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術超能】風玫瑰 作者:滄月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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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佈時間: 2018-12-29 17:18

正文摘要:

【小說書名】:風玫瑰 【作者概要】:   筆名:滄月 (曾用筆名 美狄亞·德·拉莫爾 發表《星空》)   代表作:聽雪樓系列、鼎劍閣系列、《鏡》、《羽》、《花鏡》系列和作品集《滄海明月》等。   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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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26
一二七

  除了阿黛爾,文中的所有人物也都脫胎於歷史,卻又在再創作後擁有了自己的靈魂。

  相比起來源於旒克勒西婭的阿黛爾,西澤爾更加貼近於歷史上的原型,後來也根據江南的理解而進行了相應調整。至於另一位男主人公,公子楚,他的名字是瓔瓔給取的。這個瘋狂的花生強烈建議我用快男四強來給文中的東陸四公子命名,我被她打敗了,只好折中了一下,採用了其中的公子楚和公子蘇兩個。

  當然,公子楚的原型絕不是陳楚生,他來自於戰國時期的公子無忌,另一個我喜愛的歷史人物。在《風玫瑰》裡,我設想了那位驚才絕豔的公子無忌擁有了另外一個結局,不再是被君主猜忌後“飲醇酒、近美人”,自暴自棄鬱鬱而終。他應該更強硬更冷酷,甚至取代嬴政,成為當時統一亂世的霸主。

  此外,雷的原型是歷史上服務於西澤爾的殺手:東?米凱羅特,那個替西澤爾除去了無數政敵和情敵的神秘人。他隱藏於黑暗,受命殺死了所有接近過旒克勒西婭的貴族男子,讓那些屍體在黎明時靜靜浮起在台伯河上。也有傳言說,這個守護者心裡其實懷著複雜的情愫,卻只是作為一名旁觀者守望了一生。

  總而言之,《風玫瑰》裡的男人們大都是冷酷無情心狠手辣的角色,無論是西澤爾還是公子楚還是雷,都是為自己的目標不擇手段的人,私人感情在他們心裡永遠排不到第一位——就如雷所說:複雜的人是沒有純粹的愛的。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風玫瑰》是一部反言情的小說:)

  而對我來說,這是一次艱難的轉身。雖然彼此很熟悉,也很忍讓,但對於獨創性很高的寫作來說,合作始終是非常艱難的事情,必須要削掉一些自己的鋒芒來遷就彼此,無法發揮出百分百的能力。更困難的是,這個題材要求我必須在西方的大背景下敘事——而這,正是多年來一直寫東方古典背景故事的我很少涉及的題材。

  數年來,幾次增刪,幾易其稿,作廢的稿件幾乎可以另外結集出一本書。然而成果也是令人欣慰的:我終於發現,原來自己完全可以駕馭這一種全新的西方風格!當寫到舞會、沙龍、彌撒、貴族間的對話和決鬥時,那種感覺竟然是熟極而流,彷彿少年時熟讀的《基度山伯爵》、《簡?愛》、《呼嘯山莊》等早就在內心深處悄悄生了根,十幾年後終於有機會破土而出,得見天日,自然而然地流瀉於筆端。

  當然,可能很多讀者已經習慣了東方古典的滄月,對於這樣的改變和轉折未必能接受。但是我卻並不後悔用如此長的時間做了這樣的嘗試——因為在《風玫瑰》之後,我發現我的舞台又擴大了一圈。

  說到底,寫作之於我,也不過是一場獨面天地和內心的舞蹈而已。好了,不說這樣的話題了,來說一些輕鬆愉快的作為結束吧。在長達兩年的時間裡,我和江南在網上進行了無數次討論,討論的內容往往類似於:

  “妹子,七人黨裡設一個殺手夠不夠?”“不行,這怎麼夠用?妹妹嫁到東方時總需要一個保鏢吧?做哥哥的別那麼吝嗇嘛!”“……。那好吧,我弄兩個殺手來。你一個我一個,總夠用了吧?”

  “哎呀,憑什麼要我把阿黛爾寫成一個交際花呀!你太為難我了吧?”

  “妹子你難道不覺得‘沙龍貴婦’很華麗很糜爛麼?寫起來一定出彩,你應該挑戰一下自我變身一迴蕩婦試試嘛!”

  “妹子,能不能借你家的公子楚一用?我這裡的一場戲需要他出現一下!讓他抽時間從東陸來一趟翡冷翠吧。”

  “哦?讓我看看時間是否衝突。——我不反對讓這位酷哥兩面跑串戲,但人家可沒分身術。”

  “在不在?上線!——‘馬車的門迅速被拉開,一個年輕人從車上一躍而下。他穿著……’——快說!你的西澤爾到底該穿著什麼?我卡在這兒半天了!再不說,我就乾脆讓他穿蘇格蘭短裙去了!”

  “我來了我來了……‘他穿著筆挺的黑色長衣,純銀排扣一直扣到下頷,領口露出白色蕾絲領巾,袖口有金色的玫瑰十字花紋’——那是南十字軍團的軍裝。”

  “ok,明白了。哥哥你可以滾下線了。”

  ……

  幾年來,我們的聊天記錄裡留下了諸如此類令人orz無比的對話。

  在寫完《風玫瑰》的大結局時,真的有虛脫的感覺。那些人物的感情衝突是如此激烈尖銳,就像刃口抵著刃口的兩柄劍,冷冷地不動聲色地對峙著,內裡的張力一觸即發。我真怕失去對它們的控制。在寫完時我便暗自發誓,要把下一部《忘川》的結局改得光明仁慈一些。——因為連著幾部小說都當超級後媽未免有點過分了,就算不為讀者的小心肝小心靈著想,我也要為自己的情緒調節考慮一下啊。

  另外,雖然《風玫瑰》是一部可以獨立閱讀欣賞的作品,但因為是合寫,所以我在寫的時候也有諸多的留白——另外的那一部分故事:關於西澤爾,關於純公主,關於七人黨和最後的審判……這些,都將在江南的《荊棘王座》裡得到進一步交代。

  當把所有碎片都拼合在一起時,拼圖將呈現單本小說不曾有的瑰麗景象。

  以上,花絮完畢。已經是到了該謝幕的時候,謝謝大家觀賞。

  註:風玫瑰是氣象學術語,是表示某一地區風向、風頻或風速的統計圖形。風在極坐標上行走的軌跡,形似一朵開放的玫瑰,為建築設計中常用數據圖表之一。

(全書完結)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26
一二六

  後記

  在定下“風玫瑰”這個題目的四年後,我終於真正完成了這個故事。

  我最終沒有把它寫成當初設想的那種“憂傷的、黯調的、低啞的,現代灰色氣息”的故事,而把它雕塑成了一個東西方交替的宏大傳奇——有著類似歐洲文藝復興的背景,充滿了宗教預言的氣息,黑暗而莊嚴,神秘而寂靜。

  江南在《荊棘王座》的後記裡提起這一次的合作的起因,他很是溫情地說:那是為了體現我們這一對兄妹多年的友誼和卓爾不群的才情。我卻很不客氣地說:哎呀哥哥,我以為你是為了替你新辦的那本雜誌向我約稿,才曲線救國來奉陪了這一次呢。

  他就很鬱悶,強烈抗議我總是把他想得如同一條大尾巴狼。

  我吐舌:這難道不是正符合這兩篇文章的精髓麼?

  事實上,真正的起因是這樣的——

  2006年的某一日,在線上遇到,聊起了彼此的寫作計畫。江南忽發奇想地向我提議說我們不如合作寫一個故事吧!不屬於九州也不屬於雲荒,來個同台獻藝,也算留下一段佳話。一時間,我的好勝心和好奇心油然而起,對這個多年前就結拜的傢伙說:“好啊,那我們來寫一對兄妹的故事吧——比如失散多年忽然重逢,然後抱頭痛哭之類的?”

  他很不以為然:“那麼老土的情節你也好意思寫?能不能有創意一點啊?”

  於是,我們就開始了漫長的尋找題材之旅。在接近一年的時間裡,我們漫不經心地延續著這個計畫,提出和否定過無數不同的構思。不知道在第幾回相互扯皮和漫無邊際的討論之後,我忽然福至心靈似的脫口說:“要不然,我們就寫文藝復興時期的那一對著名兄妹吧!”

  江南很茫然地問:“什麼樣的一對兄妹啊?”

  我簡略地介紹:“他們是教皇的私生子女。哥哥是意大利歷史上赫赫有名的野心家,用施毒暗殺等手段除去所有政敵,包括自己的兄弟。這個毒藥公爵非常愛自己的妹妹,卻又把她當成工具,一次次遠嫁聯姻,又一次次派人殺死妹妹的丈夫,再次把她奪回來。”

  網線那一端沉默了片刻,拍案:“我喜歡!就這個了!”

  我反而啞然:“真寫啊?題材有點bt吧?”

  “切,”他不以為然,“誰說我們要真的寫不倫?難道不能藝術加工一下?多學學人家《雷雨》呀!”

  我恍然大悟:“對啊!反正這個本子是魔幻的……”

  於是這個題材就此敲定。

  文藝復興時期意大利的那一對兄妹:西澤爾-博爾吉亞(cesare?borgia,又譯為凱撒-波爾金,1476-1507)和旒克勒西婭-博爾吉亞(lucrezia?borgia,1480-1519)。他們是教皇亞歷山大六世(alexandaⅵ)與情婦的私生子女。

  幾百年來,正史野史眾說紛紜,有諸多光環和陰影籠罩在他們身上。哥哥是亂世野心家,馬基雅維利《君主論》裡的原型:他具有軍事天賦,曾用達?芬奇當總機械師,組建了自己的軍隊,差不多征服了整個意大利。而妹妹則是文藝復興時期著名的貴族美人,具有很高的藝術天賦,她因為父兄的野心而先後三次被迫出嫁,卻很快在幾次宮廷謀殺後相繼守寡,又回到家族的控制之中。因為與胞兄的不倫傳聞而背負了最惡劣的一世罵名。

  當然,很多眾口相傳的說法未必是史實。比如我就和杜若討論過所謂“不倫”傳言的真實性,因為旒克勒西婭的最後一任丈夫是費拉拉王室,那是一個相當於中國兩晉時期王謝那樣的大家族,如果當時的旒克勒西婭聲名真是如此不堪,那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嫁入這樣一個古老高貴家族的。所以,我們更傾向於認為這些惡名是後世之人強加附會上去的。——雖然這樣一考證,不免讓一些女讀者覺得掃興。

  但無論如何,那一對兄妹身上充滿了諸多傳奇的要素:毒藥、陰謀、戰爭、愛和背叛。在這樣一個傳奇的藍本上,有了《風玫瑰》和《荊棘王座》的雛形。

  我決心寫一個有關“命運”和“掙脫”的故事。

  在最初構思的時候,我其實並不喜歡阿黛爾。不同於哥哥的光芒四射毀譽交加,歷史上的那位妹妹是一個面目模糊的女子。如果剝除了那一層後世塗抹的妖魔化的面具,我所看到的旒克勒西婭只是一個蒼白而柔弱的女子,卑微順從,虔誠隱忍,一生沒有做過什麼,只不過被強權之手肆意擺佈——這離我以往所塑造的女主人公實在有十萬八千里的差距。

  我決定讓她活過來,讓她不再是一個蒼白寡淡的影子。於是,那個玩偶似的阿黛爾在最後一刻覺醒,獲得了自我,懂得了反抗,並且最終掙脫了命運的詛咒和束縛。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26
一二五

  “下個月,我會派人來西域和你聯絡,送來一切你們需要的東西,”皇帝在馬車上低聲,“加圖,最晚到明年三月,我希望看到你們的成果——我要看到西澤爾的頭顱被懸掛在十字架上!”

  “是,”加圖回答,“我們絕不會辜負陛下的期望。”

  “再見。”皇帝微微一笑,放下了簾子,馬車在黑暗之中朝著東方急馳而去。

  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遠方的遠方,風在低語,夜色裡不知有多少事情正在悄然發生和改變。台伯河靜靜流淌,空空蕩蕩的聖特古斯大教堂鐘聲夜響,撐船的撈屍人在唱著古怪地歌謠,而千里之外的龍首原上、或許還能聽到鬼哭一片。

  世間一切,生滅遷流,剎那不住,謂之無常。

  回首萬里,故人長絕。很多事情都過去了,很多事情還要繼續。在這一場波瀾壯闊的大國博弈舞台上,命運的輪盤還在轉動——有多少人各懷心思、爭先恐後的等待著下注?又有多少人已經悄然抽身,永遠的退出了這一場看不到盡頭的角逐?

  明日當太陽從愛琴海上升起時,黑暗中的一切就會冰雪般消融無痕。

  但始終有一些東西還會在那裡,就如刻入碑上的字。

  那是永恆的。

  阿爾彌雪山頂上風聲低語,新月如鉤。

  大地在這裡結束,大海從這裡開始。月光下,那座白色孤墳沐浴著海風,閃著淡淡的微光。銀色的海浪一波一波的拍打著山崖,發出低沉寧靜的聲音,彷彿天地間有一隻溫柔的手、在輕輕拍打著搖籃中安靜沉睡的孩子。

  一支紫玉簫斜插在碑前,明黃色的流蘇上綴著一個小小的同心結,一縷金發和一縷黑髮相互纏繞,在海上如銀的月光裡微微搖曳。

  有風從簫孔中穿過,依稀低吟。

  關於愛情的核心思想和解釋

  “公主,為什麼您總是想追求那種‘純粹’的愛呢?要知道那是不存在的。”費迪南伯爵凝視著她,聲音冷酷而犀利,“無論是西澤爾,羿,楚,或者我,其實都是非常複雜的人——複雜的人是沒有純粹的愛的。”

  “對我們而言,任何一種感情總是夾裹著諸多因素:權力、金錢、地位、慾望或者責任,需要小心翼翼地加以權衡和取捨,不可能單純的為了某人某事而不顧一切。”他微笑著,親吻她的手背,“或許這樣的愛,離公主您的要求有點遠——但是,卻不能說這就不是愛。要知道我們就是這樣的人——這就是我們這種人的愛。”

  阿黛爾怔怔地聽著,為這樣直白大膽的宣言而顫慄。

  “所以,公主,我可以毫不猶豫的說我愛您:愛您的美麗和善良,也愛您的身份和地位——您的權勢,對我來說就如您的美麗善良一樣,也是您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費迪南伯爵的聲音是誠摯的,“要知道愛就是一種交換:不僅是感情的交換,也是物質的交換——你看,締結這一門婚約對我們都有好處:您會給我帶來王位和權力,我也會給你帶來安定美滿的生活。我們將成為命運的共同體。”

  他頓了頓,再度重複:“公主,請接受我的愛,跟我去卡斯提亞吧!——相信我,這是您唯一可能獲得幸福的途徑。”

  她望著他。那個吸血鬼伯爵的臉色蒼白而平靜,在表白的時候也不見絲毫熱忱,然而他的眼神卻是誠摯而堅定的,彷彿對於自己那一套驚世駭俗的愛情理論堅信不移。

  “不,”終於,阿黛爾從他的手裡抽出手來,低聲,“如果……如果這就是你們的愛,那麼,我寧可不要。”

  費迪南伯爵震了一下,臉變得比死更白。

  “伯爵,我不要這樣的愛。”阿黛爾垂下了湛藍色的眼睛,將神像放到了心口上,低聲回答,“與其如此,我寧可把心裡所有的愛獻給神——因為只有神才能回報我這樣全心全意的愛,才能給予我想要的那種生活——而這世上的任何男人,都不能。”

  這句話彷彿是一記重錘,令費迪南伯爵踉蹌著後退了一步,眼裡的光漸漸熄滅。

  “真是無情啊,”他低聲嘆息,“我終於知道楚當初的感受了。”

  阿黛爾臉色蒼白的一笑:“是啊……除了自己的感情,我還能控制什麼呢?這是我唯一能掌握的東西,如果連這樣的‘自我’都沒有了,我就徹底是個隨波逐流的傀儡了。”

  費迪南伯爵沒有說話,彷彿面對這樣絕決的拒絕也無話可說。

  “既然如此,我沒有別的話好說了。我也不想留給公主一個令人厭惡的印象。”沉默片刻,費迪南伯爵低聲嘆息,意味深長,“只是,我勸公主不要再糾纏於過去的事情,這對您沒好處——一切已經過去了。”

  她沉默許久,終於點了點頭。

  “雖然,我相信西澤爾也會設法保護你,”沉吟了一下,費迪南伯爵叮囑:“但無論如何,你還是要小心——最好隨身帶著羿留給你的天霆。”

  “就是進修道院我也會帶著它。”阿黛爾嘆息,“這是羿留給我的唯一紀念。”

  “那就好。”費迪南伯爵舒了一口氣,“羿也是我所敬佩的人。他和我不一樣,或許更接近公主的要求也說不定——可惜他死了。”

  彷彿不知道還有什麼可以說的,兩人之間忽然沉默下去,只有風聲在耳畔低語。

  “那麼,”沉默許久,他望著她,眼神漸漸蒼涼,“別了?”

  阿黛爾微微一笑,將手伸給了他:“是啊,別了。伯爵。”

  他凝視了她片刻,忽然伸手將她擁入懷裡,親吻她的額頭和臉頰——這一次她沒有拒絕,因為知道這已經是最後的告別之吻。在那一瞬間,這個生於黑暗長於黑暗的男人眼裡彷彿終於有了一點熱度,然而那種熱情也是沉默的,彷彿冰上的火。

  這一次他沒有再留戀,彷彿也知道一切已經無可挽回。費迪南伯爵最後一次吻了公主的手背,躍上窗檯,凝望著她,一步一步的退入暮色,最終消失不見。

  窗檯上只留下了一支玫瑰,斜插在花瓶中,迎風微微搖動。

  她知道,這將是最後一朵玫瑰了。

  一個又一個,終究都匆匆離去了。誰都不曾為她停留,誰都不能給予她所需要的東西——這一生裡,她要送別多少個和自己生命緊密相關的人呢?阿黛爾頹然坐下。緩慢的抬起手,摀住了自己的臉,哭得全身發抖,卻始終沒有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那個詛咒彷彿又在耳邊迴蕩——

  “聽著:你們一生都不會得到想要的東西。哪怕身在大海也喝不到一滴水,哪怕被無數人所愛也會孤獨而死——這將是你們永生難以擺脫的詛咒。”

  她握緊了手裡的銅鏡,全身漸漸顫抖。

  * * *

  在穿過小巷走向日落大街的時候,費迪南伯爵遇到了一個年輕的軍人。

  他站在陰影裡,大約二十五六歲的年紀,一頭金色的長發,臉龐線條乾淨,有一種雕塑的美感,細長的眼睛裡神色淡然。身上的黑色軍服是異端審判局騎士們特有的式樣,戴著白色手套,腰間配著黑鞘的直劍。他以軍人特有的姿態站在那裡,似乎已經等待了他很久。

  費迪南伯爵在看到他時候頓住了腳步,蒼白的臉上閃過了一絲殺意。

  李錫尼!

  翡冷翠著名的人物,異端審判局的長官,也是七人黨中的另一個重要成員。在成為西澤爾下屬之前,他是一個身手不凡的刺客。因為刺殺了意圖反叛教廷的屬國大公,成功的避免了一場正面戰爭而成為翡冷翠的英雄。

  他是一個站在光明裡的刺客,和藏身黑暗裡的雷完全相反。

  費迪南伯爵的手緩緩下垂,一把銀色的小刀悄然出現在指間。

  “雷,好久不見。”李錫尼卻彷彿沒有察覺,淡淡道,“殿下有請。”

  他微微一怔,蹙眉,抬頭看了一眼小巷的盡頭——濃重的暮色裡,依稀可以看到一輛金色的馬車停在那裡,馬車的門微開著。

  費迪南伯爵警惕的看了一眼,沒有移動腳步。

  “不必擔心,雷。如果想要下手,在你方才心神不定掠下高樓時,我的劍就刺穿你的咽喉了。”彷彿猜到了他心裡的想法,李錫尼聲音平靜,“殿下吩咐過:如果你是偕同公主一起出現,那麼我在第一時間便要將你格殺當場;但如果你是孤身返回的,那麼,殿下要我請你到馬車上去——他想在你離開翡冷翠之前和你做一次交談。”

  “……”費迪南伯爵不做聲的吸了一口氣,“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可談的。”

  “當然還有,有很多。”李錫尼臉上泛起了一點點笑意,看著這個同僚,“雷,雖然現在你已經不再是我們的同伴,也不再是七人黨的一員,但你卻是卡斯提亞的大公——西澤爾殿下依然需要你。他不會錯過任何可能對他有幫助的人。”

  “是麼?”費迪南伯爵若有所思地喃喃。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26
一二四

  “把我的回答帶給翡冷翠。”最後,他將酒杯放在窗檯上,凝望大海那一邊,“卡斯提亞公國哪一邊都不站——我們只站在勝利者那一邊。”

  等到偌大的宮殿裡又只剩下他一個人時,大公轉過了臉,凝望著大海的西方盡頭——那裡,夕陽正在落下,將漫天絢爛的光芒隱藏在了阿爾彌雪山背後。在最後一縷日光消失在海面上之前,他俯下身去,輕輕吻著窗前汝窯美人瓶裡那一簇美麗的玫瑰,用一種深沉而溫柔的語氣反覆唸著一個名字——

  “阿黛爾……阿黛爾……”

  如今的你,是否已經擁有了夢寐以求的愛、自由、潔淨和安詳?

  夕陽沉沒在地平線後時,阿爾彌雪山上一縷簫音漸漸消散。

  當太陽消失時,聖特古斯大教堂的鐘聲開始敲響,迴蕩在整個翡冷翠的上空。簫聲歇止,那個男子輕輕撫摩墓碑,站起身沿著山路不做聲地緩步而下。他有著一張東陸人的臉。黑色的長發用玉冠束起,白袍的一角在深秋的風裡微微飛揚。

  翡冷翠的黃昏分外短暫,在走下山時,大地已經被夜色籠罩。

  東陸男子在一個滿是睡蓮和鳶尾的池塘邊停下,在那裡他的僕人已經為他準備好了歸國的馬車。然而,他卻在池塘旁看到了一個西域青年。

  “皇帝陛下。”那個黑色捲髮的年輕人鞠躬,“您回來了麼?”

  那個東陸人微微頷首,用流利的希伯萊語回答:“哦,是你。加圖。”

  “我已經站在這裡聽了兩個小時。聽起來,陛下心裡似乎埋藏了非常深沉的悲傷。”那個叫做加圖的年輕人道,“您吹的曲子很美,有著西方音樂不能比擬的神秘——請問那種樂器叫什麼?”

  黑暗中的嘴唇似乎微微彎了一下:“你問的太多了,加圖。”

  他的聲音裡有刀兵般的冷冽,令加圖微微冷顫。他知道這附近隱藏著無數的殺手。只要這個東陸皇帝皺一皺眉頭,就能把任何人格殺當地。

  “抱歉。”彷彿被對方氣勢壓住,年輕政客避開了皇帝的視線,清了清嗓子,“那麼說來,陛下是答應支持我們這一次的計畫了?”

  “不是支持你們,只是為了遏制西澤爾。”皇帝在黑暗中無聲冷笑,“他是我生平最可怕的對手,我同你們一樣,也不希望看到他成為翡冷翠的主宰。”

  “無論什麼原因都好。”加圖抬手按胸,深深行禮,“只要大胤的皇帝支持我們,那麼這一次的計畫就有了大半的把握——我會連夜向議員們轉達這個好消息。”

  “祝你們好運。”東陸的皇帝低聲笑了起來,“半年之前,翡冷翠大變到來。無數人在其中博弈,希望能借此獲利。有人把注押在西澤爾身上,而有人賭蘇薩爾或者教皇贏——但我卻獨獨看好你,加圖。”

  他抬起手,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因為你是天生的政客,熟悉一切規則。而西澤爾他不過是個無意闖入了花園的野狼崽子罷了。”

  “我們絕不會辜負陛下的厚望。”加圖正色回答,“但獲得最後勝利的並不是某個人,而是民(百度)主自由的制度——任何獨裁獨斷、復辟帝制的野心都會被摧毀。”

  “民(百度)主?”聽到這個西域的名詞,東陸皇帝微微笑了笑,不置可否。

  “那麼,”加圖低聲,“如果我們順利達成了目標。陛下需要什麼樣的回報?”

  “把晉國交給我,”皇帝在黑暗中開口,聲音冰冷,“讓出翡冷翠對於遠東的控制權。”

  “晉國?”加圖低聲,一怔。

  “純公主的故國,如今是瓦倫蒂諾公爵西澤爾·博爾吉亞的領地。”大胤皇帝補充了一句,黑暗裡臉上似乎帶著一絲冷笑,“吞併了越國後,我的國家已經和它接壤。翡冷翠的教廷逼得太近了,這讓我在天極城感到非常的不舒服。”

  “……”加圖沉默下去,只道,“我會和議員們討論這個問題。”

  “很好。雖然事實上你們沒有什麼討價還價的餘地,但是我依舊會留給你們思考的時間。”皇帝輕聲冷笑,“另外——”

  他頓了一下,強硬的聲音忽然出現了一絲軟化的跡象。他在黑暗裡抬起頭,看著阿爾彌雪山,喃喃:“在上次見面的時候我曾經提出。為了表達合作的誠意,我可以改信你們的宗教,在大胤建立教堂和修道院,並邀請聖特古斯大教堂的神父和修女來東陸傳播神的福音……”

  加圖沉默著,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但是,如今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大胤皇帝低聲嘆息,望著山頂喃喃:“我所期待的一切都已經埋葬,無論如何費盡心思去奪回都已經不再可能。既然如此,那麼,你們的神對我來說也就毫無意義——”

  他轉過頭,出其不意地低聲:“加圖,你應該知道我說的是什麼吧?”

  “是。”加圖悚然低語,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這是一段極其隱秘的不倫之情,特別對於一貫重視綱常倫理的東陸皇室來說,更不啻是驚天的大秘密。每個聽到的人都應該有刀刃加頸的覺悟。

  “所以,我只有一個要求,”皇帝低聲,忽然伸出手握緊了他的肩膀,一字一句,“無論將來翡冷翠的局勢如何,都不要去驚動她——讓她安靜地睡在大海的朝陽裡。”

  “發誓!”皇帝低聲,“就如發誓永遠虔誠侍奉女神一樣!”

  他的手是如此用力,讓文弱的年輕人忍不住低低痛呼起來。

  “是……是的!”加圖忍痛點頭。“我以女神的名義發誓!”

  “那麼,”皇帝鬆開了手,微笑嘆息,“我沒有別的要求了。”

  他退入了黑夜,抬起一隻手示意,立刻有侍從上來為他打開馬車的門。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25
一二三

  二十四、晶

  聖格里高利34年的4月7日,博爾吉亞家族的又一個成員:二十五歲的阿黛爾·博爾吉亞公主,被人發現死於聖特古斯大教堂的一口舊櫃子裡。

  她是這個被詛咒家族在一個月之內的第四個死者。

  沒有人知道那一夜發生了什麼,只知道從那之後聖特古斯大教堂連同附近的聖·雪佛墓地就被封鎖了。而跟阿黛爾公主一起莫名死去的,還有教堂裡的二百五十七名神職人員——只是一夜,西域最神聖的地方彷彿變成了一個死域。

  然而,沒有人敢議論這件事。

  因為就在4月27日,在南十字軍團的嚴密控制下,翡冷翠從戰爭中恢復了秩序。上下議院的眾議員們一致通過決議,把“狄克推多”(註:獨裁官)的稱號授予西澤爾·博爾吉亞皇子,授予他獨裁翡冷翠一切政治和軍事的權力。然而在授權典禮上出現的皇子卻臉色蒼白精神恍惚,甚至穿著一件共和制度確立前由皇帝才能穿的紫袍。

  有人說,那是他無意表露了自己的野心,獨裁執政官並非這個年輕人的最終目標——他不僅要成為翡冷翠的教皇,神在世間的代言人,不僅要握有教權和軍權,更要當天下至高無上的唯一統治者!

  博爾吉亞家族的最後一個成員,年輕的瓦倫迪諾公爵,終於登上了權力的顛峰。而與此同時,關於他將推翻共和制度,廢除議院自行稱帝的流言也不臉而走。種種暗流開始湧動,市民們在街角聚集,竊竊私語,議員們暗中奔走,為可能到來的帝制復辟擔憂。

  然而,新入主太陽宮的那個年輕獨裁者卻彷彿對此毫無知覺。

  從聖特古斯大教堂出來後。他沒有回到教皇居住的太陽宮,而是返回了坎特博雷堡,摒退了一切侍從,獨自呆在宮殿深處。有侍女聽到他在半夜喃喃自語,又有人聽到他驟然爆發出的大笑,彷彿魔鬼附身一樣的可怕笑聲。透過門縫,半夜驚醒的侍女們還吃驚地看到主人已經伏在櫃子上睡去,嘴裡卻彷彿醒著一樣的喃喃低語。

  ——那樣狂悖的話語,足以證實之前關於這一對兄妹的不倫謠言。

  那具棺材在坎特博雷堡裡停了幾個月,一直到了九月,阿黛爾公主的葬禮才舉行。

  出乎所有人意料,她沒有被安葬在教堂旁的皇家墓地裡。而被埋葬在阿爾彌雪山的東麓。西澤爾皇子沒有邀請任何人參加公主的葬禮,只是一個人穿著黑衣守護著靈樞,將她帶上了那座終年白雪皚皚的山顛。他在棺蓋上輕輕放下一支殷紅的玫瑰,抓起土輕輕灑落,在封墓後親吻冰冷的大理石碑,然後在日落時沉默地離開。

  一直到入土,她始終睡在那一口舊櫃子裡。

  那隻小小的櫃子裝著她一生裡僅有的快樂。那一片小小的天地,是童年時她和他共享過的唯一安寧和溫暖。如今,也將伴隨著她永久安眠。

  “風息之地,玫瑰綻放。”

  “——阿黛爾·博爾吉亞安眠於此”

  這朵一生在風裡飄零的玫瑰,終於落地了,它將永恆的盛開在天國。

  他沒有把她留在那個灰冷的教會墓地裡,而在雪山上安葬了她,讓潔白無暇地雪覆蓋著她的墳墓,讓她的墓碑向著大海和太陽的方向。從此後,每天海面上第一縷升起的日光都會照在她的墓碑上,帶給她生前夢寐以求的“愛、自由、潔淨和安詳”。

  日光是永恆的,就像是愛一樣。

  是的,永恆的。

  所有接近皇子的人、包括他多年的朋友加圖,都不得不認為西澤爾博爾吉亞皇子在登上王位之後的確變了。

  翡冷翠是西域王權和神權的核心,權勢階層裡幾乎所有活過了二十歲的人都經歷過陰謀與毒藥的考驗。西澤爾皇子的對手們絕非傻瓜或羔羊,但是他卻比他們都凶狠和棋高一著。很多年來,這個被稱為“惡魔之子”的人從來無視他人敬畏或鄙視的異樣眼光,他穿行於黑暗和光明之間,我行我素,一路走到了權力顛峰,手上沾滿了許多親人或者仇人的血,從無一絲猶豫。

  然而,如今的他卻變了。

  他的眼睛不再有光芒,他的腳步不再踏出深宮,他甚至也不再聽別人說話——沒有人明白他到底在想什麼。他也不願解釋自己每一個命令,獨斷獨行得宛如一個皇帝。

  漸漸的,謠言開始流傳。

  所有人都說那口櫃子其實真的是一具棺材,那裡面裝著阿黛爾公主的屍骸——不是完整的屍體,而是碎裂的殘片。這個魔鬼的孩子因為種種的罪行而遭到了天譴,為了逃脫神的懲罰,她躲進了修道院假裝懺悔,然而惡魔的本性卻難以掩蓋,在雷霆之夜殺死了教堂裡的所有人。最後,她的罪行終於驚動了女神,被閃電之劍碎裂,最終化為了灰燼。

  而她的哥哥,那個竊據了翡冷翠最高權柄的獨裁者,也遲早會得到神的懲罰。

  謠言漸漸擴散,不可遏制地傳入了西域各國。

  教會震怒了,紅衣主教們紛紛認為這個犯下如此罪行的人不能竊據梵蒂岡的至高位置,而各國的統治者也因為害怕獨裁者的野心進一步擴張,進而聯合起來反對他。

  局面漸漸變得不利:七人黨只剩下寥寥三人,原先宣佈臣服的城市醞釀著重新叛變,原本被他牢牢掌控的軍隊人心動搖,到處流傳著他濫用毒藥和近親相(百度)奸的不利言論。

  風暴已經漸漸開始凝聚了,閃電在烏雲眾隱約穿梭,就要下擊。

  然而,深居坎特博雷堡的那個人卻始終沉默,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在遙遠的卡斯提亞公國,一年前剛被教皇加冕的雷帝歐斯·德·費迪南大公長久地沉默,對著窗外湛藍的大海舉起了酒杯。

  “在上次的奪位之戰裡,大公秘密地支持了西澤爾皇子。如今這一次您準備怎麼應對呢?”心腹侍從等了片刻,終於小心翼翼地提問,“加圖大人和各位元老都在等待您的答覆。”

  “加圖?”費迪南大公忽然一震,眼神亮了一下。

  “是的,是樞機大臣加圖。”侍從補充。

  “他也參與了這件事?”費迪南大公忽地冷笑起來,“是啊,自從純公主死後,這個理想至上的傢伙心裡肯定就燃燒著火吧?哈!”

  “大公?”侍從被主人此刻眼裡的表情嚇住了。

  然而,卡斯提亞的國王在說完這一句後又陷入了沉默,轉過蒼白的臉看著蔚藍的大海。灰冷色眸子裡的表情變幻莫測,一把小小的銀刀從他指尖露出又隱沒。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25
一二二

  當阿黛爾的身體灰飛煙滅之後,有一面小小的銅鏡從她手裡錚然跌下,落在碎片裡,反射著粼粼的光芒。

  西澤爾下意識地拿起了那面鏡子。然後,他終於在鏡子裡看到了阿黛爾。

  不知道是什麼樣的魔力,那面古舊的銅鏡裡居然還殘留著最後的幻影:那個美麗絕倫的少女緊緊握著鏡子,睜開了眼睛,沒有一絲猶豫地凝視著自己流血的雙眼。瞳孔裡充滿了恐懼和堅決、留戀和欣喜交織的複雜表情。

  血從她的眼睛裡流下,地獄之門在她眼前打開,然而她卻彷彿似看到了天堂。

  她沒有如約等待他,而是選擇了投入失望的懷抱。西澤爾凝視著鏡子裡她最後的表情,竟然久久無法移開眼神——從小到大。他幾乎沒有見過阿黛爾的眼裡露出過這樣欣喜的表情。她在最終的一剎看到了什麼?

  天堂和地獄,毀滅和重生,愛憎和宿緣。

  在最後那一刻,她想到了誰?那玫瑰般的笑靨,又是為何而綻放?

  西澤爾頹然垂下手,失去力氣一般地跌倒在櫃子裡,摀住臉,發出了呻吟似地嘆息。他筋疲力盡的倒在櫃子裡,一把把地抓起那些碎片。親吻著,徒勞的想要把它們重新拼湊出來。然而那些精緻美麗的碎片就如一片片冰,越是握緊,便在他的掌心越快的化為齏粉。

  終於,他不敢再動,就這樣靜靜的跪在櫃子裡,看著從手指間滑落的碎片。

  “是哪裡錯了呢?為什麼結果會變成這個樣子?我已經很努力了,想要做好。可到底是哪裡錯了呢?最後所有人都離開了我。”他喃喃自語,“到底是哪裡錯了呢?”

  阿黛爾,你是如此的憎恨我,所以想徹底的毀滅我麼?

  忽然間,他的視線凝聚起來,看著櫃子門的內側,驀然撐起了身子——

  古舊的櫃子內側的橡木板上,似乎有著什麼東西在黑暗中隱約閃著淡淡的光,一行又一行,彷彿有什麼被密密麻麻的書寫在上面。那是希伯萊文寫的信。雖然死亡之翼已經在頭頂降臨,但是她依舊寫的優雅而從容,字裡行間充滿了歡喜滿足,不透露半絲憂傷——就如多年來從每一個遠嫁的國度給他寫來的信一樣。

  這是最後的道別。

  哥哥,我愛你。非常非常的愛你。

  ——這句話,原來只有在死後才能對你說。

  直到到最後的一刻,我才知道一切其實很可笑。原來折磨我們一生的所謂血緣羈絆,所謂的禁忌詛咒,其實都是子虛烏有——因為,我們根本不是人世法則可以約束的!而我們,卻居然為此痛苦掙紮了畢生。

  哥哥,我一生都在等待你的到來中渡過,但這一次,請原諒我要先一步離開了。感謝神的仁慈,終於讓我有了一次控制命運的機會——所以我選擇了放棄不潔的生命,拒絕重新沉淪入黑暗,哪怕為此灰飛煙滅。

  不必為我哭泣。

  因為在最後一刻,我聽到蘇美女神在對我微笑,她說:因為我心中對光的嚮往和最後的抉擇,她將寬恕我所有的罪孽,賜與我一個不滅的靈魂。

  是的,不滅的靈魂!

  哥哥,我沒有化為虛無——在寫下這一行字時,我的靈魂正穿越了晝夜之門。女神在對我微笑。天國繁花盛開,歌聲迴蕩。神回報了我全心全意的奉獻,賦予了我掙脫束縛的力量,並賜與了我夢寐以求的“愛、自由、潔淨和安寧”。

  我將在那兒繼續等著你。無論是活著還是死後,無論是天堂,還是地獄。

  ——永遠愛你的,阿黛爾。

  “永遠?”他在黑暗中喃喃重複了最後幾個字,忽然間有什麼東西在暗中滾落面頰,滲入了那一片碎片裡,消失無痕。她一生都在羅網之中苦苦掙扎,從沉默溫馴逆來順受,到漸漸覺醒,開始反抗——她不願向這個骯髒的世界屈服,不願意為男人的權謀霸圖而祭獻,如今,她終於成功的擁有了掙脫的力量。

  她離開了他,卻說會在那裡永遠等待——難道,她不知道她所去的地方,是自己永遠無法抵達的麼?

  西澤爾坐在櫃子裡,怔怔地望了那些字半天,直到金光漸漸隱沒。他回過身看著那一堆碎片,眼神漸漸變幻。

  “你真美,阿黛爾。”他輕輕伸出手去,彷彿觸碰著虛空中某個不存在的人的臉頰,極其溫柔的低嘆,“真美,美得就像一碰就會碎掉一樣。”

  “跟我回家吧,阿黛爾。”

  ***

  沒有人知道西澤爾·博爾吉亞皇子在聖特古斯大教堂裡做了什麼——只知道一天一夜的等待之後,晝夜之門終於重新打開了,那個死人無數的鬼蜮裡走出了一個人。

  西澤爾皇子出現在拱門下,臉色蒼白的如同一個鬼魂。

  他從黑暗的教堂裡踉蹌的走來,腳步虛浮,身後拉著一隻古舊的櫃子。加圖帶領著侍從們震驚地簇擁上前查看,卻被皇子制止。

  “噓……輕輕的,不要發出一絲聲音。”年輕的獨裁者豎起一根手指,用一種夢囈般的語調吩咐周圍的人,“抬著它,小心的走下台階,一定要輕輕的……阿黛爾在裡面裡睡著了。我要帶她回家了,誰都不許吵醒她。”

  侍從們吃驚地接過那個亨利一世時代的古老櫃子,發現裡面輕得根本不像是有一個人。

  “阿黛爾公主她……”加圖脫口。

  “她就在裡面,一片都沒有少,”西澤爾喃喃,將手扶在櫃子上,就如扶著一台靈樞一樣,俯身喃喃,“看啊……阿黛爾她是多麼的美麗!——就是碎成了一千片也還是那麼美麗!”

  所有人的臉都是微微一白,相互對視了一眼——

  這個翡冷翠的年輕獨裁者,莫非是瘋了麼?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25
一二一

  聖格里高利歷34年。翡冷翠教皇聖格里高利二世和他的兩個兒子在同一天被人刺殺。刺殺他們的,是教皇的二兒子:西澤爾·博爾吉亞皇子。太陽宮王座上尤自染有教皇父子的血,然而,新的統治者已經坐在了上面。

  他終於走到了夢寐以求的終點,掃清了一切障礙,踏上了世界的頂峰。

  然而,卻是如此地孤獨。

  他的妻子死了,父親死了,兄弟也死了,甚至連一直跟隨他的七人黨都在這一場慘烈的內戰裡幾乎死盡——除了榮耀和權力,沒有留下任何東西。

  在翡冷翠內戰局面剛穩定下來時,西澤爾就匆匆去了聖特古斯大教堂——侍從們從未見到過他這種急切渴望的表情,彷彿一個在沙漠裡奄奄一息的人奔向綠洲的甘泉。

  可是,他並沒有在那兒找到他的妹妹。

  內亂中的聖特古斯大教堂與世隔絕。按照多年來歷經動亂得出的經驗,在戰火初起時,西塞羅大主教便下令關閉了晝夜之門,中斷了禮拜和彌撒,只等外面事態平息才出來打開這一道門奇書網Jar電子書下載樂園+QiSuu.Com,保持神的領域不受侵犯——然而,一週之後,當西澤爾帶著南十字軍團戰士強行闖入時,看到的卻是一幅目不忍視的慘象。

  那一夜的暴雨雷電擊毀了教堂的大門和穹頂,雨水和光線從窟窿上漏下。教堂裡空無一人,神龕上沒有一滴聖水,供奉的鮮花也已經枯萎,只有死亡瀰漫。

  教堂裡橫七豎八的倒著無數屍體——那些修女和神父都死了,有些是死在神壇上,有些是死在了臥室門口,很多人手裡都拿著蠟燭,顯然劇變是在夜裡發生的。幾百具屍體交錯互疊,鋪滿了廊道和教堂。每個人的死相都極其恐怖,臉上凝結著恐懼和絕望,直直凝視著前方,彷彿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景象。

  巨大的蘇美女神像佇立在破碎的穹頂下,注視著空曠的教堂,寧靜的臉上沾滿了雨水,遠遠看上去似是掛滿了晶瑩的淚。諸神之母左手握著一束玫瑰,右手握著鋒利的劍——而那巨大的劍上,竟然刺穿了一具焦黑的無臂骷髏!

  “神啊!”周圍的侍從低低驚呼,“這……這是魔鬼做的麼?”

  西澤爾只是看了一眼,臉色就變得死一樣的白。只有他明白這個教堂裡可能發生了什麼,也知道是什麼可怕的力量造成了這種慘象——難怪那麼多派出去保護阿黛爾的或者刺探消息的手下,竟然沒有一個回來覆命!

  他在滿地的屍首中站住了身,對身後人低喝:“都給我出去。”

  “什麼?”加圖驚訝地看著新任的獨裁官,“可是阿黛爾公主……”

  “出去!”西澤爾厲聲,“立刻!”

  當晝夜之門關上的時候,整個聖特古斯大教堂便只剩下了他一個人。室內忽然黯淡,只有光從穹頂上射下,將臉色蒼白的年輕獨裁者籠罩。

  寂靜中,有什麼簌簌飛過空無一人的教堂,那是鴿子。

  鴿籠也應該是在雷電裡被擊毀了。那些鴿子不再如同昔日一樣圍繞著尖頂一圈圈的迴旋,而是四散而飛,不知所終。然而,他卻看到有一隻雪白美麗的鴿子收攏了翅膀,翩然落在了教堂內神像手裡的花束上,側過頭,用黑豆一樣的眼睛無邪地看著他。

  西澤爾大步地穿過教堂,從一具具屍體之間走過。一路呼喊著妹妹的名字,推開一扇又一扇的門尋覓。是的,就算是阿黛爾恢復了魔性,就算她重新睜開了美杜莎之眼,那又有什麼關係?——那又有什麼關係!

  魔鬼的孩子永遠只能和魔鬼的孩子在一起。

  他已經掙脫了枷鎖,握到了權杖,支配他們命運的惡魔已經死去,如今世上沒有人再可以把他們分開了——從此後他們將永遠在一起,永遠地站在這世界的顛峰上,站在任何詛咒都無法到達的地方。

  “阿黛爾!阿黛爾!”他呼喚她的名字,推開了虛掩的門。“我來接你回去了!”

  然而,她的寢室裡卻空無一人。

  西澤爾有些意外地止住了腳步,轉身退出。然而,他在門口怔了一怔——教堂裡看到過的那一隻白鴿居然一路追隨他到了這裡。它正落在走廊的光影裡,潔白的羽毛在光線下彷彿煥發出光芒來。回頭靜靜地看著他,發出溫柔地咕咕低語,彷彿在和他低聲交談。

  那種眼神無比熟悉也無比眷戀,令他不由自主的走近。然而就在差一步就要捉住它時,那隻鴿子忽然展開了翅膀,撲簌簌的飛去,越飛越高,隨即淹沒在日光裡。

  西澤爾抬頭凝望著太陽,炫目的光刺得他想要流淚。

  某一種奇特的預感攫取了他的心臟。黑暗的盡頭彷彿有人在竊竊地笑或者低聲地哭,那兩種聲音交織在一起,令他心裡的血都沸騰了起來。他忽然開始奔跑,起先是小步的疾走,然後是奔跑,不顧一切的飛奔。

  “阿黛爾……阿黛爾!”他大喊著她的名字,一路奔向那個密室,不顧一切的撞開了門,“阿黛爾,出來吧!我來了——不要害怕,出來吧!”

  然而,密室裡也沒有人。

  房間正中那張紅色的椅子上空空如也,並不見那個美麗蒼白的少女。

  “阿黛爾。不要玩了,”他低聲喃喃,視線轉向房間角落的那個櫃子,“你又躲到了那裡吧?不要和我捉迷藏了——要知道,從小無論你躲到哪裡我都能找到你。”

  櫃子的門微微開了一線,裡面露出了一角白色的裙。那是修女的長袍。

  西澤爾走過去,抬手握緊了那個鎦金玫瑰的把手,輕輕打開了櫃子。那一線光慢慢擴大,照亮了黑暗的櫃子裡的每一個角落。

  她果然在裡面——在這個唯一能給她安寧的小小角落裡。彷彿是因為初春的寒冷,抱著膝蓋,身子蜷縮成很小的一團,仰著蒼白的臉望著打開的櫃門。

  西澤爾舒了一口氣,唇角浮出了笑意,向她伸出手去。

  阿黛爾躲在櫃子裡仰著頭,眼瞼下有乾涸的血跡,然而她似乎並沒有看見他,眼睛裡有一種奇特的表情:彷彿哀傷、卻又彷彿歡喜,就像是望見了什麼夢寐以求的景象——那種奇特的欣喜和寧靜在她眼裡一層層湧現,一層層凝結,彷彿深不見底的結冰的湖面。

  “讓你久等了。”他向她伸出手去,“不要怕,如今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然而,她沒有撲到他懷裡,甚至眼睛裡的表情都沒有絲毫變化。

  “阿黛爾?”他驀然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你怎麼了?”

  當他小心翼翼地觸及她的面頰時,她還是沒有說話,眼睛裡的歡喜神色也沒有變化——在那一瞬,西澤爾忽然覺得全身的血都冷下去了。

  她的臉!她的臉居然是冰冷的!

  “阿黛爾?”他不敢相信的低語,想要再去試探櫃子裡少女的鼻息,然而令人震驚的事情突然發生了:就在他的手觸碰到她臉頰的瞬間,眼前那張美麗絕倫的臉忽然間碎裂了!就像是冰面上迅速蔓延的裂紋,向著她全身擴散而去!

  “阿黛爾!阿黛爾!!!”

  西澤爾不可思議的狂呼,整個人撲入了櫃子。想要緊緊抱住正在消失的妹妹——然而,已經來不及了,彷彿被某種奇特的力量摧毀,就在他的眼前,那一具美麗的軀殼冰一樣的碎裂開來,化為了寸寸飛灰!

  “不可能……不可能!”他狂亂的喃喃,伸手去握住她的手。然而那一隻纖細的手也在輕輕一握之間碎裂成千片,“阿黛爾……阿黛爾!”

  一切消失在一瞬間,櫃子裡只留下了一堆殘片。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25
一二〇

  西澤爾在殺死了蘇薩爾之後,掉轉刀鋒,毫不猶豫的一刀刺入了父親的胸口,剜出了教皇的心臟。然後張著沾滿血的手,在太陽宮裡縱聲狂笑。

  哥哥,現在的你,是否覺得孤獨?一定是吧?一直都是如此啊。

  在這樣的時候,我卻無法在你身邊。

  因為我被困在了黑暗的迷宮裡,找不到出口,找不到光亮。

  一切彷彿一個長得看不到頭的噩夢

  然而,和童年時不同的是,我卻不再恐懼,也不再奔逃。我在黑暗裡慢慢踱步,閉著眼睛唱歌,有時候我會祈禱,但更多的時候卻只是沉默的思念。

  在這樣的時候,人總是會清楚無比地回憶起所有的事情。

  我想起了很多人:雷,羿,楚,西澤爾……他們從我生命中走過,產生過種種牽絆。我愛他們,也依賴他們的愛,眷戀他們給予的溫暖——就如飛蛾不顧一切的靠近火一樣,追逐著那些光和熱。

  他們都曾經是我的生命之光,我也以為每一點光都可以照徹我的一生。

  然而那些光。卻在我的眼前一盞一盞的漸次熄滅。

  眼前還是只有黑暗,似乎永遠看不到盡頭。

  很多年來,我被錦繡包裹著,珠玉裝飾著,高高在上,尊貴榮耀。但是靈魂卻是寂寞無比的。我總是很餓,很冷,很孤獨……不停地漂泊,不停的輾轉,總覺得自己的靈魂一直在路上,就如同風裡的玫瑰永遠找不到可以停歇的地方——

  又怎樣才能抑制住那種孤獨的渴望?

  聖特古斯大教堂的鐘聲連綿敲響了十二下。黑暗裡,我甚至可以聽到鴿子撲簌簌飛起的聲音,以及外面街道上市民說話的聲音——那個光的世界彷彿就在隔壁,然而生於黑暗的我卻永遠無法觸及。所有門都對我關閉了,只有母親的聲音還在誘惑著我,呼喚我的歸去。

  “就是神遺棄了我這個罪惡的人,”我在黑暗中喃喃,“我也不會回到魔鬼那裡去。”

  忽然間一個聲音響徹了黑暗,柔和而寧靜,彷彿冥冥中回應著我——

  “不,神不會遺棄心中有光的人,總有一扇門會為你打開。”

  隨著那個聲音,眼前忽然有一道光出現——那種光像是一隻微笑的眼睛,狹長而明亮。黑暗盡頭,似乎有一道門在無聲地打開,門外便是光明世界。

  “無罪的羔羊啊,你誕生於黑夜,卻擁有一顆天使的心——所以,神也將賜與你掙脫一切的力量。”

  “神?神!”我忍不住朝著那道光奔過去,“是您?是您在召喚我麼?!”

  我狂奔而去。那道光漸漸擴大了,朦朧的光暈籠罩下來,令我如沐春風。我走向那道門,依稀可以看到前方有一個影子——他在走近,在對我伸出手來。那……是天使麼?

  忽然間,光裡面的那個人開口了,熟悉的語聲令我全身忽然顫慄——“阿黛爾”,我聽見那個聲音說,“我來了。”

  “我來了。”一個人從光之門裡走出,對我伸出雙手:“不要怕。”

  ——那雙修長蒼白的手上,有著一枚細細的金色戒指。

  “哥哥!”我看清楚了他的臉,失聲驚呼,“哥哥!”

  那一瞬,彷彿是夢境忽然醒了。我發現我居然還是蜷縮在那個櫃子裡,而西澤爾就站在打開的櫃子門外凝望著我,彷彿已經尋找了我很久很久——他的全身籠罩在柔和的光線裡,蒼白的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意,彷彿天使一樣的聖潔而寧靜。

  他凝望著我,眼裡帶著一種熱切地渴望,俯身對著我伸出手來。

  “阿黛爾,我來了。”他低聲說,“原諒我讓你等了那麼久。”

  “從此後你再也不必等待——因為從此後我們再也不會分離。”

  他緊緊的擁抱我。然而,那個懷抱卻是虛無的。

  他的手穿過了我的身體,落空。虛空中似乎有雨落下,同樣穿過了我的身體,那雨居然是熾熱的——那一瞬,我發現原來虛無的並不是那個懷抱,而是我自己的身體。

  “阿黛爾……阿黛爾!”他在呼喚著我,聲音絕望。我看到那雙帶著金色指環的手在空氣中徒勞地抓著,抱著,揮舞著,接近於瘋狂。然而,卻什麼都抓不住。

  哥哥!那一瞬,我終於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失聲。

  哥哥,對不起……對不起。

  我終於,還是離開了你。

  那一瞬,我終於想起來了。

  原來那一切都是真的……在那一個可怕的晚上,所有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是的,我的母親從墳墓裡出來了,她一直尾隨著我。直到我逃入密室,逃入那個櫃子。她要吞噬我,重新把我拖回地獄、納入自己的腹中。

  就如十幾年前那樣,一切重演了。

  ——然而不同的是,這一次沒有任何一個人在我身邊。

  我蜷縮在黑暗的櫃子裡,外面的腳步聲漸漸逼近。我在黑暗裡闔起雙手,祈禱蘇美女神能展現神蹟,阻擋這個復活的惡魔。櫃門被打開了一線,外面的火光映照在我臉上。在看到那張夢裡縈繞了千萬次的臉出現在門縫裡時,我再也難以抑制地發出了一聲驚呼。

  她來了……她又來了!

  哥哥!我……我該怎麼……

  就在這一刻,我的手忽然觸摸到了懷裡一個冰冷的東西。一陣冷電穿行過心臟。我用顫抖的手握緊了它,彷彿握在手裡的是自己的命運——在最後的一瞬間,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闔上了流血的眼睛,感覺到了從來沒有的平靜和堅決。

  哥哥。再見。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2:25
一一九

  然而,門內卻是一場大火。

  聖殿中心燃起了象徵著神之懲罰的煉獄之火,那彷彿地獄裡燃起的大火狂烈地吞噬著刑架上捆綁的女人,從腳踝開始一寸寸的吞噬。然而那顆頭顱卻一直在火裡歌唱著,發出刺耳的笑聲。有一條蛇,從她的皮膚裡蜿蜒鑽出,爬向了我。

  “來吧,來吧!”我聽到她在火裡低語,“來我這裡吧,阿黛爾!——魔鬼的孩子是沒有別處可去的,只能在火裡安眠。”

  那條蛇纏住了我的雙腳,然後一路蜿蜒,漸漸將我包裹。

  又是這場火麼?我,難道又回到了這個地方?

  在我漆黑一片的世界裡,這場大火已經整整燃燒了二十五年。它還要燃燒多久?是的,我沒有別處可去了——所有的門都對我關閉。羿死了,雷離開了,楚放棄了我。而西澤爾……西澤爾此刻又在做什麼?弒父?弒兄?弒弟?

  甚至我所依賴的神,也聽不到我的祈禱。

  “不要掙紮了,阿黛爾。”她在我耳側嘆息,“掙扎只是徒勞,命運的絞索只會越來越緊。你們誕生於黑暗,凝結於罪惡,詛咒就像從胎裡帶來的蠱毒,永難洗去。”

  那一瞬,我忽然覺得一種深深的無力和疲倦,它們潮水般的湧來,一寸寸的淹沒我。彷彿是想要獲取一點暖意,我不再反抗,任憑她將我拖入火堆。歌聲近在耳側。我知道,她會一直在那裡歌唱。一直唱到她的丈夫兒女都全部死去。

  是的,她會一直在那裡。

  母親。

  “阿黛爾,你們雖然注定不能分開,卻又畢生分離;雖然渴求溫暖,卻畢生無法靠近。你們生於黑暗,注定無法獲得你們想要的,就如追逐一世也握不到手的光。”那具骷髏在嘆息,溫柔低沉,“我的孩子。累了麼?到我懷裡來,閉上眼睛吧!”

  我在黑暗之中仰起頭。我知道我只要閉上眼睛,放棄掙扎,就能在萬劫不復的沉淪中獲得永久的安寧——惡魔在我耳邊低語,那是一種毒藥般的甜味。

  然而,就在她伸出枯骨般雙臂將我抱緊的時候,我忽然用力推開了她,不顧一切的掙紮著,終於從火焰裡踉蹌退出。那顆頭顱冷冷看著我,黑色的眼睛裡充滿了震驚。彷彿不相信我到了這種地步、還能有力量從她的手中掙脫。

  “我不會到你這裡去的,母親。”我低聲回答,“永遠不會。”

  “可是你沒有別的地方可去,阿黛爾。”她冰冷地譏誚,“你冷,你餓,你渴,你孤獨。不是麼?為什麼不到我這裡來?”

  “是的,母親,你說的很對……我很冷,我很餓、很渴、很孤獨。從出生以來就一直如此。”我絕望地看著她,一步步後退,“所以哪怕是一點點的光、一點點的熱,都足以讓我像一隻蛾子一樣地撲過去。”

  “可是,你以為我是什麼東西?——因為我沉默溫順,你們就以為我軟弱無能,可以被當作玩偶傀儡麼?”我抬起頭,輕聲微笑,“可是你忘了,我雖然是你造出的怪物,但卻有著人類賦予的心。只有這顆心不是你造的,也是你無法造出來的。它,是屬於我自己的!”

  我退到了門邊,門外就是永遠的黑暗。我望著那顆頭顱:“所以,我寧可永生被困在迷宮裡,也不要如了你的願。”

  頭顱爆發出了絕望憤怒的聲音,在狂烈的大笑中咆哮——

  “可笑!你以為你能逃得掉麼?你和西澤爾,沒有一個能逃得過!”

  “逃不掉的。阿黛爾!你無處可去!”

  我就在那一瞬往後退了一步。掩上了門,頹然跌坐在地上。

  所有的光。

  所有的熱,都在那一瞬被隔斷在背後——展現在我眼前的依舊是沒有盡頭的長廊,一扇扇緊閉的門,以及永遠籠罩的黑暗。門後的詛咒還在不停傳來,入耳驚心,彷彿錐子一樣一個字一個字地刺入了耳中(奇*書*網*.*整*理*提*供),被無限的放大、迴響在腦海裡,宛如來自地獄的滾滾雷霆。

  我將頭埋入掌心,無聲的啜泣。

  我知道,我終歸還是只能回到這裡。

  只是,西澤爾……我的哥哥,你,又在何處呢?

  一直到從那個黑暗的迷宮裡解脫,我才知道這短短的一段時間裡外面已經是天翻地覆:我的大哥蘇薩爾連同三哥普林尼,在籌謀已久後,終於對西澤爾下了毒手——他們以父親的名義給西澤爾送去了一杯毒酒,謊稱是教皇的賞賜,必須喝下。

  然而,我的嫂子,晉國的純公主,卻代替哥哥喝下了那杯酒。

  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麼要那麼做。她從來不曾對他微笑過,從來不曾和他說過親密的話,甚至,從來不曾和他真正的同床共枕——所有人、甚至是西澤爾也認為她嫁給他,只是出於純粹的政治原因而已。

  然而在那個時刻,她卻不動聲色地替他喝下了那杯酒。

  “可以不愛我,但……不要忘記我。”

  她在他的懷裡,最後說著這樣的話,緩緩閉上了眼睛。

  她是這樣一個寂寞而深情的女人,在她活著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傾聽過她的心聲、懂得過她的想法——哪怕是她的父親晉王原誠、她的丈夫西澤爾、甚或是她的情人加圖。事實上,這個世上,又有誰能夠真正懂得另一個人呢?

  在純公主死去的第二天,翡冷翠爆發了百年一見的動亂,南十字軍團和蘇薩爾普林尼的人馬發生了劇烈的衝突,繼而演變為一場戰爭。

  我不知道那時候父親和哥哥們是否派人來修道院尋找過我,但是,被困在黑暗迷宮裡的我卻根本無法參與到這一場空前血腥的家族殘殺中來。

  在妻子代替自己慘死後,憤怒的西澤爾指揮著南十字軍團攻佔了翡冷翠,他麾下的騎兵如同潮水一樣湧來,火炮轟開了城門。他在梵蒂岡城門下殺死了普林尼,繼而提著血淋淋的劍轉向大哥蘇薩爾。蘇薩爾因為恐懼而奔逃,朝著太陽宮踉蹌狂奔,想到父親那裡尋求保護。

  教皇把窮途末路的大兒子藏在身後,用寬大的法袍覆蓋著他。希望能挽救這個兒子的性命。他第一次低下了頭,開口哀求西澤爾能放過他的長子。父親在太陽宮的金座上,對著自己的二兒子許諾了許多事,幾乎把所有一切都答應了——然而,西澤爾只是一聲不出地走上去,一刀刺穿了教皇的法袍,將蘇薩爾殺死在父親的懷裡。

  血染紅了父親的後襟,然後,又再次染紅了前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