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韓四當官 作者:卓牧閑 (連載中)

 
V123210 2019-6-9 17:04:0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0 20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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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書名】:韓四當官

【作者概要】:卓牧閑,男,江蘇省 - 南通市,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歷史 > 清史民國

【內容簡介】:

  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
  一旦學有所成,便能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韓四不通經史,不諳子集,無緣科舉,想光宗耀祖,只能去捐一個官!
  PS:作者人品堅挺,已有《韓警官》、《朝陽警事》等書完本,各位書友可放心收藏,讀者群:978418538;VIP讀者群:760351091(需2000粉絲值)歡迎各位兄弟姐妹加入。

【其他作品】:《朝陽警事》《韓警官》、《江山皇圖》、《越南1954》、《超級警監》


《不需他人代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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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123210 發表於 2019-6-9 21:58
韓四當官 第一章 書吏韓四


    咸豐元年,九月初二,宜嫁娶納采出行,忌動土安葬,也是走馬崗的趕場天。

    走馬崗是巴縣通往成都府的必經之地,是成渝驛道上的重要驛站,屬巴縣治下的慈裡九甲,因山勢酷似駿馬而得名,又因其西臨璧山、南接江津,素有「一腳踏三縣」之稱。

    每逢趕場,山門內外和三里長街上便擠滿人。

    十里八鄉的鄉民或挑著自家種的瓜果蔬菜、或提著一筐自家老母雞下的蛋來換幾文錢,或抓藥,或扯幾尺布,或來崗上的當鋪當點東西以解燃眉之急……一些來晚了的鄉民和貨郎擠不進去,只能蹲在山門外守著自己家的籮兜叫賣。

    街上人頭攢動,小販們的叫賣聲、鐵匠鋪的叮噹聲、劉鬍子餃子和三門口湯鍋傢伙計的吆喝聲以及孩童們的追逐打鬧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熱鬧非凡。

    泰和綢緞莊後面的一個兩進小院兒卻格外冷清,一看門上的白色對聯就知道這戶人家剛辦完喪事。

    第一進的天井裡有棵不知道哪年栽下的黃桷樹,高大遒勁,懸根露爪,蜿蜒交錯,枝杈密集,葉片油綠光亮,陽光透過樹葉斑斑點點地灑在樹下的兩個少年身上。

    他們年紀不大,名氣卻不小!

    崗上的鄉親們幾乎個個認得身穿長衫看上去像讀書人的這高個子少年是在縣衙戶房幫閒的書吏韓秀峰,矮矮胖胖的少年是縣衙的學習仵作丁柱。

    「四哥,別費勁了,我真不行。」丁柱把書放到石凳上,愁眉苦臉地蹲在樹下揪根須。

    韓秀峰拿起他放下的《洗冤集錄》隨手翻了翻,循循善誘地說:「柱子,我打聽過,考起來不難,甚至不用你寫。」

    丁柱抬頭問:「怎麼考?」

    「府台坐在堂上,就像這樣翻翻書,隨便挑一段問你到底啥意思。歌訣你六歲就會背,這本洗冤錄你是倒背如流,書裡講啥子你就說啥子,又不是讓你去做文章考秀才,這有啥難的。」韓秀峰拍拍他肩膀,語重心長地說:「總做學習仵作一年只有三兩,要是這次能通過府台的考校,你就能頂上這缺,今後每年都有十二兩工食銀,這碗飯不光你能吃一輩子,還能傳給子孫後代。」

    「我是會背,也曉得啥意思,可我不會說。」丁柱猛地揪下把黃桷樹的根須,苦著臉道:「四哥,你是曉得的,我見著大老爺就腿軟,就說不出話,更別說去見知府。」

    韓秀峰急了,指著他恨鐵不成鋼地說:「虧你還是仵作,死人都不怕,怕啥子活人?再說你又不是沒見過世面,要不是你幫著張羅,我叔這喪事不曉得會辦成啥樣,就算能辦妥當也不曉得要花多少冤枉錢。」

    「辦喪事跟見知府是兩碼事。」柱子扔下黃桷樹的根須,想想又嘀咕道:「要說背洗冤錄,四哥你也會,不光會背還會寫,要不你去算了。你做仵作,頂這缺,那十二兩工食銀你領。」

    仵作,那是賤業中的賤業!

    仵作這碗飯雖然沒那麼好吃,但只要端上幾乎不會有人跟你搶,但凡有點辦法的都不會吃這碗死人飯。

    高個子少年被搞得哭笑不得,又不想讓從小玩到大的好兄弟感覺像是瞧不起他,起身走到堂屋門口,指指裡面天地君親師神位前的一塊靈位:「做仵作有啥子不好,別人全餓死仵作也不會餓著,主要是我叔的事你又不是不曉得,靠仵作那點工食銀我要到猴年馬月才能幫我叔把債還上,就算我想慢慢還人家也不會答應。」

    「這倒是,兩千兩,想想就怕人,我這輩子也沒見過那麼多銀子。」柱子深以為然,連看高個子少年的眼神中都帶著無限同情。

    「人死債不消,我叔欠下的債只能由我來還。」高個子少年捧起書,再次躺坐到籐椅上。

    「那可是兩千兩,你有那麼多銀子嗎?」

    「沒有,別說兩千兩,我連兩百兩也沒有。」

    「這就是了,討債鬼下午就上門,這一關你打算咋過?」

    「路到橋頭自然直,總會有辦法的。」

    韓秀峰話音剛落,外面傳來一個熟悉的大嗓門:「四娃子,柱子,在不在?」

    「關叔咋來了!」柱子立馬露出笑容,忙不迭跑過去開門:「來啦!在呢!」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三十多歲身材魁梧的衙役拄著水火棍一瘸一拐走了進來,邊走邊看著黃桷樹嘟囔道:「四娃子,我早跟你叔說過這是風水樹,廟裡才能栽的,我們小門小戶鎮不住。你叔不信,好不容易攢了點錢非要買這屋,買了還不把樹移走,現在應驗了吧?」

    鄉間是有家裡不宜栽黃桷樹的說法,但在韓秀峰的印象中剛進來的這位似乎從未跟二叔說過院子裡有這棵樹不好,不僅沒說過反倒讓常從縣城回來給嬸娘送東西的韓秀峰多扯點根須多摘點葉子帶回去。因為夏天用黃桷樹的根須泡茶喝幾口,能清熱解毒。要是哪兒跌傷了,洗幾片黃桷樹葉舂茸,敷在傷口上能消腫止痛。據說用黃桷樹皮熬水洗澡,還能止癢,治皮膚病。

    不過對韓秀峰而言這棵黃桷樹除了根須和葉子能入藥之外,還有許多兒時的回憶。

    小時候每次跟二叔從城裡回來就會在樹下跟早已出嫁的兩個堂姐玩耍,直到今天都記得堂姐們繞著黃桷樹跑時唱的那首童謠:黃桷樹,黃桷椏,黃桷樹下是我家,黃桷樹上缺牙巴……

    但現在不是觸景傷情的時候,見關捕頭一瘸一拐,他急忙上前攙扶。柱子也意識到不對勁,急切地問:「關叔,你這是咋了?」

    關捕頭的屁股火辣辣的疼,不敢坐只能趴在籐椅上,接過韓秀峰端來的茶喝了一大口,連嘴都顧不上擦就咬牙切齒地說:「不曉得哪個龜兒子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偷道台家公子的錢票。老子也倒霉,那天正好當值,大老爺限我七天查個水落石出。」

    「沒拿著那龜兒子?」柱子下意識問。

    「要是能拿到人,你叔我能挨這一頓板子?」關捕頭一不小心牽動了傷口,疼得齜牙咧嘴。

    ………
V123210 發表於 2019-6-9 22:01
韓四當官 第二章 債台高築

    韓秀峰七歲就被叔叔接到城裡給當時的縣太爺家公子當伴讀,後來一直跟叔叔在衙門混飯吃,對衙門裡的彎彎道道再清楚不過。在他看來發生這樣的竊案縣太爺大怒很正常,畢竟道台是上官的上官,上官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關捕頭沒捉到人沒拿到贓也正常,但挨板子就不正常了。

    「關叔,你沒去找川幫茶幫,沒讓他們交人?」韓秀峰不解地問。

    「找過,他們也給了個人頂鍋,連道台家公子丟的錢都湊齊了,可剛來的這位大老爺要當包青天,升了三次堂,審了又審,非說不是。」

    「他就不怕沒法兒跟道台交差?」

    「我也納悶,不管他了,反正是署理,又不是實授,在我們巴縣也幹不了幾天,只是這頓板子挨的冤枉。」關捕頭喝了一口水,又恨恨地說:「聽長隨們說是刑名老夫子使的壞,還有王二個王八蛋,都是在一個衙門混飯吃的,大老爺讓打他還真打,這筆賬先記著,他有種別落老子手裡!」

    遇到個不會變通甚至不會做官的縣太爺這就沒辦法了,韓秀峰暗嘆口氣,想想又問道:「關叔,你都這樣了咋還來走馬?」

    「還能有啥事,不放心你們兩個細娃兒噻!」關捕頭翻身側躺過來,看看堂屋裡的靈位,回頭看著二人道:「我跟你叔還有跟柱子他爹是桃園三結義,十幾年的交情,是看著你們長大的,下午債主就要上門,我這個當叔的能不管不問?」

    一個好漢三個幫,一個籬笆三個樁。

    在縣衙當差的書吏、衙役在冊和不在冊的加起來有上千號人,這人一多難免勾心鬥角,甚至分成幾幫幾派。韓秀峰的叔叔韓玉財曾是巴縣衙門的刑房書吏,關捕頭是捕班衙役,柱子他爹是仵作,三人私下裡燒過黃紙,結成了異姓兄弟。

    朝廷明令書吏只能幹五年,韓玉財已經改過三次名換過三次姓,不想再改名換姓接著幹,也沒成為不在冊的幫閒清書,而是藉著把侄子韓秀峰帶到縣衙給知縣家公子當伴讀的機會,跟縣太爺攀上了關係。

    縣太爺高昇江北廳同知,他搖身一變為同知的長隨。

    再後來那位同知的母親去世,卸任回鄉丁憂。

    韓玉財這個長隨自然幹不成了,正好遇到一個好不容易補上缺卻沒錢上任的候補知縣,就管走馬的同興當鋪借了一筆錢給那位縣太爺去璧山上任,成了湊錢給縣太爺上任然後跟縣太爺一起發財的「帶肚子」師爺。結果天不遂人願,那位縣太爺上任沒幾天得病死了!

    新上任的璧山知縣自然不會用前任知縣的師爺,韓玉財才做了幾天錢谷師爺,不但沒賺著錢甚至連本都沒來得及收回來。想到因鬼迷心竅而債台高築,眼前一黑,摔倒在地,頓時沒了氣息,再也沒能起來。

    當年結義的三兄弟只剩下關捕頭一個,真是看著這倆小子長大的,現在韓家遇到這麼大事,他這個做長輩的自然不會放心,儘管剛因辦差不力挨了一頓板子但還是強撐著來了。

    「關叔,讓你擔心你了。」見關捕頭屁股上的血都滲到褲子上,還走幾十里山路從縣城來走馬,韓秀峰心裡滿是感激。

    「擔心有啥子用,能幫上忙才是真的。」想到債主不是那麼好對付的,關捕頭無奈地說:「四娃子,別看你叔我平時人五人六,但那都是在平頭百姓跟前。同興當的底細我曉得,是楊舉人楊老爺的妹夫家開的,等會兒叔也只能幫你求求情,看潘掌櫃能不能寬限你幾年,你是一個爭氣的,只要掌櫃的能寬限,慢慢還總能還上。」

    不等韓秀峰開口,柱子就嘀咕:「恐怕寬限不了。」

    「咋說?」

    「當鋪就在街上,他們早放出風聲,說這院子和鄉下那十幾畝地值幾百兩,打算先收這院子和鄉下的地,不夠的拿幺妹兒抵債。」柱子打小喜歡韓玉財的小女兒、韓秀峰的堂妹幺妹兒,也正因為擔心幺妹,韓玉財的喪事辦完他一直沒回去,一想到幺妹兒要被人賣窯子裡接客就義憤填膺,攥著拳頭恨不得要跟債主拚命。

    關捕頭也怒了,咬著牙道:「姓潘的敢逼良為娼,他龜兒子就不怕遭報應?」

    「關叔,你也不想想,開當鋪的還會怕遭報應?」韓秀峰習慣性地摸摸嘴角,帶著幾分自嘲地說:「他不光不怕遭報應,還在外面說我叔是遭了報應。說啥子我們這些在衙門當差的沒一個好人,吃了原告吃被告,就知道敲竹槓,活該遭報應。」

    關捕頭氣得咆哮道:「日他個先人板板,有楊舉人撐腰了不起?給楊舉人幾分面子稱呼他一聲掌櫃,不給楊舉人面子他龜兒子算個球!四娃子,別怕,也勸勸你嬸娘和幺妹兒,告訴她們,有關叔在,看誰敢逼良為娼!」

    「楊舉人也算個球,真要是有能耐咋不去考進士點翰林當大老爺?」柱子冷不丁插了句。

    「你懂啥子?」韓秀峰瞪了他一眼,很認真很嚴肅地說:「楊舉人是沒當官,也沒啥本事,但中了舉人他就是老爺,能跟縣尊說上話,還有一幫當官的同窗同年。民不與官斗,我們這些當差的一樣不能,不是嚇唬你,他一封信就能讓你我吃不了兜著走。」

    關捕頭在衙門混了幾十年,豈能不知道這個道理,可現在侄女就要被人家賣到窯子裡,一時間竟急得渾身顫抖。相比之下韓秀峰這個事主倒顯得很淡定,竟反過來勸慰道:「關叔,別急,先喝口茶消消氣。」

    關捕頭怎能不急,竟爬起身拄著水火棍一瘸一拐地走進堂屋,指著靈牌怒罵道:「韓二,這都是你龜兒子造的孽!不就是識幾個字嗎,會舞文弄墨了不起,有能耐去考狀元!沒當官的命,還非要往當官的跟前湊,這下好了,錢沒賺到,還連累全家老小……」

    他是性情中人,再不勸住真會砸牌位。

    韓秀峰急忙把他攙扶回院子,胸有成竹地說:「關叔,咋過這一關,我其實早有計較。潘掌櫃是明白人,鄉里鄉親的,應該不會幹出逼良為娼的事。之所以放出這風聲,估計是想逼我趕緊想法兒籌錢。」

    韓玉財很精明,所以當年在衙門混得如魚得水。

    眼前這位別看年輕,一樣不是省油的燈,打懂事起就在衙門裡討生活,整個一人精,雖然只是一個幫閒的清書,但六房老吏誰也不敢小瞧他,關捕頭反應過來,緊抓住他手腕問:「四娃子,別跟叔賣關子,這關你打算咋過?」
V123210 發表於 2019-6-13 22:01
韓四當官 第三章 債主登門


    家裡遭此大變,嬸娘一個婦道人家早沒了方寸,一切全由韓秀峰這個侄子做主,娘兒倆躲在後院哭哭啼啼。聽說關捕頭來了,彷彿又多了一根主心骨,顧不上再哭泣,急忙拉著幺妹兒洗碗刷鍋生火做飯。

    吃完捎午(午飯),債主沒來,想看韓家熱鬧的左鄰右舍倒是來了不少。敲門時各種藉口,見黃桷樹下躺著一衙役,一個個躲的飛快。鄉下人怕見官差,韓秀峰早見怪不怪。

    關捕頭雖然扮演著門神的角色,卻沒心思作威作福,強忍著痛站起來,坐到幺妹兒剛取來的軟墊子上,端著茶碗忐忑不安地問:「四娃子,你那個主意真能行,潘掌櫃能有這麼好說話?」

    「到底行不行,馬上見分曉。」韓秀峰從屋裡捧出一個木匣子,輕輕放到石凳上。

    柱子家上數五代全是仵作,幹這一行常跟死人打交道,個個嫌晦氣,在哪兒都不受待見,他有這個自知之明,債主眼看就要上門,乾脆一個人蹲在牆角裡。

    韓秀峰似乎一點不擔心,擺好茶凳,正襟危坐,這時候外面傳來敲門聲。

    「有人嗎,志行賢侄,我是你潘叔啊!」

    志行是韓秀峰的字,是韓玉財生前幫著取的,潘掌櫃唸過幾年私塾,連童生都不是,卻一直以讀書人自居,見著晚輩都稱賢侄,見著有功名的都自稱學生。

    韓秀峰快步走過去打開門,這麼熱的天,潘掌櫃竟穿著一件灰色大布的長衫,頭上戴著瓜皮帽,腳上蹬著一雙黑布面的雙梁快靴。後頭跟著一個二十來歲的後生,身上一件棗紅寧綢箭衣,手持一把摺扇,見關捕頭端坐在黃桷樹下瞪著他,嚇得急忙放下摺扇。

    潘掌櫃的二兒子潘長生,韓秀峰是認得的,朝他微微一笑,旋即轉身執晚輩之禮給潘掌櫃躬身作了個揖:「潘掌櫃,您咋才來,秀峰恭候多時,請,裡面請。」

    「賢侄客氣,那我們父子就叨擾了。」關捕頭潘掌櫃是認得的,事實上從進門那一刻就盯著關捕頭看,平頭百姓怕官差,他有一個舉人大舅哥撐腰並不懼怕,遠遠的拱手作了個揖:「關捕頭,你可是稀客,啥子風把你從縣衙吹到走馬來了?」

    「來給我義兄上柱香,順便看看我弟妹和幺妹兒。」

    「玉財與我情同手足,不是兄弟勝似兄弟,剛被璧山正堂聘為錢谷夫子卻英年早逝,真是天妒英才,想想就心痛。」潘掌櫃朝堂屋裡的靈位拱手作了一個揖,一臉悲慼。

    韓秀峰沒心情看他假慈悲,招呼道:「潘掌櫃,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我們還是言歸正傳吧。」

    「不急不急,讓我先給玉財兄上柱香。」

    潘掌櫃說在嘴上拿在手上,裝腔作勢撣撣身上壓根兒沒有的灰塵,跨過門檻走進堂屋,拿起一炷香點上,插到靈位前的香爐裡,雙手合十深深鞠了幾躬,隨即讓他家老二磕頭,神情肅穆,搞不清楚的真以為他們父子是來弔唁的。

    韓秀峰沒辦法,只能拉過一張蒲團跪謝。

    「賢侄請起,無需多禮,」潘掌櫃先抱拳還了一禮,順勢扶起韓秀峰,回到院子裡坐到關捕頭對面,又拱手道:「關捕頭,我們有好久沒見了吧?你難得來一次走馬,咋不去我櫃上去喝口茶?」

    「潘掌櫃客氣,茶啥時候都有的喝,我們還是先說正事吧。」關捕頭在衙門當那麼多年差,面無表情,不怒自威。

    潘家老兒潘長生不敢往關捕頭跟前湊,跟柱子一起站在角落怪聲怪氣地說:「書吏、捕頭和仵作全來齊了,好大的陣仗。」

    「潘兄這是說哪裡話,」韓秀峰聽得清清楚楚,一邊招呼潘掌櫃喝茶,一邊回頭道:「走馬崗上上下下誰不曉得我韓四和我剛去世的二叔是在衙門討生活的,往來走動的親朋好友自然大多是衙門中人。何況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韓四也算讀過幾年聖賢書,豈能不曉得這個道理,又豈能做出以權壓人之事。」

    「賢侄深明大義,不愧為韓家的千里駒。長生,聽見沒,學著點!」潘掌櫃放下茶碗,笑看著韓秀峰道:「賢侄,長生沒唸過幾天書,沒見識,說到底怪我教子無方,你大人大量,別跟他置氣。」

    「潘掌櫃言重了,長生我是曉得的,有啥說啥,仗義耿直,是個性情中人。」

    「別誇了,再誇他更不曉得天高地厚。」

    「好,我們言歸正傳。」韓秀峰不想再繞圈子,放下茶壺一臉誠懇地說:「潘掌櫃,剛才說過,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們韓家以前沒有、現在不會,將來一樣不會做出賴賬那等下作的事,只是一時間真拿不出那麼多錢,您能否寬限我們幾年,容我們慢慢還。」

    「韓四,你這是打算千年不還,萬年不賴?」潘掌櫃的二兒子潘長生又陰陽怪氣地問。

    「潘兄這又是說哪裡話,好好的誰願意背一屁股債過日子。有錢自然會還,可現而今是沒錢,潘兄你這是強人所難。」

    「韓四,你家有你家的難處,我家一樣有我家的難處,要是個個求寬限,那我同興當還開不開了?」

    「賢侄,別急。長生,你也少說兩句。」潘掌櫃放下茶碗,一邊抬頭打量院子,一邊裝出副無奈地樣子說:「賢侄,關捕頭,我同興當比不得城裡那些個財大氣粗的當鋪錢莊,做的是小本買賣,說出來你們或許不信,櫃上週轉的銀錢也就幾百兩,真不能寬限,不然這個本就賺不了幾個錢的當鋪真開不下去了。」

    兒子咄咄逼人,老子裝好人,這父子倆擺明了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這種事關捕頭見多了,冷冷地說:「潘掌櫃,既然櫃上沒多少銀錢周轉,你為啥還借那麼多銀子給玉財?」

    「剛才不是說過嗎,我與玉財情同手足,他好不容易攀上高枝要隨大老爺去璧山上任,我只能想方設法幫他籌錢。」潘掌櫃從袖子裡掏出借據,又振振有詞地說:「關捕頭,你是見過大世面的,你瞧瞧,要不是情同手足,我能只算他一分利?」

    利息確實算的不高,甚至堪稱良心。

    不過韓秀峰不認為他有這麼好心,低頭看了一眼借據:「潘掌櫃,我叔湊錢給那個候補知縣上任,給那個短命縣太爺做『帶肚子師爺』的事我是後來才曉得的,不過我想除了字據上寫的這些之外,您跟我叔私下裡應該還有約定吧?」
V123210 發表於 2019-6-13 22:05
韓四當官 第四章 險惡用心


    潘掌櫃楞了楞,正色道:「沒有沒有,賢侄想多了。我之所以借銀子給你叔,之所以只算他一分利,純屬交情,幾十年的交情!」

    「潘掌櫃,我叔置辦這個院子才多少年,您跟他才做多少年鄰居?他平時又都在衙門當值,一年回來不了幾次。依我看,您跟我叔的交情沒那麼深,更不值那麼多銀子。」

    「賢侄越說越遠了。」

    「沒說遠,」韓秀峰指指他手裡字據,似笑非笑地說:「若沒猜錯,我叔借銀時應該答應過您,等他在璧山縣衙站穩腳跟,就請璧山正堂把平時收的地丁銀和雜稅存入你同興當生利。不管開當鋪還是開錢莊,本大利才大,潘掌櫃,您說是也不是?」

    都說吏滑如油,潘掌櫃算領教了,暗罵了一句小狐狸,悻悻地笑道:「當時你叔確實打過這保票,不過八字沒一撇的事誰會當真?賢侄,不管你信不信,我借錢給你叔真是出於交情。」

    「潘掌櫃,不,潘叔,既然你我兩家交情如此之深,那您不如好事做到底,寬限我們幾年,容我們慢慢攢錢慢慢還。」

    如假包換的小狐狸,竟然順著桿子往上爬!

    潘掌櫃早料到韓家一時間拿不出那麼多銀子,也從未想過真逼良為娼,不是沒想過,而是幺妹兒那丫頭不但沒幾分姿色還笨,賣去當丫鬟都沒人要,根本不值幾個銀子。這筆賬怎麼收,來前他早有計較,故作沉思了片刻,喃喃地說:「賢侄把話都說到這份上,再不寬限真對不起我們兩家的交情。」

    「這麼說潘叔您同意寬限?」韓秀峰追問道。

    「寬限未嘗不可,只是將來這銀子誰還?」

    「剛才不是說過嗎,我幫我嬸娘和幺妹兒還。」

    「賢侄耿直!賢侄敞亮!不愧為韓家的千里駒,有你這句話,玉財兄的在天之靈足以告慰。」潘掌櫃先是豎起大拇指,又對著供有韓玉財靈位的堂屋拱手作了個揖,旋即話鋒一轉:「既然賢侄願意幫玉財兄還,我們不妨這樣,這院子和鄉下的那十幾畝地先折價抵一部分,剩下的你慢慢還,我們請中人來作個見證,重新立個字據。」

    要收院子收地,這哪是寬限!

    韓秀峰豈能不知道潘掌櫃要重立借據的險惡用心,淡淡地說:「潘叔,這不就是字據嗎,何必弄那麼麻煩?」

    「不麻煩,不麻煩,中人我讓長生去請。」

    收院子收地,是很過分,不過活人還能讓尿憋?沒這個院子和鄉下那十幾畝地,韓家咬咬牙這日子一樣能過,只是要吃點苦。

    總之,柱子覺得像是在做夢,怎麼也不敢相信潘掌櫃會有這麼好說話,暗想人家都同意寬限了,趕緊見好就收唄,還怕什麼麻煩。關捕頭也覺得應該見好就收,正準備開口,韓秀峰竟一把拉住打算去請中人的潘家老二。

    「潘兄,別急。」韓秀峰把潘長生拉了回來,笑看著他老子道:「潘叔,您是不是打算重新立個字據,在字據上添上我的名字?」

    「賢侄,這銀子反正是你來還,添上你的名字又何妨,難不成你不想幫你嬸娘和幺妹兒還錢?」潘掌櫃緊盯著他雙眼問。

    「做人要憑良心,要是沒我叔,那有我韓四的今天,連我爹和我那三個哥哥都過不上如今這般好日子。現而今我叔家落難了,我韓四豈能不管。」韓秀峰頓了頓,接著道:「不過字據上要是添上我的名字,那就不只是我嬸娘、幺妹兒和我韓四的事了。」

    「啥意思?」關捕頭不解地問。

    「關叔,潘掌櫃真會做買賣。俗話說父債子還,其實還有一句子債父還!我要是在字據上籤字畫押,到期卻又還不上,那潘掌櫃就可以拿著字據去找我爹,我爹肯定是拿不出這麼多銀子的,到時潘掌櫃又可以說父債子還,找我那三個老實巴交的哥哥。」

    韓秀峰冷冷地看著潘家父子,接著道:「我叔膝下無子,這一支算斷了香火。我長房長支不一樣,我這一輩兒弟兄四個,人丁興旺著呢。人死債不消,只要有人在,潘掌櫃借的這點銀子早晚能連本帶息收回去,而我韓家今後幾代甚至子子孫孫都要給潘家做牛做馬!」

    被說穿了,潘家老二惱羞成怒,怒視著韓秀峰道:「韓四,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欠我同興當的錢還有理了!」

    「潘兄,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我爹跟我叔早分家了,是我叔韓玉財欠你家的銀子,不是我韓四更不是我爹欠你家的銀子!」

    「韓四,你口口聲聲說沒你叔就沒你的今天,說啥子做人要憑良心,現在又說啥是你叔借的銀子,不是你韓四借的,這不是說一套做一套嗎?別人家的事我不曉得,你家的事我清清楚楚,你叔鄉下的那十幾畝地沒租給別人,一直是你爹和你那三個哥哥在種,也沒啥交不交租的,每年就給你叔家送十幾擔米,全在沾你叔家的光,享你叔家的福!現在你叔家遇到難處就撒手不管,這不是六親不認嗎,你們長房長支的良心全被狗吃了!」

    「潘兄,你說我沒良心,你的良心又何在?」

    「我咋就沒良心了?」

    韓秀峰拍案而起,針鋒相對地說:「你家那兩千兩銀子,其實是一千八百兩,因為有二百兩的砍頭息。與其說是借給我叔的,不如說是跟我叔一起湊錢給那個候補知縣上任,然後一起賺錢一起發財而下的本錢。結果天不遂人願,那個縣太爺命薄,上任沒幾天就病死了,遇上這倒霉事應該大家一起倒霉,哪有讓我叔一個人倒霉的道理!」

    「啥子要倒霉大家一起倒霉,睜開你的眼睛看看,字據在這兒呢,借就是借,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你這是強詞奪理!」

    「別急,聽我說完。你說你家有良心,也曉得我爹和我三個哥哥靠種我叔鄉下的那十幾畝地活命,你們還要收這院子和鄉下那十幾畝地,這不是想讓我嬸娘和幺妹兒流落街頭,想把我爹和我那三個哥哥逼上絕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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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五章 破罐破摔


    韓秀峰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打開木匣子,取出一疊房契地契:「我叔的家當全在這兒,想要拿走!我嬸娘年紀雖然大了,但沒老眼昏花,賣給大戶人家當下人縫縫補補還是可以的。至於幺妹兒,你們想咋賣就咋賣!」

    「韓四,你叔和你嬸娘對你那麼好,你竟說出這樣的話,你良心真被狗吃了?」

    「都家破人亡了,還要啥子良心!」韓秀峰緊盯著潘掌故,面無表情地說:「我家幺妹兒還是個黃花閨女,你要是捨不得賣大可以納幺妹兒為妾,這麼一來你我兩家就不只是交情,還是親戚。」

    這院子和鄉下那十幾畝地頂多值五百兩,就算把那對孤兒寡母賣了也賣不上幾兩銀子,潘家老二怎麼也沒想到韓四會如此不要臉,氣呼呼地說:「韓四,你這是耍無賴,我告訴你,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官司不管打哪兒去我們也不會輸!」

    韓秀峰冷笑道:「要見官,要打官司是吧,行啊!」

    提到見官,關捕頭冷不丁來了句:「衙門八字朝南開,有理沒錢別進來!潘掌櫃,你可要想好。」

    這官司肯定能打贏,但打贏了又能咋樣?

    正如關捕頭所說,真要是去見官,不但收不回借出去的銀子,反而要多花幾十乃至上百兩冤枉銀子。

    潘掌櫃不想談崩,連忙道:「長生,少說幾句!賢侄,別急,有話好好說。別人我不曉得,你啥樣的人我是曉得的,你叔家的事你咋也不會甩手不管。」

    「潘叔,我是想管,可是您家二公子不給我管的機會。」

    「我家長生你是曉得的,沒唸過幾年書,沒見過世面,別跟他一般見識。喝口茶,消消氣,我們慢慢說,慢慢談,心平氣和的談。」

    「那就再談談?」韓秀峰坐下問。

    「這就對了嘛,」潘掌櫃端起茶碗,嘿嘿笑道:「賢侄,話說你在衙門當了那麼多年差,咋能沒攢下幾百兩銀子?」

    韓秀峰輕嘆口氣,一臉不好意思地說:「說起來慚愧,侄兒我不光沒出息,在衙門當差這些年沒攢下幾兩銀子還大手大腳。吃了上頓沒下頓,要不是關叔和衙門裡的那些伯伯叔叔接濟,恐怕早餓死在城裡了。」

    正如關捕頭剛才所說,衙門八字朝南開,有理沒錢別進來。

    不管誰家攤上官司,衙役就會管事主索要鞋襪費、酒飯錢、車船費、招結費、解鎖錢、帶堂費,書吏同樣如此,這也要錢那也要錢,吃完原告吃被告,韓秀峰說在衙門當差沒攢下錢,潘掌櫃打死也不信。

    韓秀峰不管他信不信,接著道:「現在悔之晚矣,尤其是前些天聽街上的人嚼舌頭,說潘兄打算拿我家幺妹兒抵債,打算把幺妹兒賣到城裡的窯子裡去接客,我這個做堂哥的卻無能為力,真是愧對我叔,愧對列祖列宗,恨不得找根繩子在這個黃桷樹上吊死。」

    「賢侄,別聽街上那些人亂嚼舌頭。我與你叔情同手足,如今他屍骨未寒,我豈能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

    「潘叔,有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韓秀峰微微點點頭,正色道:「這樣吧,院子您可以收走,鄉下那十幾畝地同樣如此,只要價格公道,我韓四絕不會有二話。」

    「我把地收走,你爹和你三個哥哥咋辦?」潘掌櫃假惺惺地問。

    「這您儘管放心,我爹年紀大了,但我那三個哥哥還有幾分蠻力,我大可以帶他們去衙門當差,雖然發不了財,但也能混張嘴。」

    「快班和壯班正缺人呢,這還不是一句話的事。」關捕頭不失時機插了一句。

    「謝關叔提攜,」韓秀峰起身行了一禮,隨即回頭道:「潘叔,該說的我全說了,如果您能寬限幾年,我韓家四兄弟就算累死累活也會幫我叔把債還上,更不會忘了您的大恩大德!但字據我是不會重立的,不能因為我叔連累我爹和我那三個老實巴交的哥哥。」

    潘掌櫃豈能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心想你個小狐狸這哪是求寬限,擺明是在威脅!

    因為一旦把這個院子和鄉下的地收了,韓家人就沒了生計,韓家在鄉下的三兄弟就只能跟他去衙門討生活,從好好的民戶變成役戶,而役戶操持的是賤業,子孫後代都翻不了身。

    更重要的是,他們一家人全去衙門當差,再加上關捕頭這些跟韓家交好的衙役和書吏,等於把縣衙的書吏和差役全得罪了。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但書吏和衙役全是本地人,楊舉人健在他們或許有幾分忌憚,楊舉人要是不在了呢?

    真要是被他們這幫黑心書吏和衙役盯上,潘家討不了好!

    重立字據的用意被看穿了,威脅不管用,去見官又不合適,面對死豬不怕開水燙的韓秀峰,潘掌櫃只能道:「賢侄,我家長生不曉得天高地厚,但有一句話說得在理,你們有你們的難處,我們呢也有我們的難處,你還是再想想辦法吧。」

    「辦法倒是有一個,只是不曉得潘叔信不信我韓四?」

    「你先說,說來聽聽。」

    韓秀峰突然站起身,走到堂屋門口,看著韓玉財的靈位感嘆道:「早前我韓家世代給人當佃戶,每年交完租納完稅,一年的收成便所剩無幾,全家人食不果腹、衣不遮體,十來歲的女娃沒褲子穿只能光著屁股滿山跑。要是遇上災年,就算沒餓死也要賣兒賣女。幸虧祖墳風水好,出了個我叔,我韓家才過上幾天好日子。」

    眾人心想這是什麼辦法,這又扯到哪兒去了,不過能聽得出他是有感而發。

    潘掌櫃抬頭看著堂屋裡的靈位,沉吟道:「玉財兄雖時運不濟,英年早逝,但也是一個爭氣的,他連帶你們韓家發跡的事十里八鄉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想當年你家一貧如洗,令祖健在時哪有錢供他讀書。恰逢莊裡徐、王、陳三個大戶一起出錢開辦私塾,從江津請了一位秀才去坐館。

    那個秀才力求上進,坐館只是權宜之計,每日授完課就苦讀聖賢書以便參加鄉試,根本無暇洗衣做飯。見那時連大名都沒有還叫二娃子的玉財兄聰明伶俐,就跟在徐家當佃戶的令祖商量讓你叔給他當書僮,玉財兄就這麼跟著那位秀才讀書認字,你韓家就這麼出了一個讀書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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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六章 候補巡檢

    韓秀峰點點頭,接過話茬:「然而,科舉之路何其難!那位秀才屢試不中,靠教書又難以養家餬口,便在一個同年幫助下在川東道衙門謀了個書吏的差使。每日要謄抄的公文堆積如山,他年事已高體力不濟難以完成,於是想起了我叔。我叔不但刻苦用功,且能寫得一手漂亮的小楷,剛開始幫閒,後又得同僚舉薦成為巴縣縣衙的工房經承。

    書吏不是官,沒俸祿,也沒工食銀,連謄抄公文所需的紙筆蠟燭都要自備,但衙門有陋規,只要遇到官司就有紙筆費、掛號費、傳呈費、買批費、出票費、到案費、鋪堂費、踏勘費、結案費、和息費……雖沒當官那麼威風,但做書吏這些年我叔也置下了一番家業。」

    「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說的不就是這個道理嘛。」潘掌櫃雖然是債主,但一樣打心眼裡敬佩雖已作古但確實是白手起家的韓玉財。

    韓秀峰沉默了片刻,突然回頭問:「關叔,潘叔,您二位曉得我叔當年為啥不在鄉下蓋屋,而是來走馬買這院子嗎?」

    「為啥?」關捕頭好奇地問。

    「我叔志在千里,常說鄉間柴火賤,只怕子孫愚。擔心把家安在鄉下子孫後代住久了會沒出息。還說等哪天我韓家子孫要是爭氣能考舉人、中進士、點翰林,到時不但要回鄉蓋大宅子還要蓋大祠堂!」

    「玉財兄果然志在千里,真是壯志未酬身先死啊,惋惜,惋惜!」能聽得出來,潘掌櫃這番話發自肺腑。

    韓秀峰又指著堂屋裡的一副字,凝重地說:「永大宗元先文章,山林玉秀仕澤祥;學到思建輝前續,中流登雲家國昌;其實這不是副對聯,而是蒼溪韓氏的字輩。我韓家祖祖輩輩給人佃戶,斗大的字不識一個,以前添丁名字是亂取,阿貓阿狗,大娃二娃,想到啥叫啥。

    我叔有一次隨大老爺去蒼溪辦差,見有一個韓氏宗祠,見到這排了幾百年的字輩,如獲至寶,當即改名為玉財,我和我那三個哥哥也就成了秀字輩,連我爹都改名叫韓玉貴。或許會有人笑話他是在亂認祖宗,但我曉得他是想給我韓家添點底蘊,想讓我韓家變成書香門第。」

    一想到韓玉財後來把好好一個家折騰成這樣,關捕頭就忍不住罵道:「他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韓秀峰像是沒聽見一般,帶著幾分歉疚地說:「我叔膝下無子,我那三個哥哥又不識字,只能把光宗耀祖的希望寄託在我身上。可惜我兒時不懂事,只曉得玩耍,不曉得他的良苦用心。雖唸過幾年書,認得幾個字,卻沒能考取個功名。想想真愧對他,愧對列祖列宗。」

    「四娃子,別自責,功名哪有那麼好考的,況且你已經很用功很爭氣了。」關捕頭拍拍他胳膊,眼神中滿是慈愛。

    「相比我叔,我還不夠用功。」韓秀峰坐回原位,像變戲法似的從匣子裡取出一張蓋有官府大印的公文,小心翼翼放到眾人面前:「剛才潘叔問我在衙門當那麼多年差,怎可能攢不下銀子?潘叔說得對,在衙門幹那麼些年,要是攢不下幾百兩,我韓四更愧對我叔。」

    「這是捐官的執照,你捐官了!」潘長生認得幾個字,看著公文頓時傻了眼。

    「對,不過這幾十兩捐的不是官,只是捐了個監生的出身。」韓秀峰又從匣子裡取出一張「照實收」的戶部執照,不緩不慢地說:「這份才是,這是道光二十九年我幫自給兒捐的九品候補巡檢。沒本事考取功名,只能捐個官,也算替我韓家爭口氣。也正因為捐了個官身,直至今日我依然只是個幫閒的清書。」

    「潘掌櫃,實不相瞞,這事我也是今天才曉得的。」關捕頭生怕房契地契和捐監捐官的戶部執照被風吹跑,小心翼翼放回匣子,抬頭道:「去年戶房的常瘸子回鄉,空出一個缺,缺底只要五十兩!做在冊的經書總比幫閒的清書強,我問四娃子錢夠不夠,不夠要不要幫著湊湊,結果他硬是沒頂這個缺,為這事我還發了一通脾氣,沒曾想他早幫自給兒捐了官。」

    「啥叫缺底?」潘長生好奇地問。

    潘掌櫃解釋道:「縣衙六房共有多少在冊書吏是有定數的,一個蘿蔔一個坑,不給錢誰會把缺讓出來。」

    潘長生想了想,又回頭問:「韓四,衙門既然有缺,你又不是買不起,為啥不頂這個缺?」

    「有功名的都不能做書吏,何況是官身。」韓秀峰不想再給他解釋衙門裡的規矩,回到還債的話題:「潘掌櫃,您當時敢借兩千兩給我叔,那是相信我叔被璧山正堂聘為錢谷老夫子就能把這筆銀子賺回來。可惜我叔運氣不好,碰上個短命的縣太爺。不過您的銀子也沒打水漂,我叔雖不在了但韓家還有我,您說我要是能補上巡檢這個缺,一年能賺多少銀子,能不能幫我叔把借的銀子連本帶息還上?」

    潘掌櫃一直很羨慕當官的,竟心馳神往地嘆道:「千里做官只為財,且不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就我們巴縣正堂,不貪不濫一年也有三萬。巡檢雖然只是九品,在體制上雖沒州、縣等掌官之官尊貴,但要是能補上缺,這兩千兩對賢侄而言還真不是事。」

    韓秀峰拍拍木匣子,笑道:「潘叔,我打算過段日子去京城投供,參加吏部掣選,您能否寬限我幾年,容我補上缺,當上官,賺到錢,再幫我叔連本帶息把您的銀子還上?」

    「捐官容易補缺難,賢侄,這你得容我好好想想。」

    「不急,您慢慢想,總之我要是不去吏部投供,不去補缺當官,跟現在一樣靠在衙門幫閒,我叔欠您的銀子恐怕我們全家老小這輩子也還不上。」

    潘長生怎麼也沒想到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韓四居然不聲不響捐了出身還捐了一個官,羨慕地看了裝有戶部執照的木匣子一眼,嘀咕道:「一個監生才四十五兩,一個九品巡檢也不到兩百兩,這官我也捐得起。」

    韓秀峰迴頭看著他,意味深長地說:「潘兄,你同興當財大氣粗,別說一個九品巡檢,就算四品道台你家也捐得起。不過你想捐一個監生的出身和一個九品候補巡檢,兩三百兩恐怕不夠,兩三千兩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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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七章 討價還價

    對於捐納,朝廷是明碼標價,但不是誰想捐就能捐到的。在衙門裡沒點關係,同樣的官要花幾倍乃至十幾倍的銀子。

    潘掌櫃很清楚衙門裡的彎彎道道,連忙道:「這是,這是,江津的大鹽商錢老爺沒捐出身,只捐了個七品候補知縣的虛銜還花了一萬多兩。」

    「就算捐了出身捐了官,也補上了缺,能不能把銀子賺回來一樣兩說。」關捕頭端起茶碗,不無得意地笑道:「我雖沒當過官,但我見多了,都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其實當官沒那麼容易,沒那麼簡單。」

    關捕頭的言外之意再清楚不過,韓四打小在衙門討生活,雖沒考上功名但會做官,只要能補上缺就能賺到錢。潘掌櫃暗想與其逼韓家賣房賣地並且還要不全借出去的銀子,反倒得罪一幫黑心的書吏衙役,不如再賭一把。

    他回頭看看兒子,目光再次轉移到韓秀峰身上:「賢侄,我從來沒看錯過人,早就說你是韓家的千里駒!這不,竟不聲不響捐了出身還捐了官,巡檢這個缺我想應該也能補上。見你如此爭氣,玉財兄的在天之靈一定很欣慰。」

    聽口氣是同意寬限,韓秀峰欣喜若狂,但依然故作淡定地問:「這麼說潘叔您願意寬限我幾年?」

    「君子成人之美,再說我與玉財兄情同手足,你我兩家是世交,當然要寬限。」潘掌櫃笑了笑,也話鋒一轉:「不過叔有兩樁事相求,賢侄務必答應。」

    「潘叔言重了,有啥事但說無妨。」

    「先說第一樁,我可以寬限,也可以暫不收這院子和鄉下那十幾畝地,但字據要重立。」

    給人家當佃戶的日子真難過,韓秀峰不想全家老小再過早前那衣不遮體、食不果腹的日子,更不可能真不管嬸娘和幺妹兒,心想這或許是最好的結果,抬頭道:「字據可以重立,我叔的欠下的債我韓四也可以認,但潘叔您得再借五百兩給我。您剛才也說過,捐官容易補缺難,想補上這個缺是要花銀子的。」

    潘掌櫃愣住了,暗罵小狐狸竟敢獅子大開口!

    「賢侄,不是叔不想幫忙,而是櫃上實在周轉不開。」潘掌櫃故作權衡了好一會兒,像下了多大決心似的說:「賢侄既然開了口,叔沒個多也有個少,五十兩咋樣?櫃上正好有張『西號』的五十兩銀票,到了京城找到票號就能兌現,帶在身上還方便。」

    「五十兩能做成啥事?」

    「五十兩少雖少了點,但我櫃上也就能擠出這麼多了。」

    在韓秀峰看來這就是樁買賣,既然是買賣就能討價還價,乾脆把木匣子往潘掌櫃面前一推:「潘叔,此去京城幾千里,如果您只打算借五十兩,我別說進京投供了,恐怕連去京城的盤纏都不夠。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您還是把這院子和鄉下那十幾畝地收了吧,我嬸娘和幺妹兒都跟您走,連戶部的這兩張執照都可以給您。」

    「出身是你捐的,九品候補巡檢的官也是你捐的,上面寫著你名,我要你捐監捐官的執照有啥用?賢侄,我不強人所難,都已經答應寬限了,你也不要強我所難好不好?」潘掌櫃鐵了心想讓韓家長房長支認韓玉財欠下的債,把木匣子又推回到韓秀峰面前。

    「潘叔,不是我韓四強人所難,而是沒盤纏就去不了京城,沒銀子就補不上缺!補不上缺,做不上官,咋賺錢?賺不到錢,咋幫我叔還欠您的債?」

    「賢侄,你別哄我,你都已經捐了官,一定早想好了咋補這個缺!再說不是有關捕頭嗎,衙門裡還有那麼多伯伯叔叔,你肯定有辦法的。」

    關捕頭心想咋又扯我身上來了,連忙道:「潘掌櫃,你別抬舉我,我是想幫四娃子,可我一個當差的又能攢下幾錢,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潘家老二看著都著急,又嘀咕道:「韓四,我爹都答應寬限了,不就是重立個字據嗎,你有這麼大本事有啥好擔心的?」

    韓秀峰懶得再搭理他,緊盯著潘掌櫃很認真地說:「潘叔,不是我韓四不識抬舉,而是我韓四從不做沒把握的事。做官其實跟做買賣一個道理,是要下本的!沒有五百兩我就去了不京城,就補不上缺,也就做不上官。明知這個買賣做不成,我怎敢在字據上籤字畫押?」

    「可現在談的是你叔欠我的銀子咋還,不是你這個缺咋補!」

    「潘叔,您的話在理,不過您也要設身處地替我想想,我韓四既要做孝順的侄子,一樣要做孝子!要是有本錢,我敢把全家老小壓上。沒本錢,打死我也不敢,不能連累我爹和我那三個老實巴交的哥哥。」

    關捕頭赫然發現四娃子顯然佔了上風,忍不住來了句:「潘掌櫃,有句話咋說的,想起來了,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四娃子也不容易,既要顧他嬸娘和幺妹兒,又要顧他爹和他三個哥哥,左右為難,不能兩全哦。」

    啥子忠孝不能兩全!

    潘掌櫃暗罵一句在衙門當差的全不是好東西,暗想早曉得這樣當時打死也不能借銀子給韓玉財那個短命鬼,可現在悔之晚矣,只能悻悻地說:「百善孝為先,玉財兄果然教侄有方。罷了罷了,就衝著賢侄這份孝心我也要成全。」

    「謝潘叔成全,」韓秀峰起身致謝,旋即問道:「只是不曉得潘叔您打算咋成全?」

    「賢侄,之前借銀子給你叔看的是交情。現而今你叔不在了,借的又是兩千兩,不能沒點東西抵押,想想也只能用這院子和鄉下那十幾畝地了。我可以寬限,這院子和鄉下那十幾畝地我可以暫不收,但字據一樣要重立,不過不要你簽字畫押,只要你嬸娘和幺妹兒摁個手印。」

    看著韓秀峰和關捕頭若有所思的樣子,潘掌櫃解釋道:「也就是說這院子你嬸娘和幺妹兒照住,鄉下的地你爹和你那三個哥哥照種,只是重立個字據寫明這院子和鄉下的地不能賣也不能典當給人家,房契和地契要擱我這兒,等哪天債清了你們再拿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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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八章 與虎謀皮


    就知道他不會再借錢,現在更是連剛才答應的那五十兩都不提了。

    對普通人家而言五十兩是筆大錢,但對現在的韓秀峰來說五十兩卻頂不上大用,事實上剛才費那麼多口舌要的就是這個結果,只要能寬限,能過眼前這一關就行,至於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潘掌櫃高義,這份大恩大德我韓四沒齒難忘,真要是有一天能補上缺,做上官,賺到錢,定當厚報!」不管討不討厭,禮數要盡到,韓秀峰再次起身行禮,一臉真誠。

    潘掌櫃暗想遇上個狡猾的小狐狸只能這樣了,起身扶著韓秀峰的雙臂:「賢侄無需多禮,我們言歸正傳,剛才說的是第一樁,你叔我還有一樁事相求。」

    「求真談不上,只要我韓四能做到的絕不會有二話。」

    潘掌櫃看看他家老二,笑道:「賢侄,長生這副德性你也領教了,沒見過世面,不曉得天高地厚。你去京城投供,能不能把我家長生也捎上,讓他見見世面。等補上缺讓他給你當個長隨,幫你跑跑腿,打打雜。」

    關捕頭暗罵了這老狐狸的算盤打得真漂亮,竟打算讓他兒子給四娃子當長隨,這麼一來既不用擔心四娃子跑路,等四娃子補上缺還能一起撈錢。不過形勢比人強,他終究是債主,並且同意寬限了,不答應實在說不過去。

    不出他所料,韓秀峰沒得討價還價,只能回頭道:「潘叔,長生跟我一起去至少有個照應,只是……只是出了走馬我就是官,而長生……總之這麼一來就要委屈長生了。」

    潘長生怎麼也沒想到他爹會提出這個條件,頓時愣住了,但很快反應過來,竟嘿嘿笑道:「不委屈,不委屈,韓四……不,四哥,在走馬我們是兄弟,出了走馬你就是老爺,我是你的家人,是你的長隨。」

    一切談妥,請中人過來重新立字據。

    考慮到就算運氣好到了京城能掣選上還不知道會去哪裡上任,在路上可能就要花去一年甚至更長時間,雙方約定把還債的時間寬限至五年。只是到時韓秀峰要還的不再是兩千兩,而是三千兩,因為寬限的這五年一樣要算利息。

    送走潘掌櫃父子和請來作見證的中人,目送剛在借據上摁完手印的嬸娘和幺妹兒,柱子終於松下口氣,一邊收拾茶碗一邊嘟囔道:「四哥,剛才嚇死我了!」

    韓秀峰禁不住笑道:「擔心啥,你也不想想,嬸娘對我那麼好,我咋也不能讓她這麼大年紀去給人當下人,更不能眼睜睜看著幺妹兒被賣要窯子裡接客。」

    「四娃子,捐官容易補缺難,別的地方叔不曉得,四川我是曉得的,候補道台幾十個,候補知府上百,候補知縣估計上千,可全四川攏共就百十個衙門,百十個缺。現而今都不實授了,全是署理,一個候補官署理一年都輪不過來,我們在京城又沒人,你這個缺能補上嗎?」眼前這一關算勉強過了,關捕頭卻笑不出來。

    「難。」韓秀峰竟沒心沒肺地笑道。

    「補不上缺就當不上官,當不上官就賺不到錢,賺不到錢咋還債?」關捕頭緊盯著韓秀峰,憂心忡忡地說:「到時要還的那可是三千兩,三千兩白花花的銀子,想想就怕人!」

    韓秀峰無奈地說:「關叔,吃捎午時不是跟您說過麼,這既是權宜之計也是緩兵之計,不這麼辦我還能咋辦?」

    一直沒敢吱聲的柱子忍不住問:「四哥,既然這缺不好補,那你還去不去京城投供了?」

    「去,當然要去,不去咋跟潘掌櫃交代?」

    「那龜兒子就是怕你耍滑頭,才讓他兒子跟你一起去京城投供的。」關捕頭恨恨地說。

    韓秀峰抬頭望著黃桷樹,沉吟道:「在商言商,潘掌櫃這麼做也無可厚非。畢竟我叔確實借了他家的銀子。況且他只算我們一分利,也沒利滾利,只是讓他家老二盯著,不算黑心。」

    相比城裡的那些當鋪錢莊,潘掌櫃至少在這件事無可指責,關捕頭越想越窩囊,沉默了良久,抬頭問:「你打算哪天動身,窮家富路,盤纏夠不夠?」

    韓秀峰想了想,坐下道:「我打算下個月動身,至於盤纏,要看怎麼去怎麼花了,此去京城幾千里,要是圖安逸有多少銀錢也不夠花的。」

    「你打算咋去?」關捕頭追問道。

    「關叔,其實就算沒遇上我叔這檔子事我一樣要去京城投供,不然也不會把這些年辛辛苦苦攢下的那點銀子拿去捐監捐官,只是想著補缺沒那麼容易才沒聲張,打算在衙門再幫幾年閒,再攢點銀子,再去京城投供。可惜時不待我,只能就這麼去了。」

    關捕頭嘆道:「謀定而後動,比你叔強。」

    想到屍骨未寒的叔叔,韓秀峰凝重地說:「關叔,我叔湊銀子給那個短命縣太爺上任的事他真沒告訴過我,我一直被蒙在鼓裡。要是早曉得,不管想啥法子也要勸住他,打死也不會讓他去璧山做這個帶肚子師爺。」

    柱子好奇地問:「四哥,你會算命?你早曉得那個縣太爺活不了幾天?」

    「我又不是算命先生,只會算賬,也會算計,就是不會算命。」韓秀峰端起碗喝了一口茶水,解釋道:「道理其實很簡單,那個縣太爺不曉得候補了多少年,不曉得窮成了啥樣,可以說是窮凶極惡!他好不容易補上個缺,還是署理,頂多能幹個一年半載,還不使個勁兒刮地皮。而璧山就那麼大,油水就那麼多,我叔賺一點,他就會少賺一點,你們說我叔這不是與虎謀皮嗎?」

    「四娃子,你是說就算那個縣太爺沒病死,你叔也賺不到幾個銀子?」關捕頭緊皺著眉頭問。

    「八九不離十,不光賺不到幾個銀子,搞不好還會被那個短命縣太爺找個由頭治罪。關叔,你在衙門當這麼多年差,又不是不曉得那些當官的德行,一個個翻臉比翻書都快,要是相信他們的話,死都不曉得咋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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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九章 早有打算

    「這話說在點子上,當官話的一句也不能信!虧你叔還在衙門當那麼年差,居然想不通這個道理。」關捕頭深以為然,想想又問道:「四娃子,你還沒說咋去京城呢。」

    能不能補上缺,韓秀峰沒把握,但怎麼去京城早有打算,笑道:「雲南每年要往戶部和工部解送滇銅,每次運銅都要經過我們巴縣。我們巴縣這一段的水路不好走,幾乎每年都會翻船。那些銅是運往京城鑄錢的,在我們巴縣翻了船,大老爺就要讓川幫出腳伕幫他們從江裡把銅錠撈上來。關叔,話說叫人撈銅的差事這些年你沒少幹。」

    關捕頭眼前一亮,不禁笑道:「跟運銅的老爺說說,坐他們的船去!」

    「既不用給車船錢,一路上還保險,要是能把解送滇銅的老爺們伺候好,說不定還能混張嘴,一文錢也不用花就能坐順風船到京城。」

    「這倒是個辦法,只是解送滇銅的官老爺能讓你上船?」

    「這就要關叔你幫忙了,他可以不讓我上船,但他敢打保票運銅的船在我們巴縣水道不會翻?」

    朝廷對於滇銅什麼時候運到京城是有期限的,沿路的衙門只保證銅在各自的地盤上不會被劫,但遇到翻船這樣的天災是不保證的。總之,銅若不能按時運到,負責解送的官員日子不會好過。想到這些,關捕頭點點頭:「縣官不如現管,只要船在我們巴縣地界上翻了,銅能不能撈上來,能在啥時候撈上來,還不是老子說了算!」

    「四哥,如果能坐運銅的船進京,那這一路上是用不了多少盤纏,但到了京城之後呢?」柱子又問道。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韓秀峰想想又抬起胳膊指指同興當鋪方向,似笑非笑地說:「潘家老二不是要跟我一起去嗎,在走馬他是同興當的少東家,但上了路他就是我的下人,天底下哪有主人餓死下人卻有飯吃的道理。再說我要是餓死了,那三千多兩銀子他找誰去要?」

    關捕頭樂了,哈哈笑道:「這麼說他龜兒子跟著去不是壞事。」

    仵作是柱子家祖傳的「手藝」,柱子卻不想吃這碗人人嫌晦氣走到哪兒都不受待見的死人飯,很想跟韓秀峰一起去京城見見世面。可想到京城那麼遠,多一個人去就要多一份花銷,沒敢開這個口也沒再吱聲,蹲在樹下悶悶不樂。

    打小一起長大的,韓秀峰豈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回頭道:「柱子,我嬸娘和幺妹兒是婦道人家,我爹和我那三個哥哥全是老實人,關叔平時又忙,我走後這個家你要幫我多照看著點。」

    這是正事也是大事,柱子下急忙站起身:「四哥,你放一百個心,有我在沒人敢欺負他們。」

    看著他打完保票欲言又止的樣子,韓秀峰放下茶碗走到他身邊,拍拍他胳膊:「柱子,我曉得你喜歡我家幺妹兒,看得出來,幺妹兒也喜歡你,你倆可以說是青梅竹馬。可你爺爺是仵作,你爹是仵作,你子承父業也是仵作,只不過還在學徒。我叔要是健在,他是萬萬不會把幺妹兒許給你的。」

    「四哥,你別說了,我……我不會連累幺妹兒的!」柱子臉漲的通紅。

    這是韓家的事,關捕頭不好說什麼,但很想知道韓秀峰是什麼意思。

    「讓我說完麼,」韓秀峰走到堂屋前,看著韓玉財的靈位,凝重地說:「早上我跟嬸娘說了一會兒話,家裡遭此大變,嬸娘真心灰意冷了。今後的日子不圖大富大貴,只求平平安安。做仵作有啥不好,幺妹兒要是嫁給你至少有口飯吃,她娘兒倆至少不會被欺負。」

    「四哥,嬸娘點頭了?」柱子急切地問。

    「點頭了,不過想娶幺妹兒還要等幾年,我叔剛走,她要守孝。」

    「我曉得,我不急!」仵作想找個婆娘太難了,感覺像是在做夢,激動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關捕頭也很高興,但想想還是忍不住提醒道:「四娃子,柱子跟幺妹兒青梅竹馬,這的確是一門好親事,可這麼一來你叔的在天之靈會不會……會不會……」

    「關叔,你是想問結這門我叔會不會死不瞑目?」韓秀峰長嘆口氣,無奈地說:「我家的事你再清楚不過,我叔一直想把我過繼過來,續這一房的香火。我爹肯定同意,我也願意,可是不能啊!嬸娘要是立我為嗣,我就要守孝,三年內不能進京投供,那潘掌櫃這一關咋過?」

    「這倒是,」關捕頭點點頭,看著柱子道:「不要想那麼多,賤業就賤業,能養活全家老小才是本事。你叔我祖上三代全在衙門當差,我們關家操持了這麼多年賤業,可走出去誰敢瞧不起我關大?」

    ………

    剛到家的潘掌櫃讓大兒子潘長喜收好重新立的借據和韓家的房契地契,潘長喜看著墨跡未乾的借據,不解地問:「爹,韓玉財借走的可是兩千兩,現而今他又死了,這賬不能拖,你咋說寬限就寬限呢?」

    「不寬限還能咋樣?」潘掌櫃端著紫砂壺,解釋起來龍去脈,越說越懊悔,無奈地嘆道:「韓玉財鬼迷心竅,回頭想想我們又何嘗不是?要是那會兒不聽他的鬼話,哪有今天這麼多事。吃一塹長一智,以後再遇到這樣的買賣打死也不能做。」

    「可是……可是這也太便宜他們!」

    「剛才不是說過嗎,這是沒辦法的辦法。」潘掌櫃放下紫砂壺,黑著臉道:「民不與官斗,韓四雖不是官但一樣不是好惹的。他八歲就跟韓玉財那個短命鬼去衙門討生活,啥事沒經歷過?你是沒去,你要是跟我們一起去了就曉得他有多難纏。」

    潘長生合起摺扇,坐下道:「大哥,爹同意寬限也是實屬無奈。我們開門做買賣的不能得罪那幫黑心衙役,真要是把得罪了,鬼知道他們會不會跑來誣陷我們櫃上有賊贓,到時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潘長喜放好借據,回頭道:「寬限歸寬限,你也用不著跟他一起去京城。俗話說少不出川老不入蜀,京城那麼遠,人生地不熟的,你一個人去我們能放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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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