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四當官 第二百一十章 新巡檢要來 數九寒冬,海安這個實在找不到什麼消遣的小鎮顯得格外冷。 西北風嗚嗚地在外面吼叫,院子裡那顆老榆樹在狂風中搖晃,枝條像一根根鞭子皮鞭在空中抽打。屋簷上掛著的那一排透亮的冰柱子卻凍的結實,在狂風中紋絲不動。 二堂裡生了爐子,然而之前的那些巡檢雖然沒少撈銀子,但為了留下一個好名聲全謹守「官不修衙」之道,牆早裂了,窗早破了,門也關不嚴,徹骨的寒風往屋裡鑽,坐在爐子邊也得穿厚點。 儘管如此,方士枚依然不想離開這個年久失修的衙門,但手上這兩封大老爺早上差人送來的信卻讓他意識到這個巡檢署理不了幾天,等吏部掣選的、帶著缺出京的新巡檢到任,他就得把官印交出來,收拾鋪蓋走人。 連個年也過不好,方士枚心裡很不是滋味兒,正緊鎖著眉頭髮愁,堂弟推門走了進來。 「哥,什麼事這麼急?」 「我這差事幹不了幾天了。」 「啊!」方士俊頓時愣住了,都顧不上關被狂風吹的哐啷哐啷作響的門。 方士枚把信揣進懷裡,起身走過去關上門,回頭苦著臉解釋道:「州衙差人送來兩封信,一封是大老爺寫給我的,一封是制台衙門的張二託人捎到泰州的,說新巡檢這幾天就要到任,讓我差人去姜堰候著,等把巡檢接到這兒,就跟人家辦交接。」 「哥,你這個巡檢署理了還沒半年,新巡檢怎麼說來就來!」 「什麼還沒半年,滿打滿算,攏共署理了四個半月。」 「就是啊,才署理了四個半月!」方士俊越想越難受,越想越窩火,恨恨地說:「在江寧時張二可不是這麼跟我們說的,他拍著胸脯跟我們打保票,說至少能署理一年,他怎麼能說話不算話!」 「他只是制台的家人,又不是制台大人,他說了不算。」 「他說了不算,可我們的銀子不就白花了,整整兩千兩!只署理了四個半月,連本錢都沒賺回來!」 「事到如今說什麼也沒用。」方士枚長嘆口氣,沉吟道:「新巡檢不是還沒到任嗎,他一天沒到任,你哥我一天還是巡檢。別在這兒抱怨了,趕緊去找李秀才,就說我要辦生辰,讓他多寫幾封請帖,寫好讓儲成貴他們去請那些鄉約、保正。」 「哥,你上個月剛辦過生辰。」 「上個月是我的生辰,明天是我家老太爺的生辰,老太爺不在身邊一樣得辦,再不辦等新巡檢到任想辦都辦不成。」 方士俊反應過來,連忙道:「好的,我這就去找李秀才。」 「去吧,順便交代下廚房,讓廚房準備幾桌酒菜。」 「知道,哥,我去了。」 …… 海安巡檢司分轄的地方是蠻大,沿運鹽河從東往西一百多里,轄海安、胡集、曲塘、白米、姜堰五個大小市鎮和兩百五十多個村莊,可巡檢不是知州,只負責保甲,管不了稅賦。轄下的那些士紳只會巴結大老爺,不會巴結他這個巡檢。轄下的那些百姓又一個比一個窮,別說平時沒啥事,就算有啥事他們也不敢見官,而那些百姓不見官,他這個巡檢自然撈不著什麼好處。 不過這缺也不是一點油水也沒有,只是沒那個能耐去撈。 東邊是兩淮鹽運司的角斜場和栟茶場,東北邊是兩淮鹽運司的富安場和安豐場,一年不曉得有多少條鹽船要經過海安,可那些夾帶私鹽的運商來頭一個比一個大,不是一個小小的巡檢敢招惹的。而那些私鹽販子一個比一個猖狂,他們不但人多勢眾,有的甚至有鳥槍兵刃,巡檢司衙門的那兩個皂隸和十幾個弓兵根本不敢上前,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想到署理海安巡檢司這四個半月,真是守著金山銀山要飯吃,只能靠辦生辰跟一幫窮鬼搜刮點銀錢,方士枚心裡別提有多窩囊。 正琢磨著今後該何去何從,方士俊辦完事回來了,一進門就嘟囔道:「哥,全交代下去了,反正是在這兒辦的最後一個生辰,酒可以摻點水,菜也用不著多好。」 「那是,總不能辦來辦去辦賠了。」 「哥,張二有沒有說那個新來的巡檢姓什麼叫什麼?」 「信中提了,大老爺的信裡也寫了,」方士枚往爐子裡添了兩塊柴,抬頭道:「姓韓,叫韓秀峰,字志行,四川巴縣人,監生出身。」 「有沒有提姓韓的長什麼樣?」 「提了,身中,面白,無須,道光十四年生的,今年才二十二。」 「才二十二就能補上缺,還是帶缺出京的,哥,照這麼說那個姓韓的有點來頭!」 「來頭大了,張二在信裡說這位韓老爺是甘肅布政使的內侄,江蘇巡撫和江寧布政使又正好跟甘肅布政使同年,人家又是帶著缺出京的,這個面子制台大人不能不給。」 「既然他這麼大來頭幹嘛來搶我們的飯碗,他一來我們去哪兒?」方士俊苦著臉問。 方士枚緊鎖著眉頭道:「我也正為這個發愁呢,張二在信裡說給我們兩條路,要麼留在泰州等著委署,說這位韓老爺來頭大不是什麼壞事,有巡撫大人和藩台提攜,指不定哪天就高昇了,他一走我便能接著署理海安巡檢司。」 「他要是不走怎麼辦?」方士俊想了想,又問道:「第二條路呢?」 「回江寧等著委署,說要是有差事會緊著我委,要是有缺空出來會緊著我去署理。」 「江寧那麼多人等著委署,張二這話能信嗎?」 「所以我覺得還是在泰州等著委署靠譜點,大老爺年事已高,現在都不怎麼管事了。去泰州雖然一時半會兒署理不上缺,但只要天天去州衙點卯,催收稅賦、辦理漕務河工的差委應該少不了,至少不會跟以前在江寧那樣坐吃山空。」 方士俊無奈地說:「也只能這樣了,反正我聽你的。」 方士枚點點頭,隨即叮囑道:「新巡檢就這幾天到任的事你曉得就行了,千萬別跟下面那些人說,要是傳出去這生辰都辦不好。」 |
韓四當官 第二百零九章 交情歸交情 人靠衣裝馬靠鞍,周興遠雖不再是官不能穿官服,卻穿著一件在京城只有達官貴人才能穿的裘皮襖,手上戴著一隻玉扳指,腰間掛在一塊晶瑩剔透的玉珮,溫文爾雅,氣度不凡,一看就曉得在江寧過得不錯。 韓秀峰連忙起身相迎,笑看著他拱手道:「周兄,小弟是來投奔你的。」 「投奔我,韓老弟,你這是開啥玩笑。」 「真不是開玩笑。」 想到韓秀峰不會無緣無故穿官服,周興遠意識到韓秀峰不是被吏部分發來江蘇候補試用的,就是補上的啥缺來江寧辦差的,立馬回頭道:「小二,樓上有沒有雅座?」 「有,都空著呢,二位老爺樓上請。」 「韓老弟,這兒不是說話地方,我們去樓上說。」 「好的,到了江寧一切全聽周兄的。」 周興遠微微一笑,輕車熟路地把韓秀峰帶到二樓,走進一間古色古香的雅座,只見房裡擺著幾張椅子,中間是一張金漆方桌,桌上擺著宜興沙壺,極細的成窯,宣窯的杯子和一碟瓜子、一碟花生,兩碟果脯。 「周老爺,今天喝什麼茶?」夥計慇勤地問。 「老樣子,上好的雨水毛尖。」 「好咧,上好的雨水毛尖一壺!」夥計朝外面喊了一聲,又諂笑著問:「周老爺,要不要讓小桃紅來唱幾隻曲?」 「不用了,我們要說會話。」 「好的,您坐。」 打發走夥計,周興遠一邊在爐子邊烘手,一邊笑問道:「韓老弟,這兒沒外人,到底咋回事?」 「我真是來投奔周兄的。」韓秀峰從懷裡掏出信封,從信封裡取出官憑。 周興遠接過蓋有吏部大印的官憑一看,不禁笑道:「補上缺了,去泰州做巡檢,這可是個肥缺!」 「啥肥缺,再肥也只是個九品巡檢,讓周兄見笑了。」 正說著,一個夥計端著開水和茶葉進來了。 周興遠等夥計沏好茶走出雅座,這才沉吟道:「我現在不光幫陸大人負責往來書信,也幫陸大人草擬奏摺,忙得昏天暗地,哪裡出缺,都是些啥缺,吏部都分發了哪些官員來候補試用還真不知道。」 「我補的這個不是制台大人題選的要缺,我這個缺是吏部掣選的。」 「韓老弟,衙門的規矩你是曉得的,就算這缺是吏部掣選的,要是陸大人不點頭你一樣得等著。」 「所以才來求周兄幫忙。」 「韓老弟,你也太瞧得起周某了,你我啥交情,不是周某不幫忙,而是這事真沒你想的那麼簡單。」 提到規矩,韓秀峰就曉得他要銀子。 銀子可以給,求人辦事也應該給,但不能由著他獅子大開口。 韓秀峰放下杯子,從懷裡一連掏出兩封信,笑看著他道:「周兄,這封是甘肅布政使段大章段大人幫我給祁大人寫的信,這封是湖廣道監察御史黃鐘音黃老爺幫我給江蘇巡撫楊大人寫的信,段大人的同年郭沛霖郭大人很快也要來江蘇上任。」 周興遠豈能聽不出韓秀峰的言外之意,看著信笑道:「韓老弟,我就說你之前那個會館首事不會白做,不然哪來這麼多書信。」 「全靠同鄉們提攜。」 「有同鄉就是跟沒同鄉不一樣,要不是有同鄉之誼,這兩封書信你花多少銀子也不一定能求到。一定收好,將來有大用。」 韓秀峰收起信,意味深長地說:「周兄,我不想等到將來。」 「不等祁大人回來,韓老弟,你是不是嫌銀子多?」 「周兄,別人不曉得你是曉得的,我補這個缺容易嗎,好不容易補上了真不想再等!」 「韓老弟,你這又是何必呢?」 韓秀峰只想早點做一任官,早點賺點銀子回巴縣老家,直言不諱地說:「周兄,我已經等了那麼長時間,真不想再等了。衙門的規矩我懂,該咋打點就咋打點,該多少就多少!」 「韓老弟,你這缺雖不是要缺但卻是個肥缺,不曉得有多少人盯著呢。」 「周兄,雖說我能不能上任要看制台大人的意思,但制台大人不可能連這點面子也不給祁大人,就算不給祁大人面子也不能不給祁中堂面子。這麼說吧,我就算等也只是兩三個月的事。」 江寧布政使是兩江總督的屬官,但正如韓秀峰所說兩江總督不可能一點面子也不給祁宿藻,因為祁宿藻的胞兄祁寯藻不只是大學士而且是位高權重的軍機大臣! 周興遠怎麼也沒想到韓秀峰竟攀上甘肅布政使段大章的高枝,權衡了一番抬頭道:「五百兩,有五百兩應該夠了。」 韓秀峰不想夜長夢多,咬咬牙,低聲問:「啥時候能去泰州上任?」 「三天之內。」 「行,就五百兩!」 「韓老弟,這銀子可不會落我口袋。衙門裡頭的事你是曉得的,陸大人的那些個家人要是不一一打點到,這事真不好辦。」 「我曉得,周兄,給你添麻煩了。」韓秀峰嘴上雖這麼說,心裡卻在想這五百兩你龜兒子至少要拿一半。 周興遠可不管韓秀峰怎麼想的,端著杯子笑道:「光有銀子可不夠,韓老弟,剛才那兩封信你還得借給我一用,我得拿給他們瞧瞧,不然他們一定嫌五百兩太少。」 「行。」韓秀峰再次從懷裡掏出段大人幫著寫的書信,旋即一臉不好意思地說:「周兄稍坐,小弟身上沒帶那麼多銀子,得出去跟潘二說一聲,讓他趕緊回客棧去取。」 「差點忘了問,你們住哪兒?」 「住貢院那邊。」 「住貢院那邊,韓老弟,沒想到你真會找地方!」 周興遠似笑非笑,韓秀峰猛然反應過來,連忙解釋道:「周兄想哪兒去了,貢院那邊是挨著秦淮河,可我是既沒心思也沒錢去尋歡作樂。」 「曉得曉得,韓老弟啥樣的人我最清楚不過。」 「周兄稍坐,我去去就回。」 韓秀峰不想跟他鬼扯,下樓找到潘二,緊盯著潘二的雙眼道:「潘兄,來前你爹給的那五百兩派上用場了,姓周的答應幫忙,但要五百兩,我身上沒那麼多,只能管你借。」 潘二楞了楞,旋即苦著臉問:「四哥,在京城時他跟你稱兄道弟,不曉得有多親熱。說啥是不打不相識,是打出來的交情,咋還好意思開口管你要銀子?」 韓秀峰無奈地苦笑道:「交情歸交情,銀子歸銀子。」 「四哥,銀票就在身上,你這會兒要我這會兒就拿給你,只是他龜兒子靠譜嗎,他會不會拿了咱們的銀子不辦事?」 「應該不會,再說事到如今除了相信他我們還能相信誰。」 「好吧,」潘二比韓秀峰更急著去泰州發財,連忙從貼身的內袋中取出一疊銀票,背對著茶館裡的夥計點了點,確認正好是五百兩這才把銀票遞給韓秀峰。 |
韓四當官 第二百零八章 人生無處不相逢 段吉慶這回只估摸對了一半,京城到江寧雖比到巴縣近很多,但京杭運河因為黃河決口許多河段被淤,韓秀峰主僕四人進入山東之後只能換乘騾車,直到進入江蘇的清江浦才再次換船,到揚州之後又換了一次船,這一路整整走了四十二天。 不但在路上耽誤了許多時間,而且好不容易趕到江寧,在緊挨著秦淮河的江南貢院邊上找了家客棧住下,換上官服拿著段大人的書信興沖沖找到布政司衙門,才曉得祁宿藻祁大人不在江寧,幾個月前就去江北督辦賑務了。 見不著人沒辦法,韓秀峰只能把段大人的信交給門子,垂頭喪氣地回到客棧。 潘二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低聲道:「四哥,江寧城就在江邊上,既然祁大人在江北賑災,要不我們干脆雇條船過江去找祁大人?」 「過江去找,去哪兒找?」 「去江北找,又不遠。」 「你以為這個江北跟我們老家的江北廳差不多?」韓秀峰反問一句,解釋道:「這個江北大著呢,江寧藩司全名叫江南江淮揚徐海通等處承宣佈政使司,徐州、淮安、揚州、海州、通州,長江以北、山東以南的這些州府全是江北,連門子都不曉得祁大人在哪兒,我們人生地不熟的去哪兒找。」 余有福抬頭道:「四娃子,別急,藩台衙門的人有沒有說祁大人啥時候回來?」 「我問了,人家也不曉得。」韓秀峰摸了把臉,無奈地說:「藩台衙門的門子說祁大人走了好幾個月,而且是奉旨去江北督辦賑務的,江北那麼多州縣鬧水患,現在又入冬了,這差事要是辦不好,那麼多嗷嗷待哺的災民就會造反,水患就會變成匪患,我估摸著祁大人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潘二苦著臉道:「早曉得會這樣,還不如在京城等幾天,還不如跟郭大人一道來呢!」 韓秀峰想了想,起身道:「郭大人說不準要等過完年才啟程,我們不能在這兒乾等,你們先歇著,我去制台衙門,看能不能找著周興遠。」 「找銅天王?」余有福下意識問。 「現而今不找他還能找誰,總不能在江寧過年吧。」 「四娃子,我曉得你跟他……跟他化啥子戈了,可就算能找著他,他能幫上我們的忙嗎?」 「能不能幫上要找著他才曉得,就這樣了,你們想出去轉轉也行,但千萬別走遠。」 「四哥,我跟你一道去。」潘二連忙道。 「好吧,我們一道去。」韓秀峰不太放心大頭,叮囑道:「余叔,你盯住大頭,千萬別讓他在這兒生事。」 「曉得,有我在,他不敢生事。」 …… 之所以住在秦淮河邊上,是因為離江寧布政司衙門近。 本以為兩江總督衙門應該也在附近,沒想到拉住客棧的夥計一問,才曉得兩江總督衙門離貢院有五六里。韓秀峰連車都舍不得,更不用說雇轎子,就這麼邊走邊打聽,走了近半個時辰才趕到總督衙門西轅門。 到了地方,韓秀峰突然有些後悔,心想來前應該換一身衣裳,不過好在不是一個人來的。 「長生,我穿這一身去打聽不方便,你幫我去問。」 「這身官服你平時沒咋穿,看上去跟新的差不多,咋就不方便了?」潘二不解地問。 韓秀峰探頭看了看轅門,把他拉到角落裡說:「我穿這身去打聽,人家一定會問我是從哪兒來,來找周興遠做啥的。要是讓他們曉得我是來繳銷官憑,我是來江蘇上任的,這事反而不好辦。」 想到吏部全是認銀子不認人的主兒,這兒估計也差不多,潘二猛然反應過來:「曉得了,四哥,你在這兒等著,我去問。」 「那邊有個茶館,我去茶館裡等。」 「行,我過去了。」 江南也算江南,本以為江寧的冬天應該比京城暖和,來了才曉得江寧比京城還要冷,潘二呵呵手,整整身上的棉襖,快步走到轅門前拱手笑道:「這位大哥,求您個事,我想打聽個人。」 正凍的發僵的衙役一邊打量著他,一邊搓著手問:「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還打聽個人!」 「曉得,我曉得這是啥地方。」潘二趕緊摸出一把銅錢,遞上去笑道:「這位大哥,我是來找我表哥的,我表哥就在裡頭當差。家裡有點急著,不然寒冬臘月的我也不可能千里迢迢跑江寧來,勞煩您幫我通報一聲。」 給錢就不一樣了,衙役接過錢順手塞進懷裡,笑看著他問:「你表哥姓什麼,叫什麼名字?」 「我表哥姓周,叫周興遠,舉人出身,做過一任知縣,現在是制台大人的幕友。」 「你是來找周先生的,周先生是你表哥?」 「假的真不了,真的更假不了,不信您幫我通報一聲,等我表哥出來您就曉得是不是了。」 「你姓什麼,叫什麼?」 「我……我姓韓,叫韓秀峰,在家排行老四,您說韓四我表哥就曉得了。」 衙役可不敢得罪制台大人的師爺,連忙道:「找周先生的,你怎麼不早說,在這兒等著,我進去幫你通報。」 「好的,謝了。」 潘二把雙手攏在袖子裡,就這麼在轅門口等大約半柱香的功夫,周興遠果然跟著衙役出來了,見守在門口的不是韓四,正準備開口問,潘二急忙道:「周老爺,可算見著您了,小的是潘二啊,您不記得小的了?」 「你不是姓韓嗎?」衙役臉色立馬變了。 「無妨無妨。」周興遠認出了潘二,一邊示意衙役回去,一邊笑問道:「潘二,你咋跑江寧來了,你家少爺呢?」 「我家少爺在那邊呢。」潘二指指斜對面的茶館,嘿嘿笑道:「周老爺,您沒想到我家少爺會來江寧吧,我們也是早上剛到的。」 「沒想到,真沒想到,真是他鄉遇故知,走,領我去見你家少爺。」 「好咧,您請。」 …… 走進茶館,見到坐在角落裡的韓秀峰,看著韓秀峰那一身官服,周興遠不由想起在巴縣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遠遠地招呼道:「韓老弟,真是人生無處不相逢,你咋跑江寧來了?」 |
韓四當官 第二百零七章 「驛站」 「四娃子也真是的,他就算有段大人和黃御史提攜到了江寧一樣得打點。正是花銀子的時候,還託人給我們捎一百兩!再說他已經給我們找了一條發財的路子,親家,這一百兩我不能要,你還是給琴兒吧。」 俗話說肥水不流外人田,跟余掌櫃合股做邊茶買賣的事韓秀峰連潘二都沒告訴。段吉慶上次接到信之後就問關捕頭,問他們那些在衙門當差的書吏衙役願不願意一起入股。 余掌櫃都已經巴結上了鹽茶道,在衙門當差的書吏和衙役們豈能不曉得這買賣能賺錢,道署那邊是劉廣仁張羅的,府衙是段吉慶親自張羅的,縣衙那邊是關捕頭張羅的,幾百個書吏衙役加起來湊了四千兩。 加上段吉慶砸鍋賣鐵湊的一千兩、顧老爺的兩千兩和江北廳楊財主的兩千兩,以及韓秀峰在京城入的一千兩,巴縣這邊一共入了一萬兩的股! 有茶引就有銷路,有這麼多書吏衙役盯著貨源更不用擔心。 過去這兩個月,余掌櫃在他們這些書吏衙役幫助下已經跟重慶府乃至整個川東道轄下的茶園說好了,山西和安徽的茶商就算本錢再足也別指望能在川東道收購到茶葉。 總之,來年就有分紅。 不過段吉慶不想當著川幫夫頭姜六的面說這些,抬頭笑道:「一碼歸一碼,這是志行的一番心意,再說又不是給你一個人的,不收下志行會不高興的。」 「他把銀子全捎回來了,他自個兒咋辦?」關捕頭擔心地問。 「放心吧,他身上還有點銀子。」段吉慶從香案上拿起一個錢袋,笑看著姜六道:「這是大頭托胡少爺捎給八爺的,沒想到他腦殼雖不好使但還有幾分孝心,把在會館幹了一年的工錢和官老爺們給他的賞錢全托胡少爺捎回來了,攏共二十七兩八錢,你收好。」 姜六咧嘴笑道:「段老爺,大頭一直很孝順。」 「他孝順你也得孝順,照理說這銀子應該交八爺手上,但聽柱子說八爺腦殼也不大好使,越老越糊塗了。交給你一樣,反正八爺也只能靠你養老送終。」 「請段老爺放心,也請段老爺在回信時幫我跟韓老爺,幫我跟大頭說一聲,我會跟伺候親爹一樣伺候八爺,給他老人家養老送終。」 「好,我曉得你是個講義氣的,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那我先回去了?」 「回去吧。」 …… 姜六前腳剛走,關捕頭就忍不住問:「親家,四娃子有沒有說啥時候讓琴兒帶著娃去跟他團聚?」 提起這事段吉慶就犯愁,下意識看向坐在角落裡的女兒,凝重地說:「志行在信裡說了,他想琴兒也想娃,可現而今湖廣鬧匪患,據說太平賊匪不但圍攻湖南省城長沙,還大有席捲湖北之勢,水路是萬萬不能走的。要是走旱路就得翻秦嶺繞道陝西、山西,可安徽河南一樣在鬧匪患,所以團聚的事得從長計議。」 韓秀峰總算補上了缺,琴兒是既高興又難受,情不自禁站起身走過去抱過孩子,哽咽地說:「爹,關叔,我沒事,我和狗蛋哪兒也不去,就呆在家裡等他。」 「不是爹不讓你帶娃去,爹是不放心。」 「我曉得,我不能讓你和娘擔心,也不能讓四哥擔心,更不能讓四哥擔心娃。」 「嗯。」段吉慶輕嘆口氣,連忙岔開話題:「以前會館不像樣,在京的官老爺們都不願意去,相互之間也不咋走動。志行把會館翻修一新,吉老爺、敖老爺和何老爺他們三天兩頭去會館議事、宴客,相互之間走動多了,鄉情鄉誼也比之前濃了。所以只要有人回鄉,都會問問要不要給家捎信。 再加上巴縣這邊有我們,無論信是託人捎的還是托日昇昌寄的,信只要到巴縣全先送到我這兒,我們再託人把信挨個捎到老家。總而言之,京裡的同鄉老爺們信比以前多了,胡少爺這次又捎來七封,人家信得過我們,我們可不能嫌麻煩。」 聽段吉慶這一說,關捕頭赫然發現韓四雖然不再做重慶會館首事,但這兒居然漸漸變成了重慶府轄下十四州縣在京官員給老家寄信的「中轉驛站」。畢竟重慶府太大了,也只有把信先捎到這兒,段吉慶才能托府衙的衙役們幫他們把信挨個送到家人手裡。而那些官老爺們的家人要給京裡寄信,現而今也都是先送到這兒。 再想到幫著捎信既能巴結平日裡巴結不上的老爺們,對遠在江蘇的四娃子也是一件好事,關捕頭笑道:「這是,人家信得過我們,人家瞧得起我們,我們可不能嫌麻煩,只要有信一定要幫著送到。」 在道署當差的劉廣任豈能不曉得這件事對韓四有多麼重要,沉吟道:「老段,四川會館的張館長不是也跟我們一樣入了股嗎,回頭可以給張館長去封信,以後我們不但可以幫我們重慶府在京的老爺們捎家鄉,只要是川東道的一樣可以捎。」 「你那邊能幫著捎到?」 「你們府衙公文多,我們道署公文一樣不少。承發房的那幾位又全入了股,讓他們幫著捎幾封信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還真是,這順水人情我咋就沒想到呢!」 「現在想到也不晚,俗話說家書抵千金,對人家而言捎一封家書不容易,對我們來說真是舉手之勞。只要我們幫人家捎到,人家不可能不念志行這麼份情,只要能提攜一定會提攜志行,志行仕途順暢我們自然都能跟著沾光。」 「這話在理,哈哈哈。」 …… 見琴兒抱著娃去了房裡,關捕頭又想起一件事,忍不住說:「親家,剛才你說黃御史也幫四娃子寫了一封信,我記得黃御史好像是福建會館客長的外甥。」 「你是說任禾那龜兒子吧?」 「嗯。」 提起這事段吉慶禁不住笑道:「你這些天忙著催收地丁銀,好多事不曉得。任禾那龜兒子攀不上高枝,做不成福建會館客長的乘龍快婿!人家說悔婚就悔婚,他龜兒子連個屁都不敢放!」 「悔婚?」 「我也是聽人說的,到底因為啥不曉得,反正人家是不嫁了。人家的外甥是監察御史,他龜兒子哪裡敢得罪,只能吃這個啞巴虧,只能打破門牙往肚裡吞,真是活該,真是報應,哈哈哈!」 |
韓四當官 第二百零六章 情誼 光陰似箭,轉眼間又進入臘月。 換作往年一進入臘月衙門裡就沒啥事,但今年跟往年不一樣,之前那個縣太爺署理了一年卸任了,剛來的這位縣太爺一上任便忙著催收歷年虧空的地丁銀,幾乎每天都要簽發十幾乃至幾十張傳票,把快班和捕班的衙役們忙得焦頭爛額。 關捕頭剛把一個欠了兩年地丁銀的花戶從鄉下鎖拿到縣衙,皂班的一個衙役就跑來說府衙兵房經承段吉慶上午來過,說韓四托長壽胡家大少爺給家捎信了,說余有福不光也托胡家大少爺給家捎了信,還托胡家大少爺給家捎了銀子! 不曉得從啥時候開始的,關捕頭跟段吉慶一樣總盼著京城的信,聽說京城有信了一刻不想耽誤,趕緊把鎖拿回來的欠稅花戶關進班房,連茶也顧不上喝一口就馬不停蹄趕到韓四家。 走進院子一看,柱子和幺妹兒正在廚房裡忙著做宵夜,段吉慶正抱著狗蛋坐在堂屋裡跟道台衙門吏房書吏劉廣仁說話,川幫夫頭姜六居然也來了,老老實實站在一邊陪笑。 「親家,劉書承,胡少爺這麼快就從京城回來了?」關捕頭遠遠地笑問道。 「回來了,湖南湖北不是鬧賊匪嗎,他沒敢走水路,走的是旱路,途徑河北、山西、陝西,翻秦嶺,這一路不曉得遭了多大罪,昨晚上到的巴縣,今天一早進的城。」段吉慶一邊招呼他坐下喝茶,一邊嘆道:「胡少爺說不光兩廣和湖廣鬧賊匪,河南安徽也有暴民犯上作亂,好像叫啥子捻匪,這次去京城趕考的舉人老爺們看樣子不能走水路,全得走旱路。」 「兩廣、湖廣不太平,河南和安徽又鬧匪患,這是天下大亂!」 「要說亂,哪年沒暴民犯上作亂,放心吧,那些個賊匪成不了氣候。」 「這倒是,就算外面再亂我們四川也亂不了。」 段吉慶點點頭,隨即笑道:「不說這些了,說正事。志行的缺總算補上了,分發去揚州府轄下的泰州做巡檢。那個巡檢跟我們這兒的巡檢不一樣,不但分轄一百多里方圓內的三個大鎮和兩百五十多個村莊,還扼守淮南十幾個鹽場運鹽的水路要沖,雖說不是正印官,但油水絕不會比長壽、璧山的那些個縣太爺少!」 「補上了,還補上這麼肥的缺!」關捕頭欣喜若狂。 「補上了,是十月十五掣選上的。」段吉慶低頭看看懷裡睡得正香的小外孫,再看看坐在角落裡掩嘴輕笑的琴兒,得意地說:「十月十五補上的缺,十月十七一早從京城啟程的,從京城到江寧沒到我們巴縣遠,算算日子他們這會兒應該到了江寧,說不定已經在從江寧去泰州上任的路上了。」 「親家,四娃子這缺是補上了,跟能不能順順當當上任是兩碼事。就我們巴縣剛來的這位縣太爺,還是個覺羅,也算王室宗親,不一樣在成都等了兩年多才署理上這缺。」 女婿經常給家寫信,經常在信裡說京城的事,段吉慶現而今也算見多識廣,不禁笑道:「你說剛來的這個祥慶,不就是個紅帶子嘛,在我們巴縣人五人六,在京城他真算不上啥,要說王室宗親,京城的王室宗親多了。」 「可四娃子……」 「我曉得你擔心啥,其實沒啥好擔心的。」段吉慶輕拍著小外孫,眉飛色舞地解釋道:「我早就跟你說過,志行這個會館首事不會白做!你想想,他在京城這一年天天跟官老爺們打交道,還把會館翻修一新,在京為官的同鄉自然會提攜他。」 關捕頭下意識問:「吉老爺和敖老爺在江寧有人?」 「說出來嚇死你,志行不光巴結上了吉老爺、敖老爺,還巴結上了進京覲見的段大人和湖廣道御史黃老爺。段大章段大人你是曉得的,跟我們是正兒八經的同鄉,江寧布政使又恰好是段大人的同年,你說有段大人提攜,志行能不能順順當當的走馬上任?」 「段老爺不是在陝西做知府嗎?」 「那是老黃曆了,人家現而今是甘肅布政使,甘肅的藩台!以後可不能再喊段老爺,要喊段大人。」 「陞官了!」 「才曉得啊。」段吉慶咧嘴一笑,又回頭道:「廣仁,不怕你笑話,我以前一直不敢高攀,今天早上收到志行的信就去問我那兩位健在的堂叔。不問不曉得,問了才曉得我們這一支跟段大人真是同宗,我曾祖父跟段大人的曾祖父是堂兄弟。」 「是嗎?」道台衙門的書吏劉廣仁大吃一驚。 「騙你做啥,其實早該想到的,別說巴縣,就是重慶府又有幾個姓段的?我想好了,明天一早就備一份禮去拜見段大人的胞弟,去查查他們那一支的族譜,回來之後也修修我們這一支的族譜。」 「你家沒有族譜?」 「我家以前窮,能吃上飯就不錯,哪顧得上修族譜。」 「那是應該修一下,是應該早點認祖歸宗。」 關捕頭心想攀高枝攀成這樣也太不要臉了,強忍著笑追問道:「親家,四娃子在信裡還說了些啥?」 「他說不光段大人幫他給江寧布政使寫了一封信,黃御史也幫他給江蘇巡撫寫了一封,段大人還有一位同年要去江蘇上任,有那麼多大人提攜,他一定能順利上任,讓我們不用為他操心。」 段吉慶再次看了一眼坐在角落裡的琴兒,接著道:「他擔心前年賣這個院子給我的張二跑來找補,托胡少爺給家捎了五百兩銀票。其中兩百兩留作找補之用,一百兩留作家用。一百兩捎走馬去,還有一百兩我等會兒拿給你。」 「給我?」關捕頭驚詫地問。 看著關捕頭一臉不可思議的樣子,段吉慶忍俊不禁地說:「有孝敬你的,但不是全用來孝敬你。從道署到縣衙,過去這些年大傢伙對他都很關照,去京城投供時你們還幫著湊了三百多兩盤纏,這些情誼他全記在心裡,這一百兩請你幫著分,就當給大傢伙送點年禮。」 |
韓四當官 第二百零五章 請教(二) 「泰州是揚州府轄下的散州,與一般的縣不同。不設縣丞和主薄,而是設寧鄉和海安兩個巡檢司,設九品巡檢兩名,設掌櫃緝捕、守獄、文書的從九品吏目一名,並且吏目跟巡檢一樣分轄姜堰鎮以西至泰州城之間的一百多個村莊。」 劉老爺笑看著韓秀峰,接著道:「海安巡檢司衙門在海安鎮中,有大門、土地祠、儀門,前堂三間,東西各三間吏舍。再往裡是宅門,宅門內是二堂,二堂也是三間。東首門房四間,西書房四間,內宅我沒進去過,應該也有好幾間。」 「跟縣衙差不多!」張館長笑問道。 「所以說韓老弟這個巡檢與一般的州縣正堂也差不離。」 韓秀峰樂得心花怒放,禁不住問:「劉老爺,巡檢司衙門攏共多少人,海安鎮上除了巡檢司之外還有其它衙門嗎?」 「我去時巡檢司好像只有一個書吏,兩個皂隸和十幾個弓兵,現在有多少人就不曉得了。」劉老爺頓了頓,又說道:「早前海安設有一個兩淮巡緝廳,巡緝廳衙門在鎮上的陸家巷,一個鎮上兩個巡檢,職權重疊,經常因為查緝私鹽打起來。後來通州分司又出了點事,總督大人和兩淮鹽運使乾脆把巡緝廳裁汰掉了。」 通州分司何止出了點事,想到來的路上張館長說過的那些話,韓秀峰裝著什麼都不曉得一般繼續洗耳恭聽。 「鎮上還有一個外委署,駐有額外外委一名和十幾個汛兵,糧餉從狼山鎮支取,但平時要聽巡檢差遣,不過汛兵啥德行韓老弟你一定是曉得的,不堪大用,無論緝捕盜匪還是查緝私鹽都指望不上。」 張館長忍俊不禁地說:「志行,汛兵堪不堪大用無所謂,至少你上任之後手下不光有書吏,有皂隸,有弓兵,還能調用十幾個綠營的汛兵,比做搖頭老爺強多了,這官做著才有意思呢。」 「張館長,我能謀上這個缺,還不是您幫的忙。」 「別謝了,說到底是你運氣好。」 劉老爺很羨慕韓秀峰,也很想通過韓秀峰巴結上即將去江蘇上任的郭大人,微微笑了笑,接著道:「海安是大鎮,光書院就有兩個,其中鳳山書院始創於前朝,明道書院好像是乾隆四十年所建,院長由該鎮士紳公議延請,在鎮西三里廟後面有秧田三百二十畝,在運鹽河南喬家港有秧田五十多畝,以資膏火。」 「文風昌盛!」 劉老爺是舉人,對泰州的文風有研究,不禁笑道:「泰州人傑地靈,不曉得出過多少舉人和進士。不過海安終究距州城太遠,本地士紳雖慷慨捐田以資膏火,但好像沒出幾個人才,我在鹽課司任上時好像只有幾個例貢和監生。」 「鎮上的商戶多不多?」 「不少,鎮上不但有許多商戶,還有城隍廟、關帝廟、文昌樓、德興廟、痘神祠、三元宮、呂祖樓、五神廟、泰山廟、張仙祠、宋三先生祠等幾十個廟宇。」 「宋三先生祠是祭祀哪位先賢的?」 「宋三是指張綸、胡令儀和范仲淹三位宋代先賢,差點忘了,將淮南二十場連成一片的串場河便是沿范公堤而鑿。」 想到即將去做的這個巡檢,不但要管轄下兩百五十多個村莊還要查緝私鹽,韓秀峰不動聲色問:「劉老爺,海安鎮離哪幾個鹽場最近?」 「海安與安豐、富安、角斜三個鹽場最近,其中安豐場和富安產鹽最多,你到任之後少不了與安豐、富安、角斜三場的鹽課司大使打交道。」 「鹽場大不大?」 「大。」 「有多大?」韓秀峰追問道。 劉老爺覺得有些好笑,但還是解釋道:「兩淮鹽運司鹽場東北臨海,南抵海門通州,西抵如皋泰州興化。單論淮南鹽場,從鹽場起至通州直隸廳的呂四,綿亙八百六十一里。其中,與海安接壤的富安場就達九十五畝,安豐場三十九萬畝,海安東南的角斜場最小,只有九萬畝。」 「一個富安場就九十五畝!」韓秀峰大吃一驚。 「原來沒這麼大,斗轉星移,大海東移,滄海變桑田,變得越來越大了,海安鎮東的范公堤原本是用來抵擋海水倒灌的,現而今從范公堤到海邊要走一百多里。」劉老爺喝完杯中酒,接著道:「鹽場不但有蕩田、兵田、學灘,一樣有民田。不光有灶戶灶丁,也有民戶和商戶。」 「這麼說鹽課司大使跟我這個巡檢一樣要管很大的地方,要管很多人。」 「比巡檢司管得地方更大,管得人更多!鹽場內有許多市鎮,其中富安、安豐比海安鎮更大更繁榮。」 「鹽課司衙門人多嗎?」韓秀峰好奇地問。 「鹽課司原本只要經征折課,稽煎緝私,彈壓商灶。然而鹽場地域廣袤,大小事務亢繁,現而今不但要催辦鹽課之政令,日督總灶巡視各團,還跟地方官一樣要聽訟,要興教化,興水利,賑濟災荒等事,手下的人自然少不了。」 「有多少?」 「我在任時延請幕友三人,一人管文牘,一人管收發校對,一人管賬目及庶務。此外鹽課司署一般會設快、皂、隸三班衙役,設吏、鹽、糧、日行、承發、新淤六房。幕友胥吏衙役加起來雖沒一般的縣衙多,但也少不了多少……」 韓秀峰本以為海安巡檢司已經很不錯了,怎麼也沒想到與鹽課司比起來實在算不上什麼。鹽課司大使雖然只是八品官,但比一般的州縣正堂還要霸道。 想到朝廷為啥要在海安設巡檢司,為啥把原來設在海安的兩淮巡緝廳裁汰掉,韓秀峰猛然意識到他這個即將扼守運鹽水路要沖的海安巡檢,就是盯那些鹽官和鹽場的那些個衙役胥吏的,防止他們假公肥私,夾帶私鹽。再想到上任之後想打聽鹽場的內情很難,韓秀峰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事無鉅細地問了一下午,而劉老爺為了巴結他這個能跟郭大人說上話的九品芝麻官,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這頓酒一直吃到太陽落山才散席。 |
韓四當官 第二百零四章 請教(一) 第二天一早,韓秀峰再次請張館長幫忙,一起去吏部找到昨天那個筆帖式,又塞了一錠銀子,申領了一張兵部勘合。 有勘合便能下榻運河沿岸的驛站,但對韓秀峰而言其實省不了幾個錢,畢竟巡檢這個官太小,驛站既不會管飯更不會安排車船。頂多給一間房,而且絕不可能是舒適的上房。 不過這張勘合對韓秀峰來說依然有大用,不但能給一行人省幾十乃至上百輛車船錢,甚至能賺幾十兩。 因為商船和民船在運河上航行時無一例外地會遭受漕運兵丁和天津、臨清、淮安和揚州等稅關胥吏的勒索。當船行到山東閘河段時,閘官為保證運河水量充足,要等船隻積累到一定數量才開閘放水,並且緊著漕船和朝廷快馬船先行,其次才是民船和商船。所以有許多船主甚至貨主為尋求庇護,守在張家灣碼頭招攬赴任官員坐他們船。 值得一提的是,朝廷對官員帶多少家人上任有規定,督撫所帶家口不許超過一百五十名。藩台臬台可帶家人四十名,道府可帶三十名,同知、通判和州縣官可帶二十名,而州同、縣丞以下官員可帶十名……旗員司道以下等官所帶家口,可照漢官加一倍。 總之,韓秀峰雖只是個九品巡檢,但可按例帶十個家人上任。有吏部頒給的官憑和兵部勘合,船主貨主便可以算作他的家人,船上所裝載的貨物也隨之變成他的行李,過天津、臨清、淮安等稅關時也就無需交稅,而船家貨主不但不會管他們主僕四人要船錢,反而要給他銀子。 領到勘合,張館長笑問道:「志行,事全辦妥了,明天一別不曉得啥時才能相聚,要不找個地方喝幾杯?」 「張館長,我還件事想請您幫個忙。」 「還有啥事?」 「上次那位劉老爺住哪兒你一定曉得,我想趕在走前再跟劉老爺請教請教。」 「上次光顧著吃酒,泰州那邊到底啥情形也沒細問,你不能兩眼一抹黑上任,是得請教請教。」想到劉老爺這些天正忙著走門路謀差事,張館長又笑道:「我曉得他住哪兒,中午這頓酒讓他請,用不著你掏錢。」 韓秀峰不禁笑道:「我有求於人,哪能讓人家請!」 「你有求於他,他一樣有求於你。」 「求我?」 「你忘了他以前是做啥的,他做過一任鹽課司大使!兩淮鹽運司的那些個缺多肥,他嘗到了甜頭自然想接著做,這些天走了不少門路,花了幾千兩銀子,謀個分發去兩淮鹽運司候補試用應該沒啥問題,但兩淮鹽政和兩淮鹽運使會不會用他就兩說了。」 想到兩淮鹽政是兩江總督兼任的,而郭大人很可能要去署理兩淮鹽運使,韓秀峰猛然反應過來:「張館長,您是說他想巴結郭大人?」 「才曉得啊,他已經去郭大人府上求見過好幾次,郭大人哪有功夫見他。門包沒少塞,可一次都沒見著。」 「郭大人也不是特別忙。」 「你現而今是段大人的內侄,郭大人誰的面子都不給也不能不給段大人面子,所以你能見著郭大人,他不一定能見著。」張館長想想又提醒道:「其實郭大人不見他是有原因的,他不是卸任回京而是牽扯進一起籍官行私案被革職的,你可以跟他請教泰州乃至淮南鹽場的事,但他這個人不能深交。」 「籍官行私案?」韓秀峰驚詫地問。 「如果沒記錯是道光二十八年的事,當時鬧得很大,震驚朝野,時任兩淮鹽運司通州分司運判趙祖玉、試用知事顏晉敏等鹽官,夥同三十多個船戶夾帶私鹽兩萬多包,計一百一十多萬斤,私販淮鹽數量之多前所未有,你說他們的膽子有多大,他這樣的人能不能深交?」 韓秀峰心想我見過膽更大的,但還是點點頭:「曉得。」 「曉得就好。」 …… 二人乘車趕到劉老爺下榻的客棧,劉老爺果然很熱情,急忙讓家人去置辦了一桌酒席,邀請二人坐在房裡邊吃酒邊聊。 「韓老弟千萬別再說請教,你和張館長能來是瞧得起劉某,劉某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劉老爺一邊招呼二人吃菜,一邊如數家珍地說:「上次在重慶會館好像說過,泰州城在揚州東邊,距揚州府城一百二十四里,東抵如皋,南邊是泰興,往北一百六十里便是興化。你此次要去的海安鎮,在州城西南,如果沒記錯從泰州城到海安是一百二十里。」 韓秀峰喃喃地說:「海安距泰州城這麼遠!」 「遠有啥不好?」劉老爺反問了一句,放下酒杯笑道:「換做其它散州,吏目和巡檢只能做搖頭老爺,但泰州的吏目和巡檢不一樣,不但有各自的官署而且能管事。」 「管啥事?」 「除了徵收漕糧和地丁銀什麼都管。」劉老爺擔心說不清楚,竟然讓家人筆墨伺候,把面前的碗筷收拾到一邊,又畫了一張圖,指著圖道:「揚州府多富庶,轄下各州縣不是其它地方所能比擬的,泰州又緊鄰兩淮鹽運司的淮南二十場,那裡市鎮村落繁多,繁榮著呢!」 「海安巡檢司治所呢?」 「三縣交界,水路要沖,一樣繁榮。」劉老爺抬頭看著韓秀峰,一臉羨慕地說:「海安巡檢司分轄運鹽河兩側兩百五十多個村莊,東南至如皋縣界,西至姜堰鎮,北至東台縣,轄下百姓比一般的州縣還多。巡檢司內設有書吏一名,弓兵十幾人,轄下發生大案自然要送交州城請大老爺審斷,田宅和口角等小官司巡檢就能斷了。」 「劉老爺,照您這麼說志行這個巡檢其實跟一般的州縣正堂差不多。」 「何止差不多,我看比一般的州縣正堂強。」 「劉老爺何出此言?」韓秀峰好奇地問。 「江浙雖富庶但稅賦也多,據我所知江蘇的那些個州縣正堂好像沒幾個能升任知府的,許多州縣正堂因為地丁銀和漕糧收不齊甚至幹不滿一任,我在任時認得的那幾個知縣知州幹得最長的也不過兩年,韓老弟這個巡檢就不一樣了,只要治下盜匪盜案不多,別說做一任,我看連做兩三任並非沒有可能。」 |
韓四當官 第二百零三章 先走 不進吏部不曉得吏部有多大,光掌考文官品級和選補升降的文選清吏司就設有求賢科、開設科、升調科、冊庫、題稿房、筆帖式科、缺科、典吏科、憑科、都書科和派辦、投供、大捐、單雙月議選、搢紳、繕折、收發等處。 張館長早幫著打點過了,不用跟沒頭蒼蠅般到處求人,找到一個筆帖式遞上早辦好的印結,塞了一錠銀子,在一間公房門口等了大約兩炷香的功夫,筆帖式從裡面出來了,給了一張墨跡未乾的官憑。 韓秀峰擔心裡頭的那些書吏填錯,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確認無誤才吹乾墨跡,小心翼翼疊好塞進早準備好的信封。 走出吏部,張館長笑問道:「志行,這下可以放心了吧。」 「放心了。」韓秀峰咧嘴一笑,想想又一臉不好意思地說:「只是沒想到會如此順利,既不用吏部帶領引見,也不用去禮部鑄印局領印。」 「海安巡檢司這個缺又不是新設的,原本的印也沒丟,自然不用新鑄更不用重鑄,既然不用鑄印你去吏部領啥印?」張館長回頭看了他一眼,邊走邊笑道:「要是被分發到其它省,你能不能順順當當上任真兩說,好在你要去的是江蘇,兩江總督日理萬機,顧不上海安巡檢司這個九品芝麻缺,江寧布政使就能做主,江寧布政使祁大人又恰好是段大人的同年,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一定不會為難你。」 不等韓秀峰開口,潘二就冷不丁爆出句:「張館長,就算祁大人做不了主我家少爺也不怕!」 「為啥不怕?」張館長好奇地問。 「兩江總督衙門我們有人!」 「有人?」 「嗯,真有人。」潘二回頭看看余有福,得意地笑道:「我家少爺有個不打不相識的朋友,正好在江寧,而且就給總督大人做師爺。」 「志行,真的假的?」張館長將信將疑。 「確實有個朋友在江寧,那個朋友也確實是兩江總督陸大人的幕友,但他去江寧時間也不長,不曉得能不能跟陸大人說上話。」想到被革職永不敘用的周興遠,韓秀峰暗嘆真是人生無處不相逢。 「俗話說在家靠兄弟出門靠朋友,既然你在兩江總督府也有朋友,那我更不用為你擔心了。」張館長微微一笑,想想又問道:「對了,你是不是打算跟郭大人一道去江寧?」 「郭大人倒是提過,我也是這麼想的。張館長,您為啥問這個,是不是跟郭大人一道去江寧不妥?」 「郭大人願意帶上你這是好事,沒啥不妥的。只是郭大人一時半會兒動不了身,你要打算跟郭大人一道去江寧,就得在京城多等幾天。」 「為啥動不了身,郭大人跟我說過,他打算後天啟程。」 「郭大人跟你說這話的時候,不曉得宮裡有大喜事。」 「啥喜事?」韓秀峰不解地問。 張館長微笑著解釋道:「昨兒剛聽說皇上要冊立貴妃鈕祜祿氏為皇后,連持節齎冊寶的正使和副使都欽點了,正使是大學士裕誠,副使是禮部尚書奕湘,估摸著就這幾天舉行冊封大典,冊封時王公和在京的文武大臣全得去太和殿行慶賀禮。」 「這麼說段大人一時半會兒也去不了甘肅?」 「這是自然。」張館長停住腳步,感嘆道:「鈕祜祿氏是鑲黃旗人,今年二月選秀入宮的,四月就被皇上封為貞嬪,五月就被封為貴妃。這才過了幾個月,又要冊立為皇后,可見皇上對她有多寵愛,在京的王公大臣誰又敢不去行慶賀禮。」 「這晉封速度,想想是夠快的。」 「是啊,據我所知從順治朝到道光朝那麼多皇后,沒有比鈕祜祿氏更快的。」 潘二也禁不住問:「張館長,皇后母儀天下,咱們這位皇后今年多大?」 「這我就不曉得了,不過今年二月才選秀進宮的,應該沒多大。」 「估計也就十五六歲。」皇宮大內的事在韓秀峰看來太遙遠,隨即話鋒一轉:「張館長,您這一說我突然覺得跟郭大人一道去江寧好像不太妥,一是我不想等,二來郭大人去江寧的這一路上,沿途的官老爺們少不了迎來送往,我既不是郭大人的家人也不是郭大人的屬官,跟在後頭像啥?」 張館長沉思了片刻,抬頭道:「郭大人聖眷正濃,就像你說的這一路上不曉得有多少官員想巴結他,就算不想巴結也得請郭大人吃酒看戲,請完之後還得送上一封程儀。走一路吃一路,收一路的銀子,你跟在後頭確實不大方便。」 「那我等會兒就去郭大人府上,跟郭大人說一聲。」 「先走也好,打算哪天啟程?」 「後天吧,後天一早動身。」 「行,後天一早我去府館送送你。」 …… 回到會館,今兒一早又被皇上召見過的段大章正好剛回來,正坐在花廳裡邊喝茶邊看邸報。 韓秀峰急忙從懷裡取出官憑,上前稟報掣選上的事。 段大章接過官憑看了看,一邊招呼他坐下一邊笑道:「掣選上了就是正兒八經的朝廷命官,來京之前你在縣衙、府衙和道署幫過那麼多年閒,來京之後又做了一年會館首事,官場上的規矩應該都懂,我就不跟你說啥為官之道了。」 「段大人,我……」 「都是同鄉,又不是外人。」段大章放下官憑,指指茶几上的邸報嘆道:「你在京城呆了近一年,邸報沒少看,天下的大事小事也曉得不少,現而今真是外憂內患,天災人禍,這官也是越來越難做。你要是非求啥子教誨,我只有兩句,這官能做便做,做不下去便早些回鄉。」 想到家中有老人要奉養,有妻兒正等著自個兒,韓秀峰心頭一酸,急忙起來深深作了一揖:「秀峰謹遵段大人教誨。」 段大章微微點點頭,想想又問道:「打算啥時候啟程?」 「段大人,我不打算等郭大人了……」 韓秀峰連忙把之前的顧慮如實道來,段大章不禁笑道:「你的顧慮並非沒有道理,既然決定後天一早啟程那就趕緊去準備吧。」 ………… |
韓四當官 第二百零二章 「龍門」 京城的深秋,寒意襲人,陣陣秋風裹挾著落葉和塵土漫天飛舞,讓人睜不開眼,甚至連呼吸都要捂著嘴。 大街小巷裡的人們行色匆匆,不願在外面久留。天安門前的天街上卻熱鬧非凡,一頂頂轎子,一輛輛馬車陸續而至,一個個戴著官帽身穿補服的官員鑽出轎子或馬車,蜂擁般湧到天安門前東側的長安左門前。 這是一座三闕券門,琉璃瓦,大紅牆,漢白玉底座。每科殿試放榜,進士黃榜就貼在門外臨時搭建的龍蓬內。舉子們一旦金榜題名,猶如魚躍龍門。而今天,新任職的除班官員和辛苦多年的升班官員,也將在此地決定將赴任的官職,雙重喜事在這個朝野矚目的地方上演,所以此門被稱之為「龍門」,而即將開始的月選也被稱之為「天安門掣簽」! 剛剛過去的一年,潘二幾乎每個月都陪韓秀峰來這兒等消息,對於眼前這熱鬧的景象早見怪不怪,見韓秀峰正在前面同張館長說話,乾脆跟頭一次來的余有福顯擺起他的見識。 「皇宮大內一樣講風水,風水講究的就是左青龍右白虎,所以對面那個門也叫『虎門』。」潘二踮起腳跟,指指與天安門與正陽門之間的那一片狹長的廣場,又指指廣場兩邊東西相對的迴廊:「余叔,秋審你是曉得的,秋審之後就是秋決,被皇上御筆勾到的那些個死囚,全從『虎門』押入,在千步廊上驗明正身再押往菜市口斬首……」 余有福聽得一愣一愣的,別看他在巴縣做那麼多年捕役,也跟著關捕頭捉拿過好幾個罪大惡極的要犯,但當街問斬死囚卻一次也沒見過。 因為巴縣乃至整個重慶府的死囚全要押送成都,四川總督要會同布政使和按察使會審,然後再呈報刑部覆核,刑部覆核完還有三法司,三法司核定還要奏報皇上,只有皇上才擁有生殺大權。 被皇上用御筆勾到的死囚肯定是要死的,不管斬立決還是絞立決都得在規定期限內「決」,成都離京城那麼遠,好不容易等到旨意哪有時間再把死囚讓各州縣押回去,所以一般都在成都送那些個死囚上路。不過想搞死一個人其實很容易,天底下不曉得有多少囚犯死在獄裡,壓根等不到被皇上勾決的那一天。 余有福正胡思亂想,前面傳來了一陣騷動。 潘二豎起耳朵聽了聽,回頭笑道:「開始了,吏部尚書、侍郎會同都察院吏科給事中和河南道御史主持抓鬮。尚書大人和侍郎大人抽名字,給事中和御史抽官缺。這會兒抽的全是司道、知府,然後是知縣,等會兒才輪到我們。」 「真抽?」余有福下意識問。 「瞧您這話說的,當然是真抽!」潘二抬頭看看四周,似笑非笑地說:「朝廷為啥當著這麼多候補候選的老爺們抽籤,就是想讓這麼多人一起盯著,以防吏部的老爺們做手腳。」 「可是……」 「沒啥可是。」潘二越想越好笑,忍不住湊余有福耳邊道:「余叔,您看看今天來這兒的都是幾品?巡檢品級最低,本就不是進士舉人充任的,他們不光看不上,就算看得上想做也做不上。」 「為啥做不上?」余有福不解地問。 「據說巡檢這個缺本來是由吏員除授的,只要在衙門干滿五年的書吏都可以來吏部考,後來漸漸變成由府倉大使、州倉大使、典史、驛丞、河泊所所官、各閘閘官那些不入流的官吏升任,再後來連府倉大使都沒機會了,這些年幾乎全部由監生充任。」潘二笑了笑,又忍不住補充道:「我也捐了監,也跟四哥一樣捐了個九品候補巡檢,等跟四哥學會了咋做官,等有了銀子就來投供,到時候也請張館長幫忙。」 余有福沒想到潘二竟也想做官,一時間竟愣住了。 與此同時,吏部的大人們和都察院的給事中、監察御史已經抽到了知縣,再抽就是主薄、巡檢! 韓秀峰的心緊張得怦怦直跳,張館長看著他那緊張的樣子,禁不住調侃道:「別擔心,這次抽不上還有下次,下次抽不上還有下下次。」 「張館長,您別拿我開涮了,您再拿我開涮,真要是抽不上我就去省館混飯吃。」 「你咋不早說,早說還補啥缺。」張館長拍拍他肩膀,打趣道:「一轉眼我已經出來二十多年了,想想也該回老家享清福。志行,你真要是看上我這差事,我可以讓給你!」 四川會館的館長可不是重慶會館的首事,這不是他想讓給誰就能讓給誰做的,何況他不但掌管印結局,而且跟「四大恆」一樣幫人捐監捐官乃至補缺,雖然不是官但油水卻不比一般的縣太爺少,就算給兩萬兩銀子他也不會把這個差事讓出來。 韓秀峰正不曉得該咋往下接,只聽見一個筆帖式在前頭喊道:「巡檢,江蘇泰州,韓秀峰,四川巴縣,監生!」 「聽見沒,抽中了,」張館長回頭笑看著他調侃道:「看樣子我這個差事一時半會兒讓不出去,看樣子我這個館長還得再幹幾年。」 韓秀峰生怕聽錯,下意識問:「我真抽中了,真掣選上了?」 「我聽得清清楚楚,這還能有假。」 「張館長,大恩不言謝……」 「說啥呢,能掣選上是你的運氣好。」周圍全是沒掣選上的大小候補候選官員,張館長不想惹麻煩,趕緊把韓秀峰拉到一邊。 韓秀峰反應過來,一臉尷尬。 潘二和余有福剛才聽得清清楚楚,欣喜若狂地擠了過來,不等他們開口,張館長便笑道:「志行,你補的這個缺簡單,等會兒我帶你去吏部領官憑,領到官憑就能收拾行李去江蘇上任。」 韓秀峰下意識問:「不用吏部帶領引見?」 「你只是個巡檢,又不是巡撫!就算你想覲見皇上,皇上也沒功夫見你,不管吏部還是禮部帶領引見,至少也得是知縣。」張館長頓了頓,又笑道:「這次簡單,下次就不一定了。這個巡檢先做著,我等著你被吏部帶領引見的那一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