

  流火道:“試試不就知道了嗎?”

  他一拉無雙,居然真地向著下面躍下。無雙暗想:“要是真地沒有河,那豈不就死了?還試什麼?”她根本來不及說出這句話,已經被流火拉著跳了下去。

  她心道:“今天遇到的人都是瘋子嗎?紫羽和九月已經夠莫名其妙的了,這個人更瘋的可怕,難道他一點都不怕死嗎?”

  下落的速度越來越疾,冷風如刀鋒一樣割在她的臉上,她的手緊緊地抓著他的手,腦子已經停頓,卻奇怪地閃過一個念頭,就算過了一百年,也要一起死去。

  她一怔,只聽得“蹼通”一聲巨響,兩人已經落入一條大河之中。河水冰冷,激得她全身都起了寒慄。

  她只覺得頭腦暈眩,朦朧中似乎被人拉著向著水面上游。

  她一張口,河水便湧入她的口中,她被河水嗆得想要咳嗽,但好像肺裡的空氣已經被抽乾了,連咳嗽的力氣也沒有。

  要死了嗎?好難過。

  她心裡想,都是被這個瘋子害的,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來。

  水很冷,冷得手足都要失去知覺。

  可是水卻又如此溫柔,好像是舊相識,自小的好友,生命開始的地方。

  她的身體不知從何處來了力量,此時流火正拉著她向著水面游去,他的游泳技術不佳,手中又拖著一個人,雖然手忙腳亂地游了半天,離河面還有一段距離。

  無雙忽然反手拉著他,只用一隻手划水,居然立刻便前進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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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游泳的姿態極其曼妙,便如同一條大魚一般,在水中進退自如,她拉著流火三下兩下便游到水面。心裡卻不由疑惑,怎麼我的游泳技術會那麼好?她從未學習過游泳,除了洗澡以外,連在池中泛舟都很少為之。

  兩人上了岸,流火道:“真不愧是那迦族的人,雖然已經轉生,而且什麼都忘記了,游泳的本能卻沒有忘記。”

  無雙道:“那迦族?是佛經裡說的嗎?”

  流火笑道:“你現在只知道佛經。”

  無雙道:“那不應該是傳說嗎?難道世界上真的有那迦族?”

  流火輕嘆:“當然有,瓔珞本來是那迦族的聖女,所以她生而有那迦族最深奧的靈力。”

  兩人在岸邊生起了一堆火,烤乾了衣服,無雙問:“你說瓔珞一百年前傷了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流火默然,他本來還是神色平和,談笑風生,此時臉卻一下子沉了下來。他的臉色一沉下來,立刻就變得寒冷如冰,冷酷無情。他淡淡地說:“別再和我提那個女人的名字,否則說不定還沒有找到摩合羅,我就已經殺了你。”

  無雙一怔,心道這個人還真不是一般的怪,明明是他自己先提起瓔珞,卻都怪在她的身上。

  她自小在皇宮中長大,從未有人敢忤逆她的心意,今日遇到的人卻偏偏都在與她作對。她心裡不由有氣,便沉默不語。

  流火見她面色蒼白,嘴唇青紫,身體微微顫抖,心裡不由地升起一絲憐惜。他將自己的外衣拋給無雙,粗聲道:“穿上吧!你們這些女人,就怕多穿一件衣服。”

  無雙轉過頭不去理他,心裡卻還是泛起了溫柔之意,這個人雖然面目可憎,粗魯無禮,不過似乎還有一點可取之處。

  第一卷 蒼狼與白鹿 第七節

  忽見一群百姓扶老攜幼地走了過來,神色慌張,時時地回頭張望。

  其中一個老者見到兩人,便道:“你們怎麼還在這裡,魏國的軍隊就要打過來了,還不快進城裡避難?”

  無雙忙問:“進什麼城?”

  “奢延城啊!”另一個老婦拉住老者道:“還不快走,魏國軍隊就要來了,再遲了城門關了,就進不了城了。”

  流火向著百姓來的方向張望,果然隱隱見有風煙從地平線上升起。他便興奮起來,“又有打仗了,已經好久沒有戰爭了。”

  無雙輕嘆:“誰說好久沒有戰爭了?這一百年來,北方一直征戰不斷,群雄四起,只苦了黎民百姓,流離失所,骨肉分離。我們也快走吧!”

  流火怪道:“你這個人女人,居然還這麼悲天憫人。”

  無雙拉著他便走,流火問:“我們也要躲嗎?”

  無雙笑道:“你不是神通盡失嗎?我可不想死在亂軍之中。”

  流火無奈,心道還不都是因為你這個女人。兩人夾在逃難的人民之中,眼見不遠處有一座大城,甚是恢宏。這一批百姓才進了城中,城門便關了。

  這城是姚秦治下高平公沒弈干所鎮守,無雙曾見過他一面。她失蹤的消息一定已經傳到長安,想必此時父皇必然派人四處尋找,但應該不會想到無雙在一夜間便到了千里之外的奢延城了。

  魏軍來得極快,且來勢洶洶,城外的駐軍很快便被魏軍的鐵騎衝擊得潰不成軍,連忙退入城中,將城門緊閉,不敢再應戰。

  奢延城城高水深,倒是易守難攻,然而街上卻到處都是逃亡進城的百姓。

  無雙心裡甚是憂愁,她不通兵法,也不知外面形勢如何,但看目前的情況,顯然魏軍佔了絕對的優勢。

  她便變賣了一件首飾,與流火在城中的客棧賃店住下,想著等敵軍退了,才可離開奢延城。

  然而魏軍卻遲遲不退,圍了幾日後,城中散居於街上的百姓便有些開始生病。無雙偶然見到生病的人,她除了佛學外,也頗精醫術,眼見疾病開始傳染,很快就會變成瘟疫。她便連忙到城中的藥鋪去買了許多藥材,送給街上的病人。

  流火笑道:“真想不到你這樣的人居然會去救助那些生病的百姓。”

  無雙笑道:“為何想不到?”

  流火想了想,“總覺得你沒那麼好心。”

  無雙對著他做了個鬼臉:“那你可看錯了,我一向慈悲得很,極有菩薩心腸。”

  流火笑笑不語,若是瓔珞,他知道她必然會這樣做,但無雙卻亦正亦邪,他完全不能猜測她的心意。

  無雙每日在街上照顧生病的百姓,但城中的藥物卻也開始緊張,她雖然變賣了所有的首飾來換取藥物,卻到最後也無藥可換。

  流火對於目前的情況漠不關心,他時而在茶肆飲茶,時而在街市閒逛,還經常光顧花柳之地,用的都是無雙變賣首飾換的錢,他居然全無慚愧之色,似乎這本就是理所當然。

  無雙也不去理他,心裡的憂慮日甚一日,若是一直這樣下去,這城只怕很快就會不攻自破了。

  忽一日,她正在街上照顧病倒的百姓,見一個步攆停在她身前,一個身著淡黃衫子的少女從步攆上步下。

  那少女與無雙年紀相仿,兩人一見,心裡就生出了許多親切之意。黃衫少女道:“我叫楚衣,是高平公的女兒。這幾日都聽見有人傳說,街上有一個神仙般的姐姐,是位活菩薩,一直在濟世救人,心裡很是欽佩。”

  無雙微微一笑:“原來是公主殿下。”她遲疑了一下,只道:“我叫無雙。”卻並非說出自己的來歷。

  楚衣道:“我自小也學了一些醫術,雖然不是甚精,倒也可以幫助姐姐做一些不重要的工作。”

  無雙笑道:“公主過歉了。”兩人同心合力,救治百姓。

  那少女個性活潑,一邊治人,一邊還嘰嘰喳喳地說話,她聲音如同黃鶯般輕脆,雖然話多了點,卻也不令人討厭。

  忽見一個相貌堂堂的年輕人,身著錦衣,騎著高頭大馬從城主府邸的方向走過來,一見到楚衣便道:“公主怎麼在這裡?這些人那麼髒,不怕弄污公主的衣服嗎?”

  楚衣卻似對那人甚是討厭,冷冷地道:“要是你怕弄髒了衣服,就回去吧!我在幫助這位姐姐救人,若是你能夠擊退敵軍,百姓也不會盡數湧入城中,致使瘟疫漫延。”

  那人雙眉一挑,“勝敗本就是兵家常事,這一次魏國傾巢而出,我們這個城的兵力不及對方十一,如何能夠與之力敵。”

  楚衣冷笑,“魏軍為何會追到這裡來,還不是因為你偷了人家的東西,要全城的百姓因為你的原因而受罪,你居然全無慚愧之色。”

  兩人針鋒相對,寸步不讓。

  那人待要再說,一轉眼忽然見到無雙,他心裡一驚,怎麼天下會有如此絕色的女子?他便不由地失神起來,暗道,若是可娶這個女子為妻,就算天下都不要又如何?

  他呆呆地看著無雙出神,只恨不能立刻將無雙帶回府中。無雙見他的神情,只覺得甚為厭惡,心裡暗想,總要想辦法整治一下這個狂徒。

  楚衣亦知他是被無雙的美色所迷,她冷笑一聲:“劉勃勃,你在看什麼?”

  劉勃勃連忙收斂起心神,態度也改變了許多,笑道:“我一定會想出退兵之法。”

  便騎著馬向城主府邸方向而去,一邊走一邊還回頭頻頻注視無雙。

  楚衣輕嘆:“這個人,真是討厭。”

  無雙問:“他是誰?”

  楚衣道:“是我父親的養子,他的父親被魏國人殺了,他就來投奔我父親,不知道為什麼,父親很寵愛他,還說,”她頓了一下,一時有些失神起來。

  無雙微微一笑:“若是你討厭他,就不要去理他便是。”

  楚衣苦笑:“這世上的事情又怎麼能如願呢?有時你越是討厭的人,偏偏就和你有很密切的關係。”

  她一下子便意興闌珊起來,拉著無雙道:“我和你一見投緣,你不要再住在客棧裡了,跟我到城主府去住吧!”

  無雙道:“這怎麼可以?”

  楚衣笑道:“你知不知道,我一見到你,就覺得你很不一般,好像不應該是這個塵世上的人,便像是神仙貶謫到凡間一樣。你若是願意與我回府,我正好向你請教醫術。”

  無雙微微一笑:“公主這樣說,我也不敢再推辭了。”

  她回到客棧,見流火又不知道去了何處,她也不等他,跟著楚衣進了城主府邸。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6 23:12


  第一卷 蒼狼與白鹿 第八節

  楚衣覺得很孤獨,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她都有這樣的感覺。

  每個人都以為她是一個活潑快樂的女孩,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麼不開心。

  她出生的時候,母親就死去了,雖然父親將她愛愈珍寶,但父親從來不真正能夠明白她的心事。

  九歲的時候,她跟著父親出去打獵。她騎著一匹小紅馬,快樂地奔馳在眾人之前。很快她便發現草叢之中有動靜,她拿出金漆的小弓,向著草叢中射了一箭。

  一箭之下,一隻巨大的蒼狼,從草叢中驚跳出來。那狼很大,睜著一雙明亮的黃眼睛。

  所有的馬都因受驚而失去了控制,四散奔逃,無論人們怎麼呼喝都無法使馬兒鎮定下來。

  她被小紅馬帶著跑出很遠,結果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小紅馬也跑得不知去向,而身邊的人們也都不知道去了哪裡。

  她一個人在山野之中獨行,天黑了,不僅沒有找到父親,反而在深山之中迷了路。

  她覺得很害怕,月亮光明晃晃照著樹冠,四處都是一團團可怕的影子。她坐在樹下,又冷又餓,她想,她是怎麼也不可能走出這深山了。

  她忍不住悄聲哭泣,唯恐哭泣的聲音太大,驚動山中的野獸或者是鬼怪。

  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嚇得驚跳起來,原來是一個灰衣的年輕人,手裡提著一盞燈籠。那人笑咪咪地看著她,雖然是深夜,她仍然看清了他長著一雙黃色的眼睛。

  她怔怔地看著那雙眼睛,無由地想起那匹巨大的蒼狼。

  年輕人說:“我叫九月,你叫什麼名字?”

  她囁嚅著說,“我叫楚衣。”

  九月仍然笑咪咪地看著她,因為他的笑容,她便不像剛才那麼害怕了。“你迷路了嗎?這麼晚了,你父親一定很焦急。”

  她並沒有問他為何知道她的父親會很焦急,她想他長得很好看,讓人看見了,心就會放下來。

  九月說:“別怕,我會帶你離開這裡,但是你以後一定要小心,這山裡有許多妖怪,他們最喜歡吃小姑娘的肉,要是被他們看見你,一定會吃了你。”

  她連忙緊緊地抓住他的衣袖:“要是妖怪看見你,會不會連你也一起吃掉?”

  九月笑了:“他們不敢吃我,他們都怕我。”

  她歪著頭想了想:“為什麼妖怪會怕你?”

  九月說:“因為我是神仙啊,妖怪當然會怕神仙。”

  她深信不疑,只有神仙才會長得那麼好看吧!

  當天亮的時候,九月終於帶著她離開了深山,她聽見遠處侍衛們呼喊她的聲音,再回過頭,那個叫九月的人已經不見了。

  她想,那一定是上天派來的神仙,當她迷路的時候,就帶著她走出困境,從此以後,她便記住了那個年輕人,和他的名字,他叫九月。

  一個女孩從幾歲開始,可以愛上一個男人?

  她想,她是從九歲開始就愛上了九月吧!

  從此以後,只要她有空,就會悄悄地跑到山邊,大聲呼喊:“九月,九月,你在哪裡?”

  九月有時會出現,出現的時候,就會帶給她一朵山頂開著的小白花,有時任她喊了半日,也沒有人回答。

  但就算九月不出現,她也全無埋怨的心思,她想,九月一定是有事離開了,要不然,他怎麼會聽到她的喊聲而不來呢?

  她慢慢地長大,越來越出落成一個迷人的少女。見過她的人都說,公主長得真美,閉月羞花,可是她卻從來沒有在九月的眼中看到別的男人看她時的那種眼神。

  九月仍然像是對待一個九歲的女孩,見到她的時候就給她一朵小白花。

  這些小白花被她一朵一朵地仔細夾在絹冊之中,雖然都乾枯了,卻還保留著原來的美麗。見不到九月的時候,她就把那些絹冊拿出來,一頁一頁地翻。每朵花都是相同的,然而每朵花又都是不同的。這世上畢竟沒有完全相同的兩朵花。

  她便會不由地微笑,設想著有朝一日,也許自己可以成為九月的新娘。

  但是她知道,這個心願永遠不可能實現,她不會是九月的新娘,因為她從小就已經與別人訂了親。

  第一卷 蒼狼與白鹿 第九節

  “無雙,看你的裝束,應該也是出自富貴之家,為什麼你的父母就任由你四處遊歷呢?”楚衣想,若是我也可以有這樣的自由就好了。

  無雙笑道:“我並非是自願的,其實我是被人劫持,才會流落到這裡。”

  楚衣輕嘆:“要是可以得到自由,我倒也寧可被人劫持。”

  “怎麼,你不自由嗎?”

  “自由,許多時候都很自由,但有一些重要的事情,卻完全沒有自由。”

  “你說什麼事情?”

  “比如說,”楚衣遲疑了一下,“嫁人。”

  無雙抿著嘴笑:“你有心上人嗎?”

  楚衣點頭,不由地微笑,只要想到九月,她就會微笑,無雙見她的神情,忍不住笑道:“你即是如此愛他,為何不稟明城主呢?”

  楚衣嘆道:“我自小就許配給劉勃勃了,父親不會答應我另嫁他人。”

  劉勃勃,那個眼神看起來頗為邪惡的青年。“那個人,我覺得有些不妥。”

  楚衣興奮地拉住無雙的手:“你也覺得不妥嗎?我總是覺得他的眼睛看起來很討厭,讓人很不舒服。”

  無雙笑道:“那你可以請城主退婚,那個人,我覺得他有些居心不良。”

  楚衣道:“若是父親願意退婚就好了,可是父親說劉勃勃是他至交好友的兒子,正因為他的好友已經死去了,他更不能悔婚。若是退了婚,他怕死後也沒有面目去見他的好朋友。”

  “但是,”無雙遲疑道:“雖然你父親說得沒錯,可是到底是你嫁給劉勃勃,也要問一下你的意願。”

  楚衣道:“無論什麼事情,父親都依從我,只有這一件事情,他不願意依從。”

  兩人相對無言,唯見燭火悄悄地滴下淚水,楚衣強笑道:“怎樣活都是一生,很快就會死去,而且他,也許根本就不曾喜歡過我。”

  她心裡不由地悲傷,九月,你可曾喜歡過我?

  燭火跳了一下就熄滅了,兩人同床而臥,都無法成眠。無雙不由地想到流火,他現在何處?會否因為自己不見而擔心。

  楚衣則想著九月,圍城好幾日了,都不曾到山邊去,九月,他會思念她嗎?

  忽聽得窗外傳來輕輕地彈指聲,楚衣連忙披衣起身。明晃晃的月光下,一個灰衣人負手而立,月亮照在他的身上,連他長長的黑髮都似乎散發著銀光。

  楚衣心裡又驚又喜:“九月,是你嗎?”

  灰衣人回首,一雙黃色的眼睛明亮亮的,臉上帶著懶洋洋的笑意:“楚衣,我才知道山下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你還好嗎?”

  楚衣喜不自勝,“原來你那麼關心我。”

  九月雙眉微挑,“只是覺得奇怪,平常隔個一兩天你就會到山邊去大喊,現在已經過了好幾天了,你都沒去過山邊。”

  楚衣含笑不語,雖然九月依然神態淡淡的,但只要他心裡掛念她,她就覺得很快樂了。

  九月摘下衣襟上插著的小白花,交到楚衣的手中,“你沒事我就放心了。這城中有很濃的瘟疫臭味,薰得我頭都痛了,我要走了。”

  楚衣忙道:“等等。”

  九月駐足:“有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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