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六 我臉上沒有塗脂粉,只是唇上淡淡的抹了一層淺紅,眼線描得細長,孔雀綠與銀線襯的眼睛明亮之極,眼角挑起的弧度,像是要飛起來一般的有神采。我乘著步輦到了前殿,曼菲士站在台階前迎接。他穿著一件雪白的袍子,繫著黃金束帶,頭上是環狀的黃金鷹形額飾,神采奕奕,英姿勃發。 我向他微微一笑,曼菲士也露出笑容,俊逸不凡的臉龐一瞬間令人不敢逼視。 “王姐,我有東西給你看。” “是什麼?” 也許又是什麼珍奇的寶。我和曼菲士都是愛著對方的,我們是姐弟,是手足。只是我對他的支持是隱在他的背後,而曼菲士對我的愛重卻是實實在在表現出來的,讓每個人都能看到能知道的。 他拉著我的手走到殿前,夜幕低垂,殿前平台上燃著明亮的銅燈,有一樣東西放置在平台正中,被大幅絹布蓋著,看形狀應該是尊人形雕像。 “這是?”我抬頭看,這雕像很高大,幾乎有旁邊的大立柱的一半高了。 “王姐,明日就是你的生辰,這尊雕像明日就會運去卡納克,擺在我為你新建的愛西絲神殿裡。” 曼菲士? 我訝異的轉頭看他。 呵,生日……我還真是不記得了。 曼菲士一揚手,旁邊的侍從們知機的全力將那絹布扯開,露出裡面黃金色的雕像。那雕像的面容與我極為相似,看起來尊貴肅穆。我台起手來掩住口,半天說不出話,眼眶酸熱,幾乎便要失態。 “王姐,你喜歡嗎?” 我點點頭,聲音有些哽咽:“很喜歡。” 他微微一笑,轉過身來頷首示意。 我轉過頭,穿著玄墨色袍服的伊莫頓緩步走了過來。 曼菲士拉起我一隻手,向前走了兩步,伊莫頓停下腳步,站我們兩人面前。 “伊莫頓,你和王姐傾心相愛,患難不離。我雖然不捨得,但是我更希望王姐幸福。” 我定定的望著曼菲士,他眼眶也有些泛紅,聲音輕輕顫抖:“你以後要好好照顧對我王姐,否則的話,我可絕饒不了你。” 伊莫頓從他手中將我的手掌接過去,用力不失溫存的握住,聲音沉穩而堅定,一字一字象深深的刻在我的心裡。 “你放心,此生此世,我絕不會辜負愛西絲,我以我的靈魂起誓,會讓她一生幸福安樂。” 身邊的所有聲音一瞬間像是全消失了,耳旁靜的出奇。 我眼中只看到了伊莫頓,微涼的風吹在臉上,他的眼睛深邃寬廣,如同無邊的海洋。我的頭髮和袍帶都被風吹的飄飄輕舞,我覺得站立不穩,就像是……插上了喜悅與愛意的翅膀,就要飛起來了。 這一刻,他的世界只剩下了我,而我的世界,也只存著一個他。 “好了,王姐,我們進去吧。”曼菲士微笑說:“明天這雕像運抵卡納克,到時候我請神官替你們在新神殿舉行婚禮。當然,因為比較倉促,不能邀太多人,不過今天宴席上的這些客人明天都會到場觀禮的。從前我與王姐那場婚禮並未最後完成,而且伊莫頓現在是農政官,不再是祭司身份,所以……王姐不需顧忌,想做什麼,就去做吧。” 曼菲士? 我轉頭看他。 我和他是曾經有過婚禮的,現在他……卻做出這樣的決定? “我希望姐姐幸福,而不用總是在人前遮遮掩掩,你們應該在太陽底下,並肩站在一起。 我垂下頭抿緊了嘴唇。 這……這壞孩子,什麼時候學的這麼會煽情,幾句話說的乍聽淡然無比,可是落在心底卻是如同驚雷霹靂。 我從沒想過,曼菲士願意為了我,做到這等地步。 他似乎渾然不覺我心情激盪難以自持,微笑著請我落座,伊莫頓的位子就設在我的旁邊。 我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索性什麼也不說。曼菲士舉起金盃來向眾人邀飲,他談笑風生,揮灑自如,從前鋒銳的霸氣現在已經變得含蓄收斂,卻更有威勢,令人油然而生一種敬服仰慕之意。 那些賓客都不是傻子,埃及法老說定的事,哪有旁人置疑反對的餘地? 那雕像在火光映照下燦爛耀眼,看起來金碧輝煌。 曼菲士不知道籌備了多久了,卻只瞞著我一個。 我看看伊莫頓,婚禮的是事他或許不知道,但這雕像還有為我辦生辰慶典他一定知道的。 他看我看他,低聲解釋:“這是法老的意思,想讓你驚喜。” 我嗔怪的看他,但心裡卻只覺得甜蜜快活。 有些會湊趣的人就在此時獻起禮物來了,他們來時是為了討好曼菲士來的,想寶劍,名馬,珠寶等等不一而足,無一不是價值連城,世上難尋。其中就有一個從南邊的小國的人,獻上了一串鑽石的項鏈,光華四射,璀璨流光。 曼菲士讓人吧項鏈捧給我看:“王姐,這個你明天典禮時戴最好不過。” 我點點頭。 的確很美,難得這樣純淨而晶瑩,實在是美不勝收。 還有獻上舞孃與美人的,當庭就命其表演起來,衣香鬢影,流光樂舞,我多喝了兩杯酒,已經有些熏然欲醉的感覺,眯著眼看著舞姬飛旋的火一樣的群影,鈴鼓一下一下像是敲在人的耳鼓上。 模模糊糊的時候,我聽到一人說:“偉大的法老陛下,埃及的太陽王,我部落之主命我等前來恭賀盛典,並獻上這世上最珍貴的禮物。” 最珍貴的禮物?在前面的那樣多的奇珍異寶已經亮相之後,他有什麼能稱得上最珍貴的,將前面那些人呈獻的禮物全部比下去? “尼羅河光芒萬丈,金光閃爍。有一首流傳久遠的歌謠唱,當太陽升起在尼羅河上,會出現黃金一樣的美人和最明睿英武的法老王。我們在尼羅河畔看到了這個傳說,真的出現在了面前。” 那人說完話幾秒鐘,我的酒意一下全飛了,猛然坐直了身,看著那人得意的一拍掌,他的從人抬上一口精緻的長箱子。 他說的,難道是…… 箱中人……真會如我們所想嗎? “請法老陛下,來親手開啟這口箱,驗證傳說的顯現吧!” 曼菲士的手放在心口的位置,緩緩站起身來。 他一步一步走下台階,我只覺得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竟然不敢看他的眼神。 如果,如果竟然不是我們的猜想的那樣。 樂舞休止,吟歌停歇。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口箱子上。 曼菲士拔出腰間長劍,屏息凝神,劍尖挑開了上面系的金色絲繩,然後輕輕拉開了那箱蓋。 (全書完結) |
一八五 我也有些不知所措了,伊莫頓又交待了他兩句話,然後帶著我走了出來。 “伊莫頓?”我簡直不能相信:“你,你是怎麼……” “這也沒什麼,就是一些藥物,加上一種移魂之術。”伊莫頓簡單的解釋了下。 我明白了。 他說的,就是催眠術啊。伊莫頓,你可真是多才多藝,居然連這個都會……不過想一想,這些神官僧侶們整天勸人敬神信神,本來做的勾當就和職業騙子很相近,這些手段他們當然有所涉獵,一點也不奇怪。 “那,要是以後……”我擔心的是,這種辦法可靠嗎?要是他以後想起來了那該怎麼辦?到時候又要如何處理? “我想,他能想起來的可能性,很小。”伊莫頓說:“昨晚我讓人在宮戒嚴搜索,只找到兩個可能是他同夥的人,但是也已經自殺了。你不用太擔心,即使是在密諾亞,知道安多司存在的人,也絕不超過三個。在埃及,恐怕就只有我們兩個了。雖然他體形特異一些,但是我給他安排在這裡,他見不到什麼人,而且還有個孩子可以吸引他的注意力,我想……不會有問題。” 我夢遊似的點頭:“你可真是個……” 人才啊,人才。 193 不能不說,伊莫頓這辦法真是太人才了。一舉兩得,編造一個假身份,就把西奴耶留下的那個孩子和安多司一起打發了。 我站在神殿的院落裡,安靜的看著他。 伊莫頓那樣沉穩的站在那裡。 如果說地位,那麼埃及的統治者,法老曼菲士無疑是最有地位的。但是……我覺得若論氣勢,伊莫頓與他實在不相上下,一樣有如山嶽般令人有種沉穩不可撼動的感覺。 “走吧,以後如果你想見他們,也方便的很。只是,不要別人察覺就可以了。” 我點點頭。 午後的空氣被烤得熾熱,吸進肺裡有一種整個人都被熱意烤灼的感覺。 “啊,對了,女官們說了嗎?” “說什麼?” 他怔了一下,微微笑著說:“大概她們太忙,顧不上。也沒有什麼,就是曼菲士最近好像要操辦一個打的慶典,事多繁忙,日子又近了,你的女官們大概也要被借去忙活。” 我想了想:“是因為前陣子對南邊的部落用兵勝利嗎?” 算是一個大勝,父王在時沒能啃下的硬骨頭,被曼菲士一舉蕩平了。 而且從他回來之後,上下埃及那些人的議論也著實不少,事非紛紜。他現在舉辦一個大的慶典,也可以起到穩定人心的作用。 “我本來也沒有什麼事情要辦的,他要用人手,就都給他好了。” 伊莫頓唇邊的笑意加深,他每次這麼一笑,我都有一種飄飄欲醉的感覺,如同飲了陳年佳釀,胸口漲滿了一種叫幸福,滋味甜蜜的情緒。 我現在,覺得如此幸福。 伊莫頓說的話果然沒錯,整個王宮都沉浸在一片緊張而期待的情緒裡,所有人臉上都有一種亢奮。我身旁的人也是如此,珍奇的禮物,衣料,珠寶源源不斷的送進宮裡來……我喜歡的是其中很漂亮的幾對觀賞魚,鱗片象五光十色的寶石體態輕盈,游動的時候動作靈巧優美。放在庭前的蓮花池裡之後,我每天早晚都不忘去喂一次魚,女奴托著裝魚食的小盒子,在一邊小聲說:“這麼美的魚,真是世上罕見啊。而且從那麼遠的地方運來,這份禮物可真是珍貴。” 我沒說話,吧魚食捻碎了灑下去。 “而且法老真的吧愛西絲陛下看的很重要啊,這些珍奇的禮物全都直接送了來給您。” 我沒出聲。魚在水中游動的姿態變幻多端,深碧色的池水中點點彩光閃動。 “唔,剛才聽在前殿的姐姐說,還有遠從比泰多運來的特產呢,大概晚飯時分就會送到後宮來了。” “是麼?” 比泰多啊…… 比泰多王早已經被架空,伊茲密王子才是真正的執政者,是實質上的比泰多王。 在政變時,我在底比斯匆匆見過他一面,當時不得不與他合作…… 我沒有忘記他給予我的羞辱和傷害,但是……如果不是他,那次我們也不能夠順利的將西奴耶的主力擊潰。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有時候沒有那麼簡單,並不是非恩即仇。 就像黑與白之間,存在著深淺不一的灰色地帶。 我和伊茲密永遠不會成為朋友,但是國與國之間,並沒有永遠的仇恨。 那件往事,我永遠不會忘記,但也絕對不會對曼菲士提起。 況且……那時伊莫頓傷了他眼睛,恐怕他這一生,想要再自己領軍上陣,或是與人比鬥交鋒,都已經辦不到了。我的仇,也算是報過了吧?如果不是當時迫於情勢和他立約合作,我想,伊莫頓應該……會用盡一切辦法來殺他。 日漸西沉,晚風從大海的方向吹來,我伸手按住頭髮,吧手裡的魚餌遞給身旁的女奴。 艾倫在我腳邊跪下行禮:“愛西絲陛下,法老陛下請您去前殿。” “唔?” “明天就是大慶典,今晚已經開始擺宴了,所以……” “知道了。”我問:“都請了什麼客人?” “啊,那可多了,不但有貴族高官,還有其他國家部落的人遣使者來,毫不熱鬧。” 我微微一笑,曼菲士特意如此,也有顯威震懾之意,那我這個做姐姐的豈能不給面子? 我讓人開了衣間的門,一陣清雅的香氣從裡面偷出來,裡面衣彩輝煌,掛滿了各式華衣美服,艾倫都看的呆了,我伸手在間飾間輕輕拂過,金珠羽飾輕輕互撞,叮叮的輕盈響聲空靈的讓人覺得置身幻境。 “哎,這些美麗的衣裳,您平時卻不怎麼穿呢。” 我微微笑,指著一件銀白的裙子:“就這件吧。” 那衣料間織進了銀絲,埃及並不產銀,所以銀質的首飾比黃金的還要貴重難得。艾倫跪下去替我將裙角理好,一旁的女官取了銀絲纏繞的蓮花頭飾來,輕輕替我扣在發間。 我挽著輕紗的披帛,緩緩走到銅鏡前面。鏡中人看起來美麗而縹緲,我一時有些恍惚。覺得鏡中人素不相識,也與我不相關。但是我一動,鏡中的人影也動起來,轉身行走時裙襬飄散似雲彩,隱隱迭迭,如真似幻。 我就是她,她就是我。 |
一八四 192 曼菲士第二天果然問起來,晚上是不是有什麼異樣。 我只說是彷彿有人窺探,所以才命人戒備的。曼菲士點一下頭,把手裡的重新丈量土地的計畫書遞給我,上面已經有圈畫出來的數據,旁邊還標註著適合負責這件事的官員的名字。我細細看了一遍,這……這已經如此完美,還需要我做什麼? 曼菲士啊曼菲士,讓我說你什麼好呢? 你不覺得自己現在英明神武的都過了頭兒麼? 我真的有一種“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感覺,欣慰與失落交錯,感覺自己可以安安心心去退休養老了。 不過……我卻還是放心不下他啊。 有凱羅爾在的時候,雖然也是不放心,但是和現在這種不放心,是不一樣的。那時候只擔心凱羅爾和他會不會鬧小彆扭吵吵架什麼的,又或是凱羅爾太搞不清楚狀態而鬧事闖禍給曼菲士添麻煩。 那是一種……嗯,略帶甜蜜的煩惱。 現在的放心不下…… 嗯,凱羅爾在的時候固然讓我頭疼,可是她不在,卻更加讓人擔憂了。 我甚至問過伊莫頓,有沒有可能把凱羅爾再從另一個世界“抓”過來,伊莫頓苦笑,反問我,是不是把他當成萬能的阿蒙神了? 午後睡了一會兒,起來的時候精神不大好,人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來。艾倫她們要為我梳頭的時候我就揮揮手,示意那些零零碎碎的頭飾什麼的全都不要,就穿著一條白紗質料的裙子,淡黃的絲帶系在腰間,披著頭髮靠在榻上,光著腳,鞋子踢在一邊。 要是這時候……能有本小說看就好了…… 當然在這裡小說是沒處去找的。 伊莫頓腳步輕緩的走了過來,他的姿態高貴優雅,就像……午後清波鱗鱗的河面上,吹來的一陣微風,清涼平和,令人心曠神怡,又覺得……有些縹緲而難以接近,腰間長長的金色絲穗隨著他的走動輕輕搖晃。我把羽扇丟到一旁,欠起身來輕聲問:“你怎麼來了?” 他這會兒該是在忙著,不是在曼菲士那裡就是在神殿那邊。 “昨天那件事,我想了個解決的辦法。” 我精神一振:“什麼辦法?” 他說:“你跟我來。” 我想站起來卻發現鞋子被我踢到了一旁,伊莫頓彎下身,將那兩隻輕巧精緻的鞋子揀起來拿在手裡,在我面前單膝跪下,替我把鞋子一一穿上。他的手掌裡有握劍拿筆而生出來的硬繭,蹭的腳掌心微微發癢。我忽然想起昨天晚上他的手撫摸過我到皮膚……那種感覺鮮明的讓我的臉一下子熱了起來。 “不必傳步輦了,我們從後面涼亭花園那邊過去吧。” 我點頭答應,從後面去神殿,有一條近路捷徑。路很窄,兩旁盛開著大紅色的鮮豔花朵,太陽很大,照在額頭上感覺辣辣的,讓人有一種恍惚的空虛的感覺。我眯起眼,伊莫頓走在我的前面,他的肩背起來如此堅實可靠,我向前緊走兩步,伸手輕輕挽住了他的手。 伊莫頓沒有回頭,手輕輕回握住我的,他的手即使在這樣熱的外面,溫度也並不太高,涼潤宜人。 我們轉進一條迴廊下面,太陽無法直接照射到,感覺身上一下子就輕鬆了許多。 “你將他……怎麼處置了呢?” “你見了就知道了。” 我沒有再問,只是加快了腳步緊緊跟著他。裙子長長的後擺拖曳在地下,走的快了,系裙的絲帶擺動起來。 等我們進了神殿的側門,他並沒有一直向前走。他現在在神殿裡還有個住處,有時候我也會到這裡來過夜。但是現在我們走的是另一個方向。 他推開一扇門,輕聲說:“進來吧。” 我看看這間屋子,這裡偏僻不起眼,我以前沒有來過。 屋子裡陳設簡單,不過顯的很乾淨。桌上有木碗木勺,屋裡有一股羶羶的羊奶的味兒。 屋子外間沒有人,我站住腳環顧一週,忽然屋裡響起一聲嬰兒的哭聲,嚇了我一跳。 “不要緊的,”伊莫頓輕聲安慰我,然後喊了一聲:“阿克,你出來一下。” 隨著沉重的腳步聲,一個大個子從裡面走了出來。 我愣了一下,我知道……安多司,就是他。 只是,我還是頭一次這麼清楚的,在白天看清楚他的長相。 可能是長久不見陽光的關係,安多司的皮膚很白,白的有點發青色,頭髮也不濃密,五官很深邃,並不難看……但是,和他那個弟弟相比,那個我只見過一面的瘦弱的小小的少年密諾亞王,讓人覺得,完全的,扯不上關係。 真的,說是兄弟,沒有人信的,眉眼也不相像。 讓我愕然的不是他的長相身材,而是他懷裡抱著個孩子,正不安的扭動身體,安多司也根本顧不上理會我,手忙腳亂的想拍哄那個孩子,似乎又怕自己的力道太大會傷到他一樣,手足無措,又還怕失禮的抬頭跟伊莫頓打招呼。 那個孩子我也知道,是西奴耶的遺腹子。安多司我也認識,可是這兩個人……這麼組合在一起,我就真的摸不著頭腦了。 “這是愛西絲陛下。” 安多司急忙要行禮,但是孩子又哭起來,他慌的不知道該先做哪一樣。我低聲說:“不必行禮了。” 我轉過頭看著伊莫頓,無言的用目光問他:這是怎麼回事? “阿克的父親是埃及人,母親是密諾亞人。因為今年密諾亞不太平,他家的漁船沉了,全家人包括妻子,父母親人都在那場意外中喪命。他在那裡也難以謀生,於是就帶著唯一倖存的兒子,離開密諾亞回埃及來了。他兒子身體不好,來神殿求僧眾給祈福的時候,我遇見了他們,就帶他們進來了。阿克力氣大,留在這裡可以給石工幫忙,打下手什麼的,晚上再做做灑掃的事情,養活他和兒子沒有問題。” “是呵,”安多司的笑容有些遲鈍和茫然,但是,顯然他是認同伊莫頓的話的:“多虧了這位神官大人,我們父子才有了棲身之地,不至於淪為奴隸。”他認真的說:“我一定會老老實實的,好好幹活,報答大人。” 伊莫頓微微一笑:“你好好養大你兒子吧,以後的日子,一定會比以前好的。” 呵…… 這,這真是…… |
一八三 我拚命的想掙扎,可是他的手臂一橫,我的脊骨被他微微屈起膝蓋來牢牢抵住,手臂也將我箝的緊緊,我根本一動也動不了,胸口呼氣不暢,眼裡急的快要冒火,喉嚨裡只發出呼呼的,比喘氣大不了多少的聲音來。 伊莫已經從外面回來了,他一定是因為端著水,所以腳步更顯的穩當輕捷:“我拿了果酒和水,你要喝那一樣?” 不不!不可以! 我用力想要掙扎,哪怕能發出一聲警訊來告之伊莫頓屋裡有危險,可是轉眼間他的腳步聲已經到了身旁,安多司的劍在黑暗中亮光一閃而逝,迅捷無聲的向前刺了過去。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嚨口,緊緊瞪大雙眼,根本忘記了呼吸。 190 昏暗中我什麼也看不清,黑影交錯,肢體碰撞的悶響,水瓶落地的聲音,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間。我喉嚨發乾,手心卻兒狂冒冷汗。 明明只是短短的幾秒鐘時間,我卻覺得像過了半輩子似的那麼漫長。 然後,安多司箝著我的那隻手臂,忽然鬆開了。我的身體一下子失去了支撐,竟然連自己站住的力氣都沒有,靠著牆軟軟的滑下來。伊莫頓撲過來抱起了我:“愛西絲!你受傷了嗎?” “我沒事,他沒傷我……”我覺得自己喘不過氣來:“你呢,你,你怎麼樣?” 他抱住我,一手安慰性的撫摸我的頸肩和後背,幫我穩定下情緒:“你忘了,我不會有事的。嗯?” 我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只覺得手腳痠軟,動不了:“不是忘了……是那種生死關頭,怎麼能想得起那麼多,只顧著擔心,我現在一動都動不了,拜託,幫把手。” 伊莫頓把我打橫抱起來放在床上,替我把胡亂裹綁著的裙子蓋好,居然還顧得上輕聲和我說:“只可惜水打翻了。” “啊,”我微微吃驚:“安多司,他還活著麼?” “嗯,暈了。” “侍衛們一定也能聽到這裡的動靜,轉眼就來,你去攔他們一下。” 伊莫頓答應著,我已經能聽到侍衛們沉重的腳步聲迅速靠近內殿。伊莫頓出去說了一聲,只是不小心打翻了水瓶,沒有什麼要緊的。 我整理著衣裳,系裙帶的手直哆嗦,怎麼也系不起來,只能鬆鬆的打了個結。 侍衛們並沒有立刻散去,而是有一個人由女官引進來,向我行了個禮才走。 不是他們不信伊莫頓,只是最近宮裡面也著實不太平。如果我有個萬一,他們這守夜的一隊人,能落個殉祭的命都是走運了。 我回過頭,安多司偌大一個人躺在地下他們不會看不到,伊莫頓在簾子後面招一招手,我拿起蓮花燈台走過去看,伊莫頓手腳極快,把他拖到柱子後面來了。 伊莫頓走到側門處輕輕搖了一下鈴,片刻有個用黑布裹臉的男人過來了,伊莫頓低聲吩咐了兩句,那人便領命而去。 “我不想太張揚……”我知道伊莫頓是囑人去嚴加戒備,搜尋刺客。 但是……我並不想把這事鬧大。 伊莫頓說:“我知道,所以我沒吩咐衛兵,只是讓人去悄悄傳話,不會吵嚷的人盡皆知。畢竟,我也不想他就這麼死了。” 我一手拍拍胸口:“嚇死我了……心口怦怦的跳的難受,跟要彈破了躍出來一樣。” 伊莫頓將燈台接過去放在一邊,兩隻手輕輕將我的手合握在掌中。 他的手掌大而有力,溫和乾燥,令人覺得放心而可靠。 他的手腕上,那個蠍形的金色手鐲閃著暗沉沉的烏光,我每次看到它都有種奇怪的感覺,不過它已經成了伊莫頓身體的一部分一樣,沒有辦法取下來,也不能夠取下來。 “我不會有事的。” 我看了一眼昏沉沉蜷在那裡,體形龐大的安多司:“他怎麼了?” “天明前應該不會醒過來。”伊莫頓說:“其實……我想他不知道進來的人是我。” “嗯?”我抬頭看他。 伊莫頓說:“這裡是你的居所……他應該是衝著法老來的,把我當成了曼菲士王了。” 啊…… 伊莫頓說的很有可能是事實的。 即使是在宮裡,我,伊莫頓還有曼菲士三個人的關係也是撲朔迷離,等閒人不可能弄的清楚。只有像艾倫這樣,貼身服侍我的女官,還有最核心的值守的侍衛們才知道一二。不過有時候我看艾倫的表情,顯然她也在猜測,會不會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還有什麼隱情在悄悄發生。 “可是,安多司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呢?他……”我頓了一下:“他怎麼會來做刺客?” “這有什麼難以猜測呢?”伊莫頓說了半句停下來,艾倫又送了水進來,我們閉口不談。等她出去之後,我說:“難道是密諾亞王太后……” “除了她,誰還能指使得了安多司呢?” 我點點頭,覺得黯然神傷。 安多司還是對母親的愛有一種本能的渴望。王太后的吩咐,雖然他會不以為然,在心中並不贊同,甚至反對。可是,他還是聽從她的話。 密諾亞王太后也是走投無路了吧?她讓安多司到埃及來估計也是沒有其他辦法了。曼菲士強勢復出執政,又頻頻針對密諾亞。密諾亞的聖火島軍謀被暴露破壞,國內國外都是危機重重…… 雖然密諾亞這個海上強國的名頭說起來很能唬人,但是它的弱點也是致命的。一但被人抓住了命門,密諾亞其實沒有什麼出路了。要知道,他們島上連糧食都無法自己自足的,周圍的敵人又都伏伺一旁欲趁機而起。尤其是米肯尼人,日日夜夜想的都是能滅了密諾亞取而代之。 安多司力道大的驚人,在黑暗中身後又靈活之極,密諾亞王太后應該是企望他能一舉擊殺曼菲士,趁著埃及群龍無首一片大亂,對他們的封鎖逼迫當可一鬆。 我和伊莫頓看著對方。 “那……安多司,怎麼處理呢?” 我不想殺他。 我已經看了太多的死亡,但是……如果他還想刺殺曼菲士,我又怎麼能夠留下這個隱患呢? 想起他適才輕柔而流利的呼喚我的名字,我就覺得心裡……有種微微的刺疼感。他剛才完全可以無聲無息的將我殺死,但他卻沒有那樣做…… 相識的人,一個接一個的離我而去。 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能留下安多司的性命。 “我也不想殺他的,畢竟他……對我們有恩有義,那些仇恨也不關他的事。”伊莫頓說,不過他頓了一下,又說:“但是他的性格……我還是瞭解的,他要認定了去做一件事,那是百死也不會回頭的。留著他,對曼菲士是個很大威脅。要知道剛才我們交的那幾下手,如果不是我有這個鐲子,如果不是我的力量已經遠遠異於常人,現在絕不是這樣的局面。如果換成曼菲士的話,恐怕……” 恐怕什麼他沒接著說,我當然不會不明白他的意思。 “那,你有什麼辦法嗎?” 伊莫頓想了想:“辦法……或許有一個。不過我也拿不準能不能成,我先讓人將他羈扣起來,容我再細想一想。” |
一八二 曼菲士手下的那些撒出去的探子們,和米肯尼人,和密諾亞周圍那些大大小小的島國,甚至和海盜都有所接觸,曼菲士和以前真的不同了。以前的他有些手段是不屑使的,可是現在,他把“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句話理解的這麼透徹,貫徹的這麼到位,實在讓我這個從小看他長大,又是從現代穿越而來的人都看的瞠目結舌,更不要說是其他人了。 晚上曼菲士的宴會,我也去參加了。 以前父王在的時候,我總不理解為什麼他夜夜笙歌晚宴不斷。其實,未必他就是熱愛著那樣的夜生話的。現在曼菲士的宴會也不少,雖然沒達到夜夜歡宴的地步,但是一個月裡面,一半的日子都是有這種宴飲歌舞會的。 有許多事情在白天不好辦,不好講的,統統放到夜裡去講。 曼菲士則私下對我說:“王姐,其實以前的我太年少氣盛,好多事情寧願直來直去不願用手段。但是現在我卻不這麼想了,既然有更好的辦法,可以付出最小的代價得到最大的利益,那我又為什麼要去走最艱難的那條路呢?” 我當時只是微微一笑,但是心裡卻深以為然。 是的,沒錯。 曼菲士他長大了,成熟了,他現在是個十分稱職的統治者,是個不但有勇而且有謀的法老。可我這心裡……是又自豪,又酸楚,驕傲於我的弟弟如此出色,英俊,勇武,同時也智慧過人。同時,又不能不去想,他的成長,他的這些經驗,是多少次挫折,多少次的傷害和失敗所換來的。 曼菲士沒有再明著反對我和伊莫頓來往,不過他也沒說過贊成。 怎麼說呢……唔,他和伊莫頓的關係,現在看來更像是公事公辦,有什麼說什麼,沒有正事公務的時候,他們也就坐在那裡互相看著對方一言不發,頗有些面面相覷的,話不投機半句多的意味。 我只要他們不互相仇視就謝天謝地,而相互漠視實在不算是嚴重的一回事。 “對了姐姐,”曼菲士在衣香鬢影,觥籌交錯之中朝我低聲笑語:“剛才我得了回報,米肯尼人可真夠毒的,使人背了火油罐子拚死爬上了密諾亞的兩條軍船,點了火的罐子炸開,把半條船都炸破了,密諾亞人束手無策,只能看著船沉掉。呵,米肯尼人真是勇不畏死啊,把命搭上炸沉一條大船,還送了對方十幾條人命……” 我愣了下,額頭上慢慢爬上幾條黑線,這,曼菲士這描述的不是自殺式襲擊麼? “那黑油是不是你指點他們用的?” 曼菲士只是一笑:“我可沒有朝他們透露消息,不過因為我們的人去尋找那黑油,或許是無意中被他們得知了這情形的。” 我有些發怔,歷史在這裡……已經完全變了。 我看著與人談笑風生的曼菲士,完全把握不了……未來,到底會走上一條什麼樣的道路。 我沒有再在晚宴上待太久,說自己酒喝的有點多,就告辭出來了。曼菲士讓女官送我,我擺擺手,只和伊莫頓一起出來。 他握著我的手,天上彎月如鉤,月色如水,光滑的石地上閃爍著有些銀燦燦的光。 “你有心事?” “唔……”我只是點點頭。 “關於曼菲士王的嗎?” 我們經過池塘,入了夜,池子裡的蓮花都半閉合了起來,我定定的看著那在層層圓葉中挺立的花苞,低聲說:“曼菲士越堅強,我越覺得擔心。” 凱羅爾呢? 曼菲士到底經歷過什麼呢? 有些話,即使是親如姐弟,也是問不出來的。 從現代歸來的曼菲士,身上多了很多東西,卻也失去了……他原有的東西。 曼菲士,你的愛情呢?你的快樂呢? 189 我平躺在榻上,一手還無意識的握著軟枕上的錦穗,緩緩的平復呼吸。 伊莫頓的手輕輕撫我我的臉頰,然後順手撿起他的袍子披上。 我的手指勾住了他的衣邊兒,聲音低啞的說:“別走。” “我去倒杯水來給你。”他微笑的樣子讓我覺得自己都快融化了,聽著他的腳步走到簾幕外面,拿起水瓶搖晃了一下,裡面卻是空的。 “你這裡的那些女官們,也越來越懶怠了,竟然連水都沒有。” 我懶洋洋的說:“是我讓她們晚不許靠近這裡的……還是你想讓所有人都發現你留在這兒過夜了?” 伊莫頓的聲音裡帶著無奈和笑意:“好吧,你沒錯。不過這會兒還得到外頭去倒水。你等著,我馬上就回來。” 身體與精神都感到疲倦,但是也有一種完全放鬆下來的舒服與滿足。激情過後的身體上有一層黏黏的汗水,要是平時我根本無法忍耐這種感覺,非得立刻去沐浴不可,可是現在卻覺得……這種感覺也不壞,起碼,不是完全不能忍受。 其實說白了就是我現在在犯懶,只想蜷起身來呼呼大睡,不想說話,也不想睜眼。屋子裡瀰漫著一股讓人臉紅心跳的味道,因為重重紗簾低垂阻隔,這味道那樣濃郁,卻一時半刻的散不去。 我聽到輕輕的腳步聲響,帳幕應該被掀起來了,因為我光裸的背上感覺到一陣帶著涼意的微微的風拂過去。汗濕潮熱的肌膚微微一緊,我可以感覺自己的毛孔都縮了起來。 我輕喟出聲:“伊莫頓……” 忽然冰冷的,鋒利的尖刃抵在我的脖頸後面,我身體一僵,趴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 哪裡來的刺客?這宮殿周圍的防備竟然一點沒有阻擋得了對方? 那個人聲音很低,像是擂木在砂石上滾動,那樣粗而啞的聲音,說埃及語並不流利:“別……動,別出聲。” 我愣了一下,這個聲音…… 我低低的,疑惑的輕聲說:“安多司?” 如果說幾年前的那一次密諾亞之行,還有一點點的,可以算是幸運的經歷,那麼,就是我認識了安多司,得到了他的友誼和幫助。我真切的想念他,為他憂慮,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困在密諾亞地底的迷宮之中,過著孤獨無助的生活。 他是密諾亞王太后的親生兒子,而且,是長子。可是卻因為相貌身材天生異於常人,被迫在不見天日的地底長大,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沒有……快樂。而他的弟弟,那個體弱多病的密諾司,一生下來就是萬千寵愛集於一身,可是卻把身體越養越嬌貴越養越虛弱,百病從生,其實用伊莫頓的話來說,全是富貴病,如果換種生活方式,那麼密諾司的健康狀態就完全不會是那個樣子。而且那個孩子異常任性,為人處事只會想到自己。當然,那不全是他的錯,畢竟他從小就生活在那樣一個環境之下。 但是與他相比,安多司的境況……卻實在是太淒涼了。 我喊出他的名字之後,身後的那把兵器,一下子就移開了。 我緩緩的回過頭來,寢殿裡只在四面牆角各燃著小小的一盞香脂燈,又被重重簾幕遮映,我只能看到一個影影綽綽的黑色身形——可是我已經可以確認,我沒看錯,就是他。 安多司的身材異常的高大健碩,塊頭有正常人身形的一倍大,除了他我沒再見過別人能有這樣的體魄。 “安多司,是你嗎?” “愛西絲?” 他的聲音滯澀,他說密諾亞的語言都已經不流利,埃及語更是生硬,可是他輕聲喊我的名字,愛西絲,這三個字他喊的異常流利純熟,就像是喊過無數次一樣。 “安多司?真的是你嗎?你怎麼會來這裡的?”我的目光落在他手裡那把看起來就異常鋒利的帶著殺氣的鐵刃短劍上面:“你,你是來殺……” 他忽然伸過手來抓住枕巾塞住了我的嘴,拉起一邊的袍子裹在我身上,動作極快的把我挾起,貼牆而立,一手緊緊脅住我,將我緊緊扣在他和牆壁之間,手中的劍尖端朝外,蓄勢待發。他身形龐大,可是這一系列動作輕巧靈活,且沒有發生任何聲音。 以前我就已經知道,安多司在地下迷宮中鍛鍊出來的身手靈敏過人,越是黑暗的地方,他越是能發揮所長! 糟! |
一八一 嗯,也許他還研究過三十六計之類的東西,我真想直接告訴他,曼菲士啊,你姐姐我其實也是古代的皮包著現代的芯子,我是不折不扣在那個時代生那個時代長的,晤,不,我是二十一世紀的人,凱羅爾只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人……那個時代的電腦,手機,網絡都未普及呢,曼菲士如果是在那個年代學習到的知識,那就是說比我還要落後些的。 但是我卻不敢冒這個險。 誰知道這些話說了之後是個什麼後果?曼菲士知道我不是他真正的姐姐之後,誰知道他會有什麼反應? 舞孃們在堂前扭動著,跳著一種名叫“曼依納”,其實就是和肚皮舞差不多的舞蹈,纖腰款擺,肌膚上塗著橄欖油和香料,肚臍上裝飾著黃金飾環和深紅寶石墜飾,衣裳薄的不能再薄了,現代的透視裝也就不過如此。 其實古人的道德觀還很純樸,身體是美的,尤其是這些舞孃們更是這樣認為。年輕的身體是如此美麗,讓人欣賞並不是羞恥的丟人的。 “愛西絲。” 我轉過頭,伊莫頓站在簾幕後面朝我微微招手。 我抬起手來,女官知機的拍了一下掌,舞孃與樂師同時停下了動作,我站起來走到簾幕後頭去。 “怎麼?” 伊莫頓這種時候一般是不會到我這裡來的,他現在算是曼菲士的又一得力臂助,比我還忙,甚至有隱隱要趕超以前的伊德霍姆布的勢頭了。 “你那天和我說起的事,已經有著落了。” “是麼?” “晤,”他臉上還有沒拭去的汗水,沿著臉龐緩緩的淌下來。伊莫頓比以前還顯得削瘦,臉部輪廊又深又峻朗,看起來更加成熟性感:“跟我來。” 我攜著他的手,一起出了這間偏殿的側門。現在曼菲士偌大一個後宮空蕩蕩的只住了我一個人,而且身份還有些曖昧。我的名聲大概被傳的不是太好聽,畢竟我算是曼菲士的王妃,同時也是女王,外面不知道多少愛慕法老王曼菲士英俊偉岸和絕頂權勢的女人在詛咒我,佔了法老的寵愛,獨霸後宮,還和原來的大祭司現在的大司政官伊莫頓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偏殿外面的走廊裡頭跪著幾個人,其中一個女子,懷抱著一個嬰孩兒,看上去瘦瘦的只有七八個月大,用一條麻巾裹著,正沉沉的睡著。那幾個人的臉上都有著敬畏和恐懼的神情,跪在那裡一動不敢動,更不敢發出聲音。 我看看伊莫頓。 他說:“西奴耶的妻子在動亂的時候失蹤,我的人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難產而死,只留下這個孩子,托給了一戶人家照看,這個女人就是一直跟在這孩子身邊的乳母,我將他們一起帶了回來,你看……要如何處置。” 那個女子跪在那裡,雖然姿勢卑微恭敬之極,但是顫抖的手指卻洩露了她的心思和情緒。 “你不用害怕,我要是想把你們都除掉,就不必派人費功夫把你們都帶回王宮裡來了。”我看看那個孩子,很瘦小,看不出來與西奴耶有太多相像。 “他多大了?” “一歲兩個月了……” “呵?”我意外了,這個孩子看起來如此瘦小,怎麼也不像有一歲多了的樣子。 “因為,孩子早產,能活下來已經很不容易,夫人以前……啊,不,是那罪人留下的一點財物,差不多都花在他身上了,一直到現在還是體弱多病,東西也吃不多……” 我點點頭,招了下手,艾倫輕快的走過來,默默的將孩子接了過去。 “你們的去處已經安排好了,要記住一件事,你們從來不知道有個孩子的存在,完全不記得此事,如若誰膽敢洩露……” “愛西絲陛下,我們絕對會守口如瓶,一定不會洩露,不,我們從來都沒有見過這個孩子,從來不知道這件事!” 幾個人都爭著表示了他們的忠誠和識趣,我看了一眼伊莫頓,他微微頷首,幾個侍衛走過來將那幾個人帶下去了。 “你要把這孩子放在宮裡養麼?” 我搖搖頭:“我可不會養孩子,再說,我要敢把他放在身邊,不用等天明天日落,上下埃及八成就會傳說我養了個私生子之類的閒話了。你來撫養吧,把他放在神殿裡,我只希望……這個孩子不要知道他的身世,能太太平平的安度這一生。” “你完全不恨他的父親嗎?” 我慢慢坐在走廊的石欄上,太陽快要落下去了,西邊的半邊天空都像著了火一樣,紅彤彤的,讓人有一種淒涼和失落的感覺。 “說不恨,那是不可能的。不是他,塔莎她們不會死,烏納斯也是……死在他的手中。”我頓了一下,低聲說:“但是對我,他屢次手下留情,不然……我也不可能活到現在。” “我是恨他,可是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想起以前的時光,那時候……那時候一切還很簡單,父王還活著,為我們遮風蔽雨。西奴耶一心輔佐,保護著曼菲士,有數次刺客來襲,都多虧了他曼菲士才保住性命。後來的幾次和外族,和別的國家的爭戰,他也立下了汗馬功勞。是,他的政變令埃及現在才剛剛恢復元氣,他的確是罪人。但他以前也有功績,這不能否認。” 我轉頭看看那個睡著的孩子:“他的整個家族沒在政變中死去的人,現在也都被屠戮殆盡……這孩子這是個赫赫揚揚近百年的軍人世家最後的一個人了,所以……我想讓他活著,平安的……過完他這輩子。” “好,”伊莫頓的手蓋在我的手背上:“我會讓人好好照顧撫養他的,他也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的身世來歷。” 我看著兩個老僧侶把那個孩子抱走,和伊莫頓重回側殿裡去。樂師的鈴鼓和弦子又重新響起來,還是接著剛才那暫停的旋律繼續下去,舞孃也維持著剛才的姿勢沒動過,音樂一響,她才又重又接著舞動,我在剛才的位置上坐下來,伊莫頓站在我身旁的一張椅子上。 一切……就像沒中斷過,沒改變過。 只不過……剛才看到那個孩子,卻讓我想起另一件事情。 我和伊莫頓,是不可能有孩子了。 他似是察覺我的情緒有變化,轉過頭來,目光中帶著探詢和關切。 我朝他微微一笑,他怔了下,也是一笑。 他眼睛漆黑,唇邊有個淺淺的渦,笑起來可真好看…… 人總是如此,一山還看著一山高,得隴復望蜀。 失去他的那段日子,我也想過,如果能換得他回來,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現在他已經回來了,我們這樣相愛,而且能夠相守在一起,我還有什麼不心足的? 我該知足。 188 我不知道……曼菲士對我打的盤算看穿了多少,總之,只要我提起去密諾亞,他就有十分正當且充分的理由來讓我明白,我不該去,起碼現在不是去那裡的好時機。 其實我也知道,以我的身份,快意恩仇不是我能做,不是我應該做的。 但是……胸口一想到密諾亞,一想到那些因我而死在那裡的人,就彷彿一下子噎進了一個硬硬的鐵塊,硌的生疼,噎的窒悶,沉的我……負荷不了。 如果我不能為他們做些什麼……我想這個包袱我一輩子也放不下了。 而當伊莫頓看出我的心思,告訴我他可以代替我去做這件事的時候,我一下子跳了起來,用我平生最為堅決強硬的口氣告訴他,絕對不可能!永遠不可能!我不會再讓他離開我的視線去不可知的地方,更何況密諾亞…… 在那裡我曾經那麼的……總之,我不能再讓他冒這種風險。 伊莫頓那時候只是輕輕的嘆了口氣:“愛西絲,你不想讓我冒險,這心情我當然瞭解。但是你也一樣應該明白,曼菲士不肯讓你前往密諾亞的理由,而且不光是他,我也不贊同。上次你說的那句東方的諺語,似乎是叫‘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是吧?那句話的意思,你一定比我更加明白。” 是的……我很明白,因為我失去過,也因為我害怕再一次失去。 所以他們的心情,我都明白。 去密諾亞的話,我沒再提起。 不過伊莫頓卻和曼菲士兩個人在對密諾亞的策略上達成了驚人的一致。密諾亞雖然並不是在陸上,但是它稱霸地中海,曼菲士絕對也不會放任它這樣強盛下去而不管。那句話怎麼說來著?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就是這個理。 而我和伊莫頓對密諾亞的敵視,還有更深更多的理由。可無論是什麼理由,在對付密諾亞一事上面,我們三個人站在同一陣線,出謀出力出錢,陰謀陽謀不斷的拋出去。 我一直記得,歷史上的密諾亞……它神秘消失就在這兩年間。但它是由於自然的原因而消失的,還是有人為因素在裡面的,我現在真的不敢確定。按道理說,密諾亞消失的如此徹底,以至於在現代的地中海上完全找不到痕跡,甚至有人說,那傳說中的沉沒的神秘之國說的就是的密諾亞,現代人在地中海的海底所發現的那片古城遺址…… 但是那些說法都只是推測,並沒有得到證明。 |
一八〇 那個有過一面之緣的密諾亞王太后,密諾司王和安多司的母親。 她是個很了不起的女人。雖然她曾經讓人殺害伊莫頓,但是很奇異的,我並不恨她。說到底伊莫頓偷繪聖島地圖是為了我,為了埃及,而她是為了維護她兒子統治的國家。 談不上誰錯誰對,只是大家站在不同的立場上。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甚至很敬佩她,她是個非常堅強的有勇氣的女人。 我枕靠在伊莫頓肩頭,天空藍的通透,明朗的讓人不能直視。 “我……應該還是會回來的。”我想,我永遠都不可能放得下埃及的一切,我很想保護曼菲士。 我希望他能幸福。 “你在哪兒,我一定也在哪兒。” 我告訴曼菲士我打算再次前往密諾亞。他想了想:“等我熟悉了現在的政務吧。” 我點頭:“那自然。” “要回來。”他說的很慢,一個字一個字的說的很清楚,每個字都是重音。 “一定。”我摸摸他的頭。曼菲士以前的那頭黑髮很飄逸,給他增添不少風采。但是我就是看著現在他的頭型順眼。 這是埋藏在我心底的思鄉情結,看著他的現代頭型,真的很難克制住讓自已不伸手上去摸啊。 “密諾亞最近挺不太平的吧?” “嗯,米坦尼人,比泰多人,還有周圍那些小島國都在找機會想咬它一口,但是要吞掉它,恐怕那些國家還都沒有那樣的胃口。”不過雖然米坦尼人得到了聖島的軍船佈防圖,可是據說他們的兩次偷襲都沒有得手。反而讓密諾亞人有了戒備,並且將大部分軍船都調回密諾亞島停泊防衛去了。 曼菲士端著酒杯出神,他盤子裡食物都沒怎麼動。 “曼菲士?” 他回過神來,撥撥自己的短髮:“王姐……” “有什麼費難的事,說出來,我們一起商量,總比你一個發呆苦想的好。” 他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齒,俊美如昔。不,是比以前更顯得英姿勃發了。 “那,王姐你教教我,怎麼打倒伊莫頓贏得你的芳心呢?” 我一愣,順手抄起手邊的勺子就朝他扔了過去。 曼菲士哈哈大笑,推開椅子閃躲。 他想的絕不是這個,不過…… 他只是不想說出來。 曼菲士也成了有秘密的大人了,他不再會向我討主意,我應該欣慰,還是應該失落呢? 女奴們把飯食撤下去,曼菲士坐下來,低聲問:“姐姐,西奴耶發動的那場政變,過程和結果究竟是怎麼樣的?” 我愣了一下,轉過頭。 曼菲士的眼睛黑的象夜空,深邃而安靜。 我一直不願意人提起那件事。 因為,在那場動亂之中,我失去了太多太多。 186 我一直覺得我不是一個合格的穿越者。看以往的穿越小說中,主角無不靠著先知與博學,搞發明,搞文學,搞軍事……如果主角是男性,那麼十有八九都會走上稱王稱霸的道路,並且身邊美女如雲左擁右抱。如果主角是女性,那麼不管原來是什麼底子,都會有一番極不平凡的際遇,並且差不多遇到的男人都會被女主的與眾不吸引。 不能說穿越文沒道理,畢竟凱羅爾就是穿越之後變身萬人迷的一個例證。 而曼菲士……這孩子真叫我--不知是驚是喜。 這孩子在現代是怎麼過的呢?按照一種說法,時間在不同的空間以同樣的速度流逝,我這裡過了兩年,曼菲士在二十世紀應該也過了兩年。可還有另一種說法,時間穿越是偶然的,落腳點會有所不同。有可能曼菲士離開的兩年並不等同於他現代經過的時間,有可能只有幾個月,也有可能遠遠多於兩年。我傾向於相信後者。我也問過曼菲士,他在凱羅爾的那個世界經過了多久的時間。他垂下眼簾,過了一會說,他也有些懵懂,前幾個月在養傷,後來的時間……他沒有仔細去數,應該不會比兩年少。 曼菲士在現代都學會了什麼呢? 我想,他一定向凱羅爾認真學習了這一段王朝歷史。而且,他還學習了別的東西。 比如,火藥。 我第一次看到曼菲士命人用火藥炸石頭,站在那裡怔怔出神。埃及的歷史,在這裡徹底的被曼菲士扭轉了方向,走了一另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 或者,這段歷史早就被改變了,從我來到這裡的那天起,改變就已經消然無聲的發生了。 我仔細去想也得不到答案,我不知道這究竟是一個虛幻的故事的世界,還是平等於另外一個世界的空間。 總之,我知道自己存在著,活著,思考著,愛恨交織,悲喜離亂。 但有件事我可以確定,曼菲士已經徹底擺脫了對我的那種雛鳥情結,他清醒的很,清醒的知道自己需要什麼,自己該做什麼,清醒的好像沒了多餘的感情,清醒的……讓我覺得害怕。 我們要去密諾亞的行程,被曼菲士一延再延,我覺得政務他已經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而密諾亞那邊的情形也不停的有消息過來。密諾亞現在的處境四個字概括就是“風雨飄搖”,再來四個字就是“四面楚歌”。聖島雖然是活火山,卻是天然的軍港,地形十分好。但是現在已經暴露而且不再安全,密諾亞島雖然是王宮所在地,卻不是一個適宜那些軍船長期停泊的地方。況且四周那些小國小島們也都生了異心,密諾亞島上的物資都不是太充足了,以前他們稱霸海上,但是海島上種不了多少糧食,應該說是全靠進口的。現在這一條路卻險阻重重,運物資的船倘若沒有兵船護送,那是一定有去無回。要是次次都要兵船護送,又實在太耗人力物力了。米坦尼人的胃口越來越大,據最新消息說,密諾亞上個月有兩隻軍船護送的運輸船,也沒有能夠順順利利的運回東西。不要說糧食了,就是那艘兵船都沒有能夠再回去。不管是讓米坦尼人給打敗打沉了也好,還是被殺光劫走了也罷,總之密諾亞現在…… 曼菲士和我交換著情報,說:“王姐和密諾亞人有仇,也不用自己親往,你是什麼身份?在我心目中,所有密諾亞人的命加起來沒有王姐一根小指頭重要。要報仇,我讓人來辦,王姐和伊莫頓……絕對無需親身犯險。” 我低下頭一笑:“密諾亞人傷害不了我的。” “王姐……”曼菲士要皺眉頭。 “真的,我不是說大話,或者只是搪塞你才這樣說的。”我說:“伊莫頓死而復生之事,有時候是可以施展一些奇異力量的,所以……” “王姐說的是,魔蠍手鐲嗎?” 我抬起頭,並不意外:“你也知道了?” 曼菲士點點頭:“就算如此,也沒必要親自跑到那裡去。真的覺得一口惡氣難出,大不了我讓人趁密諾亞被打破之後,把王太后和密諾司王捉來,到時候王姐想怎麼處置他們母子,還不是一句話一抬手的事?”曼菲士說:“王姐你啊……有時候真覺得你是活得倒回去了。身在局外才能看得更清楚想得更明白,你要是去了密諾亞,在別人的地盤了上,再怎麼籌劃也是先輸了一個地利,又不占人和,我和你直說吧,你們兩上誰也別想去,我絕不會同意的。” 我大大的意外了。 曼菲士你……難道你穿越的過程中還讀了東方名著三國演義不成?居然連地利人和這些詞兒都蹦出來了。 所以他吩咐人去埃及以外的地方找煤炭我毫不意外,就算他現在要讓人去鑽探石油我都可以面不改色了。 現在宮中已經收到了王宮下面的制坊燒成的第一批新瓷器,比原來的粗陶粗瓷精細了不知道多少倍。曼菲士呀曼菲士,你到底還有多少見識和手段?下一部難道你準備大煉鋼鐵造槍造炮?你能有那麼專業的知識和先進的工藝嗎? 到底是男女的別呀,我和凱羅爾這樣的穿越者就一心惦記著談戀愛找男人,別的什麼都不想也懶得管。而曼菲士卻是如此魄力十足勇於進取,令我覺得既是慚愧,又為他而感到自豪。 187 細瓷杯上繪著盛開的尼羅河上的蓮花,水波紋的細花紋精緻優美。用這樣的杯子喝水,本身就是一種享受。 杯裡裝的是葡萄酒,顏色紅澄澄,幽雅又鮮豔。 我喉嚨裡模糊的哼歌,倘若這裡有人能懂得我用的什麼語言,應該可以聽到我在哼的是,美酒加咖啡,我只要一杯,想起了昨日,又喝了第二杯。 不過這裡沒人能聽得懂我哼的什麼,包括去未來兜了一圈又回來的曼菲士在內。 我想曼菲士在三千年之後一定沒有心情去琢磨一首中文的情歌,他做的都是很有用的事情。即使他沒有這兩年的經歷,他也已經是個十分傑出的法老,現在更是不用說。 |
一七九 外面艾倫的聲音遠遠的傳來,我楞了一下,上半句話沒有聽進到,下半句話聽的很清楚:“伊莫頓大人回來了。” 曼菲士抬起頭來,我看看他,一時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麼。 外面沉重的大門被推開,然後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我正想說些什麼,曼菲士卻微笑著搖了搖頭,輕聲說:“我知道……王姐和他是相愛的。只要姐姐幸福,我其實並不是不能接受他的。” 簾子被向一旁拉開,伊莫頓站在那裡。 曼菲士站立起來,赤著腳向前走了兩步。宮女們替他換上的短衫令他看起來顯得隨意又精悍。曼菲士的體魄和我記憶中一樣強健過人,相比起來伊莫頓反而顯得文質 彬彬了。其實他們身高相當,也都一樣矯健勇猛,只不過伊莫頓閱歷更廣,滄桑沉澱下來的沉穩,氣質也更含蓄。 伊莫頓的表情並不特別意外,他當然已經得到了部分消息。 “法老,恭迎您歸來。” 伊莫頓緩緩的躬下身去,曼菲士平靜而從容的說:“平身吧,神官大人。” 我把散在床邊的金蓮花拿起,低聲說:“他已經不做神官了。因為你不在,所以他幫了我很長一段時間,當然不是用神官的身份。” “辛苦你了。”曼菲士的聲音裡聽不出什麼情緒,相當的平靜:“以後你可卸下這重任了。不過,有另外一件事要重託你。” 他轉過頭來,伸出手。 我靜靜的注視他半響,將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中,緩緩的向前走了一步。 曼菲士向我一笑,轉頭對伊莫頓說:“王姐為了你可以付出一切,我相信你對她也是如此。以後……王姐就託付給你了,你要好好對她,讓她幸福。” “曼菲士?” 我簡直不敢相信,剛才的話,是那個一直獨佔欲很強的法老弟弟說出來的。 “姐姐,我知道,你想過的日子,不再孟曼斯,不在這王宮裡。可是以前我不明白,總覺得我才是能保護你的人,你應該留在我身邊才會安全快樂。可是……現在我知道,以前的我太不成熟,從來沒有想過你要什麼,其實你的快樂並不在這裡。姐姐,你和他一起,去尋找你們的快樂吧……海闊天空,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我怔怔的看著他。 曼菲士? 為什麼聽到他這麼說,我一點也不覺得喜悅呢? 他現在這樣的曠達,這樣的寬容和體貼,到底是經歷了什麼樣的事情才……轉變的? 曼菲士,那個驕傲的目空一切的你,丟到哪兒了? 誰把我那個驕傲的弟弟給偷走了? 凱羅爾為什麼沒有在你的身邊? 在我們分別的時候,你究竟都經歷了什麼? 185 曼菲士說,王姐,你說,時間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東西?拉蒙神,是不是也掌管著這奧妙的時間呢? 我不知道,曼菲士。這對於我來說,同樣是個無解的謎題。 他說,姐姐,我去了凱羅爾的世界,一個三千年後的世界。我不知道這裡,和那邊,哪裡是真,哪裡是假。 我也問過他,凱羅爾呢?你的傷是不是因為她才能治好的?她發過誓以生命愛你,為什麼現在卻只有你一個人回來了呢? 他沉默了,後來說:“姐姐,我以前認為我是法老,天下的一切都應該是我的,只要我想去擁有。但是……現在我知道,有許多東西並不是我想要就能得到。我和凱羅爾,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那麼愛著凱羅爾的曼菲士說出這樣的話,著實令我意外,又覺得心疼。 我再也沒有問過關於凱羅爾的問題。 曼菲士歸來的消息又引得埃及上下一片嘩然。太多的人都認為法老早就死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還有許多人認為是我謀害的曼菲士。可是現在他又活生生的站在了所有人面前。 重新描起眉畫上眼線,戴上黃金髮冠,臂環頸圈腳鐲,披上王袍拿起權杖,站在我面前的曼菲士,既熟悉又陌生。 “王姐,這兩年,你很辛苦吧?” 我微微一笑,替他把髮飾和髮冠端正扶平。說實話,我看著他的這個短髮造型真是親切的很。如果可以,我還真想讓他再穿上那襯衫長褲,以慰藉我這顆遠離了現代文明太久的有些落寞的心。 曼菲士轉過身,緩緩的,一步一步走向殿外,走向前殿屬於他的那個,已經空置了許久的王座。 走向屬於他的世界。 伊莫頓走過來站在我的身旁,低聲說:“這該是高興的事情,你不要難過。” 我把眼角的水珠輕輕抹去,抬頭看他:“伊莫頓,為什麼我們要為成長付出那麼大的代價呢?” “法老已經成年了,你不需要再擔心。” 目送曼菲士的步輦去遠,最終消失不見,我和伊莫頓哪裡也沒去,什麼也沒幹,就坐在那裡閒談。太陽升了起來,椰棗樹下也不顯得涼爽了,可我們懶得動,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好像在各說各的,答非所問。 “曼菲士回來了,凱羅爾卻還在她的那個時代,不知道她和曼菲士之間出了什麼事,他們……還相愛嗎?” “你該學會放手了,我只想讓你快樂。” “伊莫頓,我們一起出去旅行吧?就我們兩個,去所有我們想去的地方。” “蠍子王的傳說也許是真的,但是那又如何,我絕不會像詛咒中所說的那樣用自己的一切包括靈魂去換取那虛無的權勢。” “我們去密諾亞嗎?”我說:“我在那裡失去過你,也失去了護送我去密諾亞的那些人。我發過誓要替他們報仇……” “你應該遠離殺戮,那些血會積在那裡,你會越來越不快樂的。” “伊莫頓,我們將來領養幾個孩子呢?你喜歡男孩子還是女孩子?我喜歡男孩子,最好能抱養一個象曼菲士小時候那麼精力旺盛的孩子,我要好好的管教他,不過他的脾氣可不能象曼菲士那麼壞。” “法老現在該接受臣子們的跪拜吧?” 這樣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兩個人偏偏還越說越投機,伊莫頓緊緊拉著我一隻手,他的手乾燥而有力。也許是我的體溫熨暖了他,也許是他本來就不是那麼冰涼。 我情願我就這樣拉著他的手,一直這樣的呆下去。或者就讓時間在這裡停住,讓此刻凝固為永恆。 最後我說:“密諾亞我一定要去。” 他安然的回答:“好,我陪你一起去。” 我忽然想起一件被所有人有意無意忽略了很久的事,轉過頭問:“伊莫頓,我現在好像還是曼菲士的王妃呢?他不在的時候大家都不提,不過他現在又回來了,那樁婚事還算不算數?” 伊莫頓猛的轉過頭來看著我,目光有點惡狠狠的,和他一貫的沉靜穩重不相同。 “哎,那個,唔……” 其實相愛的人在一起,接吻比說話更有意義。 我腦子裡一片渾渾噩噩,穿過樹葉叢隙照在身上的陽光星星碎碎的,陽光的熱度讓人覺得四肢無力。不過陽光的灼熱是停留在肌膚表層的,而伊莫頓的吻似乎讓我的身體都燒起來了。 等他終於放開我的時候,我急促的喘息,聽到他說: “好,我們一起去吧。” 我茫然的問:“去哪兒?” “你剛才說的,我們一起去密諾亞吧。” 這個人……他眼裡那絲促狹的光亮以為我看不到嗎? “其實我早就出過手了,要讓密諾亞好看何必我們親往?東方有句話說的好,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我讓人直接把那張密諾亞的海軍佈防圖描了幾份,送給密諾亞的好鄰居們了。密諾亞以前可是海上霸主,現在呢?嘿,連他們的商隊都不大敢出行了。” 伊莫頓怔了一下:“是麼?” “嗯,”我說:“就是,不知道安多司現在怎麼樣了。他是個好朋友,不過我想他在那地下迷宮裡,沒人可以傷害到他的。” “不,我知道,最少有一個。”伊莫頓說。 我愣了一下:“你是說王太后?” |
一七八 183 我第一個反應就是回頭去問:“凱羅爾呢?” “誰?”艾倫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回答說:“啊,您說的是以前那個金頭髮的姑娘吧?沒聽說還撈上來別人……就,只有這一個人。” 聽起來艾倫不能確定這是不是曼菲士。因為當初西奴耶兵變的時候,就曾經放話出去,說曼菲士是被我和伊莫頓謀害的,雖然後來我重新奪回孟菲斯之後宣佈曼菲士是去別處休養了,但是恐怕十個人裡面有八個都還是相信西奴耶的那番言論的,只不過埃及是個最看重血統的地方,曼菲士不在,我就是正統的唯一的王室血脈。 可是現在被所有人認定已經死了的曼菲士居然又出現了,只是換了副打扮,看眉宇間,比前年分開的時候又長開了好些,嗯,這樣說也不妥。應該說是,成熟了許多。雖然現在他沒醒過來,可是這樣看著眉目間似乎多了些以前沒有的憂鬱。以前的曼菲士那可算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天老大他老二,說要什麼那是沒有得不到辦不成的。但是現在他眉間那隱約可見的兩道細紋……曼菲士才多大,今年不過二十吧?他……遇到了很煩惱艱難的事情了嗎?我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急急忙忙解開他身上的襯衫,扒過他的身體看他的腰間。 啊,傷還留著一道淺淺的印疤,可是看樣子是已經好了。 我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一轉頭看著艾倫目瞪口呆的站在我面前,又好氣又好笑。她平時多精明穩重,現在怎麼成了一隻呆頭鵝了。 “馬上靠岸,叫人傳醫官來,發什麼愣呢?” “啊,是!”她馬上反應過來,漲紅了臉又變白,急忙出去吩咐。 曼菲士……回來了…… 我簡直覺得自己如在夢中。 我不是沒惦記過他,沒想起他。可是我自己都拿不準他能不能和凱羅爾一起到達二十世紀,能不能保全性命活下來。我最好的設想,就是他治好了傷,保住了性命。可是我卻沒有想到,他還能夠回來。 他……為什麼會一個人回來呢?凱羅爾呢?她與曼菲士有那樣的生死盟約,她也說過愛曼菲士的話。但是…… 我想這兩年曼菲士的經歷,一定非常坎坷曲折。旁的不說,一個古代人突然去到了三千年後的世界……我想他受的刺激絕不是我這個現代人回到三千年前的古埃及來可以比擬的。畢竟我有比他先進了三千年。而他……曼菲士所經歷的一切,幾乎打碎了他的整個世界。身上的傷是治好了,可是,曼菲士的心靈,是不是還如往昔一般強大?他的自信,他的法老的驕傲……法老們自認為是太陽之子,是神之使者。但是曼菲士他如果在現代待了兩年,就不會不知道,埃及後來的敗落,先後被波斯,希臘馬其頓,羅馬……還有近代的歐洲人,英國人,以色列…… 現在的埃及人連語言都快要失傳了。 曼菲士,你知道了這一切了吧?你的心裡……現在在想些什麼呢? 如果你和凱羅爾一起留在二十世紀,難道不是會更幸福快樂嗎?為什麼,你會回來呢?這是你自己的醫院,還是因為意外?可是說,凱羅爾每次從現代回到古埃及,都是因為一次又一次的意外,意外多的令人都不意外了。 我守著曼菲士,替他把濕衣服脫下來,短髮,又穿著白襯衫的曼菲士,讓我不由得一陣恍惚。他看起來完全是個現代人。我把濕掉的衣服放在一邊,艾倫她們替曼菲士擦乾身體,蓋上薄薄的細麻毯子,我卻拿著那套襯衫和褲子不松手。 太懷念了,真的。 不看到這身兒衣服,還不知道自己這麼懷念那個時代。 醫官來了,替曼菲士診治。王宮裡面如果說心理素質好,那麼醫官一定比侍衛們還排名靠前。因為他們見的事經的事更多,基本上一個雷打在頭頂都面不改色。王宮裡面不可告的人事太多了,這些醫官都是口手相授的,一個師傅教出來,自然知道什麼是該說什麼是該當做沒看到。可即使如此,醫官看到曼菲士的臉的時候還是怔了一下,他細細替曼菲士檢查過,然後告訴我結論,並無大礙,很快就可以醒過來了。 “這件事需要保密。”我淡淡的說。 醫官誠惶誠恐:“是,請愛西絲陛下放心,殺了我的頭我也不會洩露一個字的。” 打了醫官,我讓人把車輦四周的紗簾都放了下來,和曼菲士同乘一抬步輦回了宮中。至於神殿的祭禮,我原來也沒有認真想要去觀禮,只不過是伊莫頓不在身邊,我心裡空落落的,想要順路乘船去散心罷了。 醫官的確沒有說錯,我們剛回到寢宮,我把頭上的金蓮花冠取下來,身後就傳來細微的動靜。 我快步走到床前,手裡的金蓮花還沒來得及放下。 曼菲士的手又動了一下,然後慢慢睜開了眼。 “曼菲士!” 他的目光似乎一時沒有焦點,怔怔的躺在那裡,眼睛直直的盯著我,可是又好像並沒看到我,而是越過了我,看向虛空中的某一點。 “曼菲士!”我握著他的手,有些急切不安:“你怎麼了?你……不認識我了嗎?” 他的嘴唇動了一下,低聲說:“王姐?” 我鬆了口氣,還是他。 “你是怎麼回來的?”我深受輕輕摸了一下他的臉龐:“傷都治好了吧?這兩年,你過的好嗎?” 這個問題是我心頭最大的疑問,曼菲士緩緩扶著床坐起身來,環顧著這間寢殿,每樣東西都看的仔細,似乎在確定自己真的回來了,不是身在夢中。 184 午後的陽光透過金色的垂紗,照在床前,也照在他的身上。流麗的金色光影,絢爛而柔和。曼菲士的臉龐被抹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輝,他的側面俊美之極,氣韻跟以前簡直判若兩人,那樣安靜的樣子像是一尊雕像。 曼菲士的聲音很低:“王姐……” “是我。”我回答的聲音也很低,像是怕聲音大一些,就驚動了什麼神靈,讓我們失去了這一刻安詳的團圓好時光。 他那樣安靜的看著我,原本茫然的目光漸漸有了焦距。 那曾經意氣飛揚的臉龐上露出了淡淡的哀傷,他看到了我,向我微笑。但是那一絲笑意之後,更多的是綿長沉鬱的憂傷。我有種感覺,雖然我們現在離的很近,可是我卻完全不知道他的心中在想些什麼,心與心之間的距離,卻不知道有多麼遙遠,隔著遠遠不止兩年的時光。 曼菲士,曾經像堅硬的石頭,可是現在卻如同深流的河水。 他一定,經歷了許多吧? 挫折與苦難會令人成長,但這過程,是令人傷痛難忍的。 我抬手在他留著短髮的頭頂輕輕撫摸,他短短的發頂讓人的手心微微生癢。 “我還曾經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想說的話那麼多,喉嚨卻像是被什麼東西噎住,指尖微微發顫,隔了一會兒,可我最後只短短的說了一句:“回來就好。” 他眼底漸漸漾起了一層水霧,但是他卻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頭輕輕的靠過來挨我的肩上。 就像以前一樣,就像我們小的時候一樣。 那時候,我是他可以信賴依靠的姐姐。 我們是彼此唯一的親人。 現在……也是一樣。 他的經歷,不用細問也知道,一定不是幸福快樂的。如果他快樂,他不會是現在沉鬱的摸樣。如果他在那一端幸福的話,又為什麼要回來呢? 他一定在未來的時代,碰的頭破血流了吧?在那裡,他的驕傲,他的身份,他的勇武都每一立足之地…… 曼菲士,未來那個時代雖好,卻不是屬於你的。 我曾經想過你也許會治好傷,在那裡生活下去。雖然你到了那個時代失去的太多,但是有凱羅爾在,她會支持你,陪伴你…… 但是現在看來,一切並不像我假設的那麼完美。 我沒有出聲,曼菲士也不說話。寢殿裡空曠而安靜,遠處隱約的河浪聲,風聲,隱隱的人聲…… 曼菲士,我也是從那個時代來的,我知道這兩個時代的截然不同,那是一個自由的,信仰崩潰的時代,作為四大文明古國之一的埃及榮光不再,他感受到的失落有多麼的多,多麼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