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糧從哪來 秋風蕭瑟,透骨冰涼,鄭芝鵬披著一個小牛皮的披風,尚且感覺有點濕冷難耐,站在城頭上俯瞰成群的災民,卻幾乎各個都是衣物破舊,單薄,可臉上卻全都是笑容。 因為寧波府終於賑粥了,鄭芝鵬冒天下大不為,竟擅作主張的把寧波府的軍糧給賑了。 “唉,這些百姓真是可憐,何其無辜啊,就這麼一口飽飯,我都還不知道我能管得了多久,夜裡那麼涼,他們怎麼睡啊,會生病的。” “哥,你還有心思擔憂他們,也不考慮考慮自己麼?” 說話之人正是特意從杭州趕來運送糧食,順便把自己也給運過來的鄭芝燕了,這貨過來的時候鄭芝鵬還挺詫異,畢竟他留在杭州那是鄭芝龍的意思,想不到這貨居然也敢違抗大哥的命令,自己拿主意了。 當然,這也是因為鄭芝龍去了南-京不在,他也就先斬後奏了。 打他入主寧波算起,至今已經十天了,除了鄭芝燕以外,之前鄭芝龍答應的五千鄭家軍也已經到了,配上鄭芝鵬自己原本的兵馬和陸陸續續趕回來的鄉勇,此時的寧波府甚至杭州以南,差不多他已經可以橫著走了。 不過慚愧的是,十天了,他愣是沒放一個城外的災民進城,只是給施了粥了事。 因為鄭芝鵬必須先保證城裡的穩定,然後才能有餘力接濟外面,而就在鄭芝鵬進城之前,城裡的糧價已經都漲飛了,城裡的百姓比城外的災民難道就能好上多少麼,大部分的家庭一天只敢吃三四兩米,走街上都餓得眼發慌,打砸搶之類的事情就更不用說了,甚至於小一些的米舖掌櫃都要因無處尋米而破產,有的還流落街頭無米可食。 所以賑災不止是城外的事,更是城內的事,鄭芝鵬幾日來以抗倭之名,大量的在城裡招募義勇,凡是身強力壯日子又過的不太好的他幾乎是來者不拒,全都整編到了自己的隊伍裡,不止是為了抵抗劉香,也不是為了給他們一口飯吃,只是希望這幫人老老實實的別鬧事兒而已,與宋朝招兵倒是有一曲同音之妙。 經過十天沒日沒夜的埋頭苦幹,鄭芝鵬終於捋明白了寧波城裡面的那點破事兒,米價也被他調控到了相對還算是能讓人勉強買得起不至於餓死的一個價格,終於可以著手處理外面的這些災民們了。 一邊頂著風吃著小土豆,鄭芝鵬一邊道:“聽說這種荷蘭豆宜菜宜糧,還不挑地不吃水,甚至產量還足是稻子的三四倍,怎麼不多種一點呢,若是這東西早幾年多種上一些,這場大水也不至於就鬧得這麼嚴重。” 鄭芝燕則答道:“這東西產量確實是大,不過當菜吃的話還行,當飯吃的話吃多了的話胃裡會反酸水,寶島那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氣暖水足,最主要是人少地多,又不會弄這種番邦來的農務,也就沒什麼人種了,倒是原來寶島上的那些土著,被咱們攆到山區生活,沒了種水稻的條件,這才大量種植這東西,若不是這次水災太大太重,根本就不可能去跟他們交易”。 鄭芝鵬聞言這才了然地點了點頭,“給城裡的弟兄分一分吧,內陸人應該沒見過這東西,好歹讓他們吃個新鮮,不過別分的太多,都給我留著我有大用。” 鄭芝燕瞪大了眼睛疑惑道:“分個新鮮?這……這是二哥特意給你籌來當賑災糧用的,這都不保你夠分幾天,你卻想留著?” “啊,我留著自然是有我的用處了。” “那你荷蘭豆都留著,咱們賑啥?寧波府的那點軍糧全使了能頂幾天?難道你還敢去劫掠大戶不成?” 鄭芝鵬卻道:“為什麼不呢?” “哈?” “六弟,你要知道浙江沒糧,並不是真的沒糧,其實浙江甚至僅僅是這寧波府的存糧,就足以支撐城外那些災民們吃上七八個月以上了,只是那些糧並不在朝廷,也不在米舖,而是在那些為富不仁,只想著囤積居奇的人。” 鄭芝燕嚇得都不會了,連忙道:“哥,你瘋了?真當朝廷不敢砍了咱們?你這是要置大哥於何地呀!是,那些江南富戶確實是家中有糧,不說別人,那松江徐家咱們是抄過的,存糧至少也有七八十萬石,可是那又如何?敢這麼囤積居奇的有哪個不是通天的背景? 這可是江南,從來都是文華天寶之地,世家林立,家家都是東林黨,更有數不勝數的功勳之後,藩王皇親,難道你強發了軍糧不算,還要去虎口奪食不成?到時候莫說咱不過是個倭寇,就算你是崇禎的私生子他都未必保得住你,到時候可是不反也得反了,當年你跟徐家仇深 海都尚且不敢輕舉妄動,如今……” “如今怎麼了?眼前這是數百萬黎民性命攸關的事,難道就不比我區區一點個人恩怨要理直氣壯麼?” “哥,你不會也像森兒似的,讀書讀傻了吧,這算什麼,先天下之憂而憂?” 鄭芝鵬咧嘴一笑道:“誰說我就沒有好處,誰又說我乾了這事兒就一定會死呢?六弟,事在人為,我有最少七成的把握咱們不但會沒事兒,還能得個大好處。” “四哥又有好主意了?” “好主意倒也談不上,去城外,把羅超那幫人叫進來吧,有些事兒,他幹起來還挺合適。” |
第五十一章喧賓奪主 寧波府的府君姓黃,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據鄭芝鵬了解,此人的官聲倒還算是湊合,談不上什麼青天好官,也沒做出過什麼像是個事兒似的政績,只是貪污的不多,不怎麼胡亂折騰百姓而已。 在這樣一個世道,碰上這樣的知府就已經很不錯了。 說起來也是熟人,寧波府麼,大運河的出海口,江南地區最大的港口,平日里跟鄭家打的交道還是比較多的,城裡面也有不小自家的產業和靠著鄭家吃飯的大小商戶。 因此鄭芝鵬一進了城,馬上就給這位黃知府賠了個笑臉,拱手抱拳道:“黃府君,在下急了些,勿怪勿怪。” 黃知府則冷哼一聲,板著一張臭臉沒搭理他,只是跟他擺了擺手,算是打過了招呼,畢竟再怎麼說人家也是一府之長不是,被逼著開門,確實也是挺折他面子的。 “黃府君,敢問寧波府的情況如何?” 黃知府聞言嘆氣一聲道:“雖說是全省遭災,可這浙江之災,卻是大半都在我這寧波府,城下的情況你也看見了,我這個知府,怕是無論如何也保不住了,實不相瞞,我已經讓家人給我備好了棺木,隨時準備殉國了。” 鄭芝鵬問道:“雖說是水火無情,這次水災也算是事發突然,可再怎麼說也不過是數縣之災,大多地方還是保住了稻田的,如何會鬧到這個田地?這才幾天?百姓怎麼就易子而食了呢?” 黃知府聞言苦笑道:“哪裡是什麼天災,分明全都是人禍,秋收在即,百姓手裡本就沒糧,這場水,直接就把糧價給炒上天去了,劉香所為不提,其實除了我寧波府外,省內其他州縣情況本不至於就壞到這個地步,也就是略有傷損而已,然而糧食都在本地大戶手裡,都等著囤積居奇,兼併土地呢。 本官去管他們藉,卻都跟打發叫花子一般,寧波府沒兵啊,我手裡能用的將士都不及幾家大戶的護衛多,再加上咱們浙江向來……唉,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這個知府,在那些大戶眼裡還真算不上什麼官,至於附近其他郡府,呵呵,他人自掃門前雪,誰能來幫我呢?” “也就是說,之所以缺糧並不全是水災,反而大半都是世家大族通過囤積居哄抬物價弄的了?可寧波沒有府庫麼?沒有存糧麼?為何不賑濟給城外的災民呢?” “寧波城自然是有府庫的,不但有,南邊好多州縣,甚至一些福建的漕糧都要在此中轉,不過那些糧,我連一粒米都不敢動。” “這是為何?” “因為那是軍糧,馬上要運進京師,再由京師轉運遼東的,若是賑災不力,我會丟官棄職,甚至於殉國於此,可若是擅動了軍糧,那是要抄家滅族的。” 鄭芝鵬終於怒了:“這是什麼狗屁道理?前線缺糧,調別處的也就罷了寧波是重災區,為何連寧波的存糧也要調走?遼東一共才多少守軍,便是天天敞開了吃,又能吃多少糧食,還差這寧波一府了麼? 這分明是喪盡天良,先以軍糧之名耽誤賑災,致使餓殍遍地,方便某些人兼併土地,再多此一舉的晚些調賑災糧過來,又能從中抽水,一來一回,空手套白狼,既賺了土地又賺了錢,可死的卻是千千萬萬的普通百姓,良心都特麼讓狗給吃了。” “唉,所以本官也是沒辦法啊。” “呵呵,所以你就把災民關在城外面活活餓死?” “若是放到城裡面,一樣餓死,還會把我這寧波府給攪的稀爛,若是你今天不來,最多再有三天,城外那些人就會或死或走,十不存一,而到了那時候,城裡的富戶們就該賑糧了,或以糧食買土地,或以稻米買賣人口,都是一本萬利的生意,卻也能勉強活些人命。” 鄭芝鵬氣的都樂了。 “您這父母官做得,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呀,眼看著自己的百姓在城外餓死而無動於衷,不知你這算不算……衣冠禽獸?” 黃知府閉上眼哀嘆一聲道:“鄭將軍何必語帶譏諷,換了你坐在本府的位置上,你其實也是一樣的,文官朝服上秀的是禽,武官朝服上秀的是獸,這大明朝的官員,哪一個不是衣冠禽獸。” 鄭芝鵬冷冷一哼,終於沒了耐心:“既然如此,那就讓我來替你坐幾天位置吧,來人,黃府君病了,扶他回府衙休息去吧。” 黃知府大驚:“鄭芝鵬你幹什麼?本官是堂堂寧波知府,正四品的官員,你想要幹什麼?挾持我麼?你不要仗著仗著部堂大人的看重就胡作非為,出了事張部堂也保不住你!” “黃府君誤會了,我不過是想要開倉賑災而已。” “那是軍糧!你敢!” “我用這也是在當做軍糧在用!劉香旬日既到,我需要這些軍糧招兵抗倭 ” “放屁!你說劉香會來他就會來麼?” 鄭芝鵬聞言苦笑一聲道:“只要他知道我在寧波,那他就一定會來的。” “…………” “黃大人,我這是為了你好,您如果現在心憂成疾倒下了,不管我乾了什麼您都還可以推脫,保不住官職也能保住小命,如果您不病,對您對我,都是麻煩。” 黃知府張目結舌,好半天才道:“鄭將軍……好大的膽子啊。” “不是我膽子大,而是這城下的近十萬災民,逼得我不得不如此為之,黃府君,請吧。” 黃知府瞇著眼睛死死地盯著鄭芝鵬瞅了半天,兩個黑人大漢此時已經一左一右的夾上來了,而寧波府原本的衙役卻愣是沒有一個敢出聲的。 “好,好一個義薄雲天的鄭四爺,果然是虎兄無犬弟,本府就睜眼看著,看著你如何應對眼下的局面,哼!” 說罷,黃知府一甩袍袖,一把推開兩個黑大漢,怒氣沖衝的就走了。 “同知何在?” 一個矮個子站了出來,卻不等鄭芝鵬張口說話,就先一步拱手行禮道:“鄭將軍,在下近日身染惡疾,只因心系災民,不敢倒下,既然現在是鄭將軍主持大局,那下官也就告退了。” |
第五十章改道寧波府 “跟著我?我要你們做什麼?” “什麼都能做,給口飽飯就行,我們這一千多人都是無家無業,了無牽掛之人了,還都是精壯,只要能吃飽,便是命也不值什麼錢,我想我們應該比那些鄉勇好用。” “再說吧。” 說罷,鄭芝鵬低頭喝粥,不去搭理他了,他現在腦子挺亂的。 過了一會,閻應元告訴他,好多兄弟都已經無家可歸了,現在挺迷茫的,而那些沒找到家人的則更是著急要往回趕,那些找到鄉人的則不想繼續走了,簡單來說就是一句話,人心散了,隊伍沒法帶了。 “閻兄,你的鄉人可找到了麼?” “我家是台州的。” “哦……” 沉默了半響,鄭芝鵬道:“閻兄,你帶剩下的弟兄們繼續向南走吧,找到鄉人,若是家還在的,就給我報個信,若是家不在了的……就讓弟兄們帶著鄉人來寧波府找我。” 閻應元詫異道:“您要留在寧波府?” “不然呢?過半的鄉勇都找著鄉人了,無家可歸的反倒是沾了大多數,若是在此棄之不顧,有多少人能最終活得下來?十之八九,要走上反賊的道路的,你們為我出生入死過,我怎麼可能不管你們的死活?” 閻應元點了點頭,他知道鄭芝鵬這話說的沒錯,他們之前還是對情況想的過於樂觀了,從松江帶出來的這點糧食,便是全給了自己用,也不夠吃多長時間的,更何況,眼下這個局勢,這些災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哪能真的一點不給人家留? “四爺去寧波,有什麼打算麼?”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六弟已經趕回了杭州城,正在籌糧,好在寧波的海運很方便,我可以跟我大哥求助,這些年我們家在寶島種了不少的荷蘭豆(土豆),應該有攢下一些,能頂一時是一時吧。” “四爺仁德,那一會我就先帶弟兄們回去了,其實之前我們這些台州人也都商量過了,只要日後四爺您有吩咐,刀山火海隨叫隨到。” 鄭芝鵬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去吧,我還欠你們鄉一個大造船廠呢。” 閻應元苦笑:“但願我們鄉還在吧。” 說罷,閻應元與鄭芝鵬拱手告辭,帶著剩下的台州鄉勇,滿腹心事的踏上了回鄉的路,更淒慘的是那些寧波人,卻沒找著鄉人的,他們不知道家人還在不在,卻也只能心事重重的脫離了隊伍,獨自上路。 剩下的災民則眼巴巴地看著鄭芝鵬。 “諸位,想去紹興攻打縣城的自便,信得過我,願意跟著我的,帶路,去寧波府。” 嘩啦啦啦,幾萬人又一次給鄭芝鵬跪下了,只是這一次鄭芝鵬卻頭一回沒感覺彆扭,也沒忙著讓他們起來。 這是自己應得的。 寧波府外,又是一番不同的地獄光景。 青壯都南下了,只留老弱婦孺在城外麻木的等待著,其實她們自己也不知道在等待著什麼,是每天零星出城擺設的那麼幾個賑米湯的粥舖?還是等自家爺們打下了縣城回來領他們吃一頓飽飯?或許,只是單純的等死。 一個姿容尚算不錯的少女毫不避諱的敞開自己的衣襟,正在給孩子餵奶,一點也不在意是不是被隔壁老頭給看光了,只是那孩子拼命的吸吮卻又哪裡還吸得出奶水? 孩子吃不飽總是要哭的,前兩天的時候哭聲還挺大,只是打昨天開始,孩子已經哭不動了。 “公爹,把孩子埋了吧,活不了了。” 孩子他爺一臉麻木的接過孩子,嘆了口氣,卻是連一滴濁淚都沒有留下,拎著自己親孫子的腿,隨意的往天上一扔,便沒有然後了。 婦人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伴著孩子摔落在地的聲音,整個人如同失去了主心骨似的渾身一軟,就人事不知了,公爹卻只是哀嘆了一聲,伸手探了一下婦人的鼻息,見還有氣,只是昏迷,便坐在婦人身邊,為她整理好衣服,自顧自的從兜里掏出一塊樹皮,想了想,掰了一半給兒媳婦留著,將剩下一半扔進了嘴裡。 “前天的時候官府還會在城外賑一碗稀粥,怎麼今天連稀粥也不賑了呢?” 老人家一邊嚼著樹皮,一邊不滿地嘀咕道。 當鄭芝鵬帶著數災民回來的時候,整個寧波府外,全都沸騰了,鄭芝鵬眼尖,甚至還看城牆上的將士居然已經整裝備戰了。 “羅超,你整編一下,家裡沒了人的都放一塊,看看有多少。” 羅超笑道:“這幾天一直在做,家裡沒人的青壯一共是三千多人,大多都帶著些防身的傢伙。” “把人聚起來吧,交給你一個任務,暫且攔著點旁人,先不要進城,否則這麼亂哄哄的搞不好是要出亂子的。” “是。” 鄭芝鵬又讓那些跟他一道而來的鄉勇們集合,以鄭芝龍借他的黑人衛隊為首,自己的義從為中,帶著浩浩蕩蕩的部隊緩緩向著城門而去行至城下大喊一聲:“開門!” 城上的寧波知府不敢怠慢,見鄭芝鵬的先頭部隊裝備精良,實在不像難民,尤其是齊齊一排黑人衛隊,真的挺唬人的,忙問道:“城下何人?” “按察使衙門的把總鄭芝鵬,城上之人速速開門。” 城上的知府當然也聽過鄭芝鵬的名號,知道這人實在是不太好惹,登時就虛了幾分,卻還是問道:“不知鄭將軍不在杭州,來我寧波府做甚?” “自是為了抗倭的,怎麼,府君大人不打算給我開門?” “這……” “府君大人,若是十下之內您再不開城,那我就有理由懷疑您跟劉香勾結,我可就攻城了。” 知府聞言大驚,要知道城下可是還有十數万難民呢,就城裡的這幾千守軍,哪裡頂得上什麼用?只有聲嘶力竭地喊道:“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我這有張部堂的手令,又是軍情如火,你磨磨蹭蹭不開門,我懷疑你勾結劉香有什麼錯?你不開門,我就先把城攻下來,然後再押著你一道去找張部堂評理!” 知府聞言心更慌了,想了想,索性給自己找台階似的問道:“可是真有張部堂的手令?” “手令在此,快快開門!” |
第四十九章他鄉遇故知? 無賴漢子話音落下,鄭芝鵬手下剛剛還井然有序的隊伍瞬間就亂起來了。 自然不是被這無賴漢給嚇得,而是因為,這些鄉勇有大半都是寧波府一帶的人。 畢竟麼,寧波作為運河出海口,雖然繁華卻也一直都是倭寇搶劫的重災區,所以當年戚繼光沒少在此練兵,這些鄉勇也正因如此才保持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訓練,這才被鄭芝鵬招至麾下。 總之就是,鄭芝鵬手下鄉勇中,寧波人佔了七八成,剩下的則大多是台州人,這幫鄉勇一聽整個寧波府差不多都被淹了,一下子就慌了,畢竟之前只是懷疑,還能自我安慰,這下卻是真的聽到了消息,還是最壞的那種消息。 想想一路走來,看到受災村落的慘樣,一個個的都忍不住悲從中來,甚至當場就坐地上哭了起來,弄得那些包圍他們的暴民還都挺納悶,氣氛一下就從劍拔弩張,變得十分詭異起來了。 “柱子!” 隨著一聲大喊,兩軍之間一下就全都亂了。 說來也是巧,這幫暴民中一個路人甲,正好是鄭芝鵬這邊一個鄉勇的三叔,又正好認出他來了,於是鄭芝鵬和那無賴漢子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兩個人從隊伍裡走出來,然後互相抱頭痛哭! 這種事兒一開頭,就沒完了,很快的,陸陸續續又冒出來好多對認親的,鄭芝鵬這畢竟也不是真正的軍隊,根本就管不住,到最後那些鄉勇紛紛瘋了一般跑出去尋找自己的家人,只留下鄭芝鵬的義從和黑人護衛面面相覷,甚至這些義從也有些寧波人,乾脆脫離了隊伍,陣型什麼的早就無從談起了。 這還打個屁? “柱子,你不是跟著鄭四爺打仗去了麼?怎麼回來了?” “剛剛說話的那位就是四爺,四爺知道弟兄們家中遭了災,特意花重金購了糧食和生活物資,帶我們一塊去賑濟鄉里的,您看,我身上背著的糧食,都是四爺給咱們鄉的,咱們鄉還有多少人?快,我這有吃的。” 類似的對話整個戰場都是,根本就不等鄭芝鵬的命令,好多人就已經開始發糧食了,事實上這個時候鄭芝鵬的命令也特麼沒什麼卵用了。 然而很快,這幫人就又吵起來了。原因也很簡單:“這是四爺賞給俺們鄉的糧食,你們憑啥吃?” 畢竟不是每個鄉都出了鄉勇的,甚至於出了鄉勇的只是其中少部分,鄭芝鵬倉促而來,肩挑手提的能準備多少糧食?這年頭糧食就是命,誰能願意把命分給外人呢? 這夥難民說白了也就是臨時湊在一塊的,剛剛搶糧的時候或許齊心,這會分糧的時候,可就不是這麼回事兒了,自己鄉人都尚且不夠,憑啥分給外人。 很快,這支突然冒出來伏擊他們的隊伍,就自己和自己打起來了,甚至還見了血,有些鄉民雖然還沒認出親,但卻知道自己鄉里是出了鄉勇的,紛紛開始和身邊沒出鄉勇的鄉劃清界限。 鄭芝鵬忍無可忍,終於讓他的義從和黑人護衛砰砰啪啪的開槍了,當然,是往天上打的。 “好了!都特麼別鬧了,聽我說!” 這一嗓子還真挺好使,場面居然還真讓他給震住了,隨即,呼啦啦的幾萬人居然全都給他跪下了,那些有鄉勇跟著他的在跪謝他的仁德,而那些沒有的則是在乞求他能賞他們一條性命,就連剛才看上去很無賴的首領也不例外。 鄭芝鵬的內心煩悶不已,他最討厭這種不受控的意外了。 “都特麼別跪著了,你們不是都餓了麼?不管有沒有鄉勇在我手下,先吃飯,有什麼事兒等吃飽這頓飯再說。” 說罷,鄭芝鵬便親自動手,當先架起了一口大鍋,呼啦啦的就倒了半袋米下去。 看見米,不少餓急眼的漢子當場就痛哭起來。 鄭芝鵬則煩悶不已,這幫暴民現在是殺也不是不殺也不是了,自己也沒有收編他們的能力,因為他的這點糧食真的不夠這麼多人吃的,否則剛才他們也不會因這點破事兒而打起來了。 過了一會,粥煮熟了,鄭芝鵬一個人端著一碗連點鹹菜都沒有,淡而無味甚至還有點硬的白米粥,像個老漢一樣蹲地上呼嚕嚕吃了起來,一邊吃還一邊生氣,一邊生氣還得一邊想此事的解決之法,實在是頭疼不已。 正煩著呢,剛剛那個跟自己說話的所謂首領,嬉皮笑臉的就端了碗粥湊了過來,特自覺的往鄭芝鵬身邊一坐,也不嫌燙,張口就是大半碗咽進了肚,然後又衝鄭芝鵬露出了一個看上去有點憨厚,又明顯是在討好的笑容。 “你叫什麼,以前是做什麼的,這麼大的一支隊伍,為何選你當首領。” 那人憨笑道:“回四爺的話,我叫羅超,以前就是個打漁的,從小到大總打架,身邊有幾個小兄弟而已,我也談不上什麼首領,誰也命令不了,不過是我們這夥人沒有家眷負累都是壯漢,我又比較有主意,他們也沒什麼主心骨,就暫時跟著我而已。” “沒家眷?為什麼會沒家眷呢?” “有的死了,有的殺了。” “殺了?” “大災之年,活著也是拖累,我娘帶著我妹妹跳井了,我爹是個瘸子,卻沒膽子跳井,是我親手用繩子勒死的。” “…………” “您別這麼看著我,我雖是個粗人卻也知道什麼是孝道,只是您這種大人物,哪裡懂得我們這些升斗小民的艱難,全家遭災後就只剩二十斤糧食,若是四口人吃,夠吃幾天的?都留給我一人,我年輕力壯興許還能找得到活路,將來再找個媳婦還能給我們羅家傳宗接代,這才是真正的孝順,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隊伍中跟我一樣沒家沒口,甚至親手殺死家人的共有一千多人呢,要我說,這才是聰明人,若不是今天碰上四爺,我們肯定是這些人中最後死的。” 鄭芝鵬艱難地咽了口口水,他感覺無話可說。 “那,你現在是如何打算?” “本來是要搶縣城的,現在麼,四爺,我想跟著您。” |
“放水……淹民?這……這是陛下的意思?這怎麼可能?” 溫體仁毫不避諱地道:“如事蹟不敗露,自然便是鄭芝龍這個倭寇自行為之,若事情敗露,自然便是我這個欽差擅作主張,這種事,怎麼可能跟陛下扯上關係呢,只是,眼前這個局面,可還有別的辦法麼?” “軍糧……能不能……” “不能,軍情如火,一刻都耽誤不得,三天內我若是拿不到軍糧,錦州就會有失守的危險,錦州一破寧遠必然不保,到時候除了退守山海關便再無任何轉圜的可能。” “………… ” “且不說山海關是不是真的就能做到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這世上只有千日做賊哪來千日防賊的道理?遼東戰事一直都是以遼人守遼土,以遼土養遼人,將士們的家若是都丟了,那這遼東軍還能堅持幾年?徐兄,你是朝廷中樞的左都督,應該知道跳出地方看全局,這其中到底孰輕孰重,你難道分辨不出來麼?為大局,這些江南的百姓……就只能犧牲了,這是為了天下!” “唉……” 徐本高嘆息一聲,一時也是無可奈何,他既覺得此舉有傷天和,又覺得此舉……好像真的更顧全大局。 說句大實話,江南就是真的全亂了,也遠不如一個寧遠城重要,便是全省皆反,也不過就是些不成氣候的泥腿子,大不了將洪承疇之輩調過來,旬月間平叛並不難,可若是讓皇太極打到山海關下,卻是真沒人能再擋得住他了。 國戰面前,些許老百姓的生死,算的了什麼呢? 所以他既不能贊成,也不能反對,只得道:“此事,鄭芝龍是不可能答應的,你知道這些年他為了洗掉身上倭寇兩個字,費了多大的力氣,就在前些時日鄭芝鵬離開松江之前,幾十萬兩銀子流水一般的扔了出來,就為了一個好名聲,那三十萬兩的銀山現在還在城外放著呢,他又怎麼可能會願意再將自己,置於和劉香一樣的境地呢。” 溫體仁聞言點頭道:“所以,我才來特意找你啊,徐兄,您徐家是這江南豪族,四世緋袍,根深葉茂,為大局此事非做不可,你有沒有辦法,找到劉香?” “…………” “徐兄,一切都是為了大局啊!” “找得到如何,找不到又如何?” “我與他做一筆交易,只要他願意再炸一次堤壩,將那些災民乾脆全都淹死,我可以以欽差的身份幫他,打贏鄭芝龍!” “沒了鄭芝龍,朝廷拿誰來製約劉香?” “哼,我看沒什麼區 ,都是倭寇,甚至這鄭家如此圖名、重名,其野心怕是遠不是區區一個雜號將軍能滿足的了的,換了劉香稱霸海上,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徐兄,鄭家可是您的殺父仇人!” 徐本高深吸了一口氣,死死地握著拳頭,好半天才道:“好,此事交給我了,只要能殺了鄭家兄弟,高,甘願下此無間地獄。” ………… 此時的鄭芝鵬,自然不知他出城的這麼幾天裡這幫大人物之間就發生了這麼多的事兒,他只是悶著頭趕路而已,這一路行來,他發現自己的心已經硬了許多了。 就在昨天,他們看見了路旁一個親手把嬰孩掐死,棄於荒草的母親,跪在道旁嚎哭不止,而鄭芝鵬他們居然愣是沒有一個人動什麼惻隱之心,不看,不聽,不想,繼續趕路。 不是心如鐵,只是麻木了而已。 一連走了七八天,估摸著好像離杭-州已經不太遠了,鄭芝鵬終於碰上了他最不想碰到的:暴民! 這是一夥規模很大的暴民,烏央烏央的圍過來,卻是四面八方,看起來還頗有章法,井然有序,甚至可能都已經跟了他們好多天了,出手的時機也恰到好處,特意選了個有山有水有泥有蘆葦的地方,倒是與他們之前圍攻劉香有異曲同工之妙。 因為沒有製高點,所以也不好判斷這到底是多少人,只是看這無邊無沿的架勢,怎麼著也應該是兩三萬以上了,就是不知有多少老弱婦孺混在其中。 若是沒這個數,怕是也不敢貿然對自己動手。 “大災才剛剛十來天而已,居然已經有了這麼大規模的暴徒了麼?” 當然,鄭芝鵬倒也是不懼的,畢竟自己這邊也有將近一萬人,而且相對訓練有素,遠不是這些所謂的暴徒能比的,一聲令下鄭芝龍借給自己的黑人護衛馬上就扛著槍列成了一個陣型將鄭芝鵬護在陣內,義從們也自動擺出了一個荷蘭式排射陣型,閻應元也讓鄉勇們放下了糧食物資,紛紛掏出了兵器,護衛在了排射的尾翼和側翼。 雖只是第二次上戰場,但這些人愣是已經沒有一個害怕的了。 當然,這次的對手肯定是跟劉香他們沒法比。 卻見外面隊伍中緩緩走出來一個漢子,朝鄭芝鵬有點不倫不類的行了個禮,顯然是想玩一些先禮後兵的路子,逗的鄭芝鵬都笑了道:“看不出我們這些人都帶著兵器麼?你劫我們,跟劫軍隊已經沒什麼區別了,我可以給你們一個機會,現在讓開一條路,我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如何?” 那人卻痞氣的一笑道:“知道,跟你們兩天了,就你們這裝備這訓練,就算是我們把你們給包圍了,十之八九還是打不過你們的。” “既然明知道打不過我們,為何還要包圍我們?” “雖打不過,但總能咬你們一塊肉來,所以我想跟您打個商量,留三千斤糧食給我們,您接著走您的,就當您可憐我們給我們賑災了,如何?” 鄭芝鵬好笑道:“原來你們打得居然是這種算盤,怎麼,都不怕死麼?” “不是不怕死,而是活不下去了,與其餓死,還不如被你們打死,整個寧波都淹了,鎮海、象山兩縣加起來四十餘個縣,差不多就活下來我們這麼點人,老弱婦女全都去寧波城外討飯去了,那知府嚇得連城門都不敢開。 爺們聚攏到一塊下了鄉,想尋個生路,那些沒來得及跟我們聚攏的,我看八成也活不下去了,我們就是想去打縣城,都不知道還特麼能打哪,哪都沒糧啊,幾天來就看你們有,便是找死,也只能試試了,您看著辦吧,要么咱打一仗,死在你們的刀槍之下,我們好歹賺一痛快,要不然您就賞我們一口飯吃,不用多,夠吃十天 就行,我們聽說紹興這次基本沒受到災,打算去那把新昌縣給打下來,差了十天糧食,就這兩條路,是戰是和,您自己選吧。” 本帖最後由 mk2258 於 2019-5-11 16:55 編輯 |
第四十七章良知 徐家祠堂。 徐本高已經把自己關在裡面六七天沒出來了,除了上廁所之外,吃喝全都在此解決,一開始是跪著,後來跪不動了就坐著,再後來坐都坐不動了就乾脆躺著,一雙眼睛哭的腫如金魚般大小,還不讓勸,有時候莫名其妙的就會衝人發脾氣,府裡的下人丫鬟都挺詫異的,不明白老爺到底發的是哪門子的瘋。 老太爺剛死的時候也沒見他傷心成這個樣子啊,那樣子恨不得就要跟老太爺而去似的。 大門緩緩的被推開,進來的是他最依仗的幼弟,見兄長爬在地上跟跳狗似的,不由得也微微嘆了口氣,坐在他身邊道“哥,事情既然都已經做了,就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我自幼,是讀聖賢書長大的,從小我爹就告訴我,咱們徐家世受君恩,為社稷,為君上,便是粉身碎骨也難報此恩,可是,幾百萬條性命啊,你說我將來九泉之下,還有臉面去見列祖列宗麼?” 幼弟勸慰道“兄長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給父親報仇,父親會理解的。” “報仇……呵呵。 ” 說罷,徐本高嘴角的白沫一吐,就好懸昏迷,嚇得幼弟連忙去後廚拿來參湯給他灌下,這才緩過一口氣來。 “大哥,別想了,毀堤淹田的是劉香,是倭寇,而罪魁禍首是那鄭芝龍和鄭芝鵬,您何必用倭寇的錯誤來懲罰自己呢。” 徐本高氣若游絲,異常虛弱地道“你放心吧,我不會死的,就算要死,我也要先把那鄭芝鵬殺了,為父報了仇再去死,等我把鄭芝鵬的腦袋拿過來祭奠了父親,我就……自裁,以謝我一身滔天之罪孽。” “大哥,您可千萬不能這麼想啊,爹已經走了,您現在就是咱們徐家的主心骨啊!” 徐本高苦笑著搖了搖手,神態卻異常堅決,又道“家裡的糧食,都賑下去了麼?” “這……” “怎麼?有什麼問題麼?” “家中的存銀,都被鄭芝鵬給收走了,各家叔伯對此意見都很大,眼下咱們家也就剩下這些糧食了,眼看著現在的糧價一天漲的比一天高,正是兼併土地的好機會,他們……” 徐本高壓根就沒聽完,回首啪的就是一個大嘴巴子“你敢囤積居奇?那是帶血的錢,是人命錢!這錢也特麼能賺麼?窮瘋了不成?半個松江的地都是咱們家的了,還要地?” 幼弟委屈地捂著臉“我也知道這是帶血的錢,可是他們都不同意,甚至還派人把糧倉給堵上了,不讓我的人靠近,我……我也沒有辦法啊。” 徐本高恨恨地將拳頭鎚了一下地面,怒道“反了天了,這幫鑽錢眼裡的東西,你,去把他們都給我叫來,我要,我要親自跟他們說。” “這……” “又怎麼了?” “幾位叔叔,目前都不在家裡,他們知您性子一定不會同意趁此 機兼併土地,就都……都搬出去了,還留下話來,說您要硬逼他們,他們就要鬧分家了。” “…………” 徐本高無聲地慘笑,好一會才道“若這江南世家,人人都如此齷齪,江南,怕是要完了,若是整個大明人人皆如此,大明……哈哈哈哈哈,我特麼到底都乾了些什麼啊!乾了些什麼啊!!” 說罷,徐本高竟然仰頭噴血,整個人一軟就人事不知了。 當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除了幼弟和亡妻之外,床邊居然還守著一個熟人。 “溫……溫兄?您怎麼來了?” “特意來拜會你,卻不想……唉,徐兄,人死如燈滅,還是看開些吧,你可比出京的時候,瘦了太多了,你看你這嘴唇,全是紫的,如今朝廷正值多事之秋,你可一定要保住有用之軀啊!” 徐本高掙扎著坐起“本也沒什麼大事,一時急火攻心罷了,我聽說溫兄這次是代天子巡視,回去之後是要入閣為相的,為何會跑來松江,來看愚弟啊?” 溫體仁則道“聽聞一切事情的起因皆在松江,哪有不來此處看看這理?再說多虧我來了,否則竟不知,徐兄心憂天下至此,我回去以後一定會禀明聖上,公當為天下楷模啊。” 徐本高苦笑著搖了搖頭,一時竟有些無言以對。 “徐兄,有件事我不知當問不當問。” “溫兄但問無妨。” “聽說令尊之死,於鄭家的老四不無關聯,不知此事……” “唉,也算是家醜一樁了,家父平日里向來看不慣鄭家的倭寇行徑,兩家又有些生意上的競爭齷齪,平日里難免對他們家多有得罪之處,不想,竟被其活活逼死。” “怎麼會這樣呢?您家裡可是文貞公之後啊!更何況,您還是陛下所器重的肱骨之臣,那鄭家人逼死了令尊,居然連一句交代都沒有麼?這還有王法麼?您為什麼不在京城的時候就跟聖上,跟諸位同僚說清楚呢?” 徐本高笑容更苦“若是逼反鄭芝龍,是你去剿,還是我去剿?便是把洪督師調來,沒有足夠的水軍,難道就剿得乾淨麼?算了,多事之秋,就不要因我的一點私事,再給朝廷添麻煩了。” “這……徐兄糊塗啊,難道為了所謂的大局,我大明朝廷就要向一介倭寇俯首不成?賊人貪鄙無度,咱們退一步,他們就要進一步!實不相瞞,我來之前剛在南京見過鄭芝龍,倭寇作風,半點不改,視朝廷法度如無物,聖旨當面,也敢放肆。若是再不敲打敲打,我看他早晚要和那高迎祥一樣,成為朝廷的心腹大患!” “那溫兄的意思是?” “他那個弟弟,逼死令尊大人在先,又貿然挑釁巨寇劉香在後,我看,其人分明就是此次大災的罪魁禍首,當押解進京,三司會審,再由陛下聖裁,親自發落。” 徐本高半是好奇半是譏諷的道“看來溫兄在鄭芝龍那裡,碰到的釘子不小啊。以我對此人的了解,如果只是一般救災或者剿匪,他應該還不至於如此桀驁,我方不方便問問,這是怎麼回事?哦對了,順便說一句,此次破劉香,鄭芝鵬在松江城收水三十萬,其中有十萬,是由蘇州織造局的公公,直接快馬送到陛下的內庫的,你想辦他,最好還是找個靠譜一點的藉口,畢竟,劉香劫掠,他跨省支援又有張秉貞給的齊全手續,這殺賊總不會殺出毛病來吧,您說是不是。” “…………” |
第四十六章火氣 桌上的氣氛,異常的安靜,靜的有些尷尬,就連鄭芝龍這個局外之人也被震住了,一張臉陰沉著,腹內熊熊火燒。 張秉貞的臉色難看的就像剛吃了一坨狗屎一樣,把筷子往桌上胡亂一扔:“軍糧肯定是沒有了,溫相您看我這一把老骨頭能榨出多少斤肉來,把我殺了當軍糧吧。” 溫體仁語氣略帶嚴厲地道:“張大人!你是一省巡撫,這種無賴話也是你應該說的?” 張秉貞砰的一聲就把自己的椅子給掀了,吼道:“就因為我是特麼的一省巡撫!是特麼浙江的父母官!老百姓都等著我救他們性命呢,你讓我怎麼去伸手管他們要糧?我就特麼無賴了怎麼著?這巡撫老子不當了!誰特麼愛當誰當去!” 說罷,可能是還不解氣,拿起桌上的酒壺啪的就給摔了個稀碎,卻又突然蹲地上哭了起來。 這場面,若是讓鄭芝鵬看見得嚇夠嗆,誰能想得到,這貨還有這麼一面呢。 溫體仁見狀嘆了口氣,親自將張秉貞的椅子扶起來,又勸慰著他坐下,口中道:“我不是不理解地方上的難處,張大人有怒,有怨,也是應該的,只是朝廷也是沒有辦法的,你以為今年只有你浙江遭了災麼?湖廣武陵、澧州兩地地龍翻身,受災六十餘縣,福建反賊攻陷瑞金,延綏一帶大旱,百姓十之八九從賊!誰的日子又比你浙江好過多少? 陛下不想賑災麼?他的龍袍之上破了大洞,打了補丁都捨不得換新的,宮中連晚上照明的蠟燭都不捨得點,皇后娘娘都快要以淚洗面了,可是沒有辦法啊,皇太極今年又特麼的來了,你知不知道,大凌城破了!祖大壽降了!孫承宗直接了當的上書朝廷,再不給他軍糧,他就要退守山海關了!要不你來教教我,我能怎麼辦!陛下能怎麼辦!朝廷又特娘的能怎麼辦!” 應天府尹聞言先嘆息了一聲,端起桌上的酒仰頭 了,剛才張秉貞若是不發火,他也要罵娘的,只是現在,他也罵不出來了。 張秉貞悲哀的嘆了口氣,其實他也就是怒急了,否則以他的城府又怎麼可能會跟溫體仁發火呢,這火既然發出去了,自然也就冷靜了。 “可是浙江不能沒糧,否則這裡若是也變得跟西北似的,朝廷哪還有兵力來剿?若是戰火燃遍江南甚至東南,朝廷還能收誰的糧去打仗?” 溫體仁道:“軍情如火,收你們兩省的軍糧,著實是迫不得已,不過你們放心,這糧食我一定給你們補上,你們的糧食一上路,我馬上就南下去找熊文燦,無論如何,也要逼他出糧填你們兩省的窟窿。” 一直打醬油的鄭芝龍聞言卻張了張嘴,似乎有話要說,熊文燦什麼情況他還能不清楚麼,說實話真不比張秉貞強多少,福建兩廣哪個是產糧大戶?今年打鍾斌,不光是他出力,熊文燦也有點筋疲力盡了,再加上越來越猖獗的起義軍,熊文燦都要管他借錢來犒賞將士了,再徵糧,你是當東南百姓全泥捏的,還是當南邊的那幾個少數民族沒有脾氣? 不過他這話終究還是沒能說得出口,被溫體仁一個眼神就給瞪回去了,畢竟,他說這些不合適,這都是二品朝廷大員,他哪有資格跟著裹亂,誰讓熊文燦本人沒在這呢。 “從福建和兩廣調糧,等糧到了,怕是我們我們倆都要上吊殉國了。” 溫體仁道:“朝廷自然知道二位大人的難處,要想破此局,眼下就只有一策可行了,卻是需要鄭將軍,來幫朝廷這個忙。” 鄭芝龍一聽這裡頭還有自己的事兒呢?當即拍著胸口道:“溫相公您放心,鄭某自打招安那天就已經是朝廷的人了,朝廷有所吩咐,鄭某便是刀山火海也上的,兩省遭災,鄭某自然願意捐家救國,只是溫大人實不相瞞,銀子,我這有的是,可是糧食……我上哪去買去?” 溫體仁卻道:“鄭將軍誤會了,並不是邀您捐家救國。” “那朝廷的意思是……” 溫體仁卻突然問張秉貞道“據我所知,此次受災雖有一百多個縣,但真正損失嚴重的,卻只有二十多個,其中還有九個竟是全縣淹沒,是也不是?” 張秉貞道:“不錯,其餘諸縣倒是還好應付,只是這二十六縣,每天都在餓死人,再有幾天,就該易子而食了,若是朝廷在沒有解決的辦法,就要反賊遍地了,到那個時候,就不僅僅是這二十六個縣的事了,甚至也不僅僅是浙江和南直隸兩省的事了。” “那,徹底淹沒的那九個縣,就不用救了麼?” “人都死光了,還怎麼救?” 溫體仁道:“這就是朝廷要求鄭將軍做的事了,劉香能做的事情,沒理由鄭將軍做不了吧。” 鄭芝龍愣了一下,一時沒反應過來:“這……到底是啥事?溫相,下官愚鈍,實在是沒聽明白。” “尋一地勢低窪處,把這些災民聚起來,再開閘放一次水,一了百了,同樣都是倭寇,香做得到,您鄭將軍沒理由做不到吧。” “…………” “…………” 鄭芝龍懵了。 張秉貞懵了。 一桌子的封疆大吏,全特麼的懵了。 “唉,此策,確實是過於毒辣了,可現如今朝廷的局勢,只能是剜肉補瘡,不得已,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總好過,讓這些災民變成流民,再去禍害整個東南半壁吧?” 鄭芝龍的臉色一下子也跟吃屎差不多了,唯唯諾諾的游擊將軍霎時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馳騁大海十餘年的王者,眯縫著眼睛上下打量著溫體仁。 “溫相醉了,說的是醉話吧。” “這是,陛下的意思,朝廷的意思。” 鄭芝龍聞言冷笑一聲,伸出手道:“聖旨拿來,內閣的票擬,司禮監的披紅,一樣都不能少,否則若事態暴露,你們把屎盆子全都扣在我一人頭上,我可擔不起這般的滔天大罪!” “這……這種事,怎麼可能有聖旨?不過我這裡有陛下手書一封……” “什麼手書不手書的,中旨就是中旨,你就說,是也不是。” “不是。” “不是中旨,那就是廢紙,溫大人還是不要拿出來的好。末將招安這些年雖素來乖巧,卻也不是傻子,更別拿末將當狗去使喚,言盡於此,告辭。” 說罷,鄭芝龍站起身來抬腿就是一腳,踹倒了滿桌酒菜,揚長而去。 |
第四十五章欽差 肩扛手提,鄭芝鵬和他的隊伍艱難的走在行軍的路上,官道早就不能走了,多處塌方早就把路給堵死了,鄭芝鵬等人除了還知道一路向南之外,早就分不清什麼方向了,出城時的獨輪車也已經扔了,因為大水過後到處都是泥,連走路都變得很費勁,所以鄭芝鵬特意準備的賑災物資只能扛在肩上,額頭上已經全是細密的汗珠,卻懶得伸手去擦。 鄭芝鵬本人也像徵性的扛了一袋糧食,只是沒扛多久就實在扛不動了,還是閻應元給他打了圓場,藉口他腿傷未癒,說什麼也不讓他親自負重,鄭芝鵬假意推脫了一下也就這麼著了,這才撿回半條命來。 剛出松江城的時候,鄭芝鵬還在想方設法的給大家打氣,一塊唱唱男兒當自強之類的,可結果沒走多遠,他們就再也樂不出來了,整支隊伍除了趕路之外幾乎並不發出什麼別的聲音了,有也是哭聲。 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原來並不僅僅只是詩詞中的一段文字。 曾經繁華的村莊不見了,牲畜和人的屍體橫七豎八的各自腐爛,有的還被沖到了樹上、房上,任憑烏鴉啄食,對這些畜生來說這倒是個飽餐的季節。 開始的時候鄭芝鵬還會組織掩埋屍體,後來乾脆就無動於衷了,一來是因為太多了,幹不過來,二來是太耽誤時間了,越是看到這些,這些鄉勇就越是急著回家。 誰耐煩去掩埋這些陌生人?自己家的老婆孩子都不知是死是活呢,都不知有沒有人給他們收屍呢。 觸景生情之下,有些人還沒等到家呢,就已經有點崩潰了。 不止如此,當大水褪去,留下的,並不僅僅只是滿目瘡痍,還有深深的罪惡。 被毀掉的村莊十之七八,而真正被大水淹沒的也就是其中之二三而已,更多的,則全都是土匪過境一般的場景,腸子肚子滿地,全都是死於殺戮,甚至於有些地方還出現了人肉市場。 就連僅剩的二三成還完好的村莊,也全都拿著武器,一臉警惕的看著他們。 “劉香該死!” 閻應元伸手給一個看上去只有十六七歲的果體女屍蓋上了一層薄布,終於說出了這半天來的第一句話。 “劉香固然該死,但那個給他內應,幫他炸堤的大人物卻更該死!” 閻應元手裡死死攥著一把土,突然苦笑了一下道:“這世道到底是怎麼了,禽獸立於高堂,鬼魘套上人皮,營營眾生無人問,碌碌彘犬入文典,一個是二品大員,世受國恩,一個是倭寇,千夫所指,呵呵,這到底是一個什麼世道?” 鄭芝鵬倒也沒介意這閻應元無意中罵了自己,畢竟讀書人麼,信念崩塌可以理解,所以他拍拍閻應元的肩膀道:“世道艱難,我輩負重而行便是,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越是世道崩頹,堅守本心之人才愈顯難能可貴,只要我們做到上不負天,中不負君,下不負民,將來死去之時,也就不負自己了。 ” “上不負天,中不負君,下不負民麼……多謝四爺開導,我懂了。” 鄭芝鵬滿意的點了點頭,他出發前被鄭芝龍溜溜教訓了好幾天,終於也輪到他來指點 別人了,還是後世自己的偶像。 只是當若干年後鄭芝鵬再想起今日這話的時候,卻後悔的直抽自己嘴巴子。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在鄭芝鵬離開松江的幾天之後,鄭芝龍也終於被一卷聖旨給召到了南京,代天巡視之人來頭還不小,乃是最近新躥起來的大紅人,溫體仁,朝野都在傳,這貨這才回去就會進內閣。 沒擺什麼宴席,只是在衙門裡簡單的備了幾個菜,一圈緋袍二品湊在一塊吃個飯,就算是接風洗塵了,鄭芝龍甚至還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因為這一桌子吃飯的人裡除了他之外愣是沒有一個低於三品的,雖大多都是南京朝廷裡的退休老幹部,卻也好歹代表著朝廷對他身份的一種認可,他還略有一點得意,心想老子終於熬出頭了。 溫體仁一言不發的坐下,提起筷子卻嘆了口氣,指著桌上的洩憤獅子頭道:“大災之年,不合適了。” 眾人吶吶不敢言,倒是遠道而來的張秉貞主動端起酒壺親自給他斟了一杯酒道:“溫相教訓的是,去年我江浙兩省本就收成一般,百姓繳納了三餉,每家每戶,也就剩米三百多斤,平均每人每天,也就是二兩米,好不容易今年看著能多收一點,眼瞅著就要秋收了,卻攤上了這麼一場大水,溫相公,浙江省一千多萬張嘴,都在等米下鍋啊,您撥救濟糧的時候,還請高抬貴手,給下官多撥一些。” 應天府尹冷哼一聲道:“浙江受災重,南直隸就毫髮無傷麼?到底是南直隸的人口多,還是浙江的人口多?” “李大人,話不能這麼說,南直隸畢竟底子厚,咬咬牙,褲腰帶裡還能擠出一點來,可是浙江不同啊,向來都是七山二水一分田,這糧食從來就不夠吃 ,現在的杭州城,米價已經漲到四錢銀子一斤了,這還不一定買得到,再沒有糧食下來,浙江就是下一個西北!” “姓張的你少特麼在這哭窮,我們直隸什麼時候底子厚了?你現在就跟我出去看看,看看這南京城的米價到底是多少了?溫相,下官說句不好聽的,南京畢竟是陪都,如果兩省只能保其一,那,也就只能犧牲浙江了。” 張秉貞聞言直接就把杯子給飛過去了:“放屁!南直隸的人命是命,浙江人就特麼都該死?” 眼見兩個封疆大吏就要在飯桌上乾起來,溫體仁趕緊伸手叫停道:“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先不要吵,先聽我說。” 二人聞言果然不敢再吵了,眼巴巴地望著溫體仁,就指望著能從他嘴裡聽到一個他們想都不太敢想的數字。 “說來慚愧,兄弟我這次南下,不是來撥救災糧的。” “那您是……” “我是來,要軍糧的。” |
第四十四章 谁给你的自信 城外架起了高台,高台下燃起了大火,離開松江之前鄭芝鵬還要做最後一件事,那就是放火將劉香手下這些人頭給燒掉。 “老四,你知不知道你這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咱們家掏出了多少銀子?連城外的那三十萬也算上,差不多都快要八十萬了,這特麼也就是我,你信不信連皇帝都拿不出來這個數。” 望著腳下的火海,鄭芝龍頗為不滿的對鄭芝鵬嘀咕道。 這個四弟自打戒了毒,長進倒是不少,可就這花錢的膽子,也實在太大了,他有錢是不假,可再有錢也不是這麼個花法啊! 鄭芝鵬卻笑道:“八十萬兩買這松江上下人心,甚至是一個傳遍江南的好名聲,不值么?要知道咱們雖招安五年了,可只要出了福建,任誰提起咱來第一反應都是倭寇,甚至還有的愚民以為咱跟那劉香之流是一丘之貉,這還怎麼做大事?我記得兩年前大哥往寶島移民二十萬,可是花了兩百多萬兩的,怎的這錢花在江南就這麼小氣呢?” 鄭芝龍卻皺眉道:“大哥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不是說你這錢花的不值,大哥也知道做大事不能惜財,只是希望你心裡有個數,大哥就是再有錢,那也是有個數的,金山銀山也有花完的一天,你這半年花我一百多萬了,這麼個花法,我賺的都給你也不夠你花了。” “大哥放心,我懂您的意思,我頂多再用一年的時間,一定可以做到自己生財,不會一直讓您給我貼錢的,再說也就是這一次花的多點,以後肯定不會的。” 鄭芝龍聞言稍微有那麼一點臉紅,畢竟他當大哥習慣了,為了點銀子跟弟弟斤斤計較,面子上還真有點掛不住,解釋道:“我也沒別的意思,只要你心裡有數就好了,大哥知道你不是亂花錢的人,只要你心裡有數,我肯定還是會支持你的”。 鄭芝鵬心裡有數的笑了笑道:“不過大哥,論兵多將廣,咱們其實遠遜於現在西北的張獻忠和高迎祥,論名聲也不如那些腐儒,恕我直言,論雄才大略咱其實也並不比洪承疇強上哪去,至於正統,那就更不用說了,倭寇倆字十之八九得跟咱家一輩子,真要是跟這天下群雄去比,咱們唯一的優勢就是錢,咱們比他們加一塊都要有錢。 只是自古以來平定亂世開創大業的,有誰是仗著有錢成事的?錢本無用,換了名聲才會真的有用,若是咱家連花錢都捨不得,那就真的只能做一個笑看風雲的看客了。” 鄭芝龍聞言也笑了,卻用手扒了著鄭芝鵬的腦袋,讓他跟自己對視道:“四弟,你知道我這次見你,對你什麼評價麼?” 鄭芝鵬也好奇:“還請大哥指教。” “狂!太特麼狂!你身上這股子狂勁到底是哪來的?誰給你的底氣?身邊有幾個人奉承你兩句就真當 自己是個人物了?就當我是個人物了?說實話我現在真覺得,老二和老三太高看你了,也有點後悔讓你獨當一面了,你,還差的遠呢。” “這… …” “你也配點評天下英雄?你也配把自己跟高迎祥洪承疇之流並列?你算老幾?我又才算個老幾?老四,大哥起碼現在,就只是個商人而已,群雄逐鹿,咱家還沒資格參與其中,我知道你有野心,可野心大於能力太多,那就叫妄人了,這話以後別再說了,也不要再想了,我可不希望有朝一日你變成別人眼中的跳梁小丑。” “我……” 鄭芝鵬張嘴想反駁,鄭芝龍就這麼饒有興趣地看著他,等他說,可鄭芝鵬想了半天,卻又只能無奈地將嘴給閉上了,鄭芝龍的話雖然聽得他很來氣,可他卻得承認,這話沒毛病。 穿越而來,又有著還算挺高的起點,到底還是在潛意識裡有點小覷古人了,他又不是工科生,造不出膛線來,就算知道一點天下大勢,可那又能有什麼用呢。 只是畢竟來自後世,有些驕傲是天生的,他知道自己就是個普通人,上輩子的普通人沒理由一穿越就變成了人中龍鳳,肯定跟那些青史留名的大人物沒法比,可就是打心眼裡覺得自己行,覺得自己應該是那個下棋的而不是當被當做棋子,不需要任何理由。 很矛盾,這份自信也確實是沒有任何依據,連特麼他自己都說服不了,更不可能說服任何人了,可他就是這麼想,而且深信不疑,狂就狂了吧。 當然,表面上他得對鄭芝龍說:“大哥教訓的是,我錯了,這些話我說早了,過兩年再跟您說。” 鄭芝龍哭笑不得,暗想:這孩子倒是個犟種,不過年輕麼,摔打幾次應該就好了,罷了罷了,隨他吧,誰年少的時候還沒輕狂過呢。 此時台下的大火已經很旺盛了,即使是站在高台之上也覺得炙熱難擋,鄭芝龍也不再教育弟弟,而是神態異常嚴肅地唱了起來:“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唱罷,鄭芝龍鄭重地跪在了高台上,恭敬一拜,隨著這一拜,其實已經發臭了的人頭才滾滾的被推入了火中。 折騰了良久,祭祀才結束,鄭芝鵬見鄭芝龍的眼角里居然還有一點淚花,顯然是真的動了情愫,而不僅僅是為了裝個樣子。 從高台上下來的時候,鄭芝龍問他:“是不是奇怪,我為什麼這麼鄭重?” “是有點。” “唉,可能是兔死狐悲吧,雖然我是經商的,他是搶劫的,可是說到底,我跟劉香都是朝廷眼中的倭寇,十四那年我跟著舅舅出海,先給荷蘭人作通譯,又給李旦做嘍囉,那時候的我,跟下面的那些人頭沒什麼兩樣,有些苦你沒經歷過,所以才會這麼狂,現在看來,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鄭芝鵬皺眉道: “大哥,我也就是嘴上跟您吹一吹,說一說心裡話,跟別人我向來都是謙和的,傲氣與傲骨的區別,我還是分得清的。” 鄭芝龍嗤笑道:“你分得清個屁,你若真分得清,這問題你壓根就問不出口,你怎麼對待你的敵人,你的敵人就會怎麼對待你,一份起碼的尊重還是要給的,刀劍無眼,不管你嘴上說的多謙虛多謹慎,你特麼打心底里就從沒想過自己會敗,沒想過有朝一日,這雄性烈焰裡燒的是你,傲氣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明明有傲氣,卻偏偏 自知,還是那句話,你特麼到底是誰給你的自信?” 鄭芝鵬愣了,陷入沉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