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韓四當官 作者:卓牧閑 (連載中)

 
V123210 2019-6-9 17:04:0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0 21422
V123210 發表於 2019-7-22 07:14
韓四當官 第九十章 追上來了!


    李把總說「去去就回」,結果不到半炷香功夫就帶著三個矮矮瘦瘦的漢子回來了,一個守在岸上,另外兩個上了左邊的那條船。

    他們雖沒穿管軍的衣裳,但全挎著刀,其中一個還亮出腰牌,船家敢怒不敢言,只能由著他們上船。

    韓秀峰陪著王千總和剛回來的李把總又喝了一會兒酒聊了一會兒天,感覺尿急鑽出船艙站在船尾解手。因為喝的有些迷糊,就這麼尿在江裡,也不曉得隔壁那幾條船上正在洗衣淘米洗菜的船工高不高興。

    船艙裡全是官老爺,潘二儘管很饞卻不敢往裡湊,一直坐在船尾釣魚望風,見韓秀峰尿完了,他忍不住說:「四哥,我心裡還是不踏實。」

    「咋不踏實。」韓秀峰擔心喝多了誤事,不想再回艙裡,乾脆一屁股坐了下來。

    「四哥,我擔心岸上的那些個稅官稅吏,他們的心一個比一個黑。要是銅天王真追到這兒,真栽贓嫁禍我們,指望他們主持公道是不是有些懸?」潘二說著說著又往岸上看去。

    「我以為你擔心啥呢,原來擔心他們。」

    「難道不應該擔心嗎?」

    「用不著擔心他們,因為這事輪不到他們來主持公道。」韓秀峰順手拿起魚竿,見魚餌還在鉤上,用力往前一甩,又跟剛才一樣釣起魚來。

    潘二好奇地問:「四哥,不找他們主持公道找誰?」

    韓秀峰曉得他沒來過夔州,也不想讓他總是提心吊膽,解釋道:「這裡跟我們巴縣有些像,不光府治與縣治同廓,還有監督署、夔協署兩個大衙門和府學署、經廳署、縣學署、捕廳等小衙門。」

    「知府衙門也在城裡?」

    「是啊,奉節縣是夔州府的首縣,縣衙和府衙全在城裡,所以說府治與縣治同廓。」

    「監督署就是夔關衙門?」潘二舉一反三地問。

    「嗯。」韓秀峰微微點點頭。

    「夔協署呢,夔協署是啥衙門?」

    「夔協署就是夔州協標,曉得李把總咋回來的這麼快嗎,因為夔州協標的左營就在城門裡頭,離我們這很近,只有幾步路。」

    「咋離這麼近!」潘二喃喃地說。

    「協標就是綠營,離城門近點平時可協助奉節縣維持地方治安,防範碼頭上魚龍混雜的腳伕作亂。又能協助夔關徵稅,防範有人闖關沖關。要是起了戰事,又可就近登上城牆禦敵。」韓秀峰指著靠在江對面的兩條兵船,笑道:「看見沒有,那兩隻船上全是綠營的汛兵。」

    潘二禁不住笑問道:「這麼說周圍這些官軍全會幫我們?」

    「這是自然,他們全是王千總的部下。」

    「沒想到杜老爺有這麼大靠山。」潘二感嘆了一句,想想又問道:「四哥,你剛才說經廳署,經廳署是啥衙門,我從來沒聽說過。」

    「你沒聽說過的事多呢。」

    「到底是啥衙門?」

    韓秀峰抬抬魚竿,笑道:「經廳署是夔州同知的官署,同知是知府的輔佐官,我們重慶府也有一個同知老爺,只是後來江北的人越來越多,就劃治設立江北廳,同知老爺就移駐江北廳城,雖是正五品,其實跟州縣官差不多,不過也比做夔州府的同知強。」

    潘二追問道:「咋就比夔州的同知強了?」

    「同知雖說分掌地方的鹽、糧、捕盜、江防、河工、水利和清理軍籍、撫綏民夷等事務,但終究府台的輔佐官。府台豈能放權於人,寧可多聘幾個幕友,多帶幾個長隨也不會讓他管這些事。我們巴縣有兩個搖頭老爺,他其實也是,只不過是府衙的搖頭老爺。」

    「難怪個個想當掌印官,個個想做正堂。」潘二總是明白了當輔佐沒前途,想想又好奇地問:「四哥,城裡這麼多衙門,那麼多老爺,遇到事誰聽誰的,到底誰最大。」

    「當然是夔州知府,知府正四品。不過夔關是戶部的榷關,關差又大多是內務府派遣的,所以府台管不了他們。不過管不了歸管不了,夔關監督也不敢不給府檯面子,見著府台還得恭恭敬敬。」韓秀峰頓了頓,接著道:「至於夔州協標,雖說歸重慶鎮總兵管,但在地方上要聽府台的。」

    潘二反應過來,不禁笑道:「這麼說銅天王真要是追過來栽贓嫁禍,我們就去求府台主持公道!」

    「不是我們去求,是王千總去求協台,協台再去求府台主持公道。」

    「對對對,我們跟府台哪說得上話,這事能不能在夔州了,說到底還得靠杜老爺。」

    ……

    正說著,只見兩條快船順流而下,直奔碼頭而來。

    潘二開始沒注意,直到聽見那兩條船上的人呵斥別的船讓開水道,這才發現站在船頭上的那個身影有些眼熟。

    「四哥,他們真追上來了!」

    「起來,讓他們看清楚點。」韓秀峰放下魚竿,爬起來扶著艙頂喊道:「王千總,大哥,銅天王來了,銅天王追上來了。」

    杜三顧不上再喝酒,扔下酒碗笑道:「牆叔,那些個龜兒子來得好快,就比我們晚一個多時辰。幸虧我二弟早有警覺,不然這次真要栽他們手裡。」

    送銀子的來了,王千總比杜三更興奮,回頭笑道:「來得正好,李貴,給岸上發訊號!」

    「曉得。」李把總扔下酒碗爬到船尾,先喊了一下躲在旁邊船上的兩個汛兵,又站在船頭跟留在岸上的汛兵打手勢。

    就在這邊做準備之時,週二爺也看到了穿著一身官服的韓秀峰,激動的無以復加,指著韓秀峰呵斥道:「大膽韓四,竟敢偷盜官銅,還不束手就擒!」

    他話音剛落,船上的衙役和青壯紛紛拔出刀或抄起棍棒。

    他離這邊還有兩丈遠,並且船上不比岸上,別看來了二三十個人,但真正能動手的就船頭那幾個。而綠營雖因承平日久,營務廢弛,上不了陣,打不了啥硬仗,但王千總、李把總這個武官還是有兩手的,一個真能對付他們兩三個。

    韓秀峰一點也不擔心,拱手笑道:「我說是誰呢,原來是週二爺。週二爺還是那麼風趣,又跟韓某開玩笑。」
V123210 發表於 2019-7-29 21:43
韓四當官 第九十一章 「犯上作亂」


    週二爺深知韓秀峰是個狡猾的笑面虎,懶得再廢話,同時顧及到這裡是夔關,不想夜長夢多。從一個長隨手裡接過蓋著大印的海捕文書,舉在手上喊道:「衙門辦差,軍民人等全閃開!」

    「週二爺,辦啥差?」韓秀峰裝出一副茫然地樣子。

    「韓四,自個兒做的事你自個兒曉得,你不是會逃嗎,爺爺看你這次往哪兒逃!」

    王千總鑽出船艙,讓韓秀峰躲到身後,隨即舉著刀指著週二爺問:「喂,你到底是哪個衙門的?」

    週二爺見王千總其貌不揚,一身行頭也破破爛爛,放下海捕公文示意捕快亮出腰牌和他大哥發的簽,喝道:「我們是奉滇憲委運滇銅的雲南楚雄府定遠縣官差,你又是何人,再不閃開,爺爺連你一併鎖拿!」

    「雲南的官差啥時候能管我們四川的事,還跑我們四川來拿人?」

    「懶得跟你廢話,弟兄們,全部給我拿下!」

    「嗻!」

    隨著週二爺一聲令下,風餐露宿追了好幾天總算追上韓秀峰的一幫衙役,為了週二爺答應的賞錢,一個個像打了雞血似的爭先恐後往韓秀峰的船上跳。

    「龜兒子,竟然在我夔州生事,真是無法無天!」王千總怒吼一聲,抬起腿先踹翻一個,只聽見那衙役撲通一聲掉到江裡,緊接著揮起刀格擋住第二個。

    李把總和另外一個把總鑽出船艙,一左一右掩護他兩側,到底是綠營的武官,儘管對方人多他們卻見招拆招,硬是擋住雲南的衙役上不了船。

    衙役們曉得遇到了狠角色,週二爺不曉得,回頭怒罵道:「楞著做什麼,上邊上的船,兩頭包抄!居然有同黨,有一個算一個,全給爺拿下!」

    「來了!」

    一個衙役應了一聲,一馬當先跳上左邊的船,藏在船上的綠營兵急忙抵擋,但擋住第一個擋不第二個、第三個,揮刀拆了幾招便腳一滑掉進江裡。

    「好,打得好,弟兄們,加把勁,拿下一個賞銀五兩!」週二爺欣喜若狂,竟拍著大腿喝彩。

    「謝二爺!」

    「二爺,掉江裡的咋算?」

    「照算,韓四要活的,其他人等生死勿論!」

    「好咧!」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雲南的衙役和青壯越戰越勇,左側船上的第二個綠營兵避之不及也摔進了江裡,而緊靠碼頭江水並不深,竟在水裡跟之前掉進江的衙役扭打起來。

    大頭看在眼裡急在心裡,緊握著扁擔要去船尾幫王千總。

    韓秀峰一把拉住他胳膊:「他們人多,我們上岸!」

    「走,志行,你們快走。」王千總和手下兩個把總退回艙裡,一邊格擋一邊繼續往後退。

    刀槍無眼,韓秀峰不想掛綵更不想客死他鄉,急忙和潘二一起鑽出船艙跳下船,杜三和大頭緊隨而至,一個揮舞著扁擔一個揮舞著刀護著他們二人,從左邊船上包抄過來的衙役和青壯一時間竟近不了他們身。

    「不要慌,全給老子頂住!」

    王千總厲喝一聲,也退到了船尾,跟幾個把總相互掩護著跳上岸,與韓秀峰等人匯合,圍成一個圈往城門方向且戰且退。

    官差拿人,並且一來就是幾十個,不光有人掉進江裡,還有官差被傷著了,周圍的貨主、船家、腳伕避之不及,碼頭上頓時一片騷亂。

    夔關委員輝圖和夔關巡捕佟柱大吃一驚,急忙領著一幫稅卒跑過來,見王千總他們是真刀真槍的干,卻又不敢再往前跑了,竟遠遠地看著他們拚殺,腳下不由自主地緩緩往後退。

    「大膽狂徒,竟敢犯上作亂!」

    「造反了,造反了,王千總,別手下留情,把他們全給我拿下!」

    「輝老爺,你別光顧著喊,快來幫把手!」

    「我……我是文官……」見船上又殺來十幾個青壯,輝圖心想此地不能久留,竟一邊往城裡去跑一邊喊道:「王千總,我去搬兵,我去喊人……」

    佟柱是旗營出來的,騎射功夫雖然不怎麼樣,但要比輝圖鎮定,猶豫了一下還是緊握著刀加入進戰團,一邊格擋一邊怒罵道:「你們是什麼人,竟敢殺官,想造反啊!」

    雲南的衙役剛才是殺紅了眼,見一個官老爺居然跑來幫忙,一時間竟愣住了,越打越慢,漸漸地放下兵刃和棍棒,就這麼圍著韓秀峰等人不曉得該咋辦。

    一個衙役正準備回去喊週二爺,只見一大隊官兵氣勢洶洶從城裡殺了出來,快到跟前時分成三隊,其中兩隊轉眼間把他們給圍住了。另一隊則沖上船,見一個打一個,打完就摁住捆上……

    潘二從來沒見過這陣仗,見救兵到了,竟一屁股癱坐在地上。

    韓秀峰也終於松下口氣,正不曉得該不該說點啥,剛才逃之夭夭的輝圖又氣喘吁吁地跑回來了,帶著幾個稅卒一擠進來,就抬腿踹了一個被嚇懵了的衙役一腳:「竟敢冒充官差,竟敢在我夔關作亂,拿下,全給爺拿下,看爺怎麼扒他們的皮!」

    「稟大老爺,小的不是冒充官差,小的真是官差。」

    「還嘴硬!」

    「大老爺,冤枉啊……」

    「事到如今還狡辯,掌嘴!」

    王千總不發話,綠營兵一個也沒動,但那稅卒卻聽輝圖的,上去左右開弓「啪啪啪」地抽衙役的大耳刮子。衙役不敢還手,雙腿一軟跪倒在地。其他衙役和青壯一樣被身後的官兵嚇傻了,紛紛扔下兵刃棍棒,不約而同全跪下了。

    拿下幾十個賊人,還是冒充官差的賊人,輝圖一陣暢快,走到王千總和佟柱身邊,一邊擦著汗一邊笑道:「二位,這可是天大的功勞。別看了,先把這些賊人拿下,回頭爺幫你們去監督那兒請功。」

    王千總心想你龜兒子這分明是搶功,不過想到這事沒他以為的那麼簡單,禁不住笑道:「弟兄們,把這些龜兒子全捆上。」

    「嗻!」

    這邊忙著捆人,船上的亂也平了,一隊綠營兵將船上的衙役、青壯一個接著一個架了過來,緊接著是船伕,讓他們跪成一排。

    週二爺是最後被架過來的,他一邊掙扎一邊哭喪著喊:「老爺,軍爺,冤枉啊,我們不是賊人,我們是奉滇憲委運滇銅的雲南楚雄府定遠縣官差,我有海捕公文,我們是來捉拿偷盜官銅的賊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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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九十二章 明察秋毫


    「你是官差?」輝圖驚詫地問。

    「我不是,他們是。」週二被架著動不了,只能沖那些被五花大綁的衙役努努嘴。

    輝圖從未遇到過如此荒唐的事,將信將疑地問:「他們是官差,你又是誰?」

    「我是雲南楚雄府定遠縣正堂的弟弟,定遠縣正堂是我親哥,我有海捕文書,我真來辦差的!」

    「海捕文書呢?」

    王千總不識字,從一個綠營兵手裡接過文書遞上來問:「輝老爺,是不是這個。」

    輝圖接過文書看了看,抬頭道:「不似有假。」

    「輝老爺,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週二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說:「家兄奉滇憲委運滇銅,一路上小心謹慎擔心出哪怕一丁點的差錯,結果防住了盜匪卻沒防住韓四這個衣冠禽獸,竟讓他偷走了八百斤銅!」

    「這麼說我們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識一家人?」

    「是,就是大水沖了龍王廟。」

    輝圖心想沒捉住反賊捉幾個偷盜官銅的毛賊一樣是功勞,禁不住問道:「韓四是誰?」

    「他,站輝老爺您後天呢!」週二又沖韓秀峰努努嘴,咬牙切齒地說:「輝老爺,他叫韓秀峰,字志行,在家排行老四,以前好像是個巴縣縣衙的清書,不曉得借給衙門幫閒之便訛詐了百姓多少銀錢,竟花錢捐了個九品候補巡檢。也正因為看他是個官,我們才沒提防,才讓他給得逞了。」

    吐沫橫飛,說得有鼻子有眼。

    杜三聽不下去了,忍不住問:「你龜兒子說志行偷盜官銅,可有人證、物證?」

    「有,被盜的八百斤官銅全在他船上,不信你大可去船上瞧!」

    「捉賊拿贓,這麼說人贓並獲了?」

    「還是那句話,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有官老爺做主,週二膽子頓時大了,連說話也變得中氣十足。

    輝圖很想幫他做主,但一聽到韓秀峰的船上有八百斤官銅臉色立馬變了,下意識回頭朝下午曾上船查看過的稅吏稅卒望去。

    杜三強忍著笑追問道:「你口口聲聲說韓志行偷盜官銅,那曉不曉得他是咋偷的?那可是八百斤,不是八斤,也不是八十斤,別說他一個文官,就算我這樣行伍出身的武官一時半會間也搬不走,你這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嗎?」

    週二不假思索地說:「他有同黨!」

    「誰是他的同黨?」

    一想到剛才差點被夔州的官兵當作犯上作亂的反賊給剿了,而始作俑者不用問便知道是眼前這個武官,週二就是一肚子火,脫口而出道:「你!」

    「我?」杜三哭笑不得地問。

    「就是你,不光你,還有那個大個子,還有那個背褡褳的。別以為我不曉得,你既是他的結義大哥,也是他的同黨。你後頭那兩個既是他的長隨,也跟你一樣是他的同黨!」

    這時候,被輝圖盯得心裡發毛的稅吏苦著臉道:「輝老爺,天地良心,我真沒見著啥官銅,不信您問江大,不信您問錢六!」

    韓秀峰等的就是這句話,從王千總身後走出來,從懷裡摸出稅票,一臉無奈地說:「輝老爺,要不是有這張稅票,要不是有您作證,我韓志行今天就算跳進川江也洗不清。」

    「韓四,你別裝了……」

    「住嘴!」輝圖再傻也明白這是栽贓嫁禍,甚至聯想到銅天王為啥要栽贓嫁禍韓秀峰,因為韓秀峰是打算進京補缺的,身上一定帶了不少銀錢,栽贓陷害一隻大肥羊,比在碼頭上訛詐那些個船家貨主更有油水。

    他狠瞪週二一眼,轉身道:「碼頭上這麼多船,那麼多人,官銅到底是怎麼搬上船的,找幾個船工問問便知!」

    「輝老爺明察秋毫。」韓秀峰不失時機地拱起手。

    「王千總,勞煩你把那些個船家貨主船工腳伕全帶過來!」

    「嗻!」

    週二猛然意識到這是夔關,碼頭邊系泊了不下百十條大小船隻,幾乎每條船上都有人,有的船上還不止一個,正不曉得該如何辯解,一個綠營兵火急火燎地跑過來,擠進人群半跪在王千總面前,大驚失色地稟報導:「稟千總,我左營甲哨馬兵吉桂山、乙哨步兵焦二牛被這幫龜兒子砍翻掉進江裡,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不曉得被江流沖哪兒去了!」

    「啊!」

    「好幾個船工看見的,我……我們找了半天也沒找著。」

    「人命關天,沒找著就不找了?」王千總氣得咬牙切齒,回頭吼道:「李伍,帶幾個兄弟去找。老鬼,趕緊去找兩條船!」

    「嗻!」

    輝圖大吃一驚,喃喃地說:「鬧出人命了……」

    「輝老爺,人命關天,而且出事的是我左營的兄弟,這件事卑職別的不管。」

    「王千總,你這話什麼意思?」

    「沒找到我那兩個兄弟之前,雲南的這些衙役青壯和韓四等人全不能走,人證物證同樣如此,包括輝老爺您手下的稅吏稅卒。」

    大清重文抑武,武官品佚雖高,但是地位低下。

    別說王千總,就是提督、總兵等一、二品大員其地位也不能與六、七品翰林的相提並論,正所謂「雖提鎮崇階,已非復如昔日之可貴,至於千把末佚,則更視為無足輕重之官,稍有志節者,咸鄙薄而不屑就」。

    輝圖壓根兒就沒把王二牆當作一個官,豈能讓王二牆發號施令,更不可能由著王二牆抓稅吏稅卒,緊盯著王二牆冷冷地問:「王千總,連我的人也要抓?」

    「輝老爺,對不住了,我左營死了人,這官司就算打到協台府台那兒去,我王二牆也不怕。」王千總拱拱手,隨即轉身道:「弟兄們,聽我號令,把這些人全帶回營,把船上的官銅也搬回去!」

    「嗻!」

    輝圖急了,正準備開口,佟柱連忙拉拉他袖子。

    「你拉我做什麼?」

    「走,去邊上說。」

    「有什麼好說的,居然在我跟前拿人,還拿我的人,想造反啊!」

    佟柱回頭看看正忙著指揮綠營兵們把相干人等押回城的王千總,湊到輝圖耳邊道:「左營死了兩個人,其中一個還是馬兵,他要是不出頭這兵以後怎麼帶,這官司打到府台那兒他也有理。」
V123210 發表於 2019-7-29 21:43
韓四當官 第九十三章 四堂會審(一)

    左營的名冊上共有五百個兵,但事實上只有兩百出頭,並且這兩百多個兵中還有四十多個上了年紀的老兵。以至於每三年一次的大閱,王二牆都要提前兩個月召集手下的把總、外委,讓他們把手下的額子都招齊。

    事關各自的前程,那些個把總、外委也不敢怠慢,一到大閱就把奉節城裡的那些個潑皮光棍和那些個無所事事的人招到營裡,三天一小操、五天一大操,天天下校場操演,等過了大閱這一關再讓那些個潑皮光棍滾蛋。也正因為兵員不足,為了收拾雲南的衙役和青壯,剛才左營堪稱傾巢而出。

    兵員不足的好處是營房夠多,把包括稅吏稅卒、船家貨主船工腳伕在內的近百號人帶進來,營裡並沒有因此而擁擠。

    一進左營,韓秀峰搖身一變為「軍師」,提醒王二牆哪些人應該關在一個屋裡,哪些人應該分別看押。

    等手下的兵把那些人「分門別類」的關進營房,王二牆禁不住笑道:「三娃子,志行,你們也進去吧,協台馬上就到。」

    「叔,接下來全靠你了?」

    「放心吧,我協標死了兩個人,協台自然要給我們做主。」

    杜三還是有些不放心,回頭問:「二弟,你再想想,想想有沒有遺漏。」

    韓秀峰迴頭看看營門,笑道:「理全在我們這邊,有啥好擔心的,等著四堂會審吧。」

    「行,這我就放心了。」

    杜三點點頭,大步流星走進左邊的第二間屋,韓秀峰再次給王二牆拱手作了一揖,這才轉身跟了進去。

    ……

    接到王千總派去的李把總稟報,夔州協標劉副將大吃一驚,立即喊馬伕備馬,帶著「字識」(綠營的書吏)風風火火趕到左營。

    與此同時,夔關監督也接到輝圖稟報,同輝圖、佟柱一起趕了過來。

    「劉協台,你的部下好大的膽!」

    「范監督,我協標死了一個馬兵和一個步兵,我綠營兵丁的命雖賤但一樣是命,要是不給他們的家小一個交代,這兵讓劉某怎麼帶?」

    「可這事發生在我夔關!」

    「范監督,你夔關專事課稅,如果連這也管,那置奉節正堂乃至府台於何地?」劉副將陰沉著臉朝知府衙門方向拱拱手,冷冷地說:「茲事體大,劉某已差人去知會奉節正堂,也已差人去向府台稟報。范監督,你來的正好,等會兒可一起聽審。」

    范監督暗想這幫丘八做事居然滴水不漏,輕描淡寫地說:「這還差不多,我們就一起在此恭候府台吧。」

    劉副將早看他不順眼,帶著幾分嘲諷地說:「范監督,說起來這似乎不關你夔關的事。」

    「你手下抓了我夔關的人,怎麼就不關我夔關的事?」

    「這事我曉得,范監督誤會了,您的人王二牆並沒有抓拿,而是請過來作證的,他們是證人不是人犯。」

    「被關在裡面,跟人犯有什麼兩樣?」

    「不一樣,不一樣,人證跟人犯怎麼能一樣。」

    兩人正鬥嘴,奉節縣太爺坐著轎子到了,可能是來的匆忙,只帶了一個長隨和四個皂役,既沒人打傘也沒人敲鑼,更沒人在前頭舉「迴避」、「肅靜」的衙牌。

    文貴武賤再一次上演,邢知縣一見著夔關監督就急忙下轎打千行禮。儘管劉副將的品秩比他高很多,但進士出身且做過翰林的邢知縣見著劉副將只是拱拱手,這個禮敷衍的不能再敷衍。

    劉副將早習以為常,懶得跟邢知縣置氣,冷哼了一聲,轉過身去繼續等知府大人。

    「范監督,銅天王真打算栽贓嫁禍那個捐納出身的巡檢和那個路近本縣去兵部補缺的武舉?」知縣是親民之官,事情發生在奉節縣城,邢知縣自然要趕緊問個清楚。

    范監督回頭看看輝圖、佟柱二人,苦笑道:「應該是,解運官銅雖說是個苦差累差,但那個運官也太肆無忌憚,居然如此下作,真是斯文敗類。」

    「左營怎麼也攪進去了,還死了兩個兵?」

    「左營千總王二牆好像認得那個武舉……」

    范監督還沒說完,劉副將便回頭道:「武舉杜三不但是我重慶鎮子弟,也是鎮台大人保送兵部的,他爹跟我左千總王二牆是過命的交情。曉得他到了奉節,並且要去兵部補缺,王二牆自然要去看看。也幸虧王二牆去了,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劉協台,你手下一去,銅天王的人就到了,這未免太巧了吧。」

    「奉節縣,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這是我協標設的圈套。就算是我協標設的圈套,銅天王又不是傻子,又怎麼會傻乎乎往裡鑽?」

    邢知縣覺得這事很蹊蹺,心想左營到底有沒有死人真兩說,因為左營乃至全夔州協標到底有多少兵誰也說不清楚,指著花名冊說裡頭的兩個兵死了那就是死了,如假包換的死無對證。

    王二牆沒敢隱瞞,劉副將曉得內情,不僅沒絲毫責怪王二牆的心思,反而覺得這事辦得漂亮,手扶著刀把冷冷地說:「奉節縣,本官是帶兵的,深知士氣可鼓不可洩的道理,要是不為部下做主,不為冤死的部下討個公道,協標上下士氣必洩!本官則上有負聖恩,下有負隨劉某出生入死的將士!」

    邢知縣暗罵什麼出生入死,你上過陣打過仗了嗎你!

    正準備反唇相譏,劉副將又意味深長地來了句:「奉節縣,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

    邢知縣緊盯著他問:「劉協台,你這話什麼意思,你是在教邢某如何做官嗎?」

    「本官是粗人,沒你們這些讀書人會做官,只曉得『銅天王』太可惡,每到我夔州便肆無忌憚,敲詐勒索江上的船家貨主,搞得地方不寧,天怒人怨!」

    邢知縣豈能聽不出劉副將的言外之意,不卑不亢地說:「銅天王去年來時,邢某一接到移文便差壯班沿路護送,並責令壯班青壯對其加以約束。」

    劉副將似笑非笑地問:「約束住了嗎?」
V123210 發表於 2019-7-29 21:44
韓四當官 第九十四章 四堂會審(二)

    韓秀峰不曉得外面的情況,也忙得顧不上外面正發生什麼。

    朝廷從上到下都有以貌取人的傳統,比如落第舉人大挑,相貌不佳、舉止不得體的不管學問多好也挑不上。打官司同樣如此,你要是邋裡邋遢、穿得破破爛爛,沒偷東西那些官老爺也會覺得你像個賊,所以一進「班房」就忙著洗漱。不光他韓秀峰要洗澡刮臉換衣裳,杜三、潘二和大頭一樣要收拾得乾乾淨淨。

    王千總叫來的幾個老兵忙得不亦樂乎,一個帶著傢伙什來幫著刮臉,一個幫著梳頭,兩個忙著把在外面燒開的水往裡送,再把洗完的髒水提走,還有一個幫著收拾換下來的髒衣裳,以便一起拿出去幫著洗。

    潘二和大頭第一次被這麼伺候,渾身不自在。再想到等會兒可能要過堂,又有些緊張害怕。

    「少爺,我和大頭會不會被打板子?」

    「只要老老實實就不會。」

    「我哪敢不老實,我是……我擔心大老爺們以為我不老實。」

    韓秀峰意識到他們從來沒經歷過這些,不禁笑道:「被傳到堂上別東張西望,也別油腔滑調,一見著大老爺就磕頭,一邊磕頭一邊喊冤,喊完冤再求大老爺幫你們做主就行。」

    潘二苦著臉問:「別的不用說?」

    「當然要說,大老爺問啥你就說啥。」

    「大老爺會問啥?」

    「大老爺問啥你就說啥,照實說,不要想著隱瞞。」

    「在巴縣的事也照實說?」潘二驚詫地問。

    韓秀峰不認為巴縣的事有啥見不得人的,更不想因為隱瞞搞到最後供詞對不上,確認道:「只要問到就照實說,沒問就別說。」

    杜三同樣緊張,也忍不住問:「二弟,你估摸著府台會咋判那個運官?」

    「府台不會判。」

    「不會判?」

    「嗯,」韓秀峰站起身整整衣裳,喃喃地道:「估摸著是雷聲大雨點小,不信我們可以打賭。」

    杜三不解地問:「不判這事咋了?」

    韓秀峰解釋道:「府台不是不想判,而是無權判。大清律例有規定,凡在京在外大小官員,有犯公私罪名,所司開具事由,實封奏聞請旨,不許擅自勾問。」

    「收拾那龜兒子還要請旨!」杜三一臉不可思議。

    「他不管咋說也是朝廷命官,就算督撫也只能給他來個停職待參,更別說知府了。況且他不是我們四川的官,連制台都不太方便處置他。」

    「這麼說我們不是白折騰了?」

    「沒白折騰,夔州知府雖拿周知縣沒轍,但可以收拾他弟弟,可以收拾週二!誣告反坐,凡誣告他人受笞刑的,加所誣告之罪二等;誣告他人受徒刑、流刑、杖刑的,加所誣告之罪三等。他誣告我們偷盜官銅,要是夔州知府想收拾他,最少也要杖他一百流三千里。」

    杜三追問道:「那夔州知府會不會收拾週二?」

    韓秀峰被杜三給問住了,想了想無奈地說:「事到如今有兩種可能,要是夔州知府想撈銀子,姓周的運官又拿得出銀子,那這案子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要是夔州知府為官清廉,並想造福地方,那不光會法辦週二,還會呈文制台衙門,求制台題奏彈劾周知縣。」

    杜三本以為能藉機賺一筆,咋也沒想到可能會是這結果,愁眉苦臉地說:「二弟,我估摸著夔州知府會要銀子。」

    「要銀子就要銀子吧,反正跟我們沒啥關係。」

    「咋沒關係,我們差點被栽贓陷害,我叔營裡還死了兩個人!」

    「啥叫差點被栽贓陷害,差點就是還沒有,就算有大老爺們也還了我們清白,沒讓你蒙受不白之冤已經很不錯了,你還想咋樣?至於你叔營裡死了兩個兵,在大老爺們看來真算不上啥事,頂多讓銅天王賠點銀子。」

    「早曉得會這樣,我就不……」

    「不啥?」韓秀峰豈能不曉得他是咋想的,拍拍他肩膀:「大哥,其實我早想提醒你別抱太大希望,但想來想去還是沒說,因為覺得這事你晚點曉得沒啥不好。你跟我不一樣,等到了京城很快能補上缺,很快就能去上任,經歷過眼前這件事,你今後就曉得該咋做官了,至少不會再想著與虎謀皮。」

    潘二終於明白在巴縣收拾周知縣時韓秀峰為啥不去向巴縣大老爺稟報,而是去找「搖頭老爺」陶主薄,因為找縣太爺就是與虎謀皮,搞到最後恐怕連口湯也喝不著。

    杜三也意識到韓秀峰的良苦用心,不禁苦笑道:「二弟,讓你見笑了。我……我鬼迷心竅,其實早該想到的。」

    ……

    就在三人在「班房」裡竊竊私語之時,剛到不大會兒的夔州知府正坐在堂上聽夔關委員輝圖、夔關巡捕佟柱和左營千總稟報。夔關監督坐在左側下首,奉節知縣坐在下下首,夔州副將一個人坐在右側下首。

    夔州知府放下稅票,看著眾人問:「諸位,這麼說事情並不複雜?」

    劉副將拱手道:「府尊,卑職以為到底是不是栽贓陷害,把相干人等全帶上堂來問一遍就曉得了。」

    「也好,不過用不著全帶上堂那麼麻煩,帶一個雲南的衙役問問便是。」

    「先問問也好,省得耽誤工夫,王二牆,傳一個雲南的衙役來。」

    「嗻!」王千總先拱手行禮,旋即領命去「班房」提人。

    夔州知府端著茶碗喝了幾小口水,一個衙役被王千總和兩個把總拖到堂上,見面前端坐著四個大官,衙役頓時嚇懵了,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夔州知府不想跟一個衙役浪費口舌,淡淡地說:「奉節縣,你問吧。」

    「嗻!」邢知縣緩過神,坐直身體,清清嗓子,厲喝道:「堂下何人,報上名來!」

    「回老爺話,小的姓楊,名樹,我娘生我時正好在棵楊樹下面,我爹就給我取了這個賤名。」

    「問什麼回什麼,少廢話!」

    「是……」

    邢知縣回頭看看知府大人,接著問:「楊樹,你是何方人氏?」

    衙役嚇得不敢抬頭,就這麼跪在地上耷拉著腦袋道:「回老爺話,小的是雲南楚雄府定遠縣人氏。」

    「楊樹,八百斤滇銅是怎麼到人家船上的?」邢知縣不想耽誤府台大人的功夫,又提醒道:「你既在衙門當差,應該曉得衙門的規矩,若不據實招供,休怪本官大刑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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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九十五章 四堂會審(三)

    都到這份上了,衙役哪敢信口開河,禁不住哭訴道:「老爺明鑑,不關小的事,小人只是聽命行事……」

    邢知縣追問道:「聽誰的命,行的什麼事?」

    「聽我們定遠縣大老爺的命,跟大老爺的胞弟週二爺帶著銅追韓四,從石門驛一直追到這兒。」

    「追到之後呢?」

    「週二爺讓丁班頭他們去捉拿韓四,讓我們把官銅搬到韓四船上。小人只是一個當差的,求大老爺從輕發落。」

    邢知縣暗罵了一句就曉得你們是栽贓陷害,想想又問道:「你們定遠縣正堂為什麼不追別人,偏偏追韓四,偏偏要你們把官銅搬到韓四船上?」

    衙役不敢有絲毫隱瞞,哭訴道:「回老爺話,我們大老爺在巴縣掉包了一船銅,週二爺都找好了買家,不曉得咋走漏了風聲,被韓四曉得了,被韓四和巴縣的一幫捕役逮了個正著。」

    「後來呢。」

    「後來週二爺他們被韓四和那些捕役帶到巴縣二老爺的堂上,我們大老爺趕緊去求情,也不曉得是使了銀子還是巴縣的二老爺大發慈悲,當夜就把週二爺他們放了,那船銅也發還給了我們大老爺。」

    邢知縣冷冷地問:「一船銅全發還了?」

    衙役連忙道:「全發還了,我上船看過,銅錠一塊不少。」

    「那一船銅有多少斤?」

    「一萬斤。」

    一萬斤滇銅能鑄多少銅錢,邢知縣大吃一驚,想想又問道:「所以你們的大老爺就懷恨在心,讓你們追捕韓四,追到之後栽贓陷害?」

    「他不光恨韓四,還想要韓四的銀子。」

    「韓四有銀子?」

    「週二爺說韓四是老丈人在重慶府衙當差,只要捉拿到韓四就可以管他老丈人要銀子。」

    「王千總,把他帶下去吧,帶下去好生看押。」

    「嗻!」王二牆拱手行了一禮,旋即同李把總一道架起腿都被嚇軟的衙役,將衙役帶出大堂。

    夔州知府放下茶碗,環視著眾人道:「諸位,依本官之見不必再問了,這裡也不是問案的地方。」

    「府尊明鑑。」

    「明什麼鑑,當務之急是得拿出個章程,牽扯到銅天王,麻煩的很!」

    「府尊,有啥麻煩的,」劉副將豈能錯過這個敲雲南竹槓的機會,驀地站起身,義正言辭地說:「雲南楚雄府定遠縣正堂監守自盜在先,栽贓陷害他人在後,知法犯法,有負聖恩,罪不容誅!」

    「罪不容誅?」范監督陰陽怪氣地問。

    「難道不是嗎?」劉副將反問道。

    「劉協台,姓周的運官是膽大包天,是有負聖恩,但不管怎樣他也是朝廷命官,誅不誅你劉協台說了不算,陶某說都不敢說,就是刑部也不敢這麼說,到底該如何處置他,得聖裁!」

    「所以說這事棘手,」邢知縣輕嘆口氣,無奈地說:「府尊,巴縣都人贓俱獲了還放他們一馬,下官估摸著巴縣正堂曉得這事,卻不曉得該如何處置,乾脆不出面,由二堂打發他們走人,走得越遠越好。」

    「這不是姑息養奸麼!」劉副將剛坐下又站了起來。

    邢知縣緊盯著他問:「劉協台,那你想讓巴縣正堂如何處置,是扣下繳獲的滇銅,還是拿下那個運官?」

    不等劉副將開口,范監督便放下茶碗道:「滇銅是萬萬不能扣的,朝廷正值多事之秋,京局正等著滇銅黔鉛鑄錢呢。定遠縣正堂更不是想拿就能拿的,得先上報重慶府台,再由重慶府台上報川東道,再由道台上報制台衙門,由制台決斷是否彈劾,而且也只能彈劾。」

    「那就上報,我不信制台會姑息養奸。」

    「劉協台,事情沒你想的這麼簡單!」

    「奉節縣,你這話又是啥意思?」

    現在雖說的是巴縣的事,又何嘗不是奉節的事,邢知縣想的很遠,倍感無奈地說:「真要是鬧到制台那兒,制台八成會題奏。密摺送到京城,皇上定然大怒,定會派欽差來查辦。欽差一來,制台、撫台、藩台、臬台、道府全要從旁襄助。你想想,要迎接那麼多大員,要辦這樣的差,甚至不曉得要辦多久,他巴縣要花多少銀錢!」

    「欽差不能來……」說到這裡劉副將不敢說了,也意識到之前把事情想得太簡單。

    夔州知府一樣不想驚動皇上,一樣不想接待皇上派的欽差,只是不會說出口,見夔關監督和奉節知縣也是這麼想的,連劉副將這個大老粗也意識到這事有多麼棘手,心裡踏實了很多,又不動聲色問:「奉節縣,事情發生在你治下,你有何主張?」

    「府尊,巴縣有巴縣的難處,我奉節一樣有奉節的難處,下官……下官以為,不妨以葫蘆畫瓢。巴縣如何處置的,我奉節一樣怎麼處置。」

    「范監督,你怎麼看?」

    「府尊,我夔關專事課稅,無權過問地方的事。」

    夔州知府又問道:「劉協台,你呢?」

    劉副將再傻也明白府台的打算,可就這麼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又心有不甘,苦著臉道:「府尊,我協標死了兩個人,一個馬兵一個步兵,要是就這麼算了,您讓我咋跟將士們交代?」

    夔州知府又回頭道:「人命關天,是不能就這麼算。奉節縣,你以為呢?」

    如果公事公辦,最終倒霉的絕對是奉節縣,邢知縣可不想招惹那麼大麻煩,連忙道:「府尊,據下官所知左營的那兩個兵只是墜入江中,雖生不見人但死也沒見屍。就算真死了,劉協台若能出面安撫,等銅天王到了再讓銅天王賠點銀錢,應該能交代下去。」

    「這未嘗不是個辦法,劉協台,你說呢?」

    「好吧,我等會兒讓人先去安撫安撫。」劉副將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在暗罵你都這麼說了我還能說啥。

    夔州知府懶得再為這爛事耽誤工夫,起身道:「諸位既然都這麼看,雲南的那些個衙役青壯就暫由奉節縣帶回看押,那八百斤滇銅也交由奉節縣保管。其他相關人等先錄份供詞,錄完之後全放了吧。」

    劉副將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禁不住說:「可是……」

    「劉協台,別可是了,等銅天王一到,本官自然會幫你管他要個說法。」夔州知府繞過公案,一邊往外走一邊輕描淡寫地說:「至於那個捐納出身的候補巡檢和那個武舉,勞煩你一併安撫。他們不是要去京城補缺嗎,早點打發他們上路,犯不著因為這事耽誤他們的前程。」

    邢知縣不想夜長夢多,竟拱手道:「真要是公事公辦,人犯全要收監,人證雖無需下獄但一樣不能走。而這案子又不知道要審到猴年馬月,我們耗得起,他們耗得起嗎?劉協台,府尊真是菩薩心腸,這是在替他們的前程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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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九十六章 虎頭蛇尾(修)


    韓秀峰早料到奉節縣太爺和夔州知府一定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怎麼也沒想到會「化」的如此之快,甚至都沒傳他這個差點被栽贓陷害的苦主去堂上問話,只審了一個雲南的衙役就打道回府了。

    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壞事,畢竟牽扯進大案會很麻煩。

    所以面對匆匆趕來的奉節縣衙刑房書吏,韓秀峰是有啥說啥,直供詞錄完簽字畫押也沒有哪怕一句怨言。

    王千總卻窩著一肚子火,也不管邢知縣高不高興,悄悄讓李把總把營裡的婦孺全叫來哭喪,把邢知縣和縣衙的一幫衙役搞得焦頭爛額,然後再借這個由頭讓一幫丘八去搜週二等人的身。

    邢知縣不想橫生事端,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他們把週二等人身上的錢財搜刮一空,左營的婦孺們也不再鬧了,這才帶著剛錄好的供詞讓一幫衙役把週二等人押走。

    「這些個文官,說起來個個飽讀聖賢書,說啥子要經世濟國,結果一個比一個怕事!」目送走邢知縣等人,王千總忍不住罵道。

    韓秀峰微笑著勸道:「王叔,細想起來這也不是啥壞事。您想想,府台真要是公事公辦,驚動了皇上,那這就是欽案。等欽差大臣從京城趕到奉節,審完之後再上奏請旨,等聖旨到了估計要一年半載。欽差大人要在奉節呆那麼長時間,您的日子一樣不會好過。」

    「這倒是,別說欽差大人,就是三年一次的大閱,為應付制台,我們都要提心吊膽,生怕出哪怕一丁點差錯。」王千總輕嘆口氣,旋即話鋒一轉:「志行,三娃子,沒想到週二那龜兒子還是只肥羊,身上帶了四百五十兩銀票和十幾兩散碎銀子。定遠縣的那些個衙役和青壯也全是會撈錢的主兒,有一個算一個,身上少則三五兩,多則十幾兩,你們說說,他們這一路上幹了多少缺德事。」

    「這麼多!」杜三禁不住笑道。

    「你六叔剛才點了點,把那些銅錢全算上,全折成銀子,估摸著有六百兩,總算沒白忙活。」

    「其實這也正常,」韓秀峰笑道:「他們出門好幾月,這幾個月又沒閒著,真是走一路訛一路,訛來的銀錢不放身上還能放哪兒。」

    「結果全便宜了我們,哈哈哈。」

    「王叔,有句話小侄不知當講不當講。」

    王千總走進大堂,繞過公案往太師椅上一坐,哈哈笑道:「都是自個兒人,有話直說。」

    韓秀峰迴頭看看喜形於色的李把總等人,拱手道:「王叔,要不是劉協台出面,恐怕連這六百兩也撈不著。依小侄之見,有好處不能忘了劉協台。」

    「三娃子,聽見沒有,志行多會做事。你真得學著點,以後不管撈到啥好處都不能吃獨食,不然遇上點啥事,別指望上官會幫你出頭。」

    「叔,我曉得。」

    「曉得就好。」王千總點點頭,又一臉無奈地說:「三娃子,叔本想著宰條肥羊幫你湊點盤纏,結果忙活了一下午淨便宜了府台。他走前說啥子等銅天王一到,自然會幫我們管銅天王要說法,擺明了不讓我們再摻和。大錢沒撈著只撈了點小錢,而且還得分一半給協台。」

    杜三儘管很缺銀子,但還是故作輕鬆地笑道:「叔,我沒事。」

    「沒錢咋去京城,就算到了京城沒錢也補不上個好缺。」王千總摸摸下巴,沉吟道:「剩下三百兩,不能全給你,不然弟兄們真就白忙活了,給你一百五十兩,有這一百五十兩總比沒有好。」

    對杜三來說一百五十兩真不是一筆小錢,急忙跪謝。

    看到他的這些叔伯對他這麼好,韓秀峰不由想起劉捕頭、楊班頭、王書承等巴縣的叔伯,正感慨萬千,王千總突然道:「志行,你和三娃子是要去京城補缺的,一天不到京城心裡一天不會踏實,早走比晚走好。今天在營裡歇息,明天一早就動身,免得銅天王到了又生事端。」

    「謝王叔,其實小侄也是這麼想的。」

    「好,你們回營房歇息,我先把銀票給協台送去,明天一早送你們去碼頭。」

    ……

    周知縣的長隨劉三緊趕慢趕,總算趕到了奉節。

    看到週二爺等人的船滿心歡喜,打著燈籠興沖沖跑到船頭一看心裡卻涼了半截,船頭上竟坐著兩個從來沒見過的衙役,並且正談論下午發生的事。

    正嚇得魂不守舍,一個稅吏帶著兩個稅卒追了過來,一把抓住他胳膊:「說你呢,一下船就跑,喊都喊不住,曉得這啥地方嗎,這是夔關!」

    「曉得,我曉得。」

    「曉得這是夔關為啥跑,是不是不想交稅?」

    劉三緩過神,苦著臉道:「差爺,我是雲南楚雄府定遠縣正堂的家人,我家老爺奉命解運滇銅,我是幫我家老爺來探路的。」

    稅吏樂了,忍不住笑問:「你也是從雲南來了?」

    「是,跟我家老爺一起從雲南來的。」

    「這麼說跟這兩條船上的人是一起的?」

    「是,」見船頭上的兩個衙役爬起身,劉三意識到麻煩大了,急忙解釋道:「幾位差爺,一定是誤會,我家二爺和丁班頭是奉我家老爺之命來追捕偷盜官銅的賊人的,他們手裡我有我家老爺簽發的海捕公文。」

    船上的兩個衙役樂了,跳下船死死攥住他:「原來是一夥兒的,來的正好,爺等的就是你!」

    「差爺,你們一定搞錯了,一定是誤會。」

    「沒搞錯,也誤會不了。」兩個衙役一邊搜他的身,一邊厲聲問:「你的船呢,除了你還有誰?」

    「我的船在那邊,就我一個,除了船家沒別人,你們這是做什麼?」

    「做什麼,等會兒你就曉得了。」高個子衙役搜出錢袋,打開袋口取出一把銅板遞給稅吏:「張書承,我們先把這龜兒子押回衙門,碼頭上勞煩你幫我們盯著點。」

    雲南竹槓有的敲,真正的大肥羊還在後頭。

    稅吏收起銅板,咧嘴笑道:「去吧,碼頭上我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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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九十七章 雲南竹槓

    第二天一早,王千總、李把總等左營武官把韓秀峰、杜三、潘二和大頭四人送到碼頭。秦五覺得奉節不是個好地方,等韓秀峰和杜三跟一幫官老爺道完別就招呼他兒子和侄子撐船啟程。

    「韓老爺,杜老爺,奉節縣衙的官差昨晚又抓了一個銅天王的人。」

    「又抓了一個?」韓秀峰下意識問。

    「聽碼頭上的人說好像是運官的長隨,是來找週二的,結果被奉節縣衙守在碼頭上的衙役逮了個正著。」

    韓秀峰心想他們夠倒霉,坐下笑道:「不管他了,也不關我們的事。」

    潘二回頭看著越離越遠的奉節城問:「少爺,咋不關我們的事,夔州的大老爺們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自然不會為難姓周的龜兒子,他要是還不服氣,還懷恨在心,又派追兵咋辦?」

    「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真的,但不為難姓周的運官恐怕不太可能。你想想,你要是夔州知府,這送上門的竹槓你敲還是不敲?」

    「送上門的肥羊為啥不宰,我要是夔州知府,不敲他幾千兩銀子這官豈不是白做了!」

    「這就是了,」韓秀峰笑了笑,接著道:「姓周的一定會討價還價,至少要在奉節呆三五天。而前面就是三峽,江流湍急,險象環生,搞不好就舟毀人亡。我們快不起來,他帶著幾十萬斤官銅更快不起來,一百九十里水路,少說也要走半個月,這還是運氣好沒翻船,要是翻了船沉了銅,這一路會耽誤更長時間。」

    「他們要是再派追兵呢?」

    「他敢嗎?」

    杜三不禁笑道:「吃一塹長一智,我看借他龜兒子幾個膽也不敢。」

    韓秀峰會心地笑道:「所以從現在開始我們用不著再提心吊膽。」

    不用再擔心被仇家追上,眾人心情舒暢,順流而下,一邊說說笑笑,一邊欣賞川江兩岸的美景。

    三峽瞿塘峽、巫峽和西陵峽三段峽谷的總稱,它西起奉節的白帝城,東到宜昌南津關。

    三峽中屬瞿塘峽山勢最為雄峻,兩岸之山,上懸下陡,如斧削而成,有的峰高三千多尺。夾江峭壁,甚為逼仄,致使江寬不過三百尺,最窄處僅百十尺。其中夔門山勢尤為雄奇,堪稱天下雄關,因而有「夔門天下雄」五字鐫於崖壁。

    山勢之外,瞿塘水勢亦雄,它「鎖全川之水,扼巴蜀咽喉」,江水至此,水急濤吼,蔚為大觀。對瞿塘峽的山水之「雄」,有一首詩寫得至為貼切:夔門通一線,怪石插流橫。峰與天關接,舟從地窟行!

    包括秦五在內的船家不敢再往下走,把船撐到岸邊讓他兒子狗蛋和侄子送韓秀峰等人走峽路去宜昌。而上行的那些船載有貨物,只能找縴夫拉船。

    幾十個縴夫穿著草鞋,光著屁股,拉著纖繩在岸上的亂石堆艱難跋涉,油亮的背脊,沉重的汗珠,赤裸的雙腳,匍匐著身軀拉著貨船逆流而上,繃直了的纖繩緊勒著他們結實的背膀。

    「哎咿呀呵!哎喲!」

    「夥計們莫散勁喲!哎喲!」縴夫們有韻律地和船頭的同伴相互唱和著,號子聲在深山峽谷間盤旋迴蕩。

    韓秀峰迴頭看了一眼,背著一個布包喊道:「大哥,潘兄,該上路了。」

    「哦,走吧。」杜三緩過神,挎著腰刀背著行李跟了上來。

    狗蛋和他堂哥在船上是船伕,上了岸就搖身一變為腳伕,挑著兩擔行李走在前頭,大頭挑著擔緊隨其後,韓秀峰、杜三和潘二背著行李跟在後頭。

    峽路由砭道、槽道、棧道組成。

    瞿塘峽兩岸的斷崖峭壁高數百丈,窄處峽寬不及三百尺,一行人在北岸的絕壁上人工開鑿的棧道上行走,真有股凌空漫步之感。

    「二弟,這路真難走。」杜三不敢再往下看。

    韓秀峰也不敢往下看,緊貼著崖壁邊走邊笑道:「大哥,要是沒猜錯這就是傳說中的危石鳥道。」

    杜三雖識字卻沒讀過幾本書,因為考武舉人只要默寫武經,好奇地問:「危石鳥道,咋取這麼個鳥名字?」

    「此鳥非彼鳥,這是取自唐代詩人劉長卿詩中的一句『危石才通鳥道,空山更有人家』。鳥道我們正在走,人家還沒看見,真擔心天黑了找不著地方歇息。」

    「韓老爺,這一帶我熟,再走二十里就有人家。」狗蛋回頭道。

    「好,從這兒到宜昌全聽你的。」

    「韓老爺放心,有我們在,不會讓您和杜老爺風餐露宿的。」

    ……

    就在韓秀峰等人翻山越嶺之時,剛抵達奉節的周知縣就被夔關巡捕佟柱和奉節縣衙的幾個衙役帶到了夔州知府衙門。

    府台既沒升堂也沒召見他,讓他就這麼在門房裡乾等,門子甚至連茶也沒給沏一杯。

    正如坐針氈,一個長隨走進來拱手道:「佟老爺,人帶到就行,您請回吧。」

    「那我先走了。」

    「小的送送您。」

    「佟兄……」周知縣下意識站起身。

    佟柱心想你現在曉得害怕了,拱起手敷衍道:「周兄,小弟先走一步,你好自為之吧。」

    「可是……」不等佟柱開口,夔州知府的家人便回頭道:「周老爺,府尊請您稍坐,等辦完公務自然會召見。」

    「哦,下官不急,下官就在這兒等。」

    這一等竟等了近兩個時辰,直到天黑了衙役們忙著掌燈,知府的家人才來傳話,讓他去二堂。

    周知縣心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一走進二堂就跪下磕頭,邊磕頭邊求饒:「下官見過府尊,下官糊塗,求府尊看在下官攤上這苦差累差,實屬迫不得已的份上,高抬貴手,給下官一條活路……」

    「周老爺,你搞錯了,鄙人姓吳,承蒙府尊垂青,被聘為西席。」

    原來不是府台,原來是府台的幕友。

    周知縣意識到這事有迴旋的餘地,連忙爬起身,拱手道:「吳先生,您貴為府尊的西席,自然見過世面,一定曉得下官攤上的這差事有多苦……」

    吳師爺懶得跟他磨嘴皮子,看著他冷冷地問:「周老爺,你身為朝廷命官,竟知法犯法,監守自盜在先,指使家人衙役栽贓搆陷他人在後,還鬧出兩條人命,而且不是一般的人命,你讓我家東翁怎麼高抬貴手!」

    都到這份上了沒必要繞圈子,周知縣急切地問:「周先生,下官賠錢行不行?」

    「協標那邊要安撫,不賠足銀子協台第一個不答應。」吳師爺頓了頓,接著道:「事情發生在夔關,夔關監督、委員和巡捕也要一一打點到。要知道他們全是內務府的包衣,尤其范監督,是有密摺專奏之權,是能上達天聽的。」

    「兩千兩,下官願出兩千兩!」

    「兩千兩,周老爺,你的身家性命就值兩千兩?」吳師爺像看白痴似的看著他。

    「吳先生,下官真只有兩千兩……」周知縣顧不上對方是不是官,又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一邊磕頭一邊哭訴起他為官以來遇到的倒霉事,一把鼻涕一把淚,看上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吳師爺不為所動,端起茶道:「周老爺,既然拿不出銀子那就請回。不過你可以走,你解運的幾十萬斤滇銅我家東翁也會責令奉節縣差青壯一路護送出境。但你的胞弟和已收監的相關人等一個也不能走,誣告反坐,按律杖一百流三千里。至於您,等著被彈劾吧!」
V123210 發表於 2019-7-29 21:45
韓四當官 第九十八章 兒行千里父擔憂

    轉眼間已進入臘月,地裡沒啥活,家裡也不忙了,韓家三兄弟很韓老爺子商議了一下,挑了四大籮兜米,二十斤菜籽油,二斤麻油,四隻自家養的老母雞,十斤自家醃的臘肉,五斤自家灌的臘腸和一些干海椒、花椒、蘿蔔乾等東西送往城裡。

    來時經過走馬崗,在嬸娘家歇腳,順便問嬸娘要不要給幺妹兒捎東西,結果被同興當鋪的潘掌櫃瞧見了,曉得他們三兄弟們要進城,竟去街上買了兩大籮兜雞鴨魚肉之類的年貨,背著搭拉帶著他家大兒子潘長喜一道來了。

    韓家的日子本就過得緊巴巴,韓大想著辛辛苦苦挑來的這些東西是給弟妹的,跟上次那樣去柱子家不太合適,就這麼從白市驛一路打聽到千廝坊,直到大半夜才找著四弟家。

    深更半夜有人敲門,琴兒嚇一跳,急忙叫幺妹兒穿衣裳。

    直到聽清楚是韓大從走馬老家來了,二人才鬆下口氣,忙不迭去開門。

    「大哥,你們來就來唄,帶這麼多東西幹嘛?這麼重,挑幾十里山路,多累!」

    「我們天天下地干活,挑這點東西不算啥,走走歇歇,餓了吃點幹糧,渴了坐下喝口水,不累。」不曉得因為是第二次來,還是怕被潘家父子瞧不起,韓大沒上次那麼拘束,從幺妹兒手裡接過茶碗,回頭道:「弟妹,這是你二哥,這是你三哥。」

    「二哥好,三哥好。」琴兒急忙微微一蹲,給兩個頭一次見的哥哥道了個萬福。

    「弟妹,別……別這樣。」韓二早聽韓大說弟妹好看,但怎麼也沒想到琴兒會如此標緻,他從沒來過城裡,以前在家都不怎麼敢跟難得回去一趟的韓四說話,現在更不敢盯著弟媳婦看,竟紅著臉從籮兜裡翻出一包雞蛋,支支吾吾地說:「弟妹,這是娘給你煮的,本來想帶生的,可又擔心路上碰碎。」

    「幺妹兒,這是你娘讓我們給你捎的東西。」韓三也連忙岔開話題。

    「哦,謝謝三哥。」

    見倆弟弟如此拘束,韓大咧嘴一笑:「弟妹,這是同興當的潘掌櫃,這是少掌櫃,就是長生的大哥。」

    「原來是潘掌櫃。」琴兒又道了個萬福,隨即招呼道:「潘掌櫃,潘大哥,請用茶。」

    在潘掌櫃看來府衙兵房經承雖不是官老爺但也差不了太多,而琴兒絕對是城裡的大家閨秀,連忙拱手道:「少奶奶別這麼客氣,我們父子這麼晚過來,實在……實在過意不去,這些東西是代我家長生孝敬的年貨,快過年了,一點心意。」

    「潘掌櫃,您是長輩,咋能這麼稱呼我一個晚輩。」

    「我……我是跟幺妹兒她爹交好,但現而今不比以前,志行賢侄現而今是官身,他是官老爺你不就是少奶奶麼。況且我家長生能不能混出個人樣,還得靠志行賢侄提攜。」

    「是啊少奶奶,我二弟還得靠您和您家韓老爺關照。」潘長生恭恭敬敬作了一揖。

    琴兒本以為潘家父子是來為難幺妹兒的,怎麼也沒想到他們會如此客氣,一時間竟沒了主張,乾脆回頭道:「幺妹兒,潘掌櫃和潘大哥來了,我一個婦道人家都不曉得該咋招呼,要不你幫我去喊一下我爹。」

    幺妹兒最怕見潘家人,要不是有三個堂哥在,她肯定會找個地方躲起來。聽嫂子這一說,她不假思索地回道:「好的,我這就去。」

    「黑燈瞎火的,你一個人出去沒事吧?」潘大禁不住問。

    「大哥,沒事,嫂子娘家離這兒又不遠,我一會兒就回來。」

    「我還是不放心,老三,你陪幺妹兒去。」

    「好的。」

    ……

    幺妹兒和韓三一走,韓大韓三就問從老家挑來的東西放哪。

    琴兒猛然發現韓家窮雖窮了點,但有個大家族真比沒有好,三個哥哥竟走了幾十里山路挑來這麼多年貨,又感謝了一番,這才請他們把米倒進堂屋的大缸裡,倒不下的摞在牆角,然後再歸攏臘肉、臘腸……忙得不亦樂乎。

    自家的東西剛歸攏好,還沒來得及歸攏潘家送的年貨,段經承就跟著幺妹兒和韓三到了。

    韓大不敢怠慢,急忙拉著韓二上前問好,然後老老實實站在一邊。

    潘家父子同樣如此,行完禮都不敢坐。

    「別拘束,到了這就跟到自個兒家一樣。」段經承示意他們坐下,慢悠悠地說:「潘掌櫃,你跟著一起進城,是不是不放心你家老二,想打聽打聽他們的消息?」

    「段經承,我就曉得瞞不過您。不怕您笑話,我家老二真讓我不省心,在家時嫌他煩,現而今不在身邊又總是想,總是掛念。」

    「畢竟是你的親生骨肉,別說你了,志行出這麼遠門,我一樣不放心。」段經承感同身受,一邊招呼他喝茶,一邊不緩不慢地說:「你家老二沒給你捎信,我家志行倒是給家寄了幾封家書。前幾封是托沿路的幾個驛站捎來的,說的是銅天王的事,最後一封是經過江寧時托票號捎回來的,這票號捎信不比兵部郵傳,在路上走的比人還慢。算算日子,他們這會兒應該快到京城了,說不定已經到了。」

    潘掌櫃是真想兒子,禁不住問:「段經承,這麼說他們從巴縣到江寧這一路平安無事?」

    想到女婿竟在路上又收拾了一下銅天王,段經承不禁笑道:「有驚無險,平安無事。」

    「有驚無險,段經承,他們是不是遇到啥事了?」

    「是遇到點事,不過這事說起來話長,要是不說個清楚你一定不放心,容我慢慢道來……」段經承喝了一小口茶,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繪聲繪色地說了一遍。

    潘掌櫃聽得驚心動魄,抬頭看看同樣嚇得臉色鐵青的韓家三兄弟,不禁嘆道:「連解運官銅的縣太爺都被他治的服服帖帖,志行賢侄果然是做大事的人!」

    「這是自然,我段吉慶看人從來沒看走過眼。」

    「恭喜恭喜,恭喜段經承得此佳婿。」

    「同喜同喜。」

    韓四原來比想像中更厲害,現在又娶了府衙兵房經承家的千金,潘掌櫃意識到今後不但不能以韓家的債主自居,而且要借這個機會巴結上韓四,聊了一會兒話鋒一轉:「段經承,實不相瞞,我這次來一是打聽志行賢侄和我家老二的消息,二是這不到年底了嗎,我家還有點地丁銀沒交,打算明天找個靠譜的保歇幫著交一下。」

    段經承見他壓根沒提還債的事,對他的印象好了很多,沉吟道:「潘掌櫃,地丁銀是交給縣衙的。要不這樣,我明天一早幫你去問問縣衙的朋友。」

    「我家長生走前託人給我捎過信,說志行賢侄以前就是給人保歇的,說志行賢侄啟程前把以前幫著保歇的民戶全交給了一個姓的楊書吏。」

    「琴兒,姓楊的書吏,這事你曉得嗎?」

    「爹,我聽志行說過。」

    「那個姓楊的靠不靠譜?」

    「靠譜,那人叫楊昕,你不認得他,但一定認得他爹。」

    「他爹是誰?」

    「金紫坊的楊秀才。」

    「我說誰呢,原來是楊秀才家的二娃子,楊秀才我是曉得的,城裡有名的老學究。」段經承笑了笑,回頭道:「潘掌櫃,既然你家老二跟你說過,那你們明天就去找楊秀才家的老二。」

    「好的,謝段經承。」

    「謝我做啥,我又幫不上忙。」段經承想了想,又抬頭問:「韓大,你們不是種幺妹兒家的地嗎,她家的地一樣要交地丁銀,你們是咋交的?」

    韓大緩過神,連忙道:「我家的地丁銀是柱子幫交的。」

    段經承反應過來,忍俊不禁地說:「差點忘了那個小仵作,小仵作做事也靠譜。況且他跟你們韓家結了親,再過兩年就要迎娶幺妹兒,這既是你們的事也是他自個兒的事,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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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九十九章 重慶會館

    正如段經承所料,韓秀峰一行從宜昌換船順流而下經江寧到揚州,再從揚州換船沿京杭運河一路往北,一路上換了八次船,雇過六次車,總算趕到了京城。

    之前誰也沒來過,路上正好遇到一個進京趕考的舉人老爺,四人就這麼跟著那個舉人經盧溝橋渡口,從廣安門進城。

    本以為跟著杜三不用交稅,結果杜三的兵部勘合在京城不管用,連趕考的舉人老爺都被城門口的稅吏勒索了十兩銀子,韓秀峰不敢在天子腳下生事,一番討價還價,最終交了三兩。

    從巴縣到京城這一路上雖省吃儉用但依然用掉一百八十多兩銀子,進了城不敢亂花,四人肩挑手提,背著行李一路打聽到位於宣外米市截胡同裡的重慶會館。

    不到北方不曉得有多冷,潘二臉都凍紫了,看著眼前的三合院,放下行李問:「少爺,是這兒嗎,沒搞錯吧?」

    剛才經過好幾個會館,一個比一個氣派,而眼前這院子非但不氣派而且破破爛爛,韓秀峰也懵了,下意識回頭問:「大哥,你三年前不是來過一次麼,應該有點印象,是不是這兒?」

    「好像就是這兒,進去問問就曉得了。」杜三同樣凍得臉色發紫,要不是韓秀峰有兩身棉衣,借了一身給他穿,他這會兒不曉得會凍成啥樣。

    韓秀峰不想就這麼在外面挨凍,走上去敲敲門:「有人嗎?」

    「來啦!」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矮矮瘦瘦的老頭走出來問:「找誰,有什麼事兒?」

    「老伯,請問這裡是不是重慶會館?」

    「你們是從重慶來的?」

    「是,晚生姓韓,字志行,巴縣人氏。這位是我結義大哥,姓杜,也是重慶府人,我們都是來京城補缺的。」

    「補缺的,我以為你們是進京會試的舉子呢。」老爺子有些失望,但還是把眾人迎進院子,邊往堂屋走邊問道:「韓老爺,杜老爺,你們二位看著面生,敢問官居幾品,打算補什麼缺?」

    「不怕您老笑話,晚生是冷籍,考不了功名,只能捐了個九品候補巡檢。我大哥是武舉人,三年前來過京城,這趟是鎮台保舉,來兵部補缺的。」

    老爺子掀開髒兮兮的布簾,把眾人迎進堂屋,一邊在爐子上烤手,一邊忍不住笑道:「小子,捐納出身的老爺我見多了,上街轉一圈,十個旗人估計有九個捐了官,最低也是七品頂戴,你怎麼不捐大點,捐個九品巡檢有什麼用,還千里迢迢跑京城來了!」

    「聽您老的意思,這缺是不是不太好補?」韓秀峰尷尬地問。

    「天底下就沒有好補的缺,你這缺別說不好補,就算補上又能咋樣?九品巡檢,哈哈哈,笑死我了。」

    杜三跟韓秀峰過去兩個月不光朝夕相處,而且也算共過患難,實在聽不下去了,不快地說:「老爺子,我二弟只捐了個九品巡檢咋了,到底能不能住,您老給句話!」

    「這裡是重慶會館,你們又都是重慶府人,自然能住。」老爺子捧起紫砂壺,笑看著二人道:「不過會館有會館的規約,你們先看看牆上的住館之例,京官讓候補、候選,候補、候選者讓會試、廷試。會館就這麼大,攏共六間房,空的只有四間,過完年朝廷就要開恩科,如果來幾個會試的舉子,你們就得搬出去自給兒找地方住。」

    「我們重慶府舉人老爺不少,但據我所知來京城會試的不多。」

    「我是說如果,」老爺子放下紫砂壺,接著道:「再就是我們重慶府乃至整個四川,在京官員不多,外官同樣無法與江浙、湖廣相提並論。官員不多,出資的也就不會多,又沒鋪面出租,為了維持下去,你們一人得交一兩的館費。」

    「這是應該的,」韓秀峰連忙打開包裹,翻出一錠銀子和一份書信:「這錠銀子差不多五兩。」

    「好,我暫且收下,要是過幾天舉子們到了住不下,再給你們退一半。」老爺子收下銀子,拿起信,看到信封上的落款,驚詫地問:「小子,你認識顧老爺?」

    「認得,這封信就是顧老爺讓我捎給您老的。」

    「早說呀,你們先坐,我們先看看。」老爺子當著眾人面拆開書信,仔仔細細看完,旋即抬頭笑道:「既然是顧老爺推薦來的,那就不是外人,你們先在東邊那兩間住下,爐子是現成的,去胡同口買點石炭就能烤火,也能在爐子上燒水做飯。一路奔波到這兒,一定累了,先歇兩天,等閒下來我帶你去省館印結具保。」

    韓秀峰心想五十兩銀子沒白花,連忙拱手致謝,然後又問道:「您老貴姓?」

    「免貴姓費,在家排行老二,住在西廂房的錢老爺喊我費二,你們也這麼喊吧。」

    「您老是長輩,我們可不能那麼喊,我們喊您老費二爺吧。」

    「喊費二爺也成。」老爺子笑了笑,又回頭道:「小子,你既是武舉那就是從六品的千總,有重慶鎮台的保舉也就用不著去省館找印結局具保,我呢在京這麼些年又正好認得一個兵部的筆帖式,今兒個趕不上了,明兒一早帶你去兵部。」

    杜三欣喜若狂,連忙拱手道:「謝費二爺,讓費二爺費心了。」

    「別急著謝,我認得歸認得,但想補個好缺,該打點的一樣要打點。」

    「費二爺,像我這樣的想補個好缺要多少銀子?」

    「越多越好,只要捨得花銀子,連門千總都能補上!」

    門千總,杜三想都不敢想,苦著臉道:「費二爺,不怕您老笑話,我沒帶多少銀子,我身上只有一百兩,還得留幾十兩做盤纏。」

    費二爺沒想過敲他的竹槓賺他的銀子,同樣沒想到他只帶了這麼點銀子來京城,下意識抬頭看向韓秀峰,見韓秀峰一臉不好意思的點頭,不禁笑道:「既然只有幾十兩,那打不打點沒啥兩樣,準備兩個門包就行了。」

    「門包要多少?」杜三尷尬地問。

    費二爺輕描淡寫地說:「一個門包塞一千文錢票,身上要是沒錢票我可以幫你換,我這正好有兩張。」

    韓秀峰忍不住問:「費二爺,我這個缺需要多少銀子打點?」

    「你這個缺雖然不大,但想補上卻沒那麼容易,我估摸著得四五百兩,這還得找對人。」

    「找對人就行?」

    「找對人也得等,運氣好等三個月,運氣不好等兩三年也補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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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