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奇俠】摩合羅傳 作者:飛花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6 21:44:42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41 9547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6 23:14
一九

  風從山林中掠過,靜悄悄地全無聲息,獵戶們的刀紛紛落了下來,亦是落地無聲。

  那白色的風,從他身邊一掠而過,他的繩索便解開了,他一下子落在地上,他有些茫然,風清而幽,瞬息萬變,難窮來處。

  風止之處,一個白衣少年懶洋洋地倚坐在樹梢,他的目光淡淡地掃過九月,九月想,是他救了他嗎?他抬著頭看他,覺得白衣少年就像是林間的風。

  獵戶們失聲驚呼:“是妖怪吧!快逃。”

  是妖怪嗎?難道是風的精靈?

  他走到父母身邊,俯下身舔著父母身上的血跡。腥腥甜甜的血落入口中,他想他應該痛恨那些人類吧?

  但他並沒有痛恨的感覺,他抬起頭向著天空嚎叫,野獸們驚起,四散而逃,狼本是這山間的主人。

  “想要生存下去,就使自己變強,不要恨任何人,這本就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流火淡淡地說。

  他低下了頭,是本族中的人嗎?怎麼感覺不到狼的氣息。

  自此後,他便成了流火的弟弟,他覺得流火很悲傷,他想他悲傷的原因是因為那個女人瓔珞吧!

  天空中有紫影閃過,每當紫羽收起翅膀後,她立刻就變成了一個普通女人。

  九月想,其實她也很悲傷吧!因為流火和瓔珞。

  他看見紫羽手中有些裉色的絹冊,一條乾枯的小白花從絹冊中落了出來。

  “這是無雙叫我帶給你的,她說楚衣已經不再需要這些花了。”

  “為什麼?”

  “你應該知道,城主已經貼出榜文,只要有人能夠殺死拓跋顏,楚衣就會與他成親。”

  “可是沒有人有能力在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

  紫羽看了他一眼:“要是有人有這種能力呢?”

  九月笑笑:“除非是哥哥,我和你。”

  “我是女人,不會為了與楚衣成親而去做這種事情。”

  “哥哥和我也不會。”

  “為什麼你不會?”

  “我不會幹涉人間界的事情。”

  紫羽笑笑:“也許劉勃勃也可以。”

  “他?他只是一個凡人。”

  “可是他已經得到了饕餮獸。”

  九月皺了皺眉:“就算他得到饕餮獸又如何?他根本不知道如何使用。”

  “你與我都知道,劉勃勃並非常人,也許他真地能夠操縱饕餮獸,也未可知。”

  九月默然,半晌才道:“就算他能夠殺死拓跋顏,也與我無關。”

  “所以無雙叫我將這個絹冊帶給你。”

  九月眯起眼睛,他審視著紫羽:“你為什麼會聽從無雙的話,你不是恨她嗎?”

  “我恨她?”

  “若非是她,哥哥也不會沉睡一百年。”

  紫羽笑笑:“只有她能夠找到摩合羅。”

  九月淡然道:“不要再用摩合羅做藉口,你雖然不是人類,卻學會了他們的口是心非。當人無法對自己解釋的時候,就會找一些藉口,將真實的自己隱藏在後面。”

  “那你呢?你是不是也一直在隱藏自己?”

  “我?”九月笑道:“我為何要隱藏自己?”

  “你完全不在乎楚衣嗎?如果她真地嫁了人,你不會覺得後悔嗎?”

  九月怔了怔,他並不能確知自己對楚衣的情感。

  不要讓自己後悔,就像是流火和瓔珞,如果她還活著,是否會後悔自己曾做出的選擇。就是為了不讓自己後悔,我才再次找到無雙,生命很長,也很短,我不知道我的未來會怎樣,也許會一生孤獨,寂寞地獨自終老,但我仍然堅持這樣做,因為我不想再後悔。

  夜已深。

  露水打濕了衣袖,風送寒意,直入心脾。

  楚衣坐在花間,一兩點流熒自她鬢邊飛過,映得她的容貌更加蒼白如雪。她感覺到心如死灰般地寂然。

  九月便站在不遠處的假山之上,他遠遠地看著楚衣,只覺得楚衣原來比九歲的時候要美了許多了。

  他想,楚衣對他來說,真地那麼重要嗎?他怔怔地看著他,看見那一兩點流熒落在不遠地水池中。他但也不由地升起了一絲悲哀,他想到父親和母親,在他們死前,是否曾經痛恨過這些可恨的人類。

  “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以為看見了那個女孩的轉世。一百年前,她坐在林間哭泣的樣子與你如出一輒。我本應該痛恨你,卻不知為了什麼原因,反而將你帶出了山林。”

  九月說話的姿態奇異地出離塵世,“如果不是因為那個女孩,我的父母不會死,我也不會跟著哥哥。哥哥說妖怪不可以干涉人間界的事情,族裡的人一直嚴格地遵守。”

  楚衣悲傷地低下頭:“無論是誰殺了拓跋顏,我都得與他成親,可是我希望那個人是你。”

  九月輕嘆:“是誰有那麼重要嗎?”

  “其實生命都沒有什麼重要的,現在對於我來說,那個人是你,已經是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事情。”

  九月默然,他靜靜地注視著楚衣,他想如果她的悲傷是否會有個盡頭,如果一直這樣悲傷下去,她會悲傷成什麼樣子?

  他便有些心痛,他還是不想讓她如此悲傷。

  “如果真是那麼重要,那我就去殺了他。”

  九月離開的姿態如同是一隻灰色的大鳥,他在風中飛行,隱隱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即將到達盡頭。

  不遠處的樹枝上,流火懶洋洋地倚靠著,他看著九月,就像是看著多年前的自己。不祥之兆如同夜晚的烏雲,慢慢地籠罩於整個天空,從九月答應楚衣的那一刻開始,似乎就已經注定了他可悲的命運。

  干涉人間界的事情也許並非是一個主要的原因,當妖怪的心開始軟化時,就注定了妖怪的滅亡。而這一切都來源於那一絲全不必要的柔情。

  第一卷 蒼狼與白鹿 第十九節

  劉勃勃又在做夢了,在夢裡他看見嫵媚妖豔的無雙。

  他看見無雙雪色的肌膚和一雙極豔麗的紅唇。無雙眯著一雙星辰般的眼眸笑咪咪地看著他,說:“你會失去一切,你曾經擁有的一切,都會失去。”

  瞬息之間,他便出了一身的冷汗,然後他聽見侍兒的驚呼聲。

  他從夢中醒來,回憶著夢裡無雙對他說過的話:你會失去一切,你曾經擁有的一切。

  他便不由地打了個寒慄,他不能失去一切,他曾經如此辛苦得來的東西,他一樣也不能失去。

  “發生了什麼事?”他冷冷地注視著奔進來的侍兒。

  “有人殺死了拓跋顏,現在他就在議事廳中。”

  失去一切。

  他立刻一躍而起,連衣服都來不及換。

  所有的人都齊集議事廳,東方已經開始放白,他並沒有聽見魏軍有任何騷動。

  一個灰衣的年輕人手中提著一顆滴血的人頭,劉勃勃覺得自己見過他,他的名字很古怪,似乎是叫九月。

  九月懶洋洋地站著,如同流火。一百年來,流火一直是他心裡的偶像,無論什麼事情,他都會先想一下流火會怎麼做。但這一次,他的心卻有些亂了,若是流火,若楚衣是瓔珞,他會怎麼做呢?

  他不能確知答案,但沒關係,就這一次吧!放肆這一次,讓我是九月,不再是流火。

  沒弈干看看九月,再看看他手中的頭顱,然後他又看了看九月。

  他看見他臉色蒼白的女兒淚眼婆娑地注視著九月,他便忽然有些明白了起來,他想,他恐怕是要辜負他泉下的義兄了。

  他很不願意這樣做,他想他死後該如何面對他呢?

  無雙微微一笑,首先打破因震驚而停留在議事廳中的沉寂。“這真是拓跋顏的頭顱嗎?”

  九月站頭顱提了起來,燈火便正正地照在那張微微有些變形的臉上。

  沒弈幹點了點頭,雖然人死了以後總是和活著時有些不同,但這是他宿敵的頭顱,他再怎麼也不會認錯。

  “我猜測,魏軍明天就會退兵了,或者,我們可以趁此時機向魏軍發起進攻,他們大概還不知道主將已死的事情,當他們發現時,必然會自亂陣腳,不戰而敗。”無雙嘆息了一聲,雙手合什:“我佛慈悲,我本不該提出這個方法,實在是殺戮過重,恐怕我的罪過要幾世才能還清了。”

  沒弈幹道:“既然公主心懷慈悲,我們不若就勸說他們退兵,以免造下不必要的殺孽。”

  無雙眨眨眼,笑道:“全憑高平公作主,只要能退敵就行了。”

  她的目光從劉勃勃的臉上掃過,“既然這位年輕人已經帶來了拓跋顏的頭顱,待敵軍退後,我們就要商議楚衣的婚事了。”

  高平公一怔,“不必如此著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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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無雙笑道:“當然要快,高平公不是想做失信之人吧?這是以我的名義放出的榜文,兵退後,我就要回長安,我一定要在離開以前看著他們成親,以防夜長夢多。”

  高平公苦笑,他本想再拖延一些時日,待無雙走後,再想對策,想不到無雙一定要親處主持楚衣的婚禮。

  魏軍在天亮後安安靜靜地撤退了,他們走得很快,城外遍地都是他們留下的垃圾。

  飢民們湧出城門,在垃圾上翻找著魏軍留下的食物。雖然這一場戰事最終能夠兵不血刃地解決,但魏軍圍城期間,仍然有許多飢民因飢餓和疾病死去。

  官府開始將倒葬在城內的屍體運外城外安葬,大家井井有條地各司其事,不見悲喜,只有一如即往的麻木。

  “你可知他們為何不哭泣?”

  流火搖了搖頭。

  “因為他們已經習慣了,經過一百年的戰亂,人命便如水中浮萍,可能夜裡閉上眼,就無法再看見明天的太陽。當悲哀成為一種習慣後,人們自然麻木,死亡已經成為歸宿,不再是畏途。”

  流火好奇地看了看無雙,他在她的臉上看到一絲罕見的慈悲的光輝,他心裡不由地一動,許多年前,瓔珞的臉上就經常會籠罩著這種光輝。

  “唯一解決亂世的方法,也許便如秦皇統一六國一樣,需要一個強大的帝國,剿滅那些紛爭的諸侯,重新一統版圖。這樣才能夠消滅戰禍,讓天下重歸太平。”

  流火笑道:“這個帝國難道是你們姚秦?”

  無雙道:“姚秦如今在北方與魏國分庭抗禮,為何不可是姚秦?”

  “如果是這樣,為天下的太平而統一版圖,豈非就成了野心的藉口。”

  無雙笑笑:“野心也好,慈悲也好,結果都是一樣的。即使不是姚秦,是魏國也好,戰亂已經持續太久了,也該結束了。”

  楚衣的婚事在三天後舉行,她仍然不相信自己終於能夠與九月成親。

  九月現在也住在高平公府內,然而他卻行蹤無定,雖然三天後就要成親,卻經常消失得無影無蹤。

  無雙想,劉勃勃一定不甘心的,但他還會有什麼辦法來阻止呢?

  她心裡卻又有些惴惴不安起來,劉勃勃太安靜了,這樣安靜不是一個好的兆頭,他不是那種可以將自己的東西拱手讓人的人。

  她卻也不知該如何提防,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到了這一步,也只得聽天命,盡人事了。

  終於到了成親那一日,高平公府中府外大排宴席,城中百姓皆可取食。

  無雙坐在主座之上,她雖然年幼,但因為身份高貴的原因,便順理成章地成了主婚人。

  他們本就是胡夷,雖然學習了一些漢人禮儀,卻也並非嚴格恪守。楚衣經過精心修飾,更顯得臉若芙蓉,腰若弱柳,到場的賓客都紛紛稱讚,公主真是美麗。

  九月亦換了大紅的衣裳,漆黑的長發整齊地梳理成髮辮。

  兩人於喜堂上相見,楚衣臉不由就紅了,她雖是匈奴女子,但性情溫婉,如同是一個漢人女子一般。

  無雙笑咪咪地看著兩人,只等禮成,便可功成身退。

  忽見劉勃勃走了進來,高聲道:“且慢行禮。”

  沒弈干皺眉道:“勃勃,事已至此,我雖然覺得對你不起,但這件婚事是公主所主持,九月又確立下了戰功。”

  劉勃勃淡淡地說:“九月確實立下了戰功,如果他是一個人,公主自然要履行諾言,與他成親,但我卻九月並非是人,他只是山中的妖怪,幻化成了人形。”

  沒弈干大驚:“你說什麼?”

  劉勃勃伸手指著九月:“你說,你是否是人?”

  九月沉吟不語,他不慣說謊,此時劉勃勃忽然如此問他,他居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劉勃勃笑道:“連這個問題也無法回答嗎?這只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任誰都能回答是,但你卻答不出來,除非你根本就不是人。”

  九月一怔,不由答道:“我確不是人。”

  眾賓客都是大驚,不由地紛紛後退,一時之間,九月與楚衣身邊忽然就變得空空蕩蕩。

  沒弈幹道:“那麼你直介妖怪。”

  楚衣心裡大急,忙回答:“他不是妖怪,他是神仙。”

  劉勃勃哈哈大笑:“神仙?你聽說過可以成親的神仙嗎?他其實只是山中的狼妖而已。”

  楚衣急道:“你如何知道?”

  劉勃勃伸出手,手中托著一個綠玉雕成的饕餮獸:“是這件寶物告訴我的。”

  無雙皺起了眉,不由望向沒弈干,這饕餮獸本已落入沒弈干的手,為何又被劉勃勃得回。

  沒弈幹一見無雙看他,忙道:“楚衣本與劉勃勃有婚約,如今背約他嫁,我將饕餮獸交與劉勃勃也算是一種補償。”

  無雙暗嘆,想不到沒弈干如此信賴劉勃勃,無論自己如何破壞,都不見成效。

  楚衣卻管不了許多,她道:“這樣東西又能告訴你什麼,你不要因為我悔婚嫁給別人,就存心破壞。”

  劉勃勃仰天長笑:“明明是妖怪,你卻說是神仙,你明明應該是我的妻子,卻心繫他人。既然你們不相信我,可讓我照一照他,就知道究竟了。”

  楚衣立刻道:“照就照,九月是神仙,又怎麼可能是妖怪?”她生性單純,天真地相信著九月說過的每一句話。

  無雙心知不妥,但此時卻又無計可施。

  劉勃勃冷笑一聲,將饕餮獸託了起來,他也不知用了什麼方法,竟然從饕餮獸中發出一道祥光,正正地照在九月身上。

  九月被光一照,心裡就有些迷糊。只覺得身體竟不再被自己左右,忽聽得周圍人們紛紛發出驚呼聲。他不由望向楚衣,見楚衣滿面驚駭,眼中皆是無法置信的神情,他心裡便不由地有些悲傷,他確是妖怪,人恨妖怪,懼妖怪,正如同妖恨人,懼人一般。

  也許他真不該干涉這人間界的事情,也不該妄想可以與一個人類的女人在一起。

  他忽然仰天長嘯,向著門外狂奔而出,只覺得心中的鬱悶如梗在喉,不吐不快。城中百姓驚呼走避,他一直奔到城外的山上,群獸因他的狂嘯而紛紛響應。

  他嘯了一通,忽然就洩了氣,垂頭喪氣地坐在山岩之上,只覺寂寞失意,如同百年前流火剛剛沉入睡眠的那一刻。

  他想他不會哭泣,連百年前的事情都不曾使他哭泣,更何況只是一個人類的女子。

  遠處的樹梢上,流火靜靜地看著他,他同樣感覺到了九月的悲哀,他想,其實九月是真地喜歡那個女子吧

  第一卷 蒼狼與白鹿 第二十節

  喜堂上的賓客竊竊私語,楚衣仍然站著發愣,一切那麼出乎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他是妖怪,其實她早就應該知道。

  當她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他是那匹巨大的蒼狼,他與它的眼睛看起來是如此的相似。

  但她卻拒絕相信,自欺欺人地執著於自己的愛情。

  她身上的力氣一下子便失去了,雙腿一軟,坐倒在地。

  無雙忽然道:“既然九月是妖怪,而楚衣又本與劉勃勃訂有婚約,不如就讓他們兩人成親吧!”

  沒弈幹一怔,雖然這也是他所想,卻想不到無雙會在這個時候忽然提出。

  楚衣也一怔,她不由抬頭去看無雙。

  只見無雙笑嘻嘻地道:“我與楚衣情同姐妹,既然今天與九月的婚事不成,我看還是成全他與劉勃勃的親事,既然大家都來了,也不要白走一趟,就趁現在將婚事辦了吧!”

  沒弈干唯唯諾諾,雖然覺得才走了九月,就與劉勃勃成親,頗為荒誕,但他此時也心中大亂,想到楚衣若是能夠早日與劉勃勃成親也好,以免夜長夢多。

  無雙笑道:“若是大家都不反對,不如現在就把親事辦了吧!”

  楚衣忽然尖聲叫道:“我不嫁。”

  無雙眨了眨眼,“你不嫁?”

  “是,我不會嫁給劉勃勃。我要與九月成親。”她尖聲叫出這一句話,只覺得人一下子輕鬆了許多,力氣也重新回到身體上,原來自己一直過於怯懦,想說的話,怎麼也不敢說出口,現在真地說出來了,不過如此。

  無雙笑道:“可是九月只是一個狼妖。”

  “狼妖又如何?我們匈奴人本就是蒼狼與白鹿的後裔。”

  沒弈干怒道:“不行,你怎麼能夠將這個狼妖與老祖宗相提並論,我是萬萬不能將你嫁給狼妖的。”

  楚衣大聲道:“除了九月我誰也不會嫁,這是公主主持的婚禮,誰也不能反對。而且父親的榜文也說過,誰能殺死拓跋顏,就會將我嫁給誰,怎麼可以言而無信。”

  沒弈干怒道:“我雖然疼愛你,但這件事情卻再也不能任由你胡鬧,公主也不會同意將你許配給一個妖怪。”

  無雙笑道:“我倒不介意讓楚衣許配給妖怪。”

  沒弈干正色道:“天下動亂以久,以至妖祟橫行,公主身為佛門中人,本應視斬妖除魔為己任,如何能夠任由人與妖通婚。此事若是讓皇上知道,也必然不會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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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無雙眼睛一轉,“既然高平公這樣說,而楚衣又不肯與劉勃勃成親,我看不如就將楚衣祭天吧!正好也請上天解除這次瘟疫。”

  沒弈幹一怔,他雖然說得義憤填膺,全是因為不願將楚衣許配給九月,此時忽然聽到無雙要將楚衣祭天,他只有這一個女兒,自小疼愛,自然不願意。

  他正想開口,楚衣卻尖聲叫:“如果讓我嫁給劉勃勃,我寧願祭天。”

  無雙笑道:“既然楚衣自己也願意,高平公就不要再反對。祭天的重任,歷來只有最純潔的女子才能擔當。楚衣身為高平公的女兒,卻自願祭天,上天也必然憐恤,奢延城的疫情自然就會解除了。而且楚衣雖死,她的名字卻會被羌人與匈奴人傳誦,若是高平公因為楚衣是自己的女兒而反對,只怕就是有私心了。”

  楚衣大聲說,“我願意祭天,我現在就去祭天。”

  她頭也不回地向著城外走去,只覺得就算是死,也比嫁給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好。

  九月若是他知道她死了,會不會覺得悲傷呢!

  城外便是獻祭的高台,匈奴祭天的儀式是將獻祭者放置於高台之上,不與飲食,任由獻祭者被活活餓死,屍體被鷹鳩啄食乾淨,雖然整個儀式痛苦而殘忍,獻祭者卻覺得是一種無上的光榮。

  楚衣仍然穿著大紅的嫁衣,沿著繩梯爬上祭台,她一到達祭台上,下面的侍者便用火把將繩梯點燃。這就代表著,無論如何,獻祭者都不會再離開這個祭台半步。

  她席地而坐,因為高的原因,風便比平地裡猛烈得多,她看見台下圍觀的人們表情各異的面容,有人婉惜,有人欽佩,有人漠不關心,有人感同身受。每個人似乎都在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她便抬頭向天,九月,你到底明不明白,就算是死,我也不會和別的男人在一起。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祭台下的人們終於走散了,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可能會持續幾天幾夜。等待死亡的感覺並不是那麼恐怖,只是覺得孤獨,天地間似乎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楚衣楚衣。”

  她低下頭,無雙站在台下抬頭看著她。

  她看見無雙,便又有些生氣起來,她故意轉過頭不去理她。

  無雙固執地叫著:“楚衣!楚衣!”

  她嘆了口氣,“你還來幹什麼?”

  無雙笑道:“你在生氣嗎?”

  楚衣默然不語。

  無雙道:“你真地不在乎九月是個妖怪嗎?”

  楚衣發了會兒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是妖怪。”

  無雙微微一笑:“你不也一樣嗎?你只是在騙自己。其實是不是妖怪又有什麼關係?”

  “我不知道,妖怪不就是要害人的嗎?沒有一個人願意嫁給妖怪。而且,”楚衣遲疑著:“他可以長生不老,我的生命卻很快就會消失。”

  無雙眨了眨眼,“而且你很快就會老,你老了,他還是年輕的樣子,他也許很快就會厭倦你了。”

  “我知道。”楚衣說。

  “你真地知道,那麼你還想嫁他嗎?”

  “我現在誰也不嫁,我現在是祭天的聖女,很快就會死了。”

  無雙笑道:“世事難料,明天的事,你永遠也無法猜到。”

  她向著遠處的山上望去:“你猜九月現在在做什麼?”

  楚衣也不由地望向遠處的山上,九月你在做些什麼呢?

  第一卷 蒼狼與白鹿 第二十一節

  天開始下雨了,楚衣躺在祭台上,大概已經過去四五天了吧!每一天,太陽都走得很慢,有時明晃晃地照著,有時就布下滿天彩霞。到了夜裡,偶爾會聽見遠山的狼嚎,有幾隻山鷹在頭上盤旋不去,它們知道她要死去了嗎?

  楚衣張開嘴,雨水落在口中,滋味又鹹又苦,她想她要落淚了,她很想哭,可是卻奇異地沒有淚水。她一直是一個很喜歡哭的女孩,現在卻發現,原來世上的事情並沒有什麼是需要悲傷的,哭與不哭,都無法改變結果。

  她閉上雙眼,再也懶得張開,也許就這樣死去了吧!她懶懶地想。

  忽然她覺得有些不同,雖然眼睛閉著,耳邊聽著雨聲,一切似乎都像剛才一樣,但又有些不同,似乎空氣裡多了一點熟悉的味道。

  她不由地睜開雙眼,見九月怔怔地站在她的面前,全身都被雨淋濕了,他呆呆地看著她,臉上的神情不知悲喜。

  她裂開嘴,想笑了笑,但猜想自己臉上的表情一定比哭還難看,可是她真地不再想哭,自從確知自己的心意以後,就忽然變得勇敢起來。

  “你怎麼在這裡?”她的聲音很微弱。

  “你真地想祭天嗎?”

  “祭天也很好,只有最純潔的女子才能夠祭天。”

  可是,九月想,可是你會離開我。

  他想,若是你離開我,我一定會覺得很傷心!

  他便坐在她的身側,雨聲如同哭泣,直落到心裡。“我不想你離開我。”他沉吟半晌,終於還是說出這句話。

  楚衣怔了怔,是幻覺嗎?

  她側過頭,看見九月誠摯的臉。她想,難道他真地說了那句話。

  她忽然就有了力氣,一下子坐起來:“你剛才說什麼?”

  九月被她嚇了一跳,不由地後退了一步,“我說,我不想你離開我。”

  楚衣便笑了,她站起身,現在她覺得自己一切如常了,死亡的陰影也離她而去。她拉住他的手:“其實我也不想離開你。”

  本來以為困難重重的事情,真地事到臨頭,原來是如此容易。

  兩人攜手離開高台,向北行去。

  不遠處,無雙站在一棵樹下,看著兩人的背影,樹梢上坐著懶洋洋的流火,手裡拿著一把大傘替無雙遮著風雨。

  “我就說你弟弟一定會忍不住帶楚衣走的。”無雙笑咪咪地說。

  流火雙眉微揚,不置可否。

  “你為什麼不說話,是不是覺得自己在你弟弟心裡的地位還不如一個人類女子,很傷心啊?”

  流火啞然失笑:“你胡說什麼?好像我和楚衣在爭風吃醋一樣。”

  “難道不是嗎?你不是一直在設法阻攔九月和楚衣在一起嗎?”

  流火輕嘆:“不同種族的人在一起,必然會是一個悲劇。”

  無雙眼睛轉了轉:“你是想起你和瓔珞嗎?因為你們是不同種族的,所以結局是一個悲劇。”

  流火輕笑:“我與瓔珞是仇敵,我們之間的結局必然是個悲劇。”

  無雙微微一笑:“原來只是仇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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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流火皺起眉頭:“你話真多。”他將手中的傘向著遠處拋去,“話那麼多的人應該讓她淋淋雨。”

  無雙尖叫一聲,大雨立刻將她的衣裳打濕了,她連忙向著傘奔去,罵道:“你這人怎麼那麼小氣。”

  拿起傘再回頭時,已經不見了流火的身影。她撅起嘴:“還說神通已失呢!人哪裡會跑得那麼快。”她想起九月顯出本形的樣子,難道流火也是一隻狼的妖怪嗎?可是他的感覺又和九月不同?

  流火到底是什麼呢?

  第一卷 蒼狼與白鹿 第二十二節

  流火向著比吉遮山還北的方向行去。草原黃沙皆被拋於身後,空氣越來越冷,日色也逐漸蒼白。不知何時,天地間變成白茫茫的一片。除了冰雪外,再也沒有什麼活物。

  冰原在深處,大地裂開了一道很大的缺口。

  流火向著缺口躍下去,前面是一條幽深的冰徑,幾頭雪狼忽然從冰徑之中竄了出來,對著流火低吼。

  流火笑了:“你們不認識我嗎?也難怪,我已經一百年沒來了。”

  雪狼圍著流火轉了幾圈,鼻子在他的身上嗅來嗅去,他們便彷彿認出流火一樣,一齊後退了幾步,圍成一個圓圈,向著天空長嚎。

  流火道:“我來看看母親。”

  雪狼們點頭,讓開道路。

  流火向著小徑走去,小徑盡頭,便是一個冰洞,冰洞之中,放置著一個巨大的冰塊,在冰塊裡,赫赫然地凍結著一個美貌的女子。

  那女子生得眉若春山,目若秋水,卻長著一頭銀白的長發,身上披著一件雪白的狼皮大襖。她雖然已經死了,卻仍然大睜著雙眼望著外面,臉上的神情若喜若悲。

  流火在冰塊前坐下,他並不喜歡來這裡,每次見到母親,他都感覺到軟弱的悲傷。

  “我又見到了破邪,他還是一樣地恨我。一百年來,他的容貌都沒有改變,只有妖怪才有青春永駐的能力,他本非妖怪。我以為我會沉睡五百年,五百年後,我再次醒來的時候,一切有我相關的人與事都已經化成飛灰。可是我只睡了一百年就醒了,因為瓔珞也重新來到人間。”

  “我有時會想,你為何會生我下來,是因為對父親的愛還是恨呢?”

  一隻老狼不知從何處走了過來,蹲坐在流火的身旁。

  流火拍了拍它的頭:“雪奴,謝謝你們代代相傳地看護著母親。”

  老狼點了點頭,低鳴了幾聲。

  流火道:“一百年前,我和瓔珞之間發生了一些事情,我被她所傷,才許久都不能來看望母親。”

  老狼低鳴了幾聲,流火道:“瓔珞已經死了,我殺死了她。”

  他心裡有些酸楚起來,“可能是她故意被我殺死的吧!我應該根本就沒有出手的機會。”

  老狼忽得聳起耳朵,警覺地向著洞外張望。流火已經飛掠出洞,他也感覺到洞外有人來了,而群狼並未嘶鳴,莫非是群狼熟識的人?

  空氣肅殺地吹在面上,是誰帶來如此沉重的殺氣?

  一個白色的人影在前面飛奔,流火立刻向著那人追去。那人身著銀白色的錦襲,頭髮灰白,應該年紀已經不小了。

  流火高聲道:“是誰?請停下來。”

  那人卻並不停頓,奔跑的速度更快。

  前面那人的速度之快,似乎都已經超越了風。他出盡全力,也只能勉強保持相同速度而已,他不想使用自己時靈時不靈的神通力,只能用自身的速度追趕。

  若是那人並沒有使用神通,卻能有如此快的速度,這樣的人或者說是妖怪,在這個世間並不多見。

  流火心念電轉,高聲道:“如風,我知道是你,你不要再逃了。”

  那人滯了一下,不僅未停,反而更加全力飛奔。

  流火皺起眉頭:“如風,你還是經常來探望母親嗎?你為何不敢見我?”

  前面奔跑的人影忽然不見了,那人消失得極忽然,就彷彿一下子從空氣中蒸發了一般。流火一怔,連忙跑過去,地上是厚厚的堅冰,即便是用最利的兵器也未必能將這千年的寒冰鑿開。冰層極平整,沒有任何可以容人的洞穴。

  流火心裡疑惑不定,剛才明明見到那個人,為什麼一下子就不見了。

  他的嗅覺也是極靈敏的,空氣之中的殺氣似乎更濃,然而卻沒有任何活物的味道。

  他不由抬頭向天,天空灰濛蒙的,佈滿奇異的流光,這只有在極北之地才可以見到。明明追著那人直到這裡,而那人消失得如此忽然,完全沒有任何預兆。

  難道是什麼法術?

  冰層忽然起了異動。

  流火只覺得大地開始震動,本來堅如磐石的冰層象流水般開始扭曲。

  一些冰柱從冰層中破繭而出,將流火團團圍在中間。

  是法術?還是地震?

  他用手摸了摸面前的冰柱,是真的冰,並非是幻覺。

  更多的冰柱從地下冒了出來,流火想要躍到冰柱上看一看四周的環境,他忽然驚覺自己的身體似乎正在慢慢地被凍結,他竟無法躍起。

  流火大驚,連忙吸了一口真氣,只覺得丹田之中尚是一片溫暖,他略略心安一些。抬頭看時,只見自己面前出現一塊極大的冰鏡,從冰鏡中,能看見自己的身影。

  然而那又似乎並非是他的身影。

  那個人長著與他相同的容貌,頭髮卻是白色的,而且眼睛的顏色也是淡黃的。四面相對,鏡中人忽然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流火,你終於來了。”

  流火皺眉道:“你是誰?”

  鏡中人道:“我就是你啊!”

  “我?”

  鏡中人笑道:“我就是你身為蒼狼的本性。”

  流火怔了怔,笑道:“是什麼人使用如此高明的法術,竟然連我都被騙了。”

  鏡中人笑道:“根本沒有人使用法術,你真地認不出自己了嗎?”

  流火道:“若你是我,你可知我現在心裡在想些什麼?”

  鏡中人道:“你因為九月的事情,想到了你母親和你自己。你對於自己身為妖怪這件事情覺得很無奈吧!但妖怪又有何妨?人們總是凶殘地對待狼,用盡其所能消滅狼,無論狼是否曾經傷害過他們。你一直感覺到人類的殘忍和不公吧!你很想殺死他們吧?”

  流火怔了怔,他本是一個意識力極強的人,但此時面對這鏡子,心神竟有些恍惚起來。

  被那鏡中人一說,他竟覺得似乎說到自己的心裡去,他的雙眸之中不由地現出一絲凶殘的光芒。

  那鏡子繼續道:“許多幼狼被人無故殺死,你是狼族的少主,雖然有著無上的神通力,卻也只能無奈地看著他們死去。因為人是這個世界的主宰,他們遍佈世界的每個角落,狼就算再逃也無法逃過人類的屠殺。你不想為了他們報仇嗎?”

  “報仇!”流火下意識地說,他只覺得自己似乎就要沉沉睡去,但身體之中,又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慢慢甦醒,他心裡隱隱覺得不妥,卻又不知道何處不妥。

  鏡子笑道:“不若殺光人類,使天下成為狼族的天下。”

  流火眼中的凶殘之色更加沉重,他竟覺得鏡中人說得極為有理,不若殺光人類,使天下成為狼族的天下。他幾乎就忍不住立刻大開殺戒,殺光那些可惡的人們。

  忽聽得另一個聲音道:“流火,你想大開殺戒嗎?”

  流火一驚,連忙回首,只見身後居然還有另一面巨大的鏡子,那鏡子之中,居然也有一個自己。只不過那鏡中的自己,頭髮是黑色的,眼睛也是黑色的,甚至連指甲也是黑色的。

  “你又是誰?”

  鏡中人道:“你忘記我了嗎?你一直不想承認我在你的身體裡,因為你一直恨著你的父親,你恨他拋棄了你的母親,所以你也一直在恨我。可是我一樣是你,我就是你夜叉的本性。”

  夜叉,夜叉!

  那好像已經是很久遠以前的一個稱呼,久得就像是上一生,和此生無虞。

  他黯然:夜叉,連我自己都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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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第二卷 北方傳說 第一節

  雪就要落下了。

  今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

  啖鬼在長安市肆中的小酒館飲酒。他是一個落拓的少年,卻生得眉清目秀,讓人一見之下便會生出許多好感來。

  他身著的粗布衣服已經被磨破了少許,顯出裡面尚算潔淨的白色襯衣。他長著一頭漆黑的長發,眼睛也顯得比一般的人黑得多,不過因為他總是沉醉的原因,他的眼睛一直是半開半閉,很少有人能夠真地看清他的雙眸。

  這是一家很小的酒館,來往的客人也都是一些販夫走足。他們一進來便大聲呼喝著叫老闆上來一壇烈酒,幾盤最便宜的小菜,幾個粗面的饃饃,大口地喝酒,大口地吃菜,似乎無論什麼落到口中,滋味都是絕佳的。這樣吃喝一通,頭上流出大汗,便心滿意足地結帳離開了。

  這裡絕不會有士子官宦光顧,相形之下,啖鬼就顯得文弱秀氣,倒像是個讀書人。

  然而他也經常無錢付帳,有時喝完酒後,全身摸遍,也找不出一二個青錢。

  老闆是一個年愈花甲的老者,膝下只有一個乖巧的小女兒。每當啖鬼無錢付帳的時候,他總是會嘆息著說:“年輕人從不為生機打算,將來會後悔的。”

  他便笑著說:“福伯,我替你洗碗付帳吧!”

  福伯搖頭道:“算了,這次就記在帳上,下次一定不能再拖欠了。”

  那乖巧美麗的小喜兒便會躲在父親身後悄悄地做鬼臉。

  有時喝得酩酊大醉,福伯便會將他扶至後面的客房,而小喜兒就會來服侍他。

  他不是一個坐懷不亂的青年,甚至可以說是稟性風流的,那時也不是禮教極嚴厲的宋朝。而小喜兒一直喜歡這個年青人,年青的男女在一起,又四下無人時,便難免會發生一些事情。

  然而雙方都是在你情我願的心情下進行的,於啖鬼,只不過是他處處留情的又一次故事,而小喜兒,也從未曾妄想能夠與啖鬼白頭偕老,她覺得啖鬼並不是他們一類的人,能夠相遇對於她來說,已經是一種福分。

  因為她知道他的一個秘密,只要當兩人魚水相悅時,他的指甲就會變成奇異的黑色,這個秘密只有她知道,她有時會悄悄地想,啖鬼也許是個妖怪吧!

  啖鬼住在城中的道觀中,他不事生產,只是偶然會替人捉鬼除妖掙一些錢來花用。但他總是用得太快,還沒接到下一單生意前,就已經又變得一貧如洗。然而他捉鬼的技術卻很高超,只要可以請到他,就必然會家宅安寧。

  這一日,啖鬼如常地坐在小酒館中,他面前的酒杯是已經泛黃的了,杯沿上還殘留著一些來歷不明的污垢。客人們都穿上了過冬的衣服,頭上也都戴上了毛氈帽。

  啖鬼仍然穿著那一身粗布的衣服,寒暑對他並無影響,無論冬夏,他都永遠是同樣的裝束。

  小酒館門前掛著毛氈簾子,只要有客人進出,就會從簾子的縫隙裡帶入一股寒意。

  啖鬼對於外面的世界全不在意,他已經喝了幾壺酒了,有些微薰。

  毛氈簾子又被掀開了,但這一次進來的人卻有些不同。兩個身著雪白錦裘的少年人走了進來。這兩人長得極是秀美,身上的衣服也纖塵不沾,一看便知是出自大貴之家。這樣的人,本不該出現在這裡。所有的酒客都直了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兩個人,只有啖鬼依然故我,似乎只對眼前的這個髒兮兮的酒杯感興趣。

  兩個少年手中還提著一卷紅地毯,一進來,便旁若無人地在地上鋪起地毯,地毯從門口直鋪到啖鬼面前,啖鬼卻連看都未曾看上一眼,彷彿無論別人做些什麼,都與他無關。

  那少年鋪好地毯,便恭恭敬敬地站在門旁,門簾掀起,又進來兩個全身白衣的少女。少女長得極美,手中提了兩個藍子,藍中放的都是一些干枯了的香花。少女將花灑在紅地毯上,一時之間,整個小酒館中忽然就像變成了春天一般,花香撲鼻。

  福伯與小喜兒躲在櫃檯後面不敢出聲,大家都是明眼的人,一看這排場,就知道來的人必不是普通人。只怕是什麼王公貴族,將軍宰相之類的。

  花灑好了,又進來一個白衣少年,手中拿著一隻金漆的椅子,走到啖鬼的對面,將那隻骯髒的長條板凳搬開,將金漆椅子放好。

  復又進來兩個少年,手中搬著一個金漆紫檀木的桌子,他們走到啖鬼面前,前面的少年,便將桌上的酒壺和酒杯拿了起來,另兩個少年,將啖鬼面前的破桌子抬起來,放在旁邊,將紫檀木桌子放好。少年復將酒壺和酒杯放回到啖鬼面前。

  到了此時,啖鬼也未曾抬頭看一眼。

  一切佈置妥當,酒館的破簾子被高高地挑了起來,冷風一下子便衝了進來,許多客人都不由地打了個冷戰。但此時,卻沒人敢說一句話,又不想離開,都想看一看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能有這麼大的排場。

  只見四匹雪白的大宛寶馬拉著一輛紫檀木的馬車走了過來,車簾上用金線繡著牡丹,讓人一見就知道來人的身份不同一般。

  馬車停在小酒館門前,車簾輕輕掀了起來,從車內伸出一隻腳,那腳上著一隻繡著荷花的絲履,無論是絲履或者是繡的荷花,都是上上之選。店中雖然都是老粗,看不出質地好壞,卻也都不由地在心裡喝了一聲彩。便伸直了脖子,想看一看,這腳的主人是誰。

  那腳踩在車轅上,腳的主人也終於現身出來,卻原來不過是一個青衣的丫環。

  雖然只是一個丫環,卻已經生得眉目如畫,雍容華貴,一般人家的小姐也沒有這氣派。

  那丫環站在地上,放了一個繡凳在車前,才道:“夫人請出來吧!”

  原來是個夫人,眾人便都失去了些興趣。

  車窗又被掀了起來,這回才總算走出一個身著紫貂皮大襖的中年婦人。那婦人雖然年紀大了,卻仍然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她一腳踏在地毯上,抬頭看了一下小酒館,臉上現出些許不悅之色。

  “怎麼是在這種地方?”

  青衣丫環忙道:“早就請夫人不要自己來了,這種市井的地方,哪裡會有什麼好的。還不如叫人宣了進去得好。”

  那夫人便道:“府中豈是尋常人能進去的?我總是要親自來看看那人,若真使的,才敢讓主子們知道。否則,你我都擔不了這個責任。”

  青衣丫環連忙低聲稱是。

  眾人心道:這麼大的排場,卻原來這夫人也不過只是個下人罷了,真不知主子是什麼人,這長安城中雖然是天子腳下,連下人都這般氣派的,還真不多見。

  那婦人一路走到啖鬼面前,在金漆的椅子上坐下,青衣丫環立刻拿了一隻暖手壺放在夫人膝上。

  夫人先將一雙青蔥般的玉手放在暖手壺上撫摸了一會兒,才道:“你就是京中傳說,道術高超的陰陽師啖鬼?”

  啖鬼總算有了點反應,他抬起頭,還未開口,先打了個酒嗝,酒氣直衝著夫人迎面撲了過來,夫人不由地皺起了眉頭。“我就是啖鬼,道術卻未必高超。”

  夫人回頭問青衣丫環:“這人真能捉鬼嗎?我看他只不過是一個酒鬼罷了。”

  青衣丫環陪笑道:“是楊國丈極力保薦的,說道此人雖然落拓不羈,卻是捉鬼的高手。”

  夫人勉強點了點頭:“不知閣下師承何人?有什麼高超的手段?”

  啖鬼笑道:“我沒有師傅,也沒有什麼高超的手段。若你想叫我捉鬼除妖,我倒是可以試一試。”

  夫人皺眉道:“即非名門之後又無高超的手段,你如何捉鬼除妖?”

  啖鬼笑道:“那是我的事情,你若想請我,我自然會替你把事辦妥,至於怎麼辦的,你就不必知道了。”

  他的語氣甚是無禮,小喜兒都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那夫人強忍下怒氣,道:“先生若真能除妖,我主上必然會有先生一生都花用不完的富貴相贈。但我主人可不是一般的人,若是先生沒這個本事,不僅先生人頭不保,連老奴以下這些人都會被連累在內。”

  啖鬼冷笑道:“我不管你主人是什麼人,我捉鬼每次五十個青錢,若是你沒錢,就不必付了,多了我也不會要的。你若是相信我,就叫你主人自己來請我,若是你不相信我,就請便吧!”

  夫人大怒:“你只是一個市井術士,我此次前來已經是紆尊降貴,你卻還如此無禮。我主人是何等樣人,說出來只怕會嚇死你,我勸你不要不識抬舉,若真有手段,就快快隨我進府,若是沒有手段,我自然也會賞你一些錢財,夠你花用一時了。”

  啖鬼笑道:“有許多事情能嚇死我,看見你,我已經快嚇死了。若是你主人自己不來,我是不會去了。”他一句話說完,站起身來,從櫃檯上拿了一壺酒,又拋下幾個青錢,笑道:“小喜兒,我走了,明天再來看你。”

  他拿著這壺酒,拋開簾子,飄然而去。視那夫人如無物。

  那夫人被他氣得臉一陣青,一陣白。青衣丫環低聲道:“夫人我們還是先回府,再做計較吧!”

  夫人無奈,只得也走出酒館。

  這行人去得極快,馬車向著朝門的方向奔去。只遺下紅地毯和金漆的紫檀木桌子,想必用過一次的東西,那夫人也不會再要了。

  酒館內人面面相覷,誰也猜不出那夫人究竟是何人。

  小喜兒卻有些憂心忡忡,看樣子那夫人來頭不小,啖鬼這一次會不會闖了大禍了?

  第二卷 北方傳說 第二節

  啖鬼踉踉蹌蹌地向著玄真觀走去。他手中酒壺中的酒已經被他喝光了,可是他仍然不想將酒壺扔掉。

  他似已醉得厲害,隨時都會摔倒,然而他到底沒有醉倒在路上,終於還是被他走回了玄真觀。

  觀門前的道士向他打了聲招呼,他也打了個酒嗝算是回禮。

  他住在玄真觀的西廂花園的小閣子間裡,才一進花園的門,他本來醉得朦朧的雙眼忽然變得清徹起來。他向著園中的一棵大樹道:“是誰?現身出來。”

  一個黑衣的人影從樹上跳了下來,那是一個黑衣黑髮的年輕人,相貌甚為俊美。他一躍下,便在啖鬼面前單膝跪下:“少主,長老們請求少主回去!”

  啖鬼微微一笑:“是你,你怎麼找到我的?”

  他不叫那年輕人起來,年輕人就不敢起來,仍然單膝跪地:“少主離開後,長老們就派出許多神使四處尋找,但少主將輝光都隱藏住了,找了這許久都不得頭緒。屬下是因為另一件事情,偶然到了長安,風聞有捉鬼高人在此,猜測便是少主,果然如此。”

  啖鬼笑道:“你為了何事到此?”

  年輕人道:“八部神使前日傳來消息,提婆族的一位尊者擅自攜帶摩合羅離開須彌山,被群妖所傷,目前已經到了長安,提婆族放出消息,請八部眾幫忙尋找這位尊者,切不可使摩合羅落入妖人手中。”

  摩合羅!

  啖鬼微微一笑:“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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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年輕人道:“少主在長安更好,正好主持此事。”

  啖鬼想了想,“捷疾來了嗎?”

  年輕人臉上露出一絲躊躇之色,“自少主離開後,神妃就茶飯不思,憂心忡忡,這一向可清減得多了。”

  清減?啖鬼苦笑道:“她自然應該多清減清減了。”

  年輕人臉上的神情哭笑不得。

  啖鬼嘆了口氣:“看來她也來了,你不敢對我說,是怕我再次離開吧!”

  年輕人默然不語。

  啖鬼揮了揮手:“你先走吧!不要告訴長老和神妃我在這裡,若是族中有任何其他人知道我的居所,我立刻就會離開。”

  年輕人連忙稱是,但他卻也不走,站起身來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啖鬼笑道:“黑雨,你已經長大了,今年也有十七歲了吧?”

  “是十八歲。”黑雨輕聲更正。

  “十八歲,就像我離開夜叉族的那一年一樣大了。我們八部眾雖然與人類不同,卻也只是有限的生命,也許會比人類活得長久一些,但同樣要生老病死。在這一生中,卻要面對如此醜陋的妻子,你難道不覺得生命全無意義嗎?”

  黑雨一怔,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所有夜叉族的女子都是一樣醜陋,並非只有神妃如此。

  “我知道你怎麼想,我們的母親也同樣如此醜陋。我有時想,這真是上天的一個玩笑。自洪荒初開以來,夜叉與羅剎族是由梵天與辯才天所生的雙生種族。奇怪的是,夜叉族的男子,個個都長得俊美,但只要是夜叉族的女子就必然奇醜無比,丑到連人間界的人,稱呼醜女也會稱之為母夜叉。而羅剎族則剛好相反,但凡羅剎族的女子,就必然是美豔動人,而羅剎族的男子,就相貌醜陋。為什麼上天會有這種安排?”

  黑雨想了想道:“也許這就是一種平衡,因為男子美了,女子便丑了。”

  啖鬼笑道:“若是從未見過別族的女子,也便習慣成自然,可是一旦見到了別族的女子,再回去面對如此醜陋的妻子,我再怎麼樣也受不了了。”

  黑雨問:“少主是否有心儀的女子?”

  啖鬼搖了搖頭:“不是。只是我真地不想與神妃共度一生。神妃並非我所選,是族中的長老一致決定的人選。大家都說捷疾才德兼備,又出身高貴,是神妃的不二之選,卻沒有一個人問過我的意見。問過我是否喜歡,是否願意。就這樣定下我們的婚事,我倒寧願我不是少主,還可以選擇我自己生活。”

  黑雨道:“但歷代的主人,都是如此,連少主的父親,也是如此的。”

  啖鬼道:“也許歷代的主人都是如此,但我卻不想這樣活。我想過自己的生活,而不是被別人左右的一生。”

  黑雨似懂非懂:“可是少主在新婚之夜離開夜叉族,是否對神妃太不公平了。”

  啖鬼笑道:“我知道對她很不公,其實我很想與她解除婚約,讓她可以別嫁他人。”

  黑雨怔了怔,他從未想過被奉為神明一樣的少主和神妃之間的婚姻竟然是可以解除的,他想少主的想法真是特別,為何自己從未有過這些有點可怕的念頭呢?

  啖鬼見他臉上神色驚慌,不由失笑:“連你都覺得不可思議,族中的那些頑固的長老更是不會同意,所以我寧可在人間界流浪,也不想回到夜叉故地去。”

  黑雨道:“但少主總是要回去的。”

  “為什麼一定要回去?既然長老們可以決定一切,我回不回去又有什麼關係?”

  黑雨怔了怔,不由也疑惑起來,長老團確是左右了一切,那麼為何還要主人呢?

  他愣愣地發呆,只覺得這問題過於艱深,再怎麼樣也想不明白。

  啖鬼笑道:“你先回去吧!外面好像有人來了,記住千萬不要把遇見我的事告訴長老。”

  黑雨點了點頭,他也聽到了遠處傳來的車馬聲,他向著牆頭躍去,轉瞬便不見了。

  啖鬼在西廂門前的台階上坐了下來,拿起酒壺喝了一口,才想起酒壺已經是空的了。他無奈地嘆了口氣,世事總是不盡如人意。將酒壺遠遠地拋開,抬起頭,天上開始飄下些許的雪花。

  這一年的冬天真地來了。

  第二卷 北方傳說 第三節

  一行人走進小院。

  為首的是剛剛見過的那位夫人,只不過現在她的氣焰收斂了許多,手中拿著一把白絹做的傘,傘上繡了一支綻放的梅花。

  那夫人撐開著傘,身子卻在傘的外面。傘是替一個中年美婦撐的。那美婦穿得也並非十分奢華,然而一見之下,卻只覺得光彩逼人,一個小小的庭院立刻就顯得與剛才不同了。

  那美婦一直走到啖鬼面前,盈盈地拜了一拜。

  啖鬼略略抬了下眼睛,仍然動也不動地坐著。

  那夫人立刻道:“大膽刁民,見到貴人居然還如此據傲。”

  美婦笑道:“驕傲之人,必然有與眾不同之處,我聽說先生善能捉鬼,不知是否能為小婦人解憂。”

  啖鬼道:“府上家宅不安嗎?”

  美婦道:“其實是小女,這一向被妖祟纏身,已經連請了幾位天師,不僅不見功效,反而均被小女所傷。”

  啖鬼微微一笑:“看來這妖祟頗為凶惡。”

  美婦道:“正是如此,小女被妖祟纏身後,性情大變,每日手持利刃,不許旁人近身,連我也不能靠近。”

  啖鬼點了點頭,站起身來道:“走吧!”

  美婦一怔,“先生不要帶什麼工具嗎?”

  啖鬼笑道:“什麼工具?”

  美婦道:“向來那些天師,都須得帶上童子砂盤符咒桃劍之類的工具。”

  啖鬼笑道:“我便這樣,不需要任何工具。”

  他居然連美婦是何人也不問一下,站起身便向著外面走去。

  那美婦臉現驚異之色,只得跟在啖鬼身後。

  兩人出了玄真觀,只見觀門前的道士在門口跪了兩排,整條街道都已經被戒嚴,不見行人。一隊侍衛站在玄真觀外,侍衛之前尚有一隊侍女,幾個太監。

  觀前停著一輛馬車,極盡奢華。

  啖鬼出了門立刻向著馬車行去,車前侍女一怔,正想阻攔。那美婦已道:“請先生上車吧!”

  侍女連忙後退,啖鬼大搖大擺地上了車,車內繡塌,正夠一人躺下。他便在榻上一躺,轉眼之間鼾聲大作,居然已經睡著了。

  車外眾人面面相覷,那夫人忍不住道:“這刁民真是狂妄,若真能治公主的病也就罷了,若不能治公主的病,定將他凌遲處死。”

  美婦輕嘆:“這幾日我心神恍惚,只望陽平能快點恢復常態。說起來也怪我不好,逼得她太緊了。”

  那夫人忙道:“皇后也是為了公主,一片拳拳之心,公主以後一定能體會的。”

  美婦嘆道:“希望如此。”

  此時侍衛已不知從何處找來一個步攆,楊皇后上了步攆,一行人向著皇城而去。

  車行了多久,啖鬼便睡了多久,一直到一名太監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總算醒了過來。

  天色已晚,皇城之中已經處處掌上***。

  啖鬼根本對於自己處身何處漠不關心,問道:“被妖祟所迷的人在哪裡?”

  楊皇后忙道:“小女陽平,便在前面景春宮內。”

  啖鬼伸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處不甚大的宮宇,卻建得頗為精緻秀雅。

  又見幾名宮女遠遠地站在景春宮外,卻不敢靠近。

  啖鬼向著四處略看了看,心下便有些瞭然。他向著景春宮行去,楊皇后道:“先生!”

  啖鬼回頭,楊皇后現出一些赧色:“請先生千萬不要傷到小女。”

  啖鬼微微一笑:“你放心吧!只要是人,我就不會傷到。”

  他一路走過去,見太監宮女都戰戰兢兢,噤若寒蟬,宮中已經點亮了燭火,一個少女的身影被燭火印在窗上。

  那少女憑桌而坐,以手支頤,姿態極為美麗。

  啖鬼走到近前,揚聲道:“我是陰陽師,名叫啖鬼,就要走進來了。請公主不要驚慌。”

  那宮中的女子聽見了他的聲音,身子輕輕顫抖了一下,立刻便拿起桌上的一把利刃。

  旁邊的宮人都現出驚色,一名太監道:“請先生小心,千萬不要傷到公主。”

  啖鬼啞然,原來小心的目的,不是為了怕傷到他,而是怕他傷到公主。他不置可否,推開宮門。那女子果然如同皇后一般,生得眉目如畫,且因為年輕的原因,更顯得美豔動人。她一見啖鬼走進來,立刻拿起刀指著啖鬼道:“你不要過來。”

  啖鬼微微一笑,關上宮門,仍然一步步向陽平公主走去。

  公主見他走近,毫不猶豫,一刀向著他當胸刺來。公主雖然不會武功,這一刀卻也刺得像模像樣。

  啖鬼笑道:“像你這樣美麗的女孩子,不應該這麼凶惡。”刀刺到他面前,他伸出兩個手指,輕輕一夾,便將刀刃夾在手中,只聽得“喀嚓”一聲輕響,刀已經被啖鬼折成兩段。

  陽平公主大驚,不由後退了一步,“你是誰?”

  啖鬼笑道:“皇后說公主被妖祟所迷,請我來替公主驅妖。”

  陽平公主忽尖聲笑道:“我要殺了你,我殺了你。”她的笑聲極尖利,但人卻一動不動。

  啖鬼含笑看著她:“公主已經貴為公主了,還有什麼事情不滿,以至於要裝做被妖祟迷惑?”

  陽平一怔,臉上現出驚慌的神情,但她眼珠轉了轉,仍然大聲尖笑:“我要殺光所有的人,母后父皇,我都要殺光。”

  啖鬼笑笑,在公主身邊的繡椅上坐下,好整為暇地倒了一杯茶,笑道:“你這樣大聲喊叫,不覺得累嗎?說出你不滿的事情,也許我可以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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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陽平公主默然不語,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會兒啖鬼,也微微一笑,居然在啖鬼的身邊坐下,“你是誰?你和以前的那些天師都不同。”

  啖鬼微笑:“我剛才已經說了,我是一個陰陽師,叫啖鬼。”

  “你如何便知道我是裝的,不是真地被妖祟所迷?”

  啖鬼道:“我一進宮來,確實見到妖氣,但公主的宮中卻沒有妖氣,就算宮裡有妖祟,也不在此處。”

  陽平更加訝異:“你看出宮中有妖怪?”

  啖鬼笑道:“正是,看來公主也知道宮中有妖物。”

  陽平一怔,笑道:“我只是一個普通女子,如何能夠知道是否有妖物。”她言語間頗為閃爍,似乎有什麼秘密不想為人知。

  啖鬼笑道:“那麼公主到底為何要故做被妖物所迷?”

  陽平嘆了口氣:“若是我和你說,你真能幫我?”

  啖鬼笑道:“我未必能幫助公主,但公主的母親卻一定可以幫助公主。”

  陽平噘起了嘴:“不要再提母后和父皇了,都是他們逼我的。”

  啖鬼笑而不語。

  陽平等了一會兒,見啖鬼並不發問,她倒有些著急起來:“你怎麼不問我是什麼事?”

  啖鬼笑道:“公主不是已經準備說了嗎?”

  陽平嘆道:“其實就是因為母后和父皇要我成親的事。”

  啖鬼雙眉微挑:“公主不願成親?”

  陽平道:“並非不願,只是對方實在是長得太過醜陋。雖說出身世家,才高八斗,但丑成這樣,也叫人無法忍耐。”

  啖鬼一怔,大有同感,道:“確是如此,若是對方太醜,對著如此醜人過一輩子,真是生不如死。”

  陽平大喜,一把抓住啖鬼的手道:“你也這樣認為?我和母親說不想嫁這個人,但母親一定說這門親事很好,非要將我許配給此人。”

  她抓著啖鬼的手,也未覺得不妥。

  啖鬼笑道:“我也一樣,我家裡的人也給我議了一門親事,可惜對方太醜,我再怎麼樣也無法喜歡她。”

  陽平忙道:“那你怎麼辦?”

  啖鬼笑道:“我便在結婚當日離家出走。”

  陽平道:“你可以離家出走,我卻不能,我一出門,就有許多太監宮女看管著我,想要離開宮門,真是難過登天。”

  啖鬼笑道:“因此你就想出這個辦法?”

  陽平點頭,“可惜也不是長遠之計,我也不能一直裝作被妖物所迷。”

  啖鬼道:“你可有意中人?”

  陽平臉微微一紅,道:“也不能算是意中人,只是頗為相得。”

  啖鬼道:“那人是誰?也許我可以勸服皇后,將你嫁與此人。”

  陽平忙道:“不行,那個人我不能嫁的。”

  啖鬼微微一笑:“為何不能嫁的?你是公主,想嫁誰不可以?”

  陽平默然不語。

  啖鬼也不再追問,卻向窗外看了看,道:“雖然公主並非被妖物所迷,但花園之中確有妖氣,看來我今天還是要除妖的。”

  陽平連忙拉住他道:“你要殺他嗎?”

  啖鬼笑道:“公主剛才還說不知道是否有妖,現在為什麼這麼緊張?”

  陽平一怔,吱唔道:“我只是猜想可能有妖怪吧!”

  啖鬼淡然道:“莫非公主說頗為相得之人,就是那個妖怪。”

  陽平一驚,忙道:“不是不是。”

  她雖如此說,臉上卻現出驚慌的神色。

  啖鬼嘆道:“就算公主不喜歡皇后所說的那門親事,朝中的少年才俊比比皆是,何必要與一個妖物多相糾纏,不同種族之間,是不可能有完滿的婚姻的。”

  陽平垂下頭,臉上現出羞赧之色:“其實我也知道不可能,可是那人人才出眾,實在不是平常人能夠相比的。”她抬頭看了一眼啖鬼:“除非是先生這樣的人,其他的人,我實在是看不上眼。”

  啖鬼笑道:“多蒙公主抬愛。公主只怕是深居宮中太久了,也未曾見過幾個少年郎君。我倒有個主意,不若請皇后將朝中未曾婚配的世家少年都招入宮中來,開一個夜宴,讓公主挑選,不怕找不到公主合意之人。”

  陽平道:“好是好,只怕母后不願意。”

  啖鬼道:“我試著和皇后說說,經你這樣一鬧,我看她應該會同意的。”

  陽平笑道:“若真是這樣,那可得好好謝謝你。”

  啖鬼道:“只是那個妖物,該當如何?”

  陽平道:“他是妖怪,留在宮中太久,也不妥當,先生若真有本事,就請先生將他除去吧!”

  啖鬼心道公主雖然貌美,卻生性炎涼,看來誰若是娶了她做妻子,也未必就是好事。他道:“即是如此,我就將那妖物除去,請公主以後不要再假裝被妖物所迷,我也好向皇后交待。”

  陽平點了點頭。

  啖鬼站起身,向著宮門外走去,陽平忽然在他身後道:“先生還會進宮來嗎?”

  啖鬼回首,見陽平斜倚著桌子,現出十分的嫵媚之態,他笑道:“也許吧!這是皇宮大內,像我這樣的尋常百姓只怕也不容易進來。”

  陽平道:“我想先生必非凡人,若是想進來,又有誰能阻的住呢?”

  啖鬼微笑不語。

  第二卷 北方傳說 第四節

  啖鬼出了景春宮,見眾人都急切地注視著他。

  他卻先不言語,反而向著花叢中一指道:“你也該現身了,一直躲躲藏藏的,你不累嗎?”

  花枝輕輕搖動了一下,花中的東西卻不願意出來。

  啖鬼雙手合什,從指尖放出黑色的光芒,光芒在空氣中擴展,如同蠶絲般將啖鬼與花叢網羅其中。結界之外的眾人一下子不見了啖鬼的身影,臉上都現出驚異的神色。

  結界之中,那怪避無可避,終於被啖鬼逼出花叢,卻是一個年輕英俊的少年人。

  啖鬼微微一笑:“是狼妖,即是妖怪,就應該遠離人間,干涉人間界的事情,或者是迷惑人類,都是有違三界戒條。”

  那少年雙眉微軒,滿面的桀驁不馴,“你憑什麼教訓我?你又是何人。”

  啖鬼笑道:“你連我是何人都不知道,妖怪們見到我就應該避而遠之,我生來的職責就是除妖驅邪。”

  少年心裡一動,見啖鬼的雙手指甲皆是黑色,不由暗道:“不會那麼倒霉,居然遇到夜叉族的人吧!”但他個性倔強,雖然知道夜叉族人是妖物的天敵,卻也不願意輕易認輸。“就算你是夜叉又如何?老子也不見得就怕了你。”

  啖鬼雙眉微揚,笑道:“你很有勇氣,我一直喜歡有勇氣的人,不過連此間的人都不再希望你存在,你又何必還留在此處。”

  少年怔了怔:“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啖鬼道:“公主並非真心愛你,她只是幽居無聊,你不會真地以為公主心屬於你嗎?”

  少年臉色微變,卻還倔強地道:“你不要想挑拔我與公主的關係,我們兩個真心相愛,你再怎麼說我都不會離開的。”

  啖鬼搖頭:“有勇氣很好,但有勇氣又固執的人,就比較麻煩了。”

  少年道:“你也不要再廢話了,既然你想除去我,就動手吧!”

  他雙手握拳,一拳向著啖鬼打來。啖鬼輕輕一閃躲過這一拳,道:“我本不想出手,因為我出手之下,就很少會有活口。如果你再不離開,我可真要動手了。”

  少年冷笑:“你不要再說大話了,說了這麼半天,都不見你有什麼真本事。”

  他雙拳齊出,向著啖鬼攻來。

  啖鬼輕嘆,雙手合什,從他的手中放出萬道祥光,祥光快愈閃電,向著少年射去。

  那少年眼見光到,只覺得自己四面八方都被這略帶黑色的光芒所籠罩,避無可避。他心裡大驚,暗道:“夜叉果然名不虛傳,難道我就要死在這裡?”

  便在此時,只見一縷極尖銳的劍氣忽然從結界外飛了過來,居然一下子突破了啖鬼的結界,那劍氣未歇,一直衝著啖鬼而來。

  只聽“叮”地一聲輕響,啖鬼居然被劍氣避退了兩步。結界也便破了。

  啖鬼臉色微變皺起眉頭,一個相貌極端醜惡的人,站在他與少年之間。那人相貌之丑,真是無法描述,且五短身材,其胖如豬,連年紀大小都看不出來。

  啖鬼道:“羅剎?!”

  奇醜之人笑道:“不錯,我就是羅剎族的顏俊。”

  明明丑成這樣,卻起個名字叫顏俊。

  啖鬼道:“你為何要攔我?”

  顏俊笑道:“沒什麼原因,我高興。”他抓起少年,向著宮牆上飛掠出去,只聽得侍衛的呼聲由近及遠,想必無人能夠攔阻他。

  啖鬼心道,連羅剎族的人也來了,看來摩合羅重現世間的事情必已經傳開。

  夜叉雖與羅剎是雙生種族,卻向有嫌隙,兄弟之間如同冤家。

  楊皇后憂心忡忡地走上前來:“先生剛才所擊退的莫非就是妖祟?”

  啖鬼微微一笑:“正是妖祟。”

  “那先生將他們打跑,他們可會回來?宮中侍衛無人是他們的對手,若是他們回來,又當如何?”

  啖鬼道:“我自然會替皇后追趕妖祟,但有一件事,皇后是否還想公主回覆正常?”

  楊皇后忙道:“當然如此。”

  啖鬼道:“那麼就請皇后不要再勉強公主嫁給她不喜歡的人。”

  楊皇后一怔,臉上一紅:“先生如何得知?”

  啖鬼笑道:“因為皇后一直逼迫公主,公主心緒不寧,才會被妖祟所乘,如今我可以除去這個妖祟,但以後若皇后仍然一意孤行,只怕就算沒有妖祟,公主也會因心緒鬱結而發瘋。父母愛子女之心都是一樣,婚姻是一生的事,何不讓公主擇其所愛的人為夫?”

  楊皇后嘆道:“依先生之見,該當如何?”

  啖鬼道:“請皇后將朝中名門之後的適婚少年都請入宮中,讓公主在暗中挑選,自然不愁找不到公主心儀之人,皇后與公主之間也不必關係如此緊張,豈非兩全其美?”

  楊皇后此時也沒有主意,只覺得只要女兒無事便可,忙道:“便依先生所言。”她雖然稟性聰慧,偏就在兒女的親事上特別固執,此時若非陽平一鬧,她也不會讓步。

  啖鬼笑道:“皇后能想開就好了。我這就去追那妖祟。”

  楊皇后忙道:“那麼酬禮?”

  啖鬼道:“送去玄真觀吧!”話未說完,他人已經在宮牆之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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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第二卷 北方傳說 第五節

  更多的雪落下了,天地間開始變得白茫茫的。

  啖鬼抬起頭,一片雪花落在他的眼裡,一下子融化成雪水,他便覺得有些悲傷起來。

  他並非從未覺得寂寞,似乎自己永遠是一個過客,漂泊於外,不知家在何處。他有時會想,也許自己不應該那麼在乎容貌,他也不知為何自己與其他夜叉族人不同。那些夜叉的英俊少年,也一樣與奇醜的夜叉族少女成親,沒有人覺得有什麼不妥。

  他卻無來由地覺得厭惡,情根一開,便想勉強自己也勉強不來。

  他如同蜜蜂於花間般地周旋於不同的少女之間,處處留情,卻益發覺出內心的荒涼。他所選擇的少女必然是美麗的,以迎合他愛美的心情。可是沒有一個女子可以使他夢縈魂牽,每個女子的美都是不同的,然而落在他的眼中,又是如此地相同。

  他不知道自己會否真地愛上一個女子,越是勉強自己去愛,就越無法愛。他想,其實就算有了美醜之分,對於他來說,只是一種懲罰,若他也能夠混沌,與捷疾成親,了此一生,恐怕要幸福得多吧!

  空氣忽然變得有些混濁了,好濃的妖氣。

  他立刻向著妖氣傳來的方向奔去。

  只見前面一片樹林,一大群妖怪聚成一團,正在向什麼人進攻。

  那人被妖怪圍在中間,似已無還手之力,卻還在勉力支持。

  啖鬼心裡暗驚:“為何京城之中會有這麼多妖怪?”他雙手合什,輕喝了一聲:“破。”

  光芒到處,群妖紛紛嚎叫著閃避。那群妖怪似乎也知道厲害,紛紛沒入樹從中。啖鬼走到那人身邊,見那人全身浴血,氣息奄奄。金色的輝光,難道是提婆族的尊者。

  那人見到啖鬼,掙紮著坐起身,伸出手道:“是夜叉族的少主吧!”

  啖鬼點頭,握住他的手。

  那人道:“我是提婆族的摩訶尊者,你一定已經聽說我的事情。”他似乎知道自己命不長久,只望能在死前將話說完。

  他從懷中拿出一個小布包,交到啖鬼手中:“雖然我沒有見過少主,但也聽說少主是年輕一代的傑出人物,這個東西,請您務必保管,千萬不要落入他人之手。”

  “是摩合羅嗎?”

  摩訶尊者道:“正是摩合羅,提婆族內有變,我拚命將摩合羅帶了出來。”他忽然大聲喘息起來,吐出幾口鮮血。

  啖鬼道:“你先不要說話了,你的傷勢太重。”

  摩訶尊者搖了搖頭:“如果此時我再不說,只怕沒機會再說了。”

  “這摩合羅是不祥之物,本來我也不想隨便託付於人,但現在我就要死了,寶物又不可以落入群妖之手。請少主務必要保護寶物,還有,”說到還有,他又開始大聲喘息,劇烈咳嗽,似乎連肺都可咳出來一樣。

  “請少主,務必…要除去…摩合羅的戾…氣,”

  啖鬼雖然知道摩合羅向來由八部眾所保管,卻知之不詳,心道,人人只說摩合羅是寶物,如何會有戾氣,他忙問:“什麼戾氣?如何才能除去。”

  摩訶尊者勉強道:“那迦…族有女子摩…合羅,去找她…們。”

  他才說完去找她們,一道金光忽然從他的胸口衝出來,直奔到半空中,化做千萬點星屑,向著四面八方落去。

  啖鬼輕嘆,雙手合什,輕誦往生咒,超度摩訶尊者亡靈。

  心裡卻疑惑不安,提婆族本是最接近神的種族,族內會有什麼變故呢?

  他尋了些樹枝,將尊者的身體火化,他們本都是一些不畏生死的民族,死後也便付之一炬,歸入塵土。

  啖鬼將布包放入懷中,他居然連看都不看一眼,揚聲道:“摩合羅在我手中,你們盡可遍告群妖。若是哪個不甘心,只管來取。”

  他雖然相貌俊美,卻氣勢如虹,群妖雖然不願離去,卻也無人敢近前一步。

  由於群妖的妖氣太重,啖鬼已經無法感知少年狼妖的味道,他便仍然回到宮中,躲在一棵大樹之上,若是狼妖不願放棄公主,必然會再來。

  那一大群妖怪,便也遠遠地跟著啖鬼,一時之間,整個皇城之內妖氣衝天,黑光蔽日。啖鬼不由苦笑,平日裡妖怪見了他就遠遠地躲開,現在他倒好像成了群妖的統率了。

  他個性本就灑脫不羈,無論環境如何,皆能安之若素。

  他躺在樹椏上,見楊皇后從景春宮中出來,想必已經與陽平談過了。天色已晚,宮女和太監也逐漸稀少,幾個侍衛站在花園裡聊天。他閉上雙眼,沒多久,居然睡著了。

  忽聽得遠處傳來一個女子的尖叫聲,本來似已沉睡的啖鬼立刻睜開眼睛,向著尖叫傳來的方向掠去。他當真是靜如處子,動如脫兔,這一動起來,身形立刻便快愈閃電。

  尖叫聲傳來的方向是個小巷子,啖鬼到了巷子之中,見一個女子正在巷子中閃避,另外兩個男子則滿面淫笑,追趕那女子。

  他們本可早就追上那個女子,卻似乎故意要玩貓捉老鼠的遊戲,偏讓那女子躲來躲去的閃避。

  啖鬼不由微笑,心道,這樣也能欺騙我嗎?

  那女子一見啖鬼到來,立刻向著啖鬼奔過來,拉住他的衣袖道:“公子快救救我。”

  啖鬼側過頭,見那女子抬頭看著他,端得是生得眉如春山,目若秋水。他心裡一動,好美的女子。

  那兩個人,見到啖鬼站在那裡,一個便道:“識相地快點讓開,不要妨礙大爺取樂。”

  啖鬼笑道:“我只是看看,你們繼續。”

  那女子一怔:“公子眼見我被人調戲,為何不救。”

  啖鬼眨了眨眼睛:“是你在調戲他們,還是他們在調戲你?”

  女子呆了呆,失笑道:“當然是他們調戲我。”她本來滿面驚慌,此時卻似早已經忘記了,一笑起來,甜得如同能滴出糖水來。

  那兩名男子一見女子的笑容,更是色心大動,一名男子一推啖鬼道:“讓開點。”

  另一個男子趁勢抓住女子的手。

  啖鬼被男子一推,便向後讓了讓,他脾氣好得很,居然一點也不生氣。

  那女子奇道:“你真地見死不救嗎?”

  啖鬼笑道:“我為什麼要救一個妖怪?”

  女子微微一笑:“啖鬼果然不愧是啖鬼,一眼就能認出我是妖怪。”她一言方畢,手輕輕一揮,那個本來抓住她的男子立刻飛了起來,一頭撞在牆上,撞得頭破血流。

  另一個男子嚇了一跳,連連後退幾步,手指女子道:“你是什麼人?”

  女子做了個鬼臉:“我是妖怪啊!以後要調戲良家婦女以前最好弄弄清楚對方是不是良家婦女。否則怎麼會一個人在夜裡獨行?”

  那男子被她一嚇,雖然女子此時做的鬼臉也是俏皮可愛,落在男子的眼中卻如同鬼魅,他連忙跪地道:“請饒命,請饒命。”直嚇得幾乎屎尿失禁。

  女子仍然甜甜蜜蜜地微笑,輕輕巧巧地說:“快滾。”雖然是兩個頗粗俗的字,被這個女子說出來,也覺得甚是好聽。

  那男子連忙扶起受傷的男子,連滾帶爬地跑了。

  女子望向啖鬼笑道:“你是不是要殺我?”

  啖鬼微微一笑:“我為何要殺你?”

  女子道:“因為我是妖怪啊!聽說夜叉族的人只要見到妖怪就不會放過的。”

  啖鬼笑道:“那是別人,我不同。”

  “你有什麼不同?”

  啖鬼道:“我基本不殺漂亮的女妖怪。”

  女子笑道:“你在誇獎我嗎?”

  啖鬼道:“你的同伴真狠心,居然讓你一人面對我,你是為了摩合羅而來吧!”

  他一邊說一邊向著皇城方向走去,那女子便跟在後面:“你把摩合羅給我看一下好不好?我只想看一下。”

  啖鬼微微一笑:“為什麼你想看摩合羅?”

  女子道:“因為摩合羅是寶物啊!誰不想看一看寶物,何況我只是看一下,你法術那麼高強,我根本不可能在你的眼前搶走摩合羅啊。”

  啖鬼道:“摩合羅是不祥之物,我勸你還是不要看的好。”

  他輕輕一躍,上了一棵大樹,那女子也跟著他躍上大樹。雪益發下得大了,女子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她的手心,很快便溶化成水滴。她道:“冬天來了,可真好。”

  啖鬼道:“你喜歡冬天?”

  女子點頭:“最好是冰天雪地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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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啖鬼微笑:“我聽說有一種狼生活在極北之地,最喜冰雪,想不到狼妖裡也有你這樣漂亮的女子。”

  女子眼珠轉了轉,“你和我說了半天話,連我的名字也不問一下,不覺得太沒禮貌嗎?”

  啖鬼道:“你要是想說,我不問你也一樣會說。”

  女子笑道:“我叫幽姬,你要記住我的名字,不許忘記啊。”她的語氣中頗有些撒嬌的味道。

  啖鬼笑道:“美麗女子的名字我一向不會忘記。”

  幽姬問:“你只在乎一個女子長得美不美,別的都不在乎嗎?”

  啖鬼道:“當然,除了美醜以外,還有什麼需要在乎的嗎?”

  幽姬蹙起了眉頭:“當然有了。”

  “還有什麼?”

  “比如說感情了,你不會對所有美麗的女子都有感情吧?”

  感情!啖鬼微微一笑:“我只喜歡美麗的女子,無論是哪個女子,只要是美麗的我就喜歡。”

  幽姬撅起了嘴:“那豈非是太風流成性了?”

  啖鬼笑道:“我又沒說過我不風流,何況男人天性就是風流的。”

  幽姬皺眉道:“也不盡然,有些人還是很重視感情的。”

  啖鬼微微一笑:“什麼感情啊,我不懂,不過我知道美麗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一個女子不美,男人又怎麼會對她有感情呢?”

  幽姬嘆道:“你這人,怎麼只知道以貌取人。”

  啖鬼笑道:“那又如何,你長得這麼美,還怕別人以貌取人嗎?”

  “可是,”幽姬嘆道:“不是這樣的,人都有感情的。”

  啖鬼笑道:“你不是人,我也不是人。”

  幽姬一怔:“好吧!至少妖也是有感情的,難道夜叉沒有感情嗎?”

  “也許,”啖鬼沉吟著說:“我想是沒有的。”

  幽姬不滿地道:“怎麼可能沒有感情,只要是有情的眾生就必然是有感情的,你說沒有感情,只是因為你還沒有動情罷了。”

  啖鬼微微一笑,“我不與你爭,”他用手指了指下面的一個侍衛,“你看那人。”

  幽姬看了一眼:“沒什麼奇怪啊!”

  啖鬼又指了指正走過來的兩名宮娥,那兩名宮娥一個長得頗美,另一個相貌就平庸得多了。“你猜那名侍衛會和哪個宮娥說話?”

  幽姬道:“我怎麼知道,也許他根本就不說話。”

  啖鬼道:“我猜他會和漂亮的一個說話。”

  果然那兩名宮娥走近,那侍衛向著美麗的一個打了聲招呼,又無話找話搭了兩句訕。

  啖鬼道:“看,美麗是不是很重要。”

  幽姬挫敗地嘆了口氣:“第一眼看見的時候,美麗當然重要,但相處的久了,除了美麗以外,必然還有其它的東西。”

  啖鬼悠然道:“也許你說得對,有情眾生是應該有感情的,不過在我看來美麗高於一切,我是絕不會喜歡一個相貌醜惡的人。”他不由想起捷疾,一想到捷疾,他又覺得無趣,為什麼夜叉族的女子都長得如此醜惡。

  幽姬道:“你為什麼一直在這裡,你在等人嗎?”

  啖鬼微微一笑:“等一個狼精,大概是你認識的人吧!”

  幽姬臉一紅:“你知道?”

  啖鬼笑道:“一天之內見到兩隻雪狼的機會並不多,這裡並非是極北之地。”

  幽姬道:“你想殺死他嗎?”

  啖鬼道:“如果他再來找公主,我可能就會殺死他。”

  “為什麼?他們是真心相愛的。”幽姬急切地說。

  啖鬼道:“我只怕的是,公主並非真心愛他。”

  幽姬道:“怎麼可能,你才見過公主一面,就知道她是否真地愛我哥哥?”

  啖鬼一笑:“你又見過公主幾面?”

  幽姬笑道:“只是遠遠地見過。”

  啖鬼輕嘆:“公主生性涼薄,如果你哥哥還死纏著不放,只怕真會死無葬身之地。”

  幽姬半信半疑地看著他:“只怕是你多疑了。”

  啖鬼微微一笑:“我是夜叉,只負責除妖,別的事情一輒不管。”

  幽姬撅起嘴:“現在又這麼說,剛才好像還什麼都知道的樣子。”

  啖鬼笑笑不語,夜一下子便深沉了許多。

  第二卷 北方傳說 第六節

  笑雪第一次遇見陽平公主是在洛陽郊外的白馬寺。

  他是因為風聞摩合羅再現人間,才從北方不遠萬里的到達中原的。他與任何一般的妖怪一樣,都對摩合羅懷有著一種深切的渴望。

  妖怪的人生應該是無休無止地長,他們衰老的速度要比人類慢很多,因而最老的人在他們的眼中也不過是一些娃娃。如果這樣計算,他其時是一隻很年幼的妖怪。他並不十分明了人情事故,因單純的慾望嗜血而生。

  與他相比,他的妹妹幽姬就複雜得多。

  一路行來,天氣開始轉暖,這使他覺得很不舒服,溫度的節氣,使得他的皮膚隱隱發癢,雖然從外表看,他已經是一個普通的人,但這並沒有改變他做為狼的本性。

  他知道幽姬遠遠地跟在他的身後,他從不需要擔心這個妹妹。

  母狼幽姬自小就繼承了遠祖的異稟,身上帶有狼族最高的靈力。他們因豔羨人類的外表,幾乎從不以自己的本來面目示人。

  這一年的春天,牡丹花開得最嬌豔的時候,他們到達了傳說中的洛陽。

  在遙遠冰冷的北方,他們就聽說過這個城市。從南方來的旅客帶來這個城市的故事,據說這是一個人物風流,風光秀美,物產極大豐富的地方。

  傳說中的美好而使他們對洛陽充滿好奇,然而真地到達了這裡,卻發現也不過如此。

  他每日在街市閒逛,有時留連煙花之地,有時也會去喝酒賭博,人們的慾望與妖怪不同,人類所喜歡的事情,在妖怪看來,只是一些不值一提的怪僻。然而他為使自己更像是一個人,便順從著人類的生活。

  直到有一日,他在街上看見一輛美麗的馬車。

  車前車後的侍衛毫不客氣地將行人推到兩側,惘顧跌倒的老人和兒童。這使他很不滿意,他想人類真是一些沒有禮貌的動物。

  他便故意站在車前,幾個侍衛過來想要推開他,但無論怎麼用力,他卻站在原地紋風不動。更多的侍衛走上來,他暗使法術,那些侍衛便如同蜻蜓撼柱一般,再怎麼樣也無法使他移動。

  這場較量驚動了馬車上的人,那女子輕輕地掀起車簾看了他一眼。

  他便悚然而驚,一瞬間,似乎心裡有什麼東西悄悄地溶化了。他怔怔地看著公主,不知不覺間散去了靈力。

  侍衛將他抬了起來,重重地摔在路邊。

  馬車繼續前行,他看見那女子掀起窗簾掩口輕笑。

  他便也傻傻地笑,那一刻,以往覺得重要的事情忽然就變得不太重要,以往的人生也忽然化成輕煙一縷。他想他的生命是重新開始了,當見到這個女子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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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公主在洛陽禮佛的行程並沒有停留太久,不久便回返長安。他也跟著公主回到長安。他卻不敢出來與公主相見,每天只是躲在暗處悄悄地注視公主。

  公主很美,也很刁蠻,經常發脾氣,打罵侍兒,但有時又很溫柔,彈琴吟詩做一些他不太明了的事情。然而無論公主做什麼,都無損她的美麗,她的一舉一動落在他的眼中,都自然帶著仙子般的神韻。

  他不知這種感情所為何來,他從不知一個妖怪的愛情原來如同人類一樣,如此盲目而感傷。

  直到有一日,公主不知為了什麼事很生氣,一個人躲開所有的侍兒,獨自在花間哭泣。他看著公主哭了半晌,都沒有停止,他想公主一定是很傷心。

  他忍不住走不去輕輕拍了拍公主的肩膀。

  公主吃了一驚,轉過頭看見他。她現出很迷茫的神態,問他:“你是誰?”

  他遲疑著不知如何回答。

  公主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不是宮裡的人,我好像見過你。”

  他很高興,連忙說:“是的,我們在洛陽見過面。”

  但公主卻不再能記憶,她疑惑地問:“你是怎麼進宮的?”

  他怔了怔,該怎麼回答呢?難道坦言自己是個妖怪?“公主為什麼傷心呢?”他不答反問。

  這句話立刻又使陽平想起了父母所決定的婚事,便不由又開始哭泣,“他們一定是想叫我死,為什麼一定要逼我。”

  他手足無措,該怎麼安慰傷心的公主?他本只是一個不通世事的狼精,對於如何討好人類的女子自然是一疇莫展。他怔怔地站著,憂傷地看著公主。

  陽平哭了一會兒,有些好奇地抬起頭:“你怎麼不勸我?”在她的印象裡,只要是她一開始哭泣,身邊所有的人都會心慌意亂地安慰她,她預料著這個年輕人也像是宮中人一樣只會用一些千篇一律的說詞,試圖使她不再悲傷。但奇怪的是,這個年輕人卻只是呆呆地站著,即不說話也不離開。

  笑雪想了想:“要怎麼樣才能使你不再傷心?”

  “那就叫父皇和母后取消我的婚事吧!”可是陽平也知道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誰能夠左右父皇的意願,她道,“要是我現在能夠到長安的夜市上去逛一逛就好了。”這在她看來也是不可能實現的事情之一。

  笑雪笑道:“就這麼簡單嗎?”

  “簡單?”陽平有些驚異地看著他,這不應該是難愈登天的事情嗎?

  笑雪伏下身子:“你到我背上來,我背著你離開這裡。”

  陽平呆了呆,伏在一個陌生男人的身上對於一個公主來說,自然是不合禮數的,她的身份與市井的女子可不同,一言一行都受到過嚴格的教育。可是正因如此,她卻一直在悄悄渴望著放肆的生活,能夠不再謹遵宮中的規律,正是她夢寐以求的事情。

  她只略呆了呆,便興高采烈地伏在笑雪的身上,在她的心裡多少有些負氣的想法,越是父母不希望她做的事情,她卻偏偏要做。

  笑雪輕輕一躍便上了宮牆,落地之處,如同柳絮一般全無聲息。陽平倒嚇得險些失聲驚呼出來,她忍不住側過臉又一次打量了一番笑雪,從側面看,他只是一個年輕俊美的少年人,但陽平忽然注意到他原來長著一雙淡黃色的眼睛。

  其時長安充滿了各地的胡人,他們有些長著金色的頭髮,藍色的眼睛,有些則長著黑色的皮膚。陽平仔細回憶著所知的各族人,她發現,她並不確知哪個民族的人是長著淡黃眼睛的,至少沒有這樣的人朝晉過她的父皇。

  她心裡不由狐疑,這個人,他到底是什麼人呢?

  笑雪卻全不能偵知公主變幻的心緒,他只是單純地快樂著,對於一頭狼來說,慾望並非很多,除了捕獲獵物以外,他從不知原來生命之中的快樂竟可因為一個女子而達到極限。

  兩人在長安的夜市上治游,除神鬼之外,再無人知曉。公主在深夜回宮時,只推說躲在假山之中,輕易便打消了婢女們的疑惑。

  第二卷 北方傳說 第七節

  天很快就亮了,幽姬覺得啖鬼一定是睡著了。他閉著眼睛,半天沒有說一句話。

  幽姬伸出手在啖鬼的面前晃了晃,啖鬼全無反應。她又握起拳頭一拳向著啖鬼面門擊去,拳頭到了啖鬼面前,一下子止住了,拳風吹得啖鬼的黑髮全都飛揚了起來,但啖鬼仍然閉著雙眼。

  幽姬怔怔地看了會兒啖鬼,她想他長得真好看,聽說夜叉族的男人個個都是英俊秀美,果然名不虛傳。

  她仔細地打量著啖鬼漆黑的長發,秀氣中不失英挺的眉毛,似乎可以在臉上投下陰影的長長的黑睫毛,她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男人長成這樣,真不知是福還是禍。

  她臉就有些紅了起來,她也並非沒見過好看的男人,但象啖鬼這樣又好看又有本事的就少之又少了。

  她用雙手捂著臉,心緒有些紊亂起來。抬頭看看天,天是碧藍一色,初雪後如洗過般的潔淨。遠遠近近次次第第的宮宇,都在一片銀白之下。這並非是她所喜歡的顏色,蒼狼一族向來居住在最北的極寒之地,每日觸目所及就是一片白色。

  她看見老年的太監彎著腰慢吞吞地打掃著積雪,一邊掃一邊大聲咳嗽,似乎在宣告著自己的勞苦功高。晨起的宮女們都換上了冬裝,各司其職,忙忙碌碌地走來走去。

  每個屋頂下都生活著不同的人們,這便是妖怪們所羨慕的人間界。可是到底在羨慕一些什麼呢?是人們千篇一律的日常生活?還是妖怪們窮一生都無法學會的人情世故?

  幽姬是一個喜歡聯想的女妖,她總是有著別的妖怪沒有的想法。因為法力更勝過同族的妖怪的緣故,她的相貌已經與平常的人類無異,她可以自由地左右自己眼睛的顏色,也可以隱藏起狼妖的氣味。她自信可以瞞過一切法術高強的人的眼睛,但卻無法瞞過啖鬼。

  她側著頭看了會兒啖鬼,他真地睡著了嗎?

  她伸出手輕輕地向著他的懷中探去,她的手指柔若如骨,可以全無動靜地取出一個人懷中的東西。然而當她的手剛剛觸到啖鬼的衣服時,似乎已經沉睡的啖鬼忽然伸出一隻手按住了她的手。

  她臉一紅,用力抽了一下,卻無法抽出手,她有些嗔怒地道:“你在裝睡嗎?”

  啖鬼睜開眼睛,笑道:“我幾時說過我睡著了?”

  她噘起嘴:“放開我。”

  啖鬼笑道:“是你自己在我身上亂摸,現在又怪我抓住你的手?”

  幽姬道:“我可沒想摸你。”

  啖鬼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想摸的是摩合羅。”他鬆開手,“不過摩合羅真地不適合你,它只會給你帶來麻煩的。”

  幽姬有些不服氣地道:“我不怕,我可不是一般的妖怪。”

  啖鬼笑道:“我是指摩合羅本身,這個東西是不祥之物,能不碰還是不碰的好。”

  “那你又帶著摩合羅?”

  “我和你不同,摩合羅是八部眾的責任,我不能逃避。”

  幽姬奇道:“為什麼?”

  啖鬼道:“其中的原因我也不太清楚,但聽說摩乎羅迦族的消失就與摩合羅有關。”

  幽姬道:“是啊,我從來沒聽說過有摩乎羅迦族存在。”

  啖鬼道:“其實現在所謂的八部眾只有七部存在,摩乎羅迦一族早就消失了。”

  幽姬的好奇心全被調動了起來:“發生了什麼事?快說給我聽。”

  啖鬼正想開口,忽聽一個聲音冷冷地插了進來:“這是個秘密,你問他他也不知道。”

  幽姬回過頭,樹上又多了一個相貌奇醜的侏儒,她卻並不驚訝,反而笑道:“你又怎麼知道他知不知道?”

  “那本是八部眾最大的秘密,歷來只有八部眾中的族長和長老才知道,啖鬼還沒有與捷疾成親,無法接替族長的位置,長老們是不會告訴他這個秘密的。”

  幽姬笑咪咪地道:“你倒是很瞭解啖鬼。”

  “那當然,因為我們本就是兄弟。”

  幽姬眨眨眼:“兄弟?你那麼醜,他卻那麼俊?”

  顏俊微微一笑,“相貌只是世俗人所重視的假象,百年之後,無不都是白骨一堆嗎?”

  幽姬笑道:“聽起來你倒比啖鬼更領悟得深一些。”

  顏俊笑道:“啖鬼無法繼承族長之職,就是因為他還太在意皮相,無法參透。”

  兩人談笑風生,倒像是多年的老友,肆意地批評著啖鬼,似乎他根本就不在眼前。啖鬼忍不住嘆了口氣:“你們兩個人不要說得好像真地很瞭解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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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