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韓四當官 作者:卓牧閑 (連載中)

 
V123210 2019-6-9 17:04:0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0 20959
V123210 發表於 2019-6-25 07:13
韓四當官 第四十章 推心置腹

    重慶府署和川東道署跟巴縣署在一條街上,離得並不遠,兩個大衙門的書吏韓秀峰幾乎沒有不認得的,並且過去這些年他不只是在縣衙戶房幫閒,府署和道署的幾房書吏一到忙不過來時,就會找他這樣的清書幫著謄寫,同樣要自備紙筆,謄寫好也同樣按字數算錢。

    正因為如此,韓秀峰來道台衙門跟回家似的,跟門子和當班的衙役打了個招呼,就帶著潘二走進道台衙門,直奔銀庫前的公房。

    倉大使今天不忙,正端著紫砂茶壺在堂上遛鳥。

    眼看就要進十月,天氣卻依然悶熱,別人都光著頭,他在屋裡還戴著一頂涼帽,帽子上一個亮閃閃的素金頂,身穿一件天青緞子官服,胸前果然綴著七品文官鸂鶒的補服,腳下蹬著一雙新式京靴,一邊喝著茶一邊學鳥叫,此情此景讓韓秀峰不由想起一個詞兒:衣冠禽獸!

    「咋咋呼呼,也不通報一聲就闖進來,當這什麼地方,沒見爺在逗鳥……」倉大使罵著罵著見來的不是他手下的那些庫丁,不禁笑道:「我說誰呢,原來是小四兒,你可以稀客,什麼風把你吹我這兒來了?」

    「柳大使,這不是有日子沒來了嘛,今兒正好有空,就來看看您,給您請個安。」韓秀峰不光學著他說京城的官話,又學著打了個像模像樣的千,隨即指指潘二手裡提著的瓜果:「來的路上遇到的,看著新鮮就買了一籃帶給您嘗嘗。」

    倉大使不是第一天認識韓秀峰,看看瓜果,回頭笑道:「我說小四兒,你什麼時候變這麼大方了,是不是有事兒?」

    「瞧您說的,沒事兒我就不能買點瓜果來孝敬您?」

    「旁人我還真不知道,你小子我是知道的,無事獻慇勤,一定有事兒!」

    韓秀峰不再跟他繞圈子,也不再跟他學繞舌的京城官話,嘿嘿笑道:「就曉得瞞不過您,今天來有兩樁事,一是來恭喜您榮升七品候補知縣,二是我也捐了官,當然跟您是沒法比,但總歸捐了一個,過幾天就要去京城投供,專門過來跟您辭個行。」

    「九品候補巡檢是吧?」倉大使笑看著他問。

    「您咋曉得的?」韓秀峰故作驚詫地問。

    「重慶府就這麼點大,有什麼事兒是我不曉得的。」倉大使放下茶壺,拍著他胳膊笑道:「前面那幾房早傳開了,聽說要申轉吏部的公文也到了。到底是在衙門混過的,熟人多,有熟人就好辦事兒。不然不曉得要等多久,不曉得要多花多少冤枉銀子。」

    「瞧您說的,這還是全賴您柳大使和七房的那些叔伯們關照。」

    「你是他們看著長大的,自然是要關照,但我可沒有,也不敢笑納你小子這個人情。」倉大使同樣不想浪費口舌,隨即話鋒一轉:「小四兒,你今兒來是不是想請我幫你修幾封信,等到了京城能少跑冤枉路,少花點冤枉錢?」

    他雖然捐了個七品頂戴,但說到底還只是個倉大使,來四川上任前在京城也是一個書吏,好像是在戶部當差的。

    韓秀峰心想我要求的是吏部,要你一個曾經的戶部書吏寫信有啥用,再想到他既然開了這個口,乾脆順著他的話茬笑道:「柳大使,實不相瞞,我真是為這事來的。您在戶部當過差,在天子腳下生活過那麼多年,熟人一定不少。」

    讓他倍感意外的是,倉大使竟搖搖頭:「小四兒,算起來你也算自個兒,我就跟你說幾句推心置腹的話,捐官容易補缺難,這個缺真不是那麼好補的!有這個銀子,不如回鄉置百十畝地,再娶個媳婦,生幾個小崽子,好好過日子。」

    「柳大使……」

    「聽我說完,你小子是不是看我眼紅?看我眼紅也正常,不過你不能只看到像我這樣能補缺做上官的,也要想想有多少眼巴巴等著補缺,結果等了一年又一年,窮的連飯都沒得吃,最後客死他鄉的!」生怕韓秀峰不信,倉大使又抬起胳膊指指成都府方向:「不信我的話,你大可去趟成都,去制台衙門口瞧瞧。等著補缺的候補官兒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家裡有點錢的還好,沒錢的那日子過得真像叫花子。」

    「柳大使,我曉得您是為我好,可這個缺我不得不去補,真是沒辦法的辦法。」人家推心置腹,韓秀峰乾脆坦誠相告,把家裡的事一五一十慢慢道來,除了潘二是債主沒說,其它該說的全說了。

    倉大使恍然大悟,不禁嘆道:「依你這麼說,這個缺還真不得不去補,可惜你找我算找錯人了。這麼說吧,吏部那幫胥吏包括那些個堂官,只認銀子不認識人!別說我的信,就算道台願意幫你寫拿吏部也沒用。」

    「既然這樣就不勞煩您了。」韓秀峰無奈地嘆了口氣,旋即話鋒一轉:「柳大使,還有樁事您能不能幫我忙?」

    「什麼事?」

    「我不是一定要去京城嗎,等到了京城不能沒身官服,您現而今是加知縣銜的倉大使,穿的是七品頂戴,比以前那身威風多了。能不能看在我也算自個兒人的份上,把原來那身官服借給我去京城投供?如果您能成全,那這份恩情等我韓四補上缺做上官賺到錢定當厚報!」

    倉大使猛然意識到原來埋伏打在這裡,頓時指著韓秀峰笑道:「小四兒啊小四兒,你小子鬼精鬼精的!讓我把原來那身官服借給你去京城投供,到時候你咋還?且不說你這個缺能不能補上,就我這個倉大使能做幾天還不曉得呢,到時你去哪兒找我,我又能去哪兒找你?」

    「柳大使,您不是第一天認得我,應該曉得我韓四不是那樣的人!」

    「漂亮話誰都會說,真也好假也罷,我是一句也不會信的,這年頭只有銀子靠譜。想要我原來那身官服可以,拿銀子來!」

    潘二心想剛才推心置腹以為他是個好人,結果一談到正事就變成這樣了,心想當官的真是翻臉比翻書還快。韓秀峰雖然嘴上那麼說但壓根兒沒奢望過倉大使真會借,所以也就不存在失不失望,像沒事人一般請倉大使出價。
V123210 發表於 2019-6-30 19:00
韓四當官 第四十一章 人窮志短

    「一百八十兩!柳大使,您當我是瓜娃子?」

    「沒當你是傻子,我說小四兒,要不是看在自給人的份兒上,別說一百八十兩,就算出兩百兩我也不會賣!」

    「柳大使,重慶府雖不比成都府,與京城更是不能比,但大小老爺也不少。我韓四在衙門幫閒這麼多年,官服的行情早打聽得一清二楚,連京城的行情打聽過。您這是漫天要價,您這是沒把我韓四當自個兒人。」

    「你個小清書懂什麼呀,這樣,你先在這兒等著。」

    「等啥?」

    「等我去拿來給你瞧瞧。」

    倉大使似乎急了,說去拿就去拿。

    潘二心想這裡可是上馬管軍下馬管民的道台衙門,有些害怕,禁不住問:「四哥,他會不會是去叫人的,好漢不吃眼前虧,要不我們趁他不在趕緊走。」

    「他叫人來幹啥,我們為啥要走。」韓秀峰一點都不擔心,大大咧咧坐到太師椅上,順手拿起一個梨子擦了擦,旁若無人的啃了起來。

    潘二忐忑不安,躲在他身後探頭朝外面張望。

    等了小半炷香的功夫,倉大使捧著官服和官帽回來了,一進門就喊道:「小四兒,來瞧瞧。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你仔細瞧瞧,仔細摸摸,我這身官服跟你以前見著的是不是不一樣!」

    「行,我先瞧瞧。」

    「先去洗手,把手洗乾淨了再摸,把我官服摸贓了你賠得起嗎你!」

    「我手乾淨著呢,不贓。」韓秀峰懶得去找水洗手,就這麼在潘二身上擦了擦,接過官服邊瞧邊喃喃地說:「柳大使,我瞧著差不多了,有啥不一樣?」

    「摸摸補子!」倉大使提醒道。

    「補子也差不多。」

    「說你小子不識貨還真不識貨,」倉大使急了,搶過官服一邊讓韓秀峰摸上面的補子,一邊氣呼呼地說:「好好摸,仔細摸,質地是不是很堅硬?你再摸摸我身上穿的這個,是不是跟普通布一樣比較柔軟?」

    討價還價歸討價還價,但不能睜著眼睛說瞎話。

    韓秀峰摸了摸,同意道:「原來這身上的補子摸著是挺硬的。」

    倉大使心裡舒服多了,提醒道:「你再看看繡線?」

    「繡線不一樣?」

    「何止不一樣!」倉大使把原來的那件官服攤到公案上,像賞鑑古玩似的眉飛色舞地說:「這補子是江南織造局繡的,繡補子的綵線外面全都包著一層薄薄的白銀,這就是常說的平金繡,所以摸起來質地堅硬;我身上這件的補子就差多了,用得是刺繡線,也就是常說的彩繡,所以摸起來質地柔軟。你看看,我身上這件才穿了幾天,就開始掉絲、脫絲。」

    原來不是漫天要價,韓秀峰喃喃地說:「柳大使,剛才我是不曉得,現在曉得了,您這件官服是真好,真值一百八十兩。」

    「現在曉得了,你小子也不想想我柳大全是誰,堂堂的加七品知縣銜倉大使,至於訛你小子那點銀子嗎?」

    「這是,這是,您哪會看得上這點銀子。」

    「你小子別給我下套兒,下套兒我也不往裡鑽,想要這件官服拿銀子來,一百八十兩少一釐也不行。」倉大使一邊疊剛攤開的官服,一邊又說道:「我是看不上這點銀子,但這件官服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既然是談買賣,就得親兄弟明算賬。」

    「是啊,您也是花銀子買的,我不能讓您吃虧。」韓秀峰摸著下巴沉思了片刻,抬頭道:「柳大使,我家的事剛才跟您說過,我現在是真拿不出那麼多銀子。要不這樣,這件官服我買了,補子拆下來您留著。」

    倉大使沒想到韓秀峰會想出這主意,哭笑不得地問:「小四兒,我現在是七品頂戴,留下這九品文官的補子有什麼用?再說你光買官服,不買補子,就算買去一樣沒用。」

    「有用。」韓秀峰搓著手笑道:「補子您可以留著賣,平金繡,質地那麼好,我韓四買不起不等於別人買不起,留著總能賣出去的,還能賣出個好價錢。至於我光有官服,一樣好辦,等到了京城去買個彩繡的補子縫上去不就行了。」

    潘二差點爆笑出來,忍不住插了一句:「四哥,我看用不著等到京城,在重慶府估計也能買到。」

    「你是誰,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這輪得著你說話嗎?」倉大使火了,抬頭怒視著潘二。

    潘二嚇一跳,不敢再吱聲。

    韓秀峰拍拍倉大使的胳膊,嘿嘿笑道:「柳大使,他沒大沒小沒見識,您大人大量別跟他計較,我們接著說官服的事,不要補子您多少銀子能賣?」

    「要買整件買走,哪有補子拆下來賣的道理。」

    「哎呦,這就沒法兒往下說了,柳大使,不是我韓四非要砍您的價,而是我韓四囊中羞澀確實買不起。」

    倉大使雖說是個官,但終究是捐的,而且品級低微,從來沒被道台正眼瞧過,上任以來只能跟道署的七房書吏說說話,而韓玉財又在道署當過幾年差,跟七房書吏的關係都不錯,所以韓家的事倉大使從書吏們嘴裡多少聽說過一些。

    想到眼前這小狐狸確實沒什麼錢,沉吟道:「一百五十兩,不能再少了。」

    韓秀峰不假思索地說:「柳大使,不怕您笑話,一百五十兩我也買不起。」

    官服不是銀子,就算銀子存放久了也會發霉發黑。而且這是件九品文官官服,捐官的人很多,但捐九品芝麻官的卻不多,就這麼壓在箱子裡不行,想賣又賣不出去。

    倉大使權衡了一番,緊盯著韓秀峰問:「我們都爽快點,你先說說能出多少銀子?」

    「五十兩,最多五十兩。」

    「小四兒,我把你當自給兒人,你卻拿我開涮!」

    韓秀峰長嘆口氣,愁眉苦臉地說:「柳大使,借我十個膽也不敢拿您開涮,我是真沒那麼多銀子,真是人窮志短。」

    「什麼人窮志短,馬瘦還毛長呢,你既然鐵了心要去京城投供,手裡沒千兒八百兩銀子誰信?」

    「不管您信不信,我是真沒有。」韓秀峰不想再跟他討價還價,抱拳作了一揖:「柳大使,買賣不成仁義在,我先走一步,我們有緣再會。」

    「等等。」

    「您還有啥吩咐?」

    倉大使心想那件官服在重慶這地方賣又賣不出去,與其壓在箱子裡蛀了黴了,不如換幾十兩銀子,一把拉住韓秀峰:「五十兩就五十兩,便宜你小子了,等將來發達了可萬萬不能忘了我柳大全!」
V123210 發表於 2019-6-30 19:01
韓四當官 第四十二章 終身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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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官服不能沒官帽,官帽分兩種,一種是夏天戴的涼帽,一種是冬天戴的暖帽,九品文官的官帽上要有一個陽文鏤花金頂。

    不過所謂的金頂只是一個叫法,事實上不是用金子做的,而是銅的。找個手藝好點的銅匠就能做出來,不像補子一般人不會繡也不能繡。

    總之,官帽不值幾個錢。

    倉大使突然變大方了,不光白送兩頂官帽還叫庫丁去拿來一雙官靴,雖說是舊的而且破了,看大小穿著也不太合腳,但對韓秀峰而言能省一文是一文,這些東西不要白不要。

    信誓旦旦說了一通等將來發達了定當厚報的漂亮話,二人捧著官服官帽擰著一雙舊京靴打道回府。

    沒曾想回到紙人店,關捕頭正優哉游哉地坐在八仙桌邊喝茶,大頭大小怕衙役,何況關捕頭不是一般的衙役,嚇得他耷拉著腦殼蹲在牆角裡不太抬頭,更不敢吱聲。

    「關叔,你咋來了?」

    「今天沒啥事,就過來看看,順便給你捎點東西。」

    「捎啥東西?」韓秀峰坐下問。

    「弟兄們給你湊的盤纏唄,除了盤纏還能有啥。」關捕頭從懷裡掏出一錢袋,往韓秀峰面前一推,隨即從大凳上拿起一個鼓囊囊、沉甸甸的褡褳,得意地笑道:「開始我只跟捕班幾個要好的說了聲,結果皂班、快班和壯班的那些個龜兒子全曉得了,連六房都幫著湊了點。」

    真是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韓秀峰一陣感動,放下塞滿錢票的錢袋,接過沉甸甸的褡褳,苦著臉說:「關叔,大傢伙都不寬裕,這咋好意思呢?」

    關捕頭再次端起茶碗,笑看著他道:「別多想,就當管他們借的,等你補上缺做上官賺到錢,等到你衣錦還鄉的時候,再把這份人情還上就是了。對了,我曉得你會過意不去,特意請吏房的老丁記了個賬,誰出了多少寫的清清楚楚,等將來發達了就照著賬上還這個人情。」

    「我……我現在是有點緊,也只能這樣了。」

    「對頭,這麼想就對了。」關捕頭笑了笑,接著道:「來前我跟有福一起點過,折成銀子估摸著有三百四五十兩,不過這要看去哪個錢莊換。下午正好有空,我跟你一道去,你自個兒手裡的也一道拿去換,換好再一道去票號換成到了京城也能兌現的銀票,有我在他們不敢太黑心。」

    「謝謝關叔,三百多兩,你們這次真幫了我大忙!」

    「又來了,一家人不說兩句話。」關捕頭笑了笑,又看著潘二手裡捧著的官服官帽問:「四娃子,官服官服是從哪兒來的?」

    韓秀峰連忙道:「上午去了趟道署,管柳大全買的,他不是剛捐了個七品頂戴嗎,原來那身行頭也就用不上了,跟他磨了半天嘴皮,最後花五十兩把這身官服買來了。」

    關捕頭探頭看了看,不禁笑道:「五十兩,不算貴。」

    想到這個買賣沒虧,韓秀峰也忍不住笑道:「他留著沒啥用,在巴縣又賣不出去,能換五十兩不錯了。」

    「真是,我們這兒濕氣大,衣裳幾天不穿不曬就發霉,細想起來他龜兒子也算賺了。」關捕頭放下茶碗,又禁不住笑道:「四娃子,回頭穿給叔瞧瞧,人靠衣裝馬靠鞍,叔想瞧瞧你穿官服的樣。」

    「行,我先去淘米做捎午,吃完捎午洗個澡穿給你看。」

    「這些事讓他們去做,你現而今是官身,不能再做那些事。」

    潘二心想縣衙的書吏衙役居然幫韓四湊了三百多兩盤纏,不光這個缺好補了,而且可見韓四在縣衙的人緣有多好勢力有多大,潘家今後指不定真得靠韓四幫著撐腰,急忙道:「是是是,關捕頭說的是!四哥,你陪關捕頭喝茶,捎午我和大頭去做。」

    「先把官服官帽送樓上去。」

    「哦,曉得曉得。」

    「這龜兒子,還算有點眼力勁,」關捕頭滿意的點點頭,隨即話鋒一轉:「四娃子,叔來找你還有件事。」

    「啥事?」韓秀峰下意識問。

    「你今年多大了?」

    「虛歲二十一。」

    「你還曉得你二十一,像你這麼大的人,早娶妻生子,娃都生幾個了!」關捕頭輕嘆口氣,喃喃地說:「你叔在那會兒,你的事輪不著我們開口。現而今你叔不在了,你的終身大事我不能再不管不問。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讀過書,這個道理你應該是曉得的。」

    二十來歲還沒成家的真不多,潘二今年二十二,娃都有兩個了!

    韓秀峰豈能不曉得「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道理,可想到自給兒的處境,只能無奈地說:「關叔,我不是不想娶婆娘,而是實在顧不上。」

    關捕頭想得很有,緊盯著他很認真很嚴肅地說:「四娃子,做官的規矩你一定是曉得的,只要補上缺做上官就不能在任地娶妻納妾,也不能在任地買屋置地。你眼看就要去京城投供,這一走不曉得啥時才能回來,要是不趕緊娶個婆娘成個家,那這一拖要拖到啥時候?」

    韓秀峰愁眉苦臉地說:「關叔,道理是這個道理,成家的事是不能再拖,可光著急沒用,就算我想娶婆娘也要有得娶,總不能去街上隨便拉個女子吧!」

    「這我早幫你想到了。」替人做主的感覺真好,關捕頭放下茶碗,咧嘴笑道:「府衙兵房段經承家有個閨女,今年十五,我去過他家,見過那閨女,模樣長得好看,聽說女紅做得也好,是個良配!」

    韓秀峰下意識問:「段家二丫頭?」

    關捕頭追問道:「你曉得?」

    「曉得,我又不是沒去過府衙,又不是不認得段經承。」

    「曉得就好,你說那閨女咋樣?」

    「關叔,段家二丫頭是挺好,長的也好看,關鍵是她爹能同意嗎?」韓秀峰越想越鬱悶,無奈地說:「我又不是頭一天認得段經承,段經承啥樣的人我能不曉得,他一直想攀高枝,開始想著把他家二丫頭許給神仙坊的任秀才,結果任家祖墳冒青煙,任秀才中了舉人,嫌門當不戶不對看不上他家二丫頭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6-30 19:01
韓四當官 第四十三章 雪中送炭

    「段經承跟你叔一樣是心氣高,總想攀根高枝兒,不過段任兩家的事你只曉得其一,不曉得其二。」

    「關叔,他們兩家還有啥事?」

    關捕頭喝了一下口茶,不緩不慢地說:「任禾就是任舉人,其實是喜歡段家二丫頭的,誰讓那丫頭長得好看呢。可他現而今是舉人老爺,聽說年底也要去京城趕考,反正就跟你剛說的嫌跟段家結親門不當戶不對,可又對段家二丫頭唸唸不忘,竟托媒婆去跟段經承商量,想把段家二丫頭納回去做妾!」

    韓秀峰脫口而出道:「任老爺這就過分了,段經承雖說只是一個書吏,但在巴縣乃至重慶府也是有頭有臉的人,他提這個親讓段經承的臉往哪兒擱?」

    「是啊,太仗勢欺人,段經承氣得差點吐血。」

    「後來呢?」

    「後來我不是想著你的終身大事嗎,正好又在路上遇上段經承,就拉他一起去吃酒,想著讀書人跟讀書人比較好說話,又讓店小二去喊王經承作陪。」關捕頭笑了笑,接著道:「在酒桌上,我和王經承陪著他一起痛罵了一頓任禾那個龜兒子,自然而然說到他家二丫頭的終身大事。」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韓秀峰不管聽說過段家二丫頭,而且見過兩次,只是門不當戶不對的不敢往這上面想,竟急切地問:「再後來呢?」

    「段經承不服氣,說這是奇恥大辱,說不出這口惡氣誓不為人!我跟王經承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我假裝替他著想,說任禾那個龜兒子現而今是舉人老爺,我們小門小戶的惹不起。王經承也裝作不服氣,勸他先消消氣,說啥子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勸他回好好說說他兒子,讓他兒子好好讀書,將來也中個舉人讓任家瞧瞧。」

    「關叔,指望段家老三中舉人,開啥子玩笑,他好像連童生也沒考上吧。」

    「王經承就是那麼一說,自家人曉得自家事,你我都曉得他兒子不會有啥出息,他自給兒能不曉得?所以就哭了,邊哭邊罵,罵任家祖宗十八代!」關捕頭頓了頓,接著道:「我一個勁兒勸,可是咋也勸不住。王經承就想個主意,說考功名考不過任家,做官不一定做不過,要是段家老三能做上大官,不一樣能揚眉吐氣。」

    韓秀峰忍俊不禁地問:「指望段三那個書呆子做官?」

    「段三唸書念的連話都說不利落,出了門連家都找不著,指望他去做官還不如段經承自給兒去捐個官呢,但王經承這個主意倒是沒白出。」

    「咋個沒白出?」

    「段經承都那麼大年紀了,自然是不會去捐官的,於是又想起他家二丫頭,跟我們說要是他家二丫頭能嫁個官這口氣不就出了嗎?還說啥任禾那龜兒子別說只是個舉人,還沒中進士,更沒拉翰林。就算能中進士,能拉翰林,想正兒八經做上官還早著呢。」

    「這倒是,問題是哪個官老爺會娶他家二丫頭做正房,任家都嫌門當不戶不對,難道官老爺們不嫌?」

    「是啊,這個官不好找,我跟王經承一起幫著想,想破腦殼最後想到你!」說到這裡關捕頭自給兒都忍不住了,竟捧腹大笑起來。

    這哪裡是幫著說親,這分明是乘人之危,分明是騙婚!

    韓秀峰被搞得啼笑皆非,但想想還是忍不住問:「關叔,後來呢?」

    「剛開始段經承一個勁搖頭,說不合適。說啥子你人品還行,相貌也配得上他家二丫頭,可你在城裡是要啥沒啥,還因為你叔的事欠外面一屁股債,要是把二丫頭許給你那是讓二丫頭吃苦,別指望能享到你的福。」

    「王叔咋說?」韓秀峰急切地問。

    「王經承自然要幫你說話,說看人要看長遠點,不能見你現而今窮就瞧不起你,說你眼看就要去京城補缺,等補上缺做上官還會缺銀子嗎?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說得就是這個理。」

    「王叔真會說話。」

    「你也不想想他是做啥的,他是刑房經承!能把黑的說成白的,能把白的說成黑的,甚至能把死的說成活的,這些對他自然不在話下。」關捕頭也很佩服王經承,事實上這些年一直以王經承馬首是瞻,感嘆了一番接著道:「見段經承好像有些動心,我也跟著一起勸,我問他啥叫錦上添花,啥叫雪中送炭?我說要是現在把閨女許給你,你四娃子不光會好好待他家二閨女,還會感激他一輩子!」

    韓秀峰緊張地問:「段經承點頭了?」

    關捕頭眉飛色舞地確認道:「點頭了,讓你這兩天趕緊托媒婆去他家提親。」

    居然有這樣的好事,韓秀峰樂得心花怒放,覺得這一切像是在做夢,一時間竟愣住了,嘴巴咧老大,只曉得傻笑。

    「四娃子,四娃子……」

    「關叔,你接著說。」韓秀峰緩過神。

    關捕頭看在眼裡高興在心裡,拍著大腿笑道:「媒婆我幫你找好了,明天一早就去,提親該帶些啥東西有福正在幫你置辦,辦完再一道跟他算錢。你只要寫個生辰八字,回頭我幫著帶給媒婆。」

    「好好好,我這就去寫!」

    「瞧把你急的,我就說這是良配吧,」關捕頭一把拉住他胳膊,接著道:「生辰八字先不急,我還沒說完呢。王經承擔心那些個算命的信口開河,一早就讓老劉他們去挨個知會了,誰要是敢說八字不合,看我們咋收拾他。」

    「關叔,我生辰八字挺好的,應該不會不合。」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事辦到這一步還是想周全點好。」關捕頭端起茶碗,又說道:「我們跟段經承說了,你眼看就要去京城投供,那些個繁文縟節能免的全免掉,不然來不及。他在衙門當那麼多年差,自然曉得這些,你曉得他是咋說的?」

    「咋說的?」

    「他說既然是雪中送炭,那就要送足了!彩禮由他出錢,你拿去置辦,迎娶和宴客的錢也由他出,要把婚事辦得風風光光。想著你在城裡連個屋都沒有,不能讓他家二丫頭跟你一樣借住在這兒。而他在千廝坊又正好有個小院,要把那個小院當作嫁妝送給你,讓你在城裡有個家。」
V123210 發表於 2019-6-30 19:01
韓四當官 第四十四章 良苦用心


    千廝門有甕城,甕門西向,隔江正對江北廳城的保定門。

    嘉陵江流域的糧棉全在此卸貨入倉,都已經中午了,扛包的腳伕依然絡繹不絕。不曉得是包沒打好,還是前面那個腳伕幹活不細心,一大包棉花又撒得街巷全是,氣得貨主在後頭跺腳叫罵,正應了那句童謠:千廝門,花包子,白雪如銀。

    段經承早見怪不怪,送走大足縣太爺的「坐府家人」(知縣留在府城的長隨,類似於駐市辦主任),揣著剛收的銀子,關上院門快步回到堂屋,喊老伴和二閨女琴兒出來接著說正事。

    段徐氏平日裡不敢頂撞段經承,但今天卻要說幾句,回頭看了看滿面愁容的二閨女,鼓足勇氣嘟囔道:「吉慶,那韓四窮得叮噹響,雖說有爹娘卻跟爹娘沒啥兩樣,真是要啥沒啥,把琴兒許給他,這不是把琴兒往火坑裡推嗎?」

    「你曉得個啥,他現在窮不等於將來也窮。」段經承把剛收的碎銀往桌上一擱,端起茶碗道:「不過跟你們說過嗎,他馬上就要去京城投供,等補上缺做上官還會缺銀子?別人我不曉得,他韓四我是曉得的,不光是縣衙的清書,平時也給府衙道署幫閒,衙門裡的這些規矩沒他不曉得的。論做官,那些個進士、舉人比他差遠了。」

    段徐氏追問道:「可萬一這個缺補不上呢?」

    「這有啥好擔心的,補不上就回來接著做書吏唄。」段經承喝了口茶,放下茶碗指指桌上裝有碎銀的錢袋:「他在城裡混這麼些年,縣衙府衙和道署的那些個書吏衙役哪個不認得,找個差使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我還是覺得不合適。」

    「有啥不合適的?」

    「吉慶,都到這份上了你還瞞我,早上媒婆一走我就出去打聽了,他不光窮還欠一屁股債,聽說幾千兩!做書吏是能管張嘴,他再有能力也只能養活家,可欠的那幾千兩銀子咋還?這不是把琴兒往火坑裡推是啥?」

    「婦人之見!」段經承拍案而起,指著老伴氣呼呼地說:「就你樣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能打聽到啥事?這麼說吧,韓家是欠了走馬崗同興當幾千兩銀子,但那是他叔韓玉財死前欠下的,跟他韓四沒啥關係!」

    「可外面人都說是他欠的,他要還。」

    「外面那些人曉得啥,你也不想想我段吉慶是做啥的!債是韓玉財為了做『帶肚子師爺』欠下的,韓四念韓玉財的養育之恩,答應幫著還這筆債。還得上自然好,要是實在還不上,那冤有頭債有主,當時誰借的就讓同興當找誰去,所以說到底跟韓四沒啥關係。」

    段經承頓了頓,接著道:「俗話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從韓四願意幫韓玉財那個短命鬼還債上就能看出韓四的為人。你也不想想,琴兒不光你是閨女,也是我的骨肉,我能把她往火坑裡推?我寧可把琴兒許給窮雖窮點但重情重義的韓四,也不會把琴兒許給那些個為人不耿直、做事不敞亮的龜兒子!」

    「韓四都窮成那樣了,光耿直有啥用。」段徐氏忍不住嘀咕道。

    「說你是婦人之見還不信,韓四真要是有你說得那麼窮,能攢下銀子替自給兒先捐出身再捐官?我段吉慶這些年除了任禾那個龜兒子,看人從來沒看走眼過,我看韓四肯定能補上缺做上官!」

    事關二閨女的終身,儘管曉得說了也沒用但段徐氏還是說道:「吉慶,你以前不也經常說做官沒那麼容易,又是拋家棄子,又是背井離鄉的,都說少不出川老不出蜀,天曉得他走那麼遠會不會出啥事。」

    「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還跟我咬文嚼字!」段吉慶被搞得啼笑皆非,竟忍不住解釋道:「少不出川老不出蜀說得是我們四川乃天府之國,乃溫柔之鄉。好吃好喝好山好水女娃子還好看。少年當胸懷天下,若早年入川,若意志不堅難免流連忘返,樂不思歸,如此則一生平淡,難成大事。」

    「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懂沒啥,我只曉得把琴兒許給他不合適!」

    段吉慶心想這婆娘真是鑽錢眼裡去了,緊盯女兒問:「琴兒,你咋說?」

    琴兒見過韓秀峰,覺得韓秀峰是個好後生,卻從未想過要嫁給韓秀峰那個窮光蛋,事實上直到此刻仍對任舉人唸唸不忘,一心想做舉人老爺的夫人,可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只能哽咽地說:「爹,我聽你和娘的。」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有啥不好意思的,說清楚,到底是聽爹的還是聽你娘的?」

    「聽……聽……聽爹的。」

    「這就對了嘛,你是爹的掌上明珠,爹咋也不能把你往火坑裡推。」段吉慶滿意地點點頭,轉身嘆道:「其實我非要把琴兒許給韓四,不光是看韓四為人耿直敞亮,也是為了這個家著想。不曉得上輩子造了啥孽,生了細娃子這個瓜娃子。創業容易守業難,別說唸書他念不出個名堂,恐怕連這點家業他將來也守不住。」

    一提到老三,段徐氏不敢再吱聲,生了個沒出息的兒子,她總覺得虧欠段家,愧對段家的列祖列宗。

    段吉慶一連嘆了幾口氣,接著道:「韓四家兄弟四個,他打小就跟韓玉財來城裡討生活。據我所知,這些年沒少接濟家裡。他那三個哥哥也懂事,他爹他娘幾乎用不著他管。把琴兒許給他,幫他和琴兒在城裡安個家,這就跟招他入贅沒啥兩樣。

    他又是個耿直敞亮的娃,我們在他要啥沒啥窮得叮噹響的時候把琴兒許給他,還幫他在城裡置個家,這就是雪中送炭!人心都是肉長,他能不領這個情,他能不感這個恩?所以結這門親也能了我們一樁心思,有韓四幫照看著,不用再擔心細娃子將來會咋樣。」

    段徐氏這來意識到段吉慶的良苦用心,想到唸書唸成書呆子的兒子,不禁回頭道:「琴兒,娘曉得你不情願,可是為了你弟,為了這個家只能委屈你了。再說韓四除了窮其他都挺好的,就跟你爹說的,為人耿直敞亮,要模樣還有模樣……」
V123210 發表於 2019-6-30 19:02
韓四當官 第四十五章 計畫不如變化

    韓秀峰要娶婆娘,柱子比韓秀峰還興奮。

    曉得關捕頭和關捕頭手下的白役余有福要在他家吃飯,急忙上街打酒買肉。在走馬老家啥也不干潘二一樣沒閒著,同大頭一起在廚房裡忙得滿頭大汗。韓秀峰直到此刻還覺得像是在做夢,余有福說啥一句沒聽清,腦子裡全是段家二丫頭琴兒那俏生生水靈靈的樣子。

    「……該置辦的全置辦齊了,攏共花掉四十六貫七百一十六文。跑了大半天,跑了那麼多家店,其實我也記不太清,賬是錢二幫著算。不過你放心,就算借他十個膽,他龜兒子也不敢黑這個錢。」

    「這些全是小事,再說這彩禮錢又不用四娃子出。」關捕頭放下茶碗,用胳膊肘捅捅韓秀峰:「四娃子,我讓人給你嬸娘和柱子娘捎信了,讓她們接到信兒再託人給你爹捎信,讓你爹不管家裡多忙也要放下活過來,這麼大喜事他不能不來。」

    韓秀峰緩過神,下意識問:「已經給他們捎信了?」

    「捎了,快的話他後天就能到。」關捕頭點了點,接著道:「想著『銅天王』也不曉得啥時候到,到了也頂多在我們這兒呆兩天,反正『銅天王』一到你就要跟著走,這時間有點趕。」

    「是啊,太趕了。」韓秀峰深以為然。

    「所以我打算吃完捎午就去找段經承,時間趕這婚事就趕著操辦,明天換帖納彩,後天回奉,大後天送彩禮,大大後天踩花堂,大大大後天過嫁妝,一天辦一樣,辦完就迎娶,六天把事辦完!」

    韓秀峰苦笑著問:「關叔,一天辦一樣,這可不是一兩點趕,街坊鄰居會不會笑話?」

    「只要趕在去京城前把婚事辦了,顧不上那麼多。」

    關捕頭一錘定音,余有福禁不住笑了。

    韓秀峰覺得這麼做有點對不起即將娶進門的琴兒,正不曉得該說點啥,一個矮矮瘦瘦跟猴子似的腳伕急急忙忙跑了進來,一邊擦汗一邊急切地說:「四哥,六哥讓我告訴你『銅天王』快到了!」

    不等韓秀峰開口,關捕頭就一把揪住他領口問:「快到了,啥意思?」

    「剛才碼頭來了一條船,船上的人說的,說他們昨兒上午遇上『銅天王』,被那幫龜兒子訛了六貫錢。」

    「在哪兒遇上的?」

    「銅罐驛。」

    銅罐驛是川東道的八大水驛之一,離巴縣並不遠,是解運滇銅的船隊必經之地,船隊沿川江順水而下最多一天就能到,說不定今晚就能到。

    關捕頭大吃一驚,驀地起身道:「來得真快,來得可真是時候!」

    韓秀峰比關捕頭更著急,禁不住問:「關叔,這咋辦?」

    關捕頭定定心神,沉吟道:「這不是還沒到麼,婚事照辦,我去段經承說,那些個繁文縟節一天辦完!明天就辦,明天就娶!」

    「這……這……這不合適吧。」

    「特事特辦,有啥不合適的。」這門親事好不容易談成,關捕頭不想夜長夢多,轉身道:「婚事要緊,進京的事一樣要緊,我去找段經承,你和有福去碼頭等,『銅天王』一到就上船找運官,看運官咋說。」

    「只能這樣了,那我先去朝天門。」

    「別這麼去,你不是有官服嗎,把官服穿上去。」

    「哦,我差點忘了。」

    ……

    都說救人如救火,現在娶親也如救火。

    關捕頭一刻不敢耽誤,交代完就往千廝門方向跑去。

    韓秀峰同樣不敢拖拖拉拉,噔噔噔跑上樓換官服,余有福雖然只是個白役但也算半個衙門中人,見過縣太爺甚至見過府台,曉得官服是咋穿的,急忙跑上去幫著穿戴。潘二一聽說解運滇銅的船很快就到,顧不上再做捎午,連忙洗手洗臉,洗完同柱子一起在門口等。

    人靠衣裝馬靠鞍,韓秀峰換上官服走下樓,官服雖說不是很合適,但也有幾分官老爺的氣派。

    川幫腳伕楞了楞,邊跟著走邊小心翼翼地說:「四哥,要是沒啥事我就先回去。」

    「有事!」韓秀峰樂昏了兩天的腦袋終於清醒了,邊走邊交代道:「勞煩你再跑一套,趕緊去找六哥,告訴六哥不管『銅天王』有沒有到,也不管它啥時候到,上回跟他說的那些事現在就得安排人去做。」

    「四哥,上回你跟六哥說啥了,六哥會不會忘了?」

    「說過啥你別管,六哥曉得,他不會忘的。」

    「哦,那我就去跟他這麼說。」

    「嗯,順便告訴告訴六哥,我這就去朝天門碼頭,到了之後哪兒也去,就在碼頭等。」

    「曉得,我走了。」

    ……

    柱子打心眼裡替韓秀峰著急,喃喃地說:「四哥,這『銅天王』早不來晚不來,咋偏偏這時候來呢!」

    「算算日子,他們也就這兩天到。」韓秀峰輕嘆道。

    「可是這麼來你的婚事咋辦?」

    「關叔不是說了嗎,特事特辦。」

    「我就怕有變數。」

    「變就變吧,我韓四頂天立地,這次娶不上婆娘,不等於將來也娶不上,我就不相信我這輩子真會打光棍兒。」

    潘二真擔心韓秀峰因為迷戀段家二丫頭不去京城投供,聽韓秀峰這一說,不禁附和道:「四哥,你這話說得太對了。天底下的女子多的是,好看賢惠的也不少,像你這麼有本事的人咋會娶不上婆娘!」

    柱子豈能不曉得他咋想的,實在氣不過,邊走邊罵道:「潘二,你龜兒子不光早娶了婆娘還生了兩個娃,就算客死他鄉也不會斷了香火。我四哥都二十一了還沒成家,這次娶不上婆娘不曉得又要耽誤多久,你龜兒子居然說這種話,你龜兒子分明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四哥說了我才說的,你龜兒子咋像個瘋狗亂咬人!」

    「你才是瘋狗呢!」

    「你再說一句試試?」

    韓秀峰肺都快被他倆氣炸了,回過頭咬牙切齒地說:「好啦,也不想想這都啥時候了,還有完沒完!」

    …………
V123210 發表於 2019-6-30 19:02
韓四當官 第四十六章 銅天王(一)

    朝天門,大碼頭,迎官接聖!

    朝天門是巴縣所有城門中規模最大的一座,位於川江和嘉陵江交匯處。

    這裡自古便是巴縣乃至重慶府的門戶之地,達官貴人和到川東道上任離任的官老爺都是從這個碼頭進出。而城門開設的方向又正對著前朝的帝都——江寧,是官老爺們接皇帝聖旨的地方,而皇帝又為「天子」,「朝天門」故此而得名。

    韓秀峰三人穿過上書有「古渝雄關」四個大字的城門,一口氣跑到江邊,一眼望去全是船,全是忙碌著上貨卸貨的腳伕,還有許多專做腳伕生意的小販,甚至有個光著屁股的縴夫,都到府城了還不趕緊穿衣裳,難怪江邊的那些個大姑娘小媳婦總是罵他們不要臉。

    「四娃子,四娃子,是你嗎,我在這兒呢!」

    正往川江上張望,遠處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韓秀峰迴頭一看,急忙迎上去問:「八爺,是我,您老有沒有見著銅天王?」

    「沒見著,沒到呢,這幾天我一直在碼頭上幫你盯著呢。」八爺顫顫巍巍的迎了上來,走到跟前了卻不敢靠近,竟帶著幾分拘束地說:「穿上官服就是不一樣,剛才差點沒認出來,四娃子,你現而今也是老爺了!」

    韓秀峰反應過來,連忙上去攙扶著他笑道:「啥子老爺,這不是還沒補上缺嘛,就算能補上您老還是我八爺。」

    「別這樣四娃子,沒補上缺你一樣是老爺,這會我折我壽的!」八爺嚇得趕緊把韓秀峰的手推開,想想又一臉不好意思地說:「我身上髒,可不能把你這身官服也弄髒了。」

    韓秀峰不禁笑道:「好吧,我扶您老怕折壽,讓柱子扶總可以吧?」

    「算了算了,讓他離我遠點,他更不能扶。」人老了就怕死,八爺見著柱子跟見著鬼似乎,嚇得急忙往邊上躲。

    柱子忍不住嘀咕道:「八爺,你都七十了還怕個啥,就算今天嚥氣你的喪事也叫喜喪!」

    「你個龜兒子,敢咒我死,看我不打死你!」八爺急了,掄起枴杖就要打。

    柱子一邊躲一邊笑道:「八爺,你看著點腳下,真要是摔死可別怨我。再說人生七十古來稀,能過到七十比那些個大老爺都有福,你還想咋樣,再活真要成精了!」

    「成精就成精,我還想再活幾年呢!」

    別人這麼說八爺一定會生氣,柱子這麼說八爺不光不會真生氣反而有幾分得意,因為幾年前他生過一場大病整個人都不行了,姜六讓大頭去喊柱子過來準備幫著收斂,準備幫著操辦喪事,結果柱子一到他老人家的病竟緩過來了,一直活到了今天。

    所以在別人看來柱子很晦氣,在他老人家眼裡柱子卻是個福星,這幾年每次見著都會鬥嘴,柱子一見著他總問咋還不死,而他老人家罵歸罵打歸打,但一轉身就跟人顯擺他老家福大命大連閻王爺都要給幾分面子,不讓黑白無常急著來帶他走。

    韓秀峰早見怪不怪,邊看著江面邊自言自語:「銅罐驛離這兒不遠,咋還沒到呢!」

    「可能被啥事耽誤了。」提起正事八爺顧不上再收拾柱子,拄著枴杖氣喘吁吁地說:「運銅的那幫龜兒子你又不是不曉得,銅罐驛是水驛,碼頭也不小,往來的貨船不會少,他們一路敲詐勒索,咋會錯過這訛人錢的機會。」

    「船家又不是瓜娃子,沒能避過的沒辦法,能避開的還不避遠遠的,他們就算在銅罐驛呆到過年也訛不到幾個錢了。再說銅斤啥時運抵京城是有期限的,他們不敢為了訛錢延誤太久。」

    「是啊,可他們咋還沒到呢。」八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

    穿上官服就是不一樣,平日裡見著都嘻嘻哈哈打招呼的腳伕們紛紛避讓,碼頭上竟因為他們三人到來空出一片地,八爺很高興很興奮,恨不得在碼頭上討生活的腳伕們和船上的那些人全曉得韓秀峰這個官老爺是他老人家看著長大的,對他老人家很尊重。

    韓秀峰卻有些不習慣,轉身道:「八爺,這兒風大,讓柱子在這兒盯著,我們去六哥的涼棚坐會兒。」

    「也好,你不提我差點忘了,爐子上燒著水,趕緊去,可不能把壺燒乾掉。」

    人活在世上不就圖個臉面嗎?

    潘二能理解八爺此時此刻的心情,笑道:「八爺,四哥扶您老擔心折壽,我是四哥的長隨,不是官老爺,我扶您老沒事。」

    「好好好,以後四娃子就靠你幫襯了。」

    「應該的,應該的,您老慢點。」

    朝天門碼頭有兩個涼棚,一個有戲檯子那麼大,一個比一間屋還小。

    巴縣城是山城,三面環水,交通主要靠水運,沒有十里亭、八里亭那樣的地方,官老爺們只能在江邊迎來送往,大的那個涼棚就是官老爺們恭迎聖旨和恭迎恭送上官時呆的地方。

    韓秀峰雖身穿官服卻沒想過去大涼棚,而是同八爺潘二一道來到姜六的小涼棚。

    大老爺們有官署,姜六雖不是官也不是吏但也幫衙門管事,他是朝天門碼頭的夫頭,要管幾百乃至上千號在朝天門碼頭討生活的川幫腳伕,自然不能沒個管事的地方,而眼前這個小涼棚就是他平時「辦公之所」。

    棚子裡很簡陋,只有一張又髒又舊的八仙桌和四條同樣髒同樣舊的大凳,角落裡靠著幾十根棍棒,一看就曉得是用來跟茶幫打架的。

    八爺把燒得只剩下一點點水的茶壺擰下爐子,隨即手忙腳亂地找抹布擦桌子擦大凳。

    坐下看不清江面,韓秀峰根本沒想過坐,站在涼棚前沉吟道:「我曉得銅天王咋還沒到了,他們是擔心把碼頭上的船給嚇走。要是沒猜錯,他們會在天擦黑時到!」

    八爺年紀大了但耳朵沒聾,竟下意識:「這咋辦,四娃子,要不要我叫人去知會下那些個船家?」

    「相熟的知會下,不熟沒打過交道的就算了。」

    「也是,又不認得,貨又不給我們背的那些個船家貨主與我們何干,被訛活該他們倒霉!」
V123210 發表於 2019-6-30 19:02
韓四當官 第四十七章 銅天王(二)


    出來的匆忙,連捎午也沒顧上吃。

    在碼頭邊等了一會兒,韓秀峰餓的慌,讓潘二去買來幾個鍋盔,剛就著茶吃了幾口,姜六滿頭大汗地跑回來,一見著他就興高采烈地說:「四哥,真被你給料中了!要是就這麼在碼頭上眼巴巴的等,那幫龜兒子把事辦完了我們都不曉得。」

    「來了?」韓秀峰一陣激動,下意識站起身。

    「來了,一共來了三個。他們鬼的很,假扮成從貴州來的客商,也不敢去找牙行,跟做賊似的鬼鬼祟祟,要不是你讓我提前派人盯著,真會被他們給騙過去。」

    「他們不找牙行還能找誰?」

    「自然找買賣做得最大的那兩家,也只有那兩家才吃得下那麼多貨,」想到既能發筆財又能借這個機會報一箭之仇,姜六激動的無以復加,也不管桌上的茶是給誰倒的,端起碗咕嘟咕嘟一口氣喝光,連嘴都顧不上擦就又道:「我曉得你不放心,先回來跟你說一聲。這麼大事不親眼盯著我也不放心,我這就回去,再有啥動靜我讓猴子來報信。」

    韓秀峰心想全被料中了,這次解運滇銅的運官比前幾年的更死豬不怕開水燙,膽子竟然大到如此地步,但想到跟那個運官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的,實在不想把事做絕,禁不住說道:「六哥,你先去盯著,大白天到處是眼睛,他們交易肯定會在夜裡。等銅天王到了我先上船求求那個運官,先看看他願不願幫這個忙,他要是不仁那就別怪我們不義。」

    「四哥,那個運官要是答應你坐他的順風船呢?」

    「那就當啥也不曉得,就當啥也沒發生過。」

    姜六苦著臉問:「可這麼一來我們不就白忙活了嗎?」

    韓秀峰豈能不曉得姜六是咋想的,緊盯著他道:「六哥,這事沒你想的那麼簡單,要曉得那可是要解運京局鑄錢的官銅,跟官銀差不多!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將來追究下來,運官是革職查辦,你們要是被查到那是要掉腦袋的!」

    「富貴險中求,不冒點風險咋發財?」

    「六哥,你不怕死,我怕!」

    姜六實在不想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急切地說:「你現而今是官身,我都不怕你怕啥?」

    「我怕連累你那幫弟兄。」

    「可是還跟我這有搞頭!」

    「是有搞頭,但要看咋搞,而且這是沒辦法的辦法。」韓秀峰再三權衡了一番,緊盯著他雙眼用不容置疑地語氣說:「六哥,別的事我不管,但這事你得聽我的,我不想看著你被砍頭,更不想看著你手下那些弟兄被問斬。」

    姜六回頭看看碼頭上那些個正朝涼棚這邊張望的腳伕,儘管一萬個不情願,但還是點點頭:「好吧,全聽你的,反正不搞我們也不會虧啥。」

    「謝謝了。」

    「自給兒兄弟,說這些太見外,我先走了。」

    「去吧,有啥動靜就讓人給我捎信,我不發話絕不能輕舉妄動。」

    「曉得,我不會拿弟兄們的身家性命開玩笑的。」

    韓秀峰想想還是不太放心,回頭道:「潘兄,你陪四哥去。」

    潘二曉得整個計畫,剛才是既激動興奮又擔心,聽韓秀峰這一說心裡踏實了不少,不假思索地說:「好咧,我跟六哥去。」

    ……

    姜六和潘二一走,韓秀峰就邊吃著鍋盔邊在心裡反覆推敲接下來該咋做,也因為心思不在吃上面,所以吃得很慢,真是細嚼慢嚥,幾個鍋盔竟不知不覺吃了大半個時辰。

    正準備去涼棚外看看天色,川幫腳伕中跑得最快,平日裡負責幫姜六跑腿捎信的猴子來了,扶著門喊道:「四哥,六哥讓我告訴你,那幫龜兒子的買賣好像談好的,打算買貨的那兩家正讓茶幫的龜兒子去找夫頭,看架勢像是打算夜裡背貨。」

    韓秀峰低聲問:「那三個賣家呢?」

    「還在買家的鋪子裡,一起進去的,到現在也沒出來。」

    「那個鋪子有沒有後門?」

    「有,不過我們有人在後門盯著。」

    「這就好,回去吧。」韓秀峰想想又喊道:「等等!」

    猴子回頭問:「四哥,你還有啥事,是不是有話要捎給六哥?」

    韓秀峰從懷裡摸出幾個銅板,往他手裡一塞:「沒話捎,這幾銅板你拿著,跑那麼遠路一定是餓了,前面有賣鍋盔的,去買兩個鍋盔在路上吃。」

    「謝謝四哥!」

    猴子歡呼雀躍地跑了,剛跑走不大會兒,回去打探段經承家消息的余有福回來了,關捕頭也跟著一起來了。

    「關叔,你也沒吃捎午,你先坐下喝口茶,我去幫你和余叔買幾個鍋盔。」

    「不用了,在段經承家吃過。」關捕頭看了一眼江面,回頭問:「銅天王還沒到?」

    「這次的運官鬼的很,看架勢是打算天擦黑過來,生怕大白天過來會把碼頭上的這些船家給嚇走。」韓秀峰也下意識看了看江面,隨即湊到關捕頭耳邊又低語了幾句。

    關捕頭大吃一驚:「膽大包天!那幫龜兒子要不要腦袋了?」

    「關叔,這一定不是頭一次,只是之前我們不曉得。也不是不曉得,而是從上到下一個比一個怕事,誰也懶得去管,誰也不願意去招惹銅天王。」

    「這倒是,巴縣就這麼點大,只要我們想曉得,有啥事是我們打聽不到的。」關捕頭點點頭,想想又問道:「你接下來打算咋辦?」

    「先禮後兵,他給我面子,我就給他面子。他要是不給我面子,那就別怪我不給他面子!」

    解運京局鑄錢的滇銅跟官銀差不多,誰敢做手腳沒被朝廷發現沒啥,要是被朝廷曉得了運官頂多會被下獄,但牽扯進去的其他人可是要掉腦袋的,關捕頭不太放心,急切地說:「這我曉得,我是說咋個不給他面子?」

    「公事公辦,」韓秀峰笑了笑,又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關捕頭反應過來,不禁笑道:「這個主意好,這事要是能做成,坐不坐他的順風船都沒關係,只要有銀子哪兒去不了,哈哈哈哈。」
V123210 發表於 2019-6-30 19:03
韓四當官 第四十八章 銅天王(三)


    正說著,外面傳來一陣騷動的喧嘩。

    韓秀峰和關捕頭走出涼棚一看,只見十幾隻船順流而下下,直奔朝天門碼頭而來。能清楚地看到船上插滿旗幟,甚至能看到船頭上「肅靜」、「迴避」的木牌。

    大老爺出巡,在路上遇到要迴避,遇到大老爺的官船同樣要如此,不然挨一頓鞭子都是輕的。何況來得不是一般的大老爺,而是赫赫有名的「銅天王」!

    碼頭上是船家不想衝撞「銅天王」,更不想被「銅天王」堵在碼頭邊幾天走不了。貨主們比船家更急,扯著嗓子喊「快走」。然後靠在碼頭邊的船太多,系在外面的來得及,纜繩系岸上的想走也走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乾著急。

    想到每天都有船家或貨主因為被「銅天王」訛詐去衙門告狀,大老爺都是和稀泥,關捕頭禁不住嘆道:「又來了,一年又一年,啥時候是個頭!」

    韓秀峰苦笑道:「除非朝廷不再用滇銅鑄錢。」

    「這咋可能呢,朝廷啥也不缺只缺錢,沒有滇銅和黔鉛,朝廷拿啥去鑄錢。」

    「所以這樣的事根本沒有個頭。」

    這時候,過去近百年每年都會發生一次的事再次在二人眼前重演。

    十幾條船一字排開,在船工們的號子聲遠遠的中兜了過來,橫篙繫纜,把碼頭邊豎著停泊的大大小小三十多船圍在岸邊,立有「肅靜」「迴避」衙牌的頭上站著幾個衙役,有的鳴鑼,有的高喊「君子不重則不威」。

    「這次的運官是個縣太爺。」韓秀峰喃喃地說。

    「四哥,你咋曉得的?」潘二好奇地問。

    「這還不簡單。」不等韓秀峰開口,余有福就得意地說:「鳴鑼七下,衙役喊君子不重則不威,這是州縣正堂出巡的儀仗。」

    「還有這講究?」

    「有啊,」韓秀峰覺得余有福沒說清楚,如數家珍地解釋道:「鳴鑼七下就是常說的『打七棒鑼』,提醒告誡軍民人等齊閃開。君子不重則不威,是因為州縣正堂是親民之官,接觸百姓最多,要想有威信就必須自重自持。」

    潘二似懂非懂,想想又嘀咕道:「他一個雲南的縣太爺,憑啥在我們巴縣地界上耀武揚威!」

    「官就官,民就民。只要不是在京城,只要沒上官在,他就可以耀武揚威。」韓秀峰嘴上說著,眼睛卻一直盯著運官所在的官船上。

    只見十幾個衙役和三四個一看便是長隨的傢伙,或持兵刃,或持水火棍,或持著拿人的鎖鏈,氣勢洶洶從官船跳上被圍住的貨船,再從貨船跳上岸,堵住船家和貨主們的去路,厲喝著:「奉滇憲令押運官銅,軍民人等統統閃開,違者法辦!」

    「差爺,我閃我閃,讓我上去成不?」一個腳伕指著岸上苦著臉問。

    「想去哪兒,鬼曉得你有沒有偷盜官銅!老爺沒發話,誰也別想走。」

    「差爺,你看我身上啥也沒有,咋會偷官銅!」

    「身上沒有就沒偷,要是被你藏起來了呢!」

    「你是不是把偷的官銅扔進了江,想等我們走了再來撈?」

    ……

    此情此景,連平時沒少敲詐勒索的關捕頭也看不下去,咬牙切齒地罵道:「都說一代不如一代,這是一次不如一次,連窮叮噹響的腳伕都不放過,真是窮凶極惡!」

    八爺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忍不住說:「那些全是我們川幫的人。」

    都說強龍不壓地頭蛇,現在是強龍根本不把地頭蛇放在眼裡,關捕頭覺得很沒面子,可這種事連知縣、知府乃至道台都不管,他一個捕班班頭又能有啥辦法,只能冷冷地說:「八爺,別擔心,他們就是嚇唬嚇唬,不敢來真的。」

    韓秀峰同樣管不了,但也不想再耽誤工夫,回頭道:「關叔,你在這兒盯著,我上船去會會這個縣太爺。」

    「去吧,他要是不識好歹,就別跟他廢話。等我們給他來個人贓俱獲,看他還敢不敢再耀武揚威。」

    「曉得,我去了。」

    韓秀峰笑了笑快步走下坡,對身邊發生的一切視若無睹,一直走到一個長隨模樣的傢伙跟前。

    「請問您是……」運官的長隨倒也機靈,見韓秀峰穿著九品官服,急忙打了個千。

    韓秀峰故作不快地看看正在敲詐勒索的那幫衙役,冷冷地說:「候補巡檢韓志行求見你家老爺,勞煩你去通報一聲。」

    長隨心想原來是個候補官,不禁笑道:「韓巡檢,我家老爺正在寫公文,恐怕沒工夫見您。有啥事跟我說吧,等眼前事忙完再幫您去稟報。」

    他話雖是這麼說的,但眼神中流露出的卻是另一個意思。

    韓秀峰在衙門幫閒那麼多年,豈能不曉得他是在要門包,想到這是衙門的規矩,乾脆摸出一把銅錢:「你家老爺到底有沒有工夫見我,只有通報了才曉得,勞煩了。」

    「行,您稍等,我先去通報一聲。」長隨咧嘴一笑,麻利地接過錢。

    「等等,」見他就要轉身上船,韓秀峰急忙叫住:「這位老哥,剛才忘了請教你家老爺尊姓,位居何職。不打聽清楚,等會兒見著你家老爺不好稱呼。」

    「我家姓周,雲南楚雄府定遠縣正堂加三級記錄一次!」

    「原來是周老爺,失敬失敬。」

    「韓巡檢,要是沒啥事我去通報了?」

    「去吧,勞煩了。」

    ……

    在船邊等了不大會兒,剛才那個長隨從官船的船艙裡鑽出來,站在船頭招手。韓秀峰抱拳致謝,旋即提著官服衣角爬上貨船,扶著船上的貨沿船幫走上官船。

    「韓巡檢,裡面請。」

    「謝謝,」韓秀峰笑了笑,俯身鑽進船艙。

    只見一個三十七八歲面容白淨的七品文官正端坐在一張小案子前揮筆疾書,神情不僅專注且嚴肅,韓秀峰不想打擾,靜靜地站在案邊等。

    督運滇銅雲南楚雄府定遠縣正堂周,為尊旨議奏事。

    竊敝縣案奉滇憲委運辛亥年上運滇銅,於本年五月二十四日在永寧開兌,隨即陸續轉運至瀘,再由瀘轉運來重。茲會同選雇夾,中船十五隻,外兵小船一隻,並練習船工、水手。照例每隻裝三萬斤,業已收載齊全,擇於本月二十九日開運頭幫。

    除徑報滇憲外,相應移知。為此,合移貴縣,請煩查照來移事理,希即轉報。並祈粘帖印花,撥役護送,轉移前途,一體放行,足仞舟誼……

    運官正在寫的確實是一份公文,並且是知會地方的公文,韓秀峰之前不止一次見過。從字跡上能看得出來,他一定是科舉出身,一手小楷寫的既工整又漂亮還帶著幾分靈氣,而還是一個會做官的,因為這樣的「祈粘帖印花並送清冊移」一般的州縣官還真不會寫,只有經驗豐富的幕友或書吏才會。

    正看得入神,運官突然抬頭問:「老弟尊姓?」

    韓秀峰楞了楞,連忙拱手道:「在下免貴姓韓,字志行,冒昧登船,打擾周老爺公幹了。」

    「不打擾不打擾,你看看,這不快完了。」周知縣帶著幾分得意地指指寫差了不多的公文,又微笑著問:「聽口音老弟像是本地人?」

    「周老爺好耳力,在下正是巴縣人,雖捐了個九品巡檢,卻一直沒顧上去吏部投供。」

    周知縣再次拿起筆,笑道:「老弟來的正好,愚兄正好有件事想請教。」

    韓秀峰一看公文就曉得他想問什麼,不假思索地說:「周老爺是想問我們巴縣正堂吧,我們巴縣正堂姓汪,加三級記錄五次齊。」

    周知縣本以為韓秀峰只是個家裡有點錢於是捐個官顯擺顯擺的草包,怎麼也沒想到韓秀峰不光曉得他正在寫的是啥公文,並且曉得這種公文的格式,眼神中充滿驚訝,隨即像什麼也沒發生一般,舉筆在公文下寫上「右移四川重慶府巴縣正堂加三級記錄五次齊」十九個字。
V123210 發表於 2019-6-30 19:03
韓四當官 第四十九章 銅天王(四)(修)


    「差點忘了問,老弟前來所為何事?」周知縣把寫好的公文放到一邊,招呼韓秀峰坐下說話。

    眼前這位待人接物滴水不漏,甚至有幾分禮賢下士之風,彷彿外面正在發生的一切與他無關似的,搞不清楚的真以為他是一個好官。

    韓秀峰意識到遇上了對手,帶著幾恭敬、幾分不好意思地說:「周老爺,在下冒昧登船,其實是有一樁事相求。可……可是話到嘴邊又有些羞於啟齒。」

    「老弟,你我能在這遇上是緣分,有什麼事儘管說,但說無妨!」

    「那在下就不怕周老爺笑話了。」韓秀峰下意識看看身上的官方,苦著臉道:「在下雖唸過幾年書卻一直沒能考取個功名。為替家中長輩爭口氣,只能砸鍋賣鐵捐了九品候補巡檢。」

    讓韓秀峰倍感意外的是,周知縣竟撫著下巴嘆道:「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依愚兄之見老弟你是個明白人。都說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其實科舉之途又何嘗不是?既然走不通,又何必去鑽那個牛角尖。再說考個功名又能怎樣,愚兄道光十八年中的舉,雖沒能考進士、拉翰林但也算有個功名,可還不是落到如此田地!」

    「周老爺何出此言。」韓秀峰明知故問。

    「老弟,你我雖萍水相逢卻一見如故,愚兄也不怕你笑話。愚兄三次會試,屢試不中。要不是同年可憐,收留我在他們的衙門裡作幕,連進京趕考的盤纏也湊不上!沒考中進士也就罷了,好不容易趕上大挑,被放到雲南署理了個缺,結果這缺上有虧空,屁股沒坐熱就被委了這個差事,老弟你說我倒不倒霉?」

    「倒霉,倒什麼黴?」韓秀峰一臉茫然。

    「看來老弟不曉得解運滇銅是一個什麼差,這麼說吧,愚兄頭上這點烏紗帽戴不了幾天,滇銅運抵京城之日,便是愚兄被革職查辦之時。」

    「這……咋會這樣……」

    「老弟不信可以去打聽打聽,總而言之,官不是那麼好做的,沒考上功名也不是什麼壞事。」

    韓秀峰表面上裝著一個啥也不懂的愣頭青,心裡卻在暗想眼前這位即將被革職查辦的雲南縣太爺難怪這麼鬼,原來他給人家做過近十年師爺,官場裡的彎彎道道沒他不曉得的,剛才那份公文更是不在話下,甚至對會不會被革職查辦都不在乎,只要能借此機會把銀子撈足就行!

    跟聰明人反而好打交道,韓秀峰不再繞圈子,直言不諱地說:「周老爺,在下冒昧前來是想搭個順風船,省幾兩進京的盤纏。在下家境貧寒,只能厚顏相求。若能成全,這一路上在下主僕三人聽憑周老爺差遣,鞍前馬後絕不會有怨言,等在下補上缺做上官也定當厚報。」

    周知縣本以為韓秀峰是來幫被堵住的那些船說情的,怎麼也沒想到韓秀峰是想搭他的順風船,想都沒想就回絕道:「老弟,你有你的難處,愚兄也有愚兄難處。愚兄身為朝廷命官,對外面那些齷齪下作之事是深惡痛絕,可這幾十萬斤滇銅的運費早被藩司給扣掉了,不讓外面那些個夯貨訛點銀錢,這運費誰來出?」

    「在下啥也沒看見,啥也不曉得。」

    「老弟,這不是有沒有看見,曉不曉得的事,而是愚兄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實在是有心無力幫不了你,何況你還是主僕三人。」

    「周老爺,我主僕三人只是搭船,不用您管飯。」

    「老弟,你就別再為難愚兄了。要是讓你們搭船,天曉得外面那些個夯貨又會提出什麼更非分的要求,又會做出些什麼天怒人怨之事。造孽啊造孽,我上輩子到底是造了什麼孽才被攤上這苦差……」

    周知縣說著說著竟掩面擦淚,搞得像對外面正發生的事真有多歉疚一般。

    韓秀峰暗罵了一句老狐狸,隨即話鋒一轉:「周老爺,實不相瞞,在下過去這些年一直在縣衙戶部幫閒,跟三班衙役關係還算親近。而我們巴縣水道並不好走,共有險灘二十三處,要是風疾浪高翻了船,在下或許能幫上幾分忙。」

    周知縣暗笑有險灘最好,有險灘才能翻船,不翻幾條船,怎麼跟戶部和工部解釋銅斤虧缺的緣由!

    他乾脆不裝了,轉身指指剛寫好的公文:「老弟,這就不用你費心了。愚兄馬上就差人移文巴縣正堂,真要是風疾浪高翻了船,貴縣正堂自然會差人去江裡撈。」

    韓秀峰不想把事做絕,緊盯著他情真意切地說:「周老爺,讓我主僕三人搭順風船對您而言只是一句話的事,對我來說卻是天大的恩情……」

    「老弟無需多言,此事沒得商議。」周知縣不想再磨嘴皮子,端起茶冷冷地說:「老弟既在衙門幫過閒,應該知道愚兄肩上的重任,為確保幾十萬斤滇銅安全運抵京城,閒雜人等是一概不能上船的!」

    韓秀峰心想這翻臉比翻書還快,剛才還談笑風生,這會兒就振振有詞冠冕堂皇。

    「周老爺息怒,是在下孟浪了,這就告退。」

    「不送!」

    韓秀峰鑽出船艙,想想又回頭笑道:「周老爺,在下平時沒啥事都在前頭城門裡,您要是有用得著在下的地方,只管差人去喊。」

    「走吧走吧,老爺我有什麼事會去找貴縣正堂!」

    「行,找我們縣父母也好。」韓秀峰笑了笑,頭也不回地跳上貨船由原路返回。

    周知縣越想越窩火,呵斥道:「劉三,再有人求見先問清什麼事,別見著幾個銅板就給人傳話!」

    「老爺,我不是見他也是個官麼。」長隨站在艙口苦著臉解釋道。

    「你的狗瞎了,沒見他只是個九品嗎,還是個候補的窮鬼。」

    「可是我瞧著他應該有點錢。」

    「不說了,去岸上瞧瞧你二爺有沒有回來。」

    「哦,這就去!」

    長隨猛然意識到還有大事要辦,正準備上岸,周知縣又從船艙裡探頭道:「等等,這有份公文要送巴縣衙門,順便帶去,記得管他們要個回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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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