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韓四當官 作者:卓牧閑 (連載中)

 
V123210 2019-6-9 17:04:0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0 20960
V123210 發表於 2019-6-13 22:09
韓四當官 第十章 不時之需


    潘家三兄弟,老大潘長喜最能幹。

    潘掌櫃不在家的時候,櫃上全是潘長喜說了算。

    別看潘長生穿得很光鮮,走出去個個叫他少東家,其實過得很憋屈,想從櫃上拿點錢去跟朋友吃酒,都要看潘掌櫃和潘長喜的臉色。他不敢跟老子吵,但因為錢的事沒少跟潘長喜吵,有一次喝多了甚至發酒瘋,跟潘長喜大打出手。

    潘掌櫃之所以讓他跟韓秀峰去京城投供,也是想著不能讓他再這麼游手好閒下去。

    但潘長生不認為潘長喜是真擔心他,用摺扇拍打著大腿,搖頭晃腦地說:「大哥,好男兒志在四方,總窩在走馬這窮山僻壤能有啥出息?我們今天為啥吃這麼大一啞巴虧,說到底是我們沒見過世面,信了韓玉財的鬼話。我跟韓四一起去京城投供,正好見識見識。他要是能補上缺,做上官,給他當長隨也是一個生計。」

    「韓四要是補不上缺,做不上官呢?」

    「那就回來唄,總不能客死他鄉吧。」

    「說得倒輕巧,你也不想想,他是去京城,不是去縣城,你有沒有想過這一來一回要用多少盤纏?」

    「大哥,原來你擔心的是這個!」潘長生不高興了,驀地站起來指著潘長喜咆哮道:「就曉得你見不得我花點錢,爹還坐在這兒呢,這個家輪不到你潘長喜來當!再說是爹讓我跟韓四去的,讓你管幾天事就忘了自給兒是誰了,連爹的話都不聽!」

    「好了好了,你們是不是想把我活活氣死?」潘掌櫃拍案而起,指著倆兒子呵斥道:「都說家和萬事興,你們倒好,關起門吵,開著門也吵,也不怕傳出去人家笑話!」

    「爹,今天這事你全看見也全聽見了,不是我想吵,是大哥做的太過分!」

    「我咋就過分了,我是就事論事!」

    潘掌櫃怒了,板著臉道:「長喜,少說幾句!長生跟韓四去京城投供是我讓的,出去見識見識,總比在家裡游手好閒強。」

    潘長生覺得很委屈,苦著臉道:「爹,不是我想游手好閒,是櫃上的事你們不讓我插手!」

    「讓你插手,讓你插手這家早被你給敗光了!」潘掌櫃狠瞪了他一眼,語重心長地說:「長生,你已經二十了,已經娶了婆娘有了娃,都已經當爹的人了應該曉得點事。此去京城上千里,一路上安生點,一切聽韓四的,別再惹是生非。外面不比走馬,要是惹了惹不起的人,腿被打折都是輕的。」

    「爹,你放心,我不會惹事的。」

    「聽我說完,」想到這不讓人省心的兒子也是親生骨肉,小時候也很可愛,潘掌櫃心裡一酸,把他拉坐到身邊老淚縱橫地說:「長生,讓你出那麼遠門,爹也不放心,可不讓你出去總這麼游手好閒不行啊!出去後要曉得自給兒照顧自給兒,不管遇到啥事都別逞強……」

    「我曉得,我又不是三歲小娃兒。」潘長生被說得很不耐煩,急切地問:「爹,盤纏的事咋說,出這麼門,你不能不給我點盤纏。」

    「窮家富路,盤纏肯定會給,還會給足。」潘掌櫃沉思了片刻,輕拍著他手臂交代道:「我過幾天去城裡票號再換點銀票,給你湊五百兩。不過你要藏好,千萬別讓韓四曉得。出了走馬你就是他的長隨,他不能不管你。他去哪兒你就跟著去哪兒,他吃啥你就跟著吃啥,他不吃你跟著一起餓,看誰耗得過誰。」

    潘長生也不想讓韓秀峰佔便宜,嘿嘿笑道:「曉得,我就說我沒帶錢。」

    「也不能說一點錢不帶,啟程前我再給你準備兩貫銅錢和十來兩散碎銀子,他要是耍滑頭,被逼得沒辦法了,就緊著他曉得的這些銀錢花,花完了看他咋辦。總之,放聰明點,見機行事。」

    「爹,我們今天吃虧不是吃虧在沒他精明,是吃虧在他在縣衙當差,還有一幫黑心衙役給他撐腰,被捆住手腳放不開。但出了門他就不是縣衙的書吏了,只是個有名無實的候補巡檢,我也就沒啥顧慮的,他敢跟我玩心眼,看我咋玩死他!」

    潘掌櫃突然想起眼前這位也不是盞省油的燈,不禁笑道:「這倒是,不過出門了就是同鄉,就應該相互照應。記住爹一句話,遇到啥事寧可相信同鄉也不能相信外人,外面人心險惡著呢。」

    「嗯,我記下了。」

    「還有,身上藏的五百兩銀票是用作不時之需的,但要是他真有望能補上缺,又缺銀子打點,你就在節骨眼上把銀票拿出來,給他來個雪中送炭。不過一定要看準了,至少要有八九成把握才能拿出來。」

    「我曉得,他要是補不上缺做不上官,咱借出去的銀子別說利了,連本都收不回來!我一定會聽仔細問清楚,沒十足把握絕不會出手。」

    「這我就放心了,你也不用擔心家裡,婆娘和娃兒你嫂子和弟妹會幫著照應。不管走到了哪兒別忘了修封家書,托票號捎回來。」

    「爹,我走之後你也要保重。」

    「我能有啥事,就算有啥事這不是有你哥和你弟嘛。」潘掌櫃想了想,回頭道:「長喜,關捕頭今天是回不了城了,你在櫃上拿點錢,去街上買點豬頭肉、花生米,再打幾斤酒,等會兒請他和韓四一起過來吃酒。冤家宜解不宜結,何況你弟要跟韓四一起去京城投供,這一路上要韓四幫著照應。」

    潘長喜還是比較明事理的,不假思索地說:「爹,我這就去。」

    接下來要跟韓四一起混,潘長生更想同韓家人搞好關係,下意識問:「爹,還有那個小仵作呢?」

    「小仵作就算了,咱家已經夠倒霉了!請他來吃酒,你嫌家裡不夠晦氣?」

    「哦,當我沒說。」

    …………………
V123210 發表於 2019-6-16 22:58
韓四當官 第十一章 談笑風生

    韓玉財死後留下一屁股債,但生前也借過錢給別人。

    韓秀峰下個月就要去京城投供,這一走不曉得啥時能回來,陪關捕頭說了一會兒話,就同柱子一起下山幫嬸娘和幺妹兒去討要。結果走了幾家,沒要回幾文錢,天色不知不覺已經暗了。

    天一黑,山門就要落鎖。

    二人緊趕慢趕,總算在落鎖前趕到了山門口。

    守門的驛夫掛起了大紅燈籠,把山門兩側「現實講團體關了門即是一家」,「入世多迷途由此去方為正路」的對聯照得格外顯目。

    山門裡是一片青石鋪的廣場,左手邊是戲台,戲台下是一個茶館。今天是趕場的日子,有戲班唱戲,廣場上全是看戲的人和大晚上還做生意的小販,二人不得不靠著右手邊的關帝廟往裡擠。

    擠到最裡面,穿過過街樓,是一條約三里長的石板街,兩側是禹王廟、廣東會館南華宮、山西會館萬壽宮,客棧茶館、酒樓、藥店、當鋪、綢緞莊、鐵匠鋪……一個大鎮該有的這裡都有,各類商舖一應俱全,且家家戶戶都開著門,門口都掛著燈籠,燈火闌珊,比大白天還熱鬧。

    晚上之所以也有這麼多人,是因為走馬崗是成渝官道的要沖,早上從巴縣出發去往成都府的客商,黃昏至此已是人困馬乏,要再翻一座大山才能趕到鄰縣的來鳳驛。天黑入山,客貨都不安全,客商們多選擇在此歇宿。

    相比一年到頭攢不下幾文錢的鄉民,他們出手堪稱闊綽,晚上正是商家們做買賣的好時候,沿街的會館、客棧、茶樓裡座無虛席,從南邊來或往北去在此歇腳的客商腳伕喝著茶擺龍門陣,或擠在裡面聽老先生「講聖諭」,比一般小縣的縣城都熱鬧。

    走一下午山路,韓秀峰餓的前胸貼後背,掏出錢袋正準備買幾個鍋盔,潘家老二竟從人群裡擠了過來,拉著他胳膊熱情無比地說:「四哥,咋才回來?我等了你一下午,走,去我家吃酒去!」

    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

    韓秀峰很意外,下意識問:「潘兄,你家今天有啥喜事?」

    「沒喜事就不能吃酒?」潘長生邊拉著他往家走,邊咧嘴笑道:「要說喜事還真有,不過是我們哥兒倆的喜事,馬上就要一起去京城投供,你補上缺就能做上官,我也就能跟著沾光,這不就是喜事嘛!走,關捕頭已經到了,就等你。」

    韓秀峰反應過來,心想這才是明白人的做派,側身道:「潘兄,我去你家吃酒,柱子咋辦?」

    仵作是萬萬不能往家帶的,潘長生早有準備,立馬摸出幾個銅板:「柱子兄弟,前頭正在唱戲,聽說還有變臉。買幾個鍋盔墊墊肚子,吃完去看戲。」

    柱子早習慣了走哪兒都不受待見,也不跟潘二客氣,接過銅板笑道:「四哥,你去吃酒吧,我去看戲。」

    「別耍太晚,早點回去。」

    「我曉得,我走啦。」

    ……

    跟潘二來到潘家,關捕頭果然坐在上首,潘掌櫃像是中午沒去過韓家討債一般跟關捕頭談笑風生,潘家老大和老三坐在下首作陪。

    「賢侄,就等你開席,來來來,坐這兒!」

    「潘叔,您這也太客氣了。」

    「這不是客氣,是應該的,」潘掌櫃舉起早斟滿的酒杯,看著也是剛落座的潘二,哽咽地說:「賢侄,都說兒行千里母擔憂,其實兒行千里做父親的又何嘗不擔憂。眼看長生就要跟你一起去京城投供,我是真捨不得真放不心,可不讓他出去見見世面又不行。當著關捕頭的面,叔敬你一杯,長生以前要是有啥得罪之處,還請你別放在心上,這杯酒就當叔替他給你賠罪。」

    舔犢之情溢於言表,能看出也能聽得出來他這番話發自肺腑。

    韓秀峰急忙端起酒杯:「潘叔言重了,長生沒得罪我的地方。其實這頓酒應該我請,這杯酒應該是我敬您。要不是您成全,我嬸娘和幺妹兒今晚就要露宿街頭,我爹和我三個哥哥就會沒了生計。無奈我赴京投供在即,一個銅錢要掰成兩半花,擺不起酒,只能借花獻佛敬您。」

    韓秀峰一飲而盡,潘掌櫃連忙道:「賢侄,一碼歸一碼,下午的事已經過去了,現在說的是投供的事。我先把這杯乾了,再敬你。」

    他非要敬,還說啥要把潘二託付給韓秀峰。

    韓秀峰啼笑皆非,回頭看看潘二,又轉身道:「潘叔,長生比我還長一歲,世上哪有把兄長託付給弟弟的道理。您千萬別再這麼說,我們啟程之後一定會相互照應,相互幫襯,絕不會讓您在家裡為我們擔驚受怕。」

    「對對對,就應該這樣嘛。」關捕頭放下筷子,哈哈笑道:「都說在家靠兄弟,出門靠朋友,其實出門一樣要靠兄弟!」

    「是是是,關捕頭說得最在理。」

    ……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潘掌櫃已有了幾分醉意,扶著桌沿關切地問:「賢侄,你打算啥時啟程,要不要先看個日子?」

    「我打算明天去趟鄉下,跟我爹我哥說一聲。後天一早回城,衙門裡沒啥要辦的事,但有些私事要辦一下,再準備準備,等一切準備妥當再啟程。」

    「出那麼遠的門,是應該回去跟你爹說一聲。」潘掌櫃微微點點頭,想想又問道:「賢侄,不怕你笑話,我這輩子去得最遠的地方就是縣城,我家長生也一樣。不曉得此去京城,都要幫長生準備些啥。」

    「盤纏一定是要準備的,沒盤纏哪兒也去不了。」

    「這是這是,」潘掌櫃揉揉眼睛,又問道:「除了盤纏之外呢?」

    韓秀峰被他的舔犢之情給感動了,沒往深處想,放下筷子沉吟道:「潘叔,其實我一樣沒去過京城,不過倒是打聽過。據說京城冬天很冷,除了平時的換洗衣服,棉衣要準備幾件,棉鞋要準備兩雙,再準備兩床厚點的被縟。再就是去那麼遠的地方,很難說這一路上會不會患病,最好能再準備幾副治偶遇風寒、水土不服和跌打損傷的藥,以備不時之需。」

    潘掌櫃點點頭:「還是賢侄想得周全,我明天就著手準備。」

    潘二忍不住問:「四哥,又要準備這個又要準備那個,準備那麼多東西路上好帶嗎?」

    「潘兄,我不們走陸路,我打算走水路去京城,乘船雖慢點,但能多帶些東西。」

    「乘船?」

    潘家父子三人滿是好奇,關捕頭不無得意地把韓秀峰的計畫介紹了一番。

    潘掌櫃怎麼也沒想到居然有這等好事,不禁拍著桌子笑道:「賢侄,我就曉得你有辦法。不用花錢就能去京城,這是吉兆,這個缺一定也能補上!這樣,你聽我的,後天回城前跟我說一聲,我先給你送行。等你那邊有了信兒,再打髮長生去城裡,再給長生送行。」

    …………………
V123210 發表於 2019-6-16 22:58
韓四當官 第十二章 吉上加吉


    鄉下人膽小,要是曉得欠外面幾千兩銀子,全家老小不光飯會吃不香,連覺也睡不著。所以韓玉財管潘家借銀子的事,韓秀峰一直沒告訴鄉下的家人。

    他八歲就隨韓玉財去衙門討生活,慈裡到縣城又不近,山路也不好走,一來一回在路上就要兩天。所以這些年平時幾乎不回來,只有等到臘月底縣太爺封印,衙門沒啥事時才回來跟家人過個團圓年。也正因為很小就出去了,平時又不怎麼回來,好不容易回一趟家,跟老實巴交的爹和三個哥哥也沒啥好說的。

    在家吃了個捎午,逗了一會兒大哥和二哥家的三個娃,去地裡轉了一圈,給爹娘留了一千多文錢,趕在天黑前回到走馬崗。

    走大半天山路,有些疲倦,吃了幾口飯洗了個澡就早早去前屋睡了。

    嬸娘曉得他這一走不曉得啥時候能回來,更曉得他背井離鄉全是為了這個家,收拾好碗筷默默流了一會兒淚,然後點上油燈拉著幺妹兒做了一夜針線,把韓玉財留下的那些衣裳能改的全改來了一遍,不改一下他穿著不合適。

    天色漸亮,公雞打鳴。

    韓秀峰蹬了一腳睡在那頭的丁柱,坐起身道:「柱子,別睡了,起來,今天要趕路呢!」

    「哦,天都亮了。」柱子很不情願地爬起來,揉著眼睛呵欠連天。

    韓秀峰穿好衣裳走出屋,一宿沒睡的幺妹兒已幫著打好了洗冷水,天井裡的石桌上還擺著一根洗得乾乾淨淨的柳枝和一小碟鹽。

    「幺妹兒,你眼睛咋紅成這樣,又哭了?」

    「沒哭,沒啥。」幺妹兒把手巾往他手裡一塞,催促道:「四哥,趕緊洗,洗好喝碗粥,娘還給你們買了鍋盔。早上吃幾個,剩下的帶上當捎午。」

    現而今不比以前,韓秀峰能想像到她們娘兒倆是捨不得吃的,頓時一陣酸楚。再想到這也是她們的一番心意,要是不吃她們會更難過,強忍著笑道:「好啊,等會兒帶上,省得在路上花錢。」

    洗完漱,吃好飯,嬸娘從裡屋拿出兩個大行囊,生怕他和柱子不好背,檢查了一遍又一遍之前打的結。

    對韓秀峰而言,嬸娘不是親娘,卻勝似親娘!

    他是既感動又難受,一時間竟不曉得該說點啥好,乾脆啥也不說了,先給韓玉財的靈位上了一炷香,隨即撩起衣角,給嬸娘磕頭辭行。

    人生最痛苦的莫過於生離死別,而這一切韓家在短短的一個多月裡都發生了。嬸娘再也忍不住,摟著幺妹兒嚎啕大哭。

    韓秀峰心如刀絞,卻只能撣撣膝上的灰塵,背起行囊走了出去,走到門口時已淚流滿面,想想還是回頭喊道:「幺妹兒,哥走了,你要好好照看這個家,照顧好你娘,曉得不?」

    「嗯……」幺妹兒也哭得梨花帶雨。

    「嬸娘,別擔心我,這個缺一定能補上的,等我做上官發了財還完債就接你們去享福!」

    「嬸娘,幺妹兒,四哥去京城,我又不去,我會常回來看你們的。」柱子也哭了,連鼻涕都流了出來。

    「嗯,路上小心點,記得給家捎信。」

    ………

    走出家門,韓秀峰突然覺得肩上的行囊變重了,沉甸甸的,像是一座山,壓得他走不動路,甚至喘不過氣。

    見他魂不守舍,柱子提醒道:「四哥,四哥,潘掌櫃來了。」

    「哦,」韓秀峰緩過神,抬頭一看,潘家父子四人果然在前頭坡下等。

    「四哥,小心腳下!」潘二小跑著迎上來,拉著他胳膊,指著腳下罵道:「好端端的路竟然缺了一塊石板,誰這麼缺德?想要石頭山上多的是,幹嘛撬路上的,這一不留神絆著摔著咋辦?」

    潘掌櫃走上前看了看,抬頭道:「還真缺一塊!補上補上,長喜,愣著幹啥,趕緊去找塊石板補上!」

    「爹,這兒有一塊。」

    「有就拿來。」

    「來了。」潘大從角落裡捧起一塊石板,跑過來左比比右比比,對著缺口放下又站上去踩,邊踩邊眉飛色舞地說:「爹,四哥,你們看看,大小正好,正好補上了。」

    柱子被他們父子搞糊塗了,心想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而且看剛鋪上去是石板,分明就是這兒的,誰吃飽了撐著沒事幹把它撬出來又不拿走。

    韓秀峰則反應過來了,還沒等他開口,潘掌櫃就摸著下巴看著剛鋪上的石板嘖嘖稱奇:「缺了塊石板,遇上就又補上了。賢侄,這不就是遇缺即補嗎,這是吉兆啊!」

    潘二彷彿是被一語驚醒的夢中人,頓時驚嘆道:「還真是遇缺即補,四哥,好兆頭啊!」

    韓秀峰暗笑什麼遇缺即補,用腳指頭想都知道剛鋪上的這塊石板是他們父子提前撬出來的。再想到今天雖不是啟程赴京投供的日子,但跟啟程也差不多,圖個吉利不是什麼壞事,連忙擦乾臉上的淚,笑道:「遇缺即補,真是吉兆,看來老天有眼,不亡我韓家!」

    「賢侄,這一定是關二爺保佑,走,我們去關二爺面前上柱香許個願。」

    「勞煩潘叔了。」

    「勞煩個啥子,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賢侄,你是官身,你在前頭。」潘掌櫃從他肩上搶過行囊,讓他家老三幫著背。至於柱子那個小仵作,他嫌晦氣,不光不會幫著拿行囊,甚至讓他家老三攔住,不讓一起去關帝廟。

    柱子也覺得自給兒晦氣,不想耽誤四哥的前程,就這麼同潘三一起離遠遠的,遙望著他們去上香許願。

    潘掌櫃想得很周全,準備的很妥當。

    不光準備了三炷香高香,還準備了豬頭等祭品,韓秀峰覺得確實需要關二爺保佑,就這麼跟木偶似的由他指揮,該上香上香,該磕頭就磕頭,該許願就許願。

    禮畢,潘掌櫃把韓秀峰送到山門口,又回頭看看山門感嘆道:「賢侄,你看看,我們這是啥地方,這是走馬!」

    韓秀峰邊等柱子,邊心不在焉地問:「潘叔何出此言?」

    「這也是吉兆!」潘掌櫃拉著他手,繪聲繪色地說:「賢侄,你是讀書人,不可能不曉得走馬下面兩個字是啥。都說擇日不如撞日,沒想到我們竟撞上個好日子。出門前我翻過曆書,今天萬事皆宜!這不,先是遇缺即補,現在又是走馬上任,真是吉上加吉,你這個缺補不上都沒天理吆!」
V123210 發表於 2019-6-16 22:58
韓四當官 第十三章 潘二要來

    韓秀峰和柱子走了一天山路回到城裡,一回城就緊張地為去京城投供做準備。在衙門幫那麼多年閒,又有許多既是私事也是公事的事要忙。一連忙了六天,忙得昏天暗地。柱子也沒閒著,天天在外面幫著跑腿,大前天甚至幫著跑了一趟鄉下。

    想著柱子風裡來雨裡去在外面跑的很辛苦,韓秀峰忙完手頭上的事,特意上街割了一斤豬肉,讓柱子娘去燒,他自己則又從床底下拖出大木箱,打開取出一堆賬冊,坐在窗口邊翻邊噼裡啪啦打起算盤。

    忙起來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天色又黑了。

    韓秀峰站起伸了個懶腰,正準備下樓問問柱子回來了沒有,結果說曹操曹操到,只聽柱子在下面喊道:「四哥,吃宵夜了!」(當地方言,吃晚飯的意思)

    「來了,你啥時候回來的?」

    「剛回。」柱子聞著燉肉的香味,嚥了嚥口水,扶著木梯埋怨道:「四哥,你要京城投供,花錢的地方多著呢,現在能省一文是一文,你咋又買肉。」

    「饞了唄,再說你天天在外面跑很辛苦。」

    「我想吃肉還不容易,城裡哪天不死人,只要有人死我就有肉吃,吃了這家吃那家,只要想吃天天有的吃。」

    柱子這番話不是吹牛,做仵作也就這麼點好處。只要有人死就要他們那些仵作幫著去收斂,就要操辦喪事。有錢人家是有錢的辦法兒,窮人家是窮辦,但不管怎麼辦,一頓酒肉是少不了的。要不是三天兩頭有肉吃,他也不會這麼胖。

    韓秀峰笑了笑,走下樓拍著他肩膀道:「話雖這麼說,但那也要有功夫去幫人家辦白事。你這些天淨在外面幫我跑,把正事都耽誤了。」

    「又說這些,等你走了,我想幫你跑斷都跑不成。」

    「四娃子,你咋總這麼客氣,又不是外人。」柱子娘端著碗筷走了進來,笑道:「你跟柱子是打小一起長大的,跟親兄弟差不多,不讓他跑腿讓誰去?」

    「是啊,應該的。」柱子拉開凳子,招呼韓秀峰坐。

    柱子娘打心眼裡感激韓秀峰做主把幺妹兒許給柱子,擺好碗筷,一邊幫他倆盛飯一邊說:「四娃子,明天沒啥事,我打算去趟走馬,去看看你嬸娘和幺妹兒。你叔命薄,說不在就不在了,你眼看又要去京城,她娘兒倆沒個依靠,這日子不曉得咋過,不去看看我不放心。」

    「去幫我看看也好,不過這麼遠你咋去?」

    「四娃子,你又說哪兒去了,啥叫幫你去看看?」柱子娘放下盛好的飯,拍拍柱子的肩膀,會心地笑道:「我要去看的不光是你嬸娘和你堂妹,也是我的親家母和兒媳婦。」

    「這倒是,可是這麼遠我不放心。」

    「有啥不放心的,我又不是一個人去。」柱子娘一邊招呼他們吃,一邊笑道:「街口劉大家婆娘的娘家也在走馬崗,她早跟我說要回娘家看看,一個人又不敢。我跟她說好了,明天一起去,正好有個伴。」

    「行,那你們路上小心點。」

    韓秀峰話音剛落,柱子突然想起件事,連忙吃完嘴裡的肉說道:「娘,你明天去的話,說不準在路上還能遇到潘家老二。不過就算遇著也沒用,你沒見過他,他也沒見過你,就算遇上也不認得。」

    「柱子,你是說潘長生要來?」韓秀峰覺得很意外。

    「嗯,慈裡不是有幾十戶的地丁銀沒交上來嗎,大老爺昨天讓楊三去傳慈裡的那些個甲頭和裡頭來衙門問話。他遇到了去傳人楊三,托楊三給你捎口信,說明天要來城裡,還說別的地方他不曉得,只曉得白市驛,約莫傍晚到,讓我們傍晚在白市驛等他。」

    「我沒給他捎信,他倒先給我捎信了!」

    「我也奇怪,我看他比你還急。」

    「除了明天要來,他還托楊三說過啥?」

    「哦,還真有。」柱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補充道:「好像說是一切準備妥當了,明天來就不回去。我看他是生怕你不給他捎信,不聲不響的先走,不帶他去京城。」

    韓秀峰皺著眉頭道:「他想早點來沒啥,可是他來了住哪兒?」

    柱子不假思索地說:「他家有錢,讓他去住客棧。」

    「你覺得他來了城裡會花錢去住客棧?」

    「這倒是,他家是有錢,不過他家也小氣,他不是個大方人,估計會賴上你。」

    從來沒上過桌,習慣坐角落裡吃飯的柱子娘冷不丁抬頭道:「四娃子,不管咋說他也是你的鄉親,你們還要一起去京城。沒地方住就住我們這兒,家裡又不是沒床。」

    柱子忍不住笑了,還笑出了聲。

    柱子娘糊塗了,不解地問:「柱子,你笑啥子?」

    「娘,我們肯他在這兒住,但他不一定樂意吆!」

    「咋不樂意……」柱子娘話說出口猛然反應過來,想到家裡堆滿燒給死人的黃紙和下午剛紮好的幾個紙人,想到隔壁就是棺材鋪,在平常人家看來這裡是晦氣的不能再晦氣的地方,低下頭嘀咕道:「不樂意來就算了,當我沒說。」

    柱子笑道:「不管他了,他願住哪兒住哪兒。」

    明天的事明天再說,韓秀峰不想為這破事煩心,吃了幾口飯,抬頭問:「柱子,慈裡來的甲頭和裡頭們回去了沒?」

    「四哥,你是打算讓我娘跟他們一道走?」

    「一道走有啥不好,人多了路上也能有個照應。」

    柱子抬頭看著他,苦笑道:「四哥,你也不想想大老爺傳他們來是干啥的,幾十戶的地丁銀沒交齊,他們能有好果子吃?」

    「比責了?」

    「嗯,有一個算一個,全挨了板子!他們捨不得使錢,王二那龜兒子沒撈著好處,下手那叫一個狠,聽楊三說一個個屁股全被打開花了。」

    …………

    PS:我們在新書榜上又沖了一名,各位兄弟姐妹太給力了!

    誰規定寫歷史就一定要穿越?

    誰規定清代就不能寫不能碰?

    誰規定如果寫清代就一定要造反?

    雖然遇到了一些無腦噴,但有你們在,牧閒對韓四能走多遠充滿信心!
V123210 發表於 2019-6-16 22:59
韓四當官 第十四章 潘二進城


    對於賦稅和徭役,衙門把每十戶編為一甲,每110戶編為一里。

    甲頭是十戶中欠賦稅最多的,讓他趕緊交齊,同時幫著催繳另外九戶。到期若交不齊,就要被傳到衙門打板子。若能在期限內交齊,這個牌頭就讓另一個欠銀最多的做,以此類推,而這套做法就叫「比責」。

    換作以前遇上這樣的事,韓秀峰一定會託人捎信問問那些欠賦稅的鄉親要不要花點錢幫著拖延,畢竟鄉里鄉親的能幫一把就幫一把。並且他是在戶房幫閒的清書,而戶房就是管賦稅的。只要給戶房經承使點錢,就能把他們的名字從欠稅的花名冊上劃掉,花名冊上沒這個人,錢谷師爺自然圈不到他們名字,縣太爺也就不可能讓衙役穿他們來打板子。

    今天挨板子的幾個鄉親運氣不好,過去近兩個月韓秀峰都在走馬崗給叔叔韓玉財辦喪事,人不在城裡自然不曉得他們上了比責的花名冊,也就幫不上這個忙,同時也就賺不到幫著拖延的錢。

    想到這些,韓秀峰不禁嘆道:「唉,剛上任的這位太爺,還真是喜歡打板子。」

    柱子鬼使神差地問:「四哥,你要是補上缺,做上官,遇到這樣的事,你會不會打人板子?」

    「我只是九品巡檢,又不是掌印的正堂,就算補上缺做上官也管不著賦稅,更不能想打誰板子就打誰的板子。」

    「我是說如果,你如果官越做越大,做上掌印的大老爺呢?」

    「那我也不會打,因為打了沒用!有錢的自然會交,沒錢的打死他也沒錢,你說打了又有啥用?」

    「可是不打板子咋收地丁銀,不打那些欠賦稅的不會怕。」

    韓秀峰沒想到柱子會問這個問題,不禁笑道:「我也不曉得,不過真要是有那麼一天,我一定能想出辦法,既不用打板子又能把賦稅收上來的辦法。」

    ………

    花開兩支,各表一朵。

    韓秀峰迴城之後潘家老二潘長生的心思也跟著去了縣城,甚至去了連韓秀峰都沒啟程去的京城,在家是坐立不安,見著婆娘就來氣,見著娃兒就嫌煩,動不動拿婆娘和娃兒撒氣,把好好一個家搞得雞犬不寧。

    潘掌櫃實在看不下去,乾脆讓老大老三幫著他婆娘一起收拾行囊,像送瘟神似的打發他進城找韓四。要帶的東西太多,而且他也不是個能吃苦的人,專門找了兩個腳伕幫著挑。

    出了走馬,潘二像只關了很久的鳥兒被放飛了一般高興,連腳步都比平時輕快,這一路上一個勁兒催倆腳伕走快點,破曉時上路的,太陽沒落山就趕到了白市驛,把倆腳伕累的氣喘吁吁,一身臭汗。

    「少掌櫃,對面有個茶樓,賞個茶錢唄!」

    「去去去,該多少就多少,這是來前說好的,還想訛我茶錢,當我是瓜娃子?」潘二數了數早準備好的銅板,往其中一個腳伕的籮兜裡一扔,轉身看著人頭攢動、熱鬧無比的石板街自言自語:「韓四咋還沒來,難不成口信楊班頭沒幫我捎到。」

    矮矮瘦瘦的腳伕暗罵了一句小氣鬼,蹲在籮兜邊用帶著幾分譏諷地語氣問:「少掌櫃,你讓官差幫捎口信,給官差捎口信的錢沒有?」

    「給了,他說保準幫我帶到的。」

    「官差的話你也信,少掌櫃,我估摸著你的錢是沒給足。」

    「滾一邊去!」潘二豈能不曉得因為沒給茶錢這倆腳伕心裡有氣,一邊看著熱鬧一邊若無其事地說:「口信一定是捎到了,韓四沒來說起來怪我,我跟楊班頭說的是天察黑到,現在太陽還沒落山呢,是我們來早了。」

    想到天色尚早,矮個子腳伕突然站起來說:「少掌櫃,茶錢你都不給幾文,估計晚上你也不會管我們。與其在這兒花錢過夜,我們不如趁天沒黑回去。行李幫你擱這兒,你自給兒看好了,丟了可不賴我。」

    潘二急了,一把抓住腳伕的扁擔:「你們這就走?你們走了等會兒誰幫我把行李挑韓四那兒去?」

    「少掌櫃,你這是干啥?」這裡不是走馬,並且他說了出來就不回去,腳伕不怕他,死死攥住他的手腕咬牙切齒地說:「你爹找我們時也說得清清楚楚,幫你把行李挑到白市驛,現在已經到了,你還想咋樣?」

    「等是等的錢,再往別的地方挑是再挑的錢!」另一個腳伕也不願意再伺候他這個小氣鬼。

    別看潘二平時在走馬崗游手好閒,總惹是生非,但論力氣尤其手勁兒遠不如腳伕這樣的苦力,手腕被攥的生疼,想著好漢不吃眼前虧,急忙道:「走就走,不用你們等,不用你們再送成吧,把手給我鬆開。」

    「這還差不多。」兩個腳伕把行李從籮兜裡搬到路邊,挑起空籮兜說走就走。

    等二人走遠了,潘二對著他們的背影呸了一口,隨即俯身把行李歸攏到一塊兒,蹲在行李堆兒邊上罵罵咧咧起來:「現在往回返,天黑一樣到不了家。烏漆墨黑走山路,摔死你們兩個龜兒子!還等是等的錢,真當離了你們不行。也不看看街上有多少腳伕,老子有的是錢,但這錢扔江裡打水漂也不給你們賺……」

    正一個人罵的爽,遠處來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潘二一陣欣喜,驀地站起身:「四哥,四哥,我在這兒呢!」

    韓秀峰也看見了他,跑過來看看一地的行李,又下意識抬頭看看天色,禁不住笑道:「潘兄,你來的夠快的。」

    「天濛濛亮就上路了,我曉得你忙,生怕你等,這一路是緊趕慢趕,結果來早了。」潘二從一個行囊中摸出倆梨,把大的遞給韓秀峰,邊吃著小的邊嘿嘿笑道:「這些行李不全是我的,也有你的。昨天我去看過你嬸娘,跟你嬸娘辭行,她讓我給你捎的。」

    韓秀峰打開結看了看,原來是幾件換洗衣服和兩雙布鞋,一看鞋底就曉得是嬸娘和幺妹兒這幾天剛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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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十五章 鬥智鬥勇


    「四哥,家裡你儘管放心,來前我爹說了,他會幫你照看的。離得又不遠,三步兩步就到了,你嬸娘和幺妹兒不會有啥事。」

    「謝謝了。」

    「你我兩家是世交,我們還要一起去京城,這都是應該的。」狠狠地討好了一番,潘二又順著話茬問:「四哥,我們啥時候動身?」

    韓秀峰放下嬸娘捎來的行李,笑道:「運滇銅的船還沒到,啥時到現在也不曉得,不過川幫和茶幫的朋友會幫我盯著碼頭,船一到他們就會告訴我的。」

    潘二雖然沒怎麼來過城裡,但一樣曉得川幫茶幫就是在沿江的那些碼頭討生活的腳伕,忍不住提醒道:「四哥,江上那麼多船,誰曉得哪條是運滇銅的。這得盯緊點,萬一船到了沒靠岸就順水走了,我們咋去京城,就算一樣能到那要花多少冤枉盤纏。」

    「別杞人憂天,運銅的船不光不會不靠岸,而且一進入我們巴縣地界就會差人去縣衙通告。」

    「還有這規矩?」潘二好奇地問。

    韓秀峰放下咬剩一半的梨,耐心地解釋道:「潘兄,船上運的是銅,是要運到戶部寶泉局和工部寶源局鑄錢的!你家是開當鋪,你是同興當的少掌櫃,幾十萬斤銅,你算算就曉得能鑄多少錢。這麼說吧,他們運的就是大清的半年歲入!船行到哪兒不知會地方,被劫了咋辦?」

    潘二不是傻子,喃喃地說:「稅賦和老爺們的俸祿、養廉銀雖然是用銀子折算,但市面上用的全是制錢,而制錢又是用銅鑄的。四哥,聽你這一說運銅的老爺們還真得小心,萬一有個差池抄家都不夠賠的。」

    「所以說不用擔心。」

    「四哥,你這一說我就放心了,哎呦,這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找兩個腳伕挑上行李走吧。」

    「走?去哪兒?」韓秀峰不動聲色問。

    「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四哥,別跟我開玩笑,我就是來投奔你的,以後就是你的長隨,你的家人!」潘二愁眉苦臉的看著韓秀峰,搞得像他有多可憐一般。

    韓秀峰就曉得他會這麼說,故作為難地道:「潘兄,跟我走也成,住的地方也有,就是不曉得你願不願屈尊降貴。」

    「四哥,你不是在跟我開玩笑,你是在笑話我。」

    「潘兄這又說哪兒去了!」

    「我難道說錯了嗎?」潘二扔掉梨核,裝出一副可憐兮兮地樣子說:「四哥,你是正九品巡捕,我是平頭百姓,不,現在連平頭百姓都不是,是你的長隨,是你的家人,你身份不曉得比我尊貴多少,還說啥我願不願屈尊降貴,這不是笑話我是啥?」

    韓秀峰拍拍他胳膊,連連搖頭道:「潘兄,你是同興當的少掌櫃,我是一個窮光蛋,還是欠你家一屁股債的窮光蛋!我是就事論事,既不是跟你開玩笑,更不是笑話你。」

    「不不不,四哥,我們還是一碼歸一碼。你家是欠了點債,不過那債是你叔欠我爹的,跟我倆沒關係。在家時不都是說好的,出了門你就是老爺,我就是你的家人。」

    潘二說的很認真,說完還重重點點頭。

    韓秀峰心道這二世祖居然有點道行,說話辦事居然滴水不漏,乾脆笑道:「既然潘兄非要這麼說,那我們喊兩個腳伕挑上行李走吧。」

    「好,你看著行李,我去喊。」

    ……

    潘二這些天淨琢磨著今後怎麼跟韓秀峰鬥智鬥勇,該小氣的時候一文錢也不會花,該大方的時候用不著韓秀峰開口,就跑到街對面蹲在路邊的兩個腳伕面前,痛痛快快地掏出錢袋,想想又回頭問:「四哥,我們去哪兒,不曉得地方不好算錢!」

    「十八梯。」

    「有多遠?」

    「不算遠,他們都曉得。」

    「成,我先問問。」

    巴縣城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並且要挑的就那麼點行李,腳伕們認得韓秀峰,曉得他是衙門中人,不敢漫天要價,開出的價錢還算公道。見韓秀峰點了頭,潘二痛痛快快把錢給了,盯著倆腳伕把行李用繩子捆上,挑著走在前面。

    他沒怎麼進過城,每次來也都是來也匆匆回也匆匆,看著自古商賈雲集、熱鬧非凡,素有「白日場」之稱的白市驛街道,感嘆道:「城裡就是比走馬強,這麼多鋪子,這麼多人。」

    「我倒覺得走馬好。」

    「四哥,你是在城裡呆膩了。」潘二像個好奇的孩子,看看這兒,看看那兒,一路東張西望,看著看著突然指著前面的牌坊問:「四哥,這是誰家的牌坊?」

    這是一座青條石砌的牌坊,兩邊的立石是整條的,沒有接頭,縫隙自然。牌坊上書「天賜慈齡」和「帝隆孝德」幾個大字,邊上雕刻的龍鳳圖案巧奪天工,不是鄉下那些用木牌坊所能比擬的,難怪他如此稀罕。

    韓秀峰抬頭看了一眼,如數家珍地說:「這是周氏孝德牌坊,高二十七尺,寬一十五尺,是乾隆朝時立的。」

    「我的乖乖,乾隆朝時立的,比我爹年紀還大。」

    「別說比你爹,比你爺爺的年紀也大。」

    「是嗎,我算算……」

    潘二裝傻充愣,韓秀峰也不在意。

    縣衙離得很近,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衙門口,潘二不怕官差那是在走馬,但在城裡卻不敢造次,躲在韓秀峰身後好奇地問:「四哥,這就是縣衙?」

    「是啊,匾上不是寫著麼。」

    「來時我也見過兩個衙門,那兩個是啥衙門?」

    「你是從金紫門進城的?」

    「嗯。」

    韓秀峰沉吟道:「那應該是總鎮署和右營署。」

    對衙門裡的事潘二是真不懂,又追問道:「總鎮署是啥衙門?」

    「重慶鎮衙門,就是綠營。」

    「城裡咋有這麼多衙門?」

    不說個明白他會沒完沒了問下去,韓秀峰不得不再次耐心地解釋道:「潘兄,我們巴縣是重慶府的首縣,重慶府是川東道的首府。我們腳下不光是縣城,也是府城。要說衙門,城裡的衙門多了,大衙門有川東道署、重慶府署、重慶鎮署、巴縣署,小衙門有左營署、中營署、右營署、典史署。」

    「有這麼多衙門!」潘二驚嘆道。

    「別大驚小怪,這樣吧,明天讓柱子帶你在城裡好好轉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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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十六章 百無禁忌

    巴縣縣城依崖為垣,彎曲起伏,處處現出凸凹,轉折形狀,橫度甚隘。

    路越走越窄,剛剛走過的那條污水橫流的街巷只有十來尺寬。順坡走到高處四望,只見棟簷密接,下面全是凌亂參雜的吊腳樓,潘二咋也沒想到韓秀峰會住在這地方,心裡不免有些失落。

    當韓秀峰跟腳伕說到了的時候,眼前竟是一個兼賣紙錢的紙人店,對面是壽衣鋪,隔壁是一個棺材鋪,裡面擺著兩口剛漆好的棺材,陰森森的,讓人毛骨悚然,潘二心裡不只是失落而且滲的慌!

    「這麼快就接到了,少掌櫃,你來的可真快。」柱子娘一大早就去走馬崗親家母和未來的兒媳婦了,柱子守在家看店,見潘二真來了覺得有些奇怪,但還是喊道:「把行李挑進來吧,放這。」

    「潘兄,進屋啊。」韓秀峰迴頭道。

    潘二緩過神,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棺材鋪,忐忑地問:「四哥,你就住這兒?」

    韓秀峰拍拍他肩膀,一邊跟棺材鋪的老師傅點頭打招呼,一邊笑道:「是啊,我借住在柱子家七八年了,不信你問問附近的街坊鄰居。」

    潘二苦著臉道:「我以為你住衙門呢。」

    「好好的住啥子衙門。」韓秀峰打發走倆腳伕,把潘二拉進屋。

    「你不是在衙門當差嗎,為啥不住衙門裡頭?」

    「誰說我在衙門當差的,我是在衙門幫閒。就算在衙門當差,也用不著住衙門。不去沒啥事,一去全是事,幫著做點事也就罷了,大老爺還不給錢。我又不是瓜娃子,幹嘛住那兒去自找麻煩。」

    潘二將信將疑地問:「可是不住衙門,你咋給衙門幫閒?」

    韓秀峰提起壺倒了一碗茶,端著茶碗笑道:「衙門裡要謄抄啥公文,經承會讓人給我捎信兒。要謄抄的公文有時自給兒去衙門拿,有時經承會讓捎信兒的人捎過來,謄抄好送過去按字數算錢,在家能做的事幹嘛去衙門做。」

    來之前潘二一直覺得韓秀峰本事大,對韓秀峰去京城能不能補上缺充滿信心,而眼前這一切和韓秀峰剛才的這番話卻讓他心裡拔涼拔涼的,看著屋裡堆積如山的黃紙和角落那些紮好的紙人,魂不守舍地說:「幫衙門做事,大老爺為啥不給錢?」

    「你是說書吏?」

    「嗯。」

    韓秀峰喝了一茶,解釋道:「聽人說康熙初年書吏是有薪給的,後來西南不寧,連年征伐,耗盡國庫,就把書吏的薪給取消了,不過只要是在冊的都能免掉徭役。所以戲文裡才說大堂不種高粱,二堂不種黑豆。」

    潘二對書吏有沒有工食銀不感興趣,剛才只是隨口一問,想著晚上要住這麼滲人的地方,禁不住嘟囔道:「就算不住衙門,也不能住這兒。」

    柱子不樂意了,盯著他問:「少掌櫃,這是我家,住這兒有啥不好,再說我又不管四哥要房錢。」

    「是啊,住這兒挺好的。」韓秀峰放下茶碗,指著隔壁笑道:「山牆那邊就是棺材鋪,棺材棺材,陞官發財,這是吉兆啊!」

    「少掌櫃,你家是開當鋪的,財大氣粗,嫌我家晦氣,不願住這兒,大可去住客棧。悅來店的掌櫃我熟,要不我送你過去,你要是圖安逸,要是捨得花錢,還可以要個上房。」柱子頓了頓,又狡黠地笑道:「悅來店邊上就是怡紅院,裡面的姑娘一個比一個水靈,晚上睡不著還可以去怡紅院耍耍。」

    潘二很想去柱子說的那個怡紅院見識見識,但去那種地方是要花錢的,而且是花大錢,所以也只是想想而已。他定定心神,咬著牙道:「四哥住哪兒我就住哪兒,你們都不怕,我有啥好怕的。」

    柱子強忍著笑道:「誰說我們不怕的,我們有時候也怕。昨兒夜裡還聽見門哐當哐當響,外面又沒起風,無緣無故門咋會哐當哐當?我和四哥嚇得不敢吱聲,一夜都沒睡好!少掌櫃,到底住不住,你可要想好了。」

    「你嚇唬我!」

    「到底是不是嚇唬,你住一夜就曉得。」

    「柱子,別再跟潘兄開玩笑了。」韓秀峰招呼他坐下,幫他倒了一茶,笑道:「潘兄,這年頭死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活人。再說我們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你個小仵作,就曉得你是在嚇唬我。」潘二端起碗喝了一大口茶壓了壓驚,看著韓秀峰身後的木梯問:「四哥,晚上住上面是吧,有沒有空床,沒空床我可以打地鋪。」

    「有床,也有被縟。你趕了一天路也累了,我們早點吃宵夜,早點吃完早些上去睡覺。」

    提起吃宵夜,潘二立馬跑過去翻出一個布袋,獻寶似地說:「四哥,這有幾個鍋盔,帶在路上當乾糧的。生怕走慢了讓你等,我就吃了一個,剩下的這些等會兒當宵吧,今天不吃明天就不能吃了。」

    「也行。」

    韓秀峰話音剛落,一個婦孺抱著幾件棉衣從對門壽衣店走了過來,小腳走不快,邊走邊喊著:「四娃子,臘月的衣裳做好了,生怕耽誤你的事,還跟彈棉花的罵了一架。拖拖拉拉,幾斤棉絮彈了幾天,哪有他那樣做營生的。」

    韓秀峰急忙起身相迎:「四娘,讓您費心了,來,進來喝口茶。」

    柱子也拉開凳子:「四娘,您坐。」

    「不坐了,茶也不喝。」四娘把衣裳放到方桌上,拿起最上面的那件棉襖:「四娃子,試試,看合不合身,不合身我拿回去改。現在改容易,等到了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你找誰去幫你縫縫補補。」

    「試試也好,謝謝四娘。」

    韓秀峰接過棉襖,穿上伸展了下手臂,有點大,但這本就是寒冬臘月穿的,裡面要襯衣裳,到時候就合身了。

    狠狠地誇了一番四娘手藝好,又陪四娘拉了一會兒柱子娘去走馬崗探親的家長,拉著拉著太陽落山了,四娘見天色不早,想到要回去做宵夜,這才意猶未盡地回去給鋪子的上門板。

    潘二剛才插不上嘴,四娘一走他就忍不住問:「四哥,你讓她做的是棉衣還是壽衣,我咋看著有點像壽衣!」

    韓秀峰在柱子家借住了七八年,早百無禁忌,輕描淡寫地說:「活著時當棉衣穿,等哪天死了就當壽衣穿。不過到那時我自給兒肯定是穿不了,還得勞煩柱子幫我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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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十七章 「衣食父母」

    趕了一天路,潘二真累了,就著茶水吃完鍋盔就去洗澡,洗好澡就上去睡覺,一覺睡到大天亮。也正因為睡的香,夜裡沒聽到柱子所說的哐當哐當的鬼敲門聲。

    想到韓秀峰說過今天讓柱子陪他去出去轉轉的,一睡醒就下樓洗臉,結果發現柱子不在家,而家裡居然來了一老一少兩個客人,並且一看他們穿的長衫就知道是讀書人。

    潘二渾歸渾,卻不敢在讀書人面前造次。

    喊了一聲「四哥」,輕手輕腳地去打水洗臉漱口,洗完漱回到屋裡,老老實實站在角落裡不敢吱聲。

    八仙桌上堆滿書和賬冊,邊上那些書雖是線裝的,但與其說是書看著卻跟賬冊差不多,因為不是印的那種,而全是用手抄的。

    韓秀峰把它們分門別類碼的整整齊齊,指著其中一摞賬冊道:「楊兄,這些冊子裡的七十二戶,柱子挨家挨戶幫我去知會過。他們不認得你,但認得柱子,也曉得柱子家這個紙人店,到時他們會過來,柱子也會去找你。」

    看著跟韓秀峰差不多大的書生顯得有些拘謹,支支吾吾地問:「四哥,愚弟能否斗膽問一句,這保歇你是咋跟他們算的?」

    「四成,不過楊兄你只能留一成。」韓秀峰輕拍著賬冊,不緩不慢地說:「另外三成中的一成給戶房經承,一成是進庫錢,給廒友。還有一成給司倉,也就是大老爺派去的長隨。要是大老爺沒派長隨去盯著,那這一成就便宜你了,不過這些年我是沒遇上過這樣的好事。」

    潘二雖不是衙門中人,但保歇還是曉得的,他家鄉下有三百多畝地,其中只有六十畝投在楊舉人名下,剩下的兩百多畝是要交地丁銀的。

    鄉下人怕見官差,就算不怕見官差在衙門裡沒熟人這個地丁銀也沒那麼好交,同樣的制錢他們能幫你折算少幾錢乃至幾兩銀子,同樣的碎銀他們會說成色不好,會把火耗往多里算。

    所以潘家每到交地丁銀時總要找保歇,也就是他姑父楊舉人的遠房親戚,同樣在衙門當差的王貴幫著交,就這樣每年也要多交五成的地丁銀。沒點門路的民戶會更多,最多的要多交七八成。

    直到此刻他才曉得韓秀峰原來也給人做保歇,聽韓秀峰說保歇只要四成,潘二氣得牙癢癢,暗罵王貴太黑心,居然敢要五成,家裡這些年不曉得被王貴多賺走了多少銀錢!暗暗打定主意等會兒就託人給家裡捎信,讓他爹今後千萬別再找王貴。

    這時候,韓秀峰又指著邊上的兩本賬冊說:「這兩本冊子裡的二十九戶,有些是今年收成不好的,有些是家裡遇到事一時周轉不開的。他們應納的地丁銀,我和余叔、劉叔、關叔幫著墊上了。保歇照算,利也要算,不然誰會幫他們墊。」

    「四哥,這二十九戶可靠嗎,萬一他們還不上咋辦?」年輕的書生急切地問。

    「可靠,你放一百個心,他們全是老實人。」

    「這種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年輕書生剛說完,老書生就恨鐵不成鋼地呵斥道:「這也怕那也怕,總是前怕狼後怕虎,能幹成啥事?況且也不看看這話是誰說的,縣衙九房在冊的、幫閒的和掛名的書吏三四百,他們的話加起來也沒志行的話可靠!」

    「爹,我不是不信四哥,我是擔心……」

    「有完沒完?」老書生瞪了他一眼,回過頭來尷尬地說:「志行,叔教子無方,讓你見笑了。」

    「楊叔何出此言,楊兄的話不無道理,誰也不曉得這些民戶會不會遇到天災人禍,這種事誰敢打保票。」想到叔父韓玉財,韓秀峰不禁苦笑道:「就像我叔家,本來好好的,結果說落難就落難,害得我不得不去京城投供。」

    老書生顯然認得韓玉財,竟不假思索地說:「都說死者為大,但提到這事我真想說幾句不敬的話,你叔這個人啥都好,就是心太大,膽也太大。以前沒出事是運氣好,但運氣總有用盡的時候。」

    做十幾年書吏就能回鄉買屋置地,這錢從哪兒來?潘二不是傻子,豈能聽不出老書生的言外之意,心想韓玉財沒死時可能比王貴更黑心。

    果不其然,韓秀峰急忙岔開話題:「楊叔,逝者已逝,我們還是說正事吧。」

    老書生也意識到說死人的是非不好,連忙道:「對對對,說正事。」

    韓秀峰剛準備言歸正傳,年輕書生又問道:「四哥,你們給人墊的地丁銀,這個利咋跟他們算?」

    「兩分,」想到那些農戶全是自給兒這些年的「衣食父母」,韓秀峰臉色一正:「楊兄,他們相信我,找我幫他們連交了幾年的地丁銀,隔三差五還託人往城裡給我捎東西,這一來二往也就有了交情。現在我把賬目交給你,這交情也就轉到了你身上。誰家不會遇到點難處,他們要是能及時還上自然好,要是到期還周轉不開,你也不要逼太緊。」

    「我曉得。」

    「曉得最好,」韓秀峰微微點點頭,接著道:「這些全是我叔和我這些年在謄抄時留的底,有府衙的公文,有道署的,有藩司的,也有臬司的。你一直跟楊叔讀聖賢書,沒學過律例,我想這些對你應該有點用。」

    老書生沒想到韓秀峰連這些都拿出來了,喃喃地說:「昕兒,這些全是志行和志行他叔這些年學律的心得,你一定要仔細看用心學!」

    「楊兄,大清律共七篇四十捲,但例卻多如牛毛。律既多成空文,而例愈滋繁碎,我和我叔這些年也只學了點皮毛。要不是你想頂刑房那個缺,我是萬萬不會拿出來的,因為不曉得這對你是好事還是壞事。」

    「四哥,我不是想頂刑房那個缺,而是只有刑房有缺可頂。」

    「這倒也是,」想到他就算買個缺底去刑房做書吏,但也只是個書吏,平時謄謄抄抄,沒資格去寫批詞,因為那是刑名老夫子的事,不禁笑道:「當我沒說,不怕你們笑話,我天生膽小,總是杞人憂天。」
V123210 發表於 2019-6-16 23:00
韓四當官 第十八章 「未雨綢繆」

    韓秀峰一件件一樁樁的交代,堪稱事無鉅細。楊家父子生怕有所遺漏,竟問韓秀峰找來筆墨紙硯邊聽邊記,聽得很認真,記得很仔細,就這麼不知不覺一上午過去了。

    楊家父子用布包好滿桌子的賬冊和公文,千恩萬謝地離去,走時留下三張錢票。

    潘二眼尖,楊家父子一走遠便忍不住笑道:「四哥,一堆賬冊就能賣上一百六十貫,折銀少說也有七八十兩,你這買賣好做,這錢賺得真容易!」

    韓秀峰跟楊家父子交代了一上午,說得口乾舌燥,從角落裡提起茶壺倒了一碗涼茶,一連喝了幾大口,這才擦乾嘴角問:「潘兄,你以為我賣的只是一堆賬冊?」

    潘二是同興當的少掌櫃,別看整天游手好閒,其實精明著呢,剛才只是裝傻充愣。見韓秀峰緊盯著他,生怕被小瞧,乾脆坐到八仙桌對面也倒上碗茶,端著茶碗道:「當然不只是一堆賬冊,你賣的是飯碗,把飯碗賣給他們了。」

    讓他倍感意外的是,韓秀峰竟長嘆口氣,喃喃地說:「就這麼把飯碗賣了,我真有些捨不得。」

    「有啥捨不得的,你眼看就要去京城投供,那些賬冊留著也沒用。」

    「話雖這麼說,但你不曉得這飯碗來得有多麼不易!論保歇,保歇的人多了,連官倉附近那些客棧茶館的夥計都敢拍胸脯給人打保票幫著去納地丁銀。開始說得天花亂墜,一千七八百錢折一兩銀子,火耗只要四成五成,等錢到了他們手裡就又變了,最多的能算到八成九成。遇上這種事,民戶欲哭無淚,錢已經給出去了,他們再索要的那些給還是不給?」

    韓秀峰喝完碗裡的茶,接著道:「這還算好的,不管咋說多算三四成火耗,地丁銀總算納了,不會被比責。最可惡的是那些拿了人家錢卻不辦事的龜兒子,給稅戶一份假收據卻不代稅戶納稅。衙門要是追究,他們就溜之大吉,稅戶只好被迫交納拖欠的稅錢。」

    「這種事我聽人說過,我們走馬以前也有人上過當。」潘二摸摸下巴,又沉吟道:「難怪我爹說外面人心險惡。」

    「其實我想說的是想讓別人相信你沒那麼容易,潘兄,你想想,五六年前我才多大?嘴上無毛,辦事不牢,而且在城裡又沒個產業。你要是稅戶,你敢把銀錢給我,讓我去幫你代交稅錢嗎?」

    「不敢!打死我也不敢!」

    「這就是了。」韓秀峰提起茶壺又倒上半碗茶,苦笑道:「那時為了讓人家信我,真是磨破了嘴皮跑斷了腿。人家保歇坐在官倉附近等,我只能走幾十里山路下鄉,挨家挨戶談,而且談十戶能成一戶就不錯了。」

    「後來呢?」潘二好奇地問。

    「這跟你家開當鋪做買賣沒啥兩樣,只要成了一家就會有第二家第三家,信譽也就這麼慢慢來了。」

    潘二心想原來保歇的錢也沒那麼好賺,想想又不解地問:「四哥,全縣共有多少稅戶,衙門裡應該有名冊。誰家交了地丁銀誰家沒交,衙門裡應該有賬冊,大老爺翻翻賬冊就曉得了,這跟我家出去收賬一個道理,他幹嘛不讓衙役們去催繳?」

    韓秀峰當然知道他真正想問的是什麼,不禁笑道:「潘兄,你是說大老爺幹嘛給我們這些人經手的機會?」

    「是啊,我要是大老爺,那些個保歇一文錢也撈不著!」

    「潘兄,賦稅哪有你想得這麼簡單。衙門是有賦稅全書,也就是你說的名冊賬冊,不過那是幾十年前的!照理說每隔十年要重修,但老爺們的任期最長的不過三五年,署理的那些可能只有幾個月。千里做官只為財,他們好不容易補上缺,撈錢都忙不過來,哪會去做這吃力不討好的事。」

    「收稅的賬冊是幾十年前的?」潘二一臉不可思議。

    「嗯,」韓秀峰點點頭,又微笑著補充道:「並且賦稅全書上只有戶名,稅戶家到底住哪兒大老爺是不曉得的。所以就算他曉得誰家欠了稅,也不一定能找著。」

    「大老爺不曉得,六房書吏應該曉得。」

    「這也不一定,就像我是慈裡九甲人,可我對慈裡並不熟悉。再說就算我們全曉得,為啥要告訴他?我們又不是瓜娃子,幹嘛砸自給兒飯碗?」

    潘二沉吟道:「你們曉得,大老爺也曉得你們曉得?」

    韓秀峰似笑非笑的點點頭:「可以這麼說。」

    「既然大老爺曉得你們曉得,要是問起來你們咋說?」

    「我們會說不曉得。」

    「你們就不怕大老爺打你們的板子?」

    眼前這位眼看就要一起去京城投供,將來要一起在衙門混飯吃,韓秀峰覺得應該告訴他一些衙門裡的規矩,解釋道:「昨兒不是告訴過你嗎,六房書吏,不,在我們巴縣是九房。總之,在衙門當差的書吏是沒有薪給的,連紙筆蠟燭都需自備,要是沒有陋規書吏們咋活?」

    「可這就是跟大老爺搶錢!」

    「這話說在點子上,一個縣就那麼大,油水就那麼多,書吏衙役多撈一點,大老爺就要少一點,他當然不會樂意。可是書吏本就沒有薪給,他要是把書吏逼得沒活路,誰還會在衙門干?」

    韓秀峰頓了頓,接著道:「這麼說吧,那些當官的恨透了我們這些書吏,可拿我們又沒好的辦法。用他們的話說緩之則百計營私,急之則一紙告退。既有日辦百為,勢難任彼皆去,此乃為官者不可明言之隱也。」

    「四哥,我不懂啥子也,但勉強能猜出啥意思。你以前一直在衙門幫閒,自然會幫書吏說話。可你現在不幫閒了,馬上就要去京城投供,等補上缺就是官,我呢就是你的長隨。我覺得我們現在就要好好想想,將來咋對付那幫書吏,不然錢都被他們撈走了,我們豈不是白忙活!」

    「潘兄,你想夠遠的。」韓秀峰忍不住笑了。

    「四哥,我這是在為你著想!」潘二放下茶碗,得意地笑道:「用你們讀書人的話說,這叫啥子啥子繆的,一時想不起來了。」

    「未雨綢繆。」

    「對對對,就是未雨綢繆,我爹總把這個綢繆掛在嘴邊。四哥,這不是一件小事,我們真得早點綢繆,好好綢繆,到時候我也會幫你盯住那幫黑心的龜兒子!」
V123210 發表於 2019-6-16 23:00
韓四當官 第十九章 行有行規

    潘二說著說著,肚子裡傳來汩汩的聲音。昨晚就吃了兩個鍋盔,現在是真餓了。

    這時候,一個三十多歲的衙門帶著兩個人走了進來,那兩個人一看就是做買賣的,笑容可掬,手裡還提著東西。

    「四娃子,捎午吃了沒有?」衙役是個大嗓門,一進門就大大咧咧地問。

    「沒呢,正打算生火做。」韓秀峰一邊招呼他們坐,一邊笑問道:「余叔,你吃了沒有,沒吃我多淘點米,等會兒一起吃。」

    「我吃過了,你也別做。」姓余的衙役好奇地打量了潘二一眼,隨即轉身道:「四娃子,永泰染坊的錢掌櫃和梁二你是認得的,他們遇到點事,想去衙門打官司,託人找到了你關叔,你關叔跟我一樣哪懂這些,讓你幫著拿個主意。」

    潘二上午不敢在讀書人面前造次,現在同樣不敢得罪衙役,急忙拉開凳子招呼衙役帶來的兩個不速之客坐,還慇勤地去拿碗幫著倒茶。

    「韓家兄弟,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你不是沒吃捎午嗎,正好湊熱。」永泰染坊的錢掌櫃打開油紙,香味撲鼻而來,原來是一隻燒雞。

    不等韓秀峰開口,姓余的衙役就使喚起潘二:「你個龜兒子有沒有點眼力價,去拿幾雙筷子!」

    「哦。」潘二氣得牙癢癢,但還是老老實實去拿。

    「還有你,沒聽四娃子說沒吃捎午嗎,一隻燒雞哪夠,再去買點吃食。」

    「好好好,我這就去。韓家兄弟,余班頭,你們稍坐。」同樣是開染坊的梁二緩過神,急忙轉身往外跑。

    「這還差不多。」衙役把大腿翹在長凳了上,催促道:「四娃子,你先吃,先墊墊肚子。」

    「余叔,錢掌櫃,你們也吃點,你們都不吃我咋好意思動筷子?」

    「我真吃過,中午還喝了半斤酒,」衙役打了個飽嗝,用不容置疑地語氣說:「錢掌櫃,到底想打啥官司你只管跟四娃子說。」

    「好的,謝余班頭。」錢掌櫃從袖子裡掏出一張狀紙,小心翼翼地攤在韓秀峰面前,隨即捧著茶碗,咬牙切齒地說:「韓家兄弟,我們雖沒打過啥交道,但我是啥樣的人你不是不曉得,買賣做好好的誰會去衙門打官司,是泰和染坊的劉龔氏要跟我們打,找人寫狀子,去衙門把我們給告了!」

    韓秀峰肚子也餓了,正忙著吃燒雞,哪顧得上看什麼狀子,一邊示意他繼續說,一邊撕下隻雞腿遞給站在角落裡的潘二。

    潘二正餓得慌,也正饞得慌,接過雞腿狼吞虎嚥,眼神中充滿感激。

    「韓家兄弟,你不曉得劉龔氏那個婆娘有多不講理,仗著她是個寡婦跟我們撒潑,說啥子染坊向來有相隔三十家才能開設的行規。也不曉得從哪找了個訟棍,寫個狀子,誣告我們『誆奪生意,絕氏衣食』!」錢掌櫃越說越激動,連拳頭都攥起來了。

    「然後呢?」

    「我們自然不服氣,別說巴縣,就是重慶府,各行各業也沒這個行規。我們也找個人幫著寫了個狀子,就是這個,我讓他寫了兩份,另一份遞上去了。」

    韓秀峰放下咬剩的雞骨頭,不解地問:「錢掌櫃,既然你們都已經請人寫了狀子,都已經反告到了衙門,幹嘛還來找我?」

    錢掌櫃愁眉苦臉地說:「大老爺也沒說啥時候升堂,我們心裡沒底,所以就託人找到關捕頭……」

    韓秀峰起身去洗了個手,拿起手巾擦了擦,回到八仙桌前俯身看看狀子,不看不知道,一看心裡有了幾分數。

    「錢掌櫃,這狀子是李敬成幫你寫的吧?」

    「韓家兄弟,你咋曉得的?」

    「字有筆跡,文有文風,城裡幫寫狀子的總共就那幾個人,他們寫的狀子我全謄抄過,一看這筆跡,一看狀子的文風就曉得誰寫的。」

    「錢掌櫃,我說你沒找錯人吧?」衙役一臉得意,彷彿看出這一切的是他。

    「是是是,沒找錯人,韓家兄弟好一雙利眼!」

    「錢掌櫃,您別恭維了,這狀子不光我能看出是誰寫的,在刑房當差的也全能看出來。這個李敬成,膽子不小,偶爾幫人寫張狀子也就罷了,還真把這當做營生,寫了一張又一張,這是要錢不要命。」

    朝廷講究的是「息訟止爭」,百姓三天兩頭往衙門遞狀子說明民風不好,所以大老爺很討厭那些為了點銀子而攛掇百姓興訟的訟棍。有些州、縣官上任,甚至要先拿那些訟棍立威。也正因為如此,韓秀峰在衙門幫閒這麼多年,只會幫人出出主意,卻從未幫人寫過狀子。

    錢掌櫃豈能聽不出韓秀峰的言外之意,但李敬成的死活與他何干,而是急切地問:「韓家兄弟,你說這官司我們能不能打贏?」

    「李敬成是咋說的?」

    「他說保準能贏。」

    「他是不是還說他通曉大清律?」

    「說了,不過他是真通曉,簡直倒背如流。」

    「光通曉大清律有啥用,光耍這些小聰明又有啥用?」韓秀峰指指狀子,一臉不屑地說:「能看得出來,他是擔心大老爺會同情劉龔氏是個孀婦,就攛掇你們反訴別人攛掇劉龔氏興訟,是也不是?」

    這張狀子上告的是另一個人,之所以這麼告也正如韓秀峰所說的擔心大老爺會偏袒劉寡婦。錢掌櫃一臉尷尬,想想還是強調道:「韓家兄弟,我們這是沒辦法的辦法。要不是那個寡婦蠻不講理,我們也不會出此下策。」

    「錢掌櫃,我想您來找我,不是想請我幫你們拿主意,而是想在我這兒找到點安慰,我要是說這官司能打贏,你們心裡會踏實點,是也不是?」

    「不不不,韓家兄弟,我們沒瞧不起你的意思,我是真想請你幫我們拿個主意。」

    韓秀峰沉思了片刻,抬頭道:「錢掌櫃,不管您是咋想的,這只燒雞我是不能白吃,不過我要說的您可能不愛聽。」

    「儘管說!」

    「行有行規,這話不是開玩笑的。據我所知,巴縣染坊業確有隔三十家才能開設的行規。李敬成跟您說的是大清律,但除了大清律還有成例。別看我平時不咋去衙門,不過這位大老爺上任這些天的所作所為我還是曉得一些的,他一來就拜訪士紳,擇傳老成,體問風俗,這就是入鄉隨俗,入境問禁。」

    韓秀峰頓了頓,接著道:「還有你們這個官司,大老爺收了狀子卻遲遲不升堂,也沒批詞,說明大老爺不想師心判事,而是打算問清來龍去脈再判,想來個情法兼顧。也就是說有成例會按成例,你們是有輸無贏,如果信我就早早去把染坊搬遠點,搬走之後再去把狀子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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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