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韓四當官 作者:卓牧閑 (連載中)

 
V123210 2019-6-9 17:04:0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0 21430
V123210 發表於 2019-8-3 17:59
韓四當官 第一百一十章 人生無處不相逢


    什麼時候能補上缺,到底能補上個什麼缺沒個准信兒,費二爺擔心韓秀峰沉不住氣,一走出會館就勸慰道:「志行,補缺這種事急不來,急也沒用。既來之則安之,為今之計只有等。」

    「二爺,我曉得缺沒那麼好補,況且我剛到京城,剛投上供,對啥時候能補上倒不是很急,只是覺得就這麼幹坐在會館裡等不是事。」韓秀峰迴頭看看身後,又苦笑道:「人就怕閒,一閒下來心裡就不踏實。」

    「誰說就這麼幹坐在會館裡等的?」費二爺反問了一句,如數家珍地說:「吏部每月彙總一次各部院和各省共空出多少缺,掣簽也每月一次,謂之『月選』。滿蒙漢八旗官員每月上旬掣簽,筆帖士中旬掣選,漢員下旬掣選。每逢雙月,掣選除班、升班的官員;每逢單月,掣選補班的官員,唯有閏月不開選。又因除班和升班官員較多,在京的候補候選最為關注,所以雙月被稱之為『大選』。」

    「二爺,您老是說我每月下旬都要去吏部聽信?」

    「當然要去,不然被掣選上都不曉得。」

    「去也好,至少每月都有個盼頭,」韓秀峰想了想,又好奇地問:「二爺,除班是啥班,到底啥意思?」

    費二爺笑道:「除班是滿漢官員初授或新授官職之班次,有多途,諸如以科舉初授者,文進士一甲一名除修撰;以考除者,滿洲順天府學教授以文進士、文舉人,由禮部考擬正陪,交部引見除;以揀選除者,太常寺、陵寢衙門滿洲讀祝官、贊禮郎,鴻臚寺滿洲鳴贊,各由該寺咨部奏派大臣會同揀選引見;以貢生、監生、官學生等人除及以效力期滿除者、以保舉除者、以議敘除者等等。」

    「我呢,我是哪一種?」韓秀峰追問道。

    「你屬捐輸,京官郎中以下,外官道以下皆按例除。」

    官職太多,規矩太多,韓秀峰似懂非懂,心想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以後每月下旬吏部掣簽時去聽信兒就是了。

    回到重慶會館,喊同樣剛從外面回來的大頭和潘二打掃堂屋和東廂房,打掃空著的那四間「狀元房」,為年底的團拜宴和接待即將抵京的舉子做準備。

    ……

    任禾從巴縣啟程前找算命先生算過日子,也不曉得算命先生跟韓秀峰用的是不是同一個版的曆書,給他算的日子也是十月十二號。

    十一號去報恩寺上香許願,十二號天沒亮就去祠堂祭祖,祭完祖便帶著弟弟任怨去白市驛和來鳳驛與早約好的三個同年先後會齊,走得不是水路,也不是直奔京城,而是一起走旱路先去省城成都拜見學台,填寫親供(填寫證明其舉人身份的年齡、籍貫等手續),領了十兩路費和火牌,再走旱路翻秦嶺,經陝西、山西、河北三省進京。

    走旱路不完全是走,從成都府到秦嶺那一段可以僱車,翻過秦嶺進入陝西地界又能僱車,並且有火牌在手,去驛戰僱車不用花錢。車上插著「禮部會試」的旗子,正所謂「公車進京」!

    車比船快,且路程要近一些,所以任禾雖然先去了一趟省城,但路上用的時間卻不比韓秀峰多,經過近兩個月顛簸,終於趕到了北京城。

    本以為到了天子腳下,應該跟之前一樣通行無阻,結果一到崇文門就被幾個稅吏給攔下了。「火牌」不管用,「禮部會試」的旗子一樣不管用,連同隨行家人在內的一行七人,竟被勒索了四十五兩銀子才進了城。

    任禾越想越窩火,禁不住說:「君傑兄,剛才你為啥拉著我?這幫胥吏太可惡,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訛我們的銀子,我就不信沒說理的地方,這官司就算打到御前我也不怕!」

    何恆這是第二次進京會試,對京城比較熟悉,苦笑著勸道:「老弟,這幫胥吏是可惡,不過這事還真沒地方去說理,你我只能自認倒霉。」

    「憑啥!」

    「崇文門稅關雖是戶部的稅關,但事實上從監督到委員、從委員到稅吏全是內務府委派的,收的稅銀也歸內務府。換言之,他們是在替皇上收稅!別說我們這樣的舉子,就算各省藩台、臬台進京他們一樣敢攔下收稅。」

    任禾咬牙切齒地說:「可是課稅有課稅的章程,他們不光不按章程收稅,而且巧立名目敲詐勒索!」

    「是啊,太無法無天了!」另一個舉人也氣呼呼地說。

    「無法無天又能拿他們怎樣?連五城察院的巡城御史都管不了,你我只能吃這個啞巴虧。」

    「巡城御史不是管不了,而是不願去管。」任禾深吸口氣,冷冷地說:「等來年金榜題名,看我任禾咋收拾他們,不參他們一本這幾十年聖賢書白讀了!」

    「那也要等到來年,」何恆邊帶著眾人往宣武門方向走,邊笑道:「當務之急是先去會館安頓,也不曉得綦江、大足和榮昌的那幾位有沒有來。要是他們幾位也來,並且在我們前頭到,那我們就得自給兒去貢院附近找地方住了。」

    「為啥,我們重慶府不是有會館嗎?」江津縣的劉舉人不解地問。

    「我們重慶府在京城是有會館,但規模無法與江浙、湖廣的那些府館相提並論,就一個三合院,留給我們這些舉子住的攏共只有六間房,去晚了自然住不下,只能自給兒掏錢去租房。」

    「君傑兄,這麼大事你咋不早說!」

    「我以為你們曉得呢。」

    「走走走,我們走快點,可不能讓綦江、大足的那幾位搶我們前頭。」

    ……

    三位舉人背著行李,招呼各自的家人走快點,緊趕慢趕總算在天黑前趕到了重慶會館。

    何恆這是第二次來,當仁不讓地上前喊門。

    大頭正忙著做宵夜,韓秀峰正在西廂房裡和錢俊臣一起斟酌給商賈的請帖咋寫,潘二沒事幹,急忙跑出來開門。

    「請問您幾位是……」見喊門的人身後竟有一張熟悉的面孔,潘二一時間竟愣住了。

    「你又是誰?」重慶府轄下十四個州縣和散廳的舉人何恆幾乎全認得,見潘二不是重慶府的舉人看上去又不像個官,下意識問:「費二爺呢,費二爺在不在?」

    「費二爺剛出去,」潘二反應過來,連忙讓開身體,一邊招呼他們進院兒,一邊看著任禾兄弟笑道:「這不是任老爺和任二爺嗎,您二位咋也來京城了,還真是人生無處不相逢!」
V123210 發表於 2019-8-12 22:48
韓四當官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京城不是巴縣

    韓秀峰大婚那天任禾去攪過局,甚至當面羞辱過韓秀峰,潘二對他印象深刻。第二天又去神仙坊送過銀票,所以也認得任怨。

    韓秀峰大婚那天小院兒裡人太多,任禾哪記得他這個小角色,下意識問:「你認得我?」

    不等潘二開口,任怨就脫口而出道:「哥,他是韓四的長隨。」

    任禾反應過來,不動聲色說:「果然是故人,這麼說你家老爺已經到了,也住在這兒?」

    潘二現而今也是見過世面的人,官老爺見多了,這院子裡就住著兩個,其中一個從六品的武官不但跟他住一個屋,有時候甚至還稱兄道弟,不再是在巴縣時那個土包子,更不會怕任禾這個舉人,嘿嘿笑道:「任老爺,您幾位是想住會館吧,我家少爺正在裡頭跟錢老爺說話,勞煩您幾位在院子裡稍等,容小的先去稟報一聲。」

    想到韓四,任禾就是一肚子鬱悶,呵斥道:「放肆,老爺我下榻會館還用得著你去稟報!」

    「任老爺好大的威風。」潘二抬頭看看東西兩排的「狀元房」,又回頭看看堂屋,不卑不亢地說:「這兒是京城,不是巴縣,輪不著您任老爺發號施令。您幾位想住這兒,得看我家少爺心情好不好,讓不讓你們住。」

    「這是重慶會館,不是你們韓家!」

    「這兒的確不是我少爺家,但我家少爺是這兒的首事!首事懂不,哈哈哈哈,就是會館的管事!」

    任禾咋也想不明白應該也是剛來不久的韓四怎麼就搖身一變為重慶會館的首事,正百思不得其解,韓秀峰聽到院子裡的動靜跟錢俊臣一起走了出來,見一下子來了六七個人,其中還有曾羞辱過他的任禾,定定心神,拱手道:「任老爺,久違了。」

    任禾不認為韓四真是會館首事,見他身邊站著一個從六品的文官,急忙把行李遞給任怨,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巴縣舉子任行之見過老爺,敢問老爺尊姓?」

    韓秀峰自然不會讓錢俊臣自給兒介紹自給兒,拱手道:「任老爺,這位是禮部員外郎錢俊臣錢老爺!」

    禮部那可是管會試的衙門,也是最清貴的衙門,捐納出身的官哪個衙門都能去,唯獨禮部和吏部去不了。

    任禾肅然起敬,急忙再次拱手作揖:「原來是錢老爺,久仰久仰,失敬失敬!」

    錢俊臣很喜歡這種被人敬重的感覺,拱手回了一禮,笑問道:「幾位是來會試的舉子吧,我和志行老弟剛才還說算算日子你們也該到來了,沒曾想曹操曹操到,我們剛說完你們便到了。」

    「晚生璧山舉子何君傑,見過錢老爺。」

    「晚生江津舉子劉始真,見過錢老爺。」

    同行的何恆和劉山陽反應過來,急忙把行李交給各自的家人,恭恭敬敬地給錢俊臣行禮。

    「都是同鄉,無需多禮,」錢俊臣回了個禮,側身笑道:「三位千里迢迢進京,一路鞍馬勞頓,想必都累了。這位是我們重慶會館首事韓志行韓老弟,三位認識一下,請韓老弟幫你們登記下火牌,早點安頓下來歇息吧。」

    「任老爺,何老爺,劉老爺,裡面請。」韓秀峰微笑著拱手道。

    「韓四,你真是會館首事?」任禾一臉不可思議。

    「這還能有假?」杜三伸著懶腰從東屋裡走了出來,摟著韓秀峰的肩膀笑道:「我二弟正是會館首事,你們想住這兒得給我二弟交館費。」

    杜三說完,放下胳膊,有意無意地敞開棉襖,露出裡面官服上的補子。

    武官的補子跟文官的不一樣,

    何恆打心眼裡瞧不起杜三這樣的武官,像是沒看見一般不解地問:「錢老爺,費二爺呢,我記得費二爺是首事。」

    「二爺以前是,現在不是了,他剛才出門有點事,估摸著一會兒就回來了,外面不說話地方,三位進來說。」

    「走走走,都杵在院子裡幹嘛?」杜三打了個哈欠,掀開簾子第一個走進堂屋。

    韓秀峰很想讓大頭和潘二把任家兄弟趕出去,但這裡本來就是專門給進京趕考的重慶府籍舉子提供住宿的地方,只能坐到八仙桌上首,拿起擱在香案上的登記簿,一邊示意潘二磨墨,一邊淡淡地說:「會館有規約,三位可以住,並且想住多久便住多久,但每人要交二兩銀子的館費。」

    何恆這是第二次住,曉得會館的規矩,從懷裡摸出錢袋,取出一把碎銀:「這裡應該有二兩,勞煩韓老弟了。」

    「談不上勞煩,何老爺,您先坐。」

    任禾暗罵了一句小人得志,回頭示意任怨取銀子,也一屁股坐了下來。

    韓秀峰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架勢,先收銀子再登記,登記完他們的火牌,抬頭道:「三位,眼看就要過年,順天府和五城兵馬司對外地來京人員管得嚴,你們的家人一樣要登記造冊,勞煩你們的家人出示一下戶口牌。」

    乾隆朝時朝廷對在京城討生活的流民管得嚴,順天府經常會同五城兵馬司查究遣送,後來流民越來越多,想管也管不了,也就不怎麼管了。

    正因為如此,何恆上次來時就沒給隨行的家人去辦戶口牌。

    任禾和劉山陽之前沒來過京城,一切以何恆馬首是瞻,不但沒幫家人辦而且壓根沒想過戶口牌這事,以為他們有火牌就行。

    三人面面相覷,一時間竟不曉得該咋說。

    「沒帶?」韓秀峰緊盯著任禾問。

    「我們不曉得這事,家弟沒戶口牌不行嗎?」任禾微皺著眉頭問。

    「也不是不行,而是不穩妥。」

    「咋個不穩妥?」

    韓秀峰擱下筆,不緩不慢地說:「非京籍軍民人等在京,全得登記造冊,全得錄入甲長、坊正的循環號薄。要是不登記、不錄入,沒被衙門查到沒關係,要是被查出不光令弟會有麻煩,連我這個會館首事也會被牽連。」

    錢俊臣豈能猜不出韓秀峰這是打算敲竹槓,故作嚴肅地說:「三位,你們也太大意了,帶家人來京城,竟然不去衙門給家人辦戶口牌!這是有會館的,要是沒會館,外面那些客棧誰敢讓你們住。」

    「錢老爺,我……我上次來,我家人沒戶口牌也沒事。」

    「上次是運氣好,何老弟,今時不同往日,現而今天下不太平,京畿重地,自然要比太平年景管得嚴。」

    「錢老爺,我們來都來了,這可如何是好?」

    「韓老弟,都是同鄉,你幫著想想辦法吧。」錢俊臣回頭道。

    韓秀峰心想你要麼不開竅,一開竅竟配合得如此默契,強忍著笑道:「還能有啥辦法,只能花點銀子託人去衙門打點。」

    「花點銀子也行,韓老弟,要花多少銀子?」何恆急切地問。

    「一個人少不得十兩。」

    「這麼多!」

    「何老爺,您又不是頭一次來,應該曉得京城啥都貴!您說說,在京城十兩銀子能幹啥?」

    為進京會試何恆籌了三千多兩盤纏,做好了萬一落第就不回去的準備,身上有銀子,心中不慌,見錢俊臣都說這事很麻煩,不想讓錢俊臣和杜三那個從六品的武官看笑話,一口答應道:「十兩就十兩,勞煩韓老弟了。」

    「談不上勞煩,韓某承蒙翰林院吉老爺、禮部錢老爺、工部王老爺等在京同鄉信賴,被委以重任照看這會館,自然要把三位伺候好。」

    韓秀峰扯虎皮當大旗,煞有介事地顯擺了一通,便讓他們報上各自家人的年齡、籍貫,一一登記下來,註上來京事由,收下四十兩銀子,又笑道:「三位,會館就這麼大,攏共就這麼幾間房,所以我只能給三位三間房,只能委屈三位與各自的家人擠擠。」

    「這我曉得,上次也是一家一間。」

    「曉得最好,不曉得的真會以為我慢待三位呢。」韓秀峰笑了笑,接著道:「再就是會館今年開伙,錢老爺、杜老爺和費二爺都在會館吃,三位和三位的家人也可以搭伙,飯錢和茶水錢十天一結,我估算過,每人每月的飯錢和茶水錢有一兩五銀子應該夠了。出門在外,不比在家,能省則省,三位說是不是?」

    「每人每月要一兩五銀子,我不如出去吃呢!」任怨不曉得京城的物價有多高,忍不住嘀咕道。

    杜三冷不丁爆出句:「連這點飯錢都舍不得花,還來京城會啥試。」

    「大哥,這不能強求。」韓秀峰看了一眼杜三,隨即回頭笑道:「任老爺,任二爺,您二位要是嫌貴大可以出去吃。再就是會館有會館的規約,每日亥時大門上鎖,上鎖之後便不能出去,在外面有啥事耽誤了我也不會給諸位留門。」
V123210 發表於 2019-8-12 22:48
韓四當官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尊卑貴賤

    何恆來過京城,曉得在外面吃不會比在會館跟韓秀峰等人搭伙便宜,痛痛快快掏了他和他家人一個月的飯錢和茶水錢。

    至於韓秀峰所說的開門關門時間,何恆更不會說什麼。

    因為從四川到京城這一路上的驛站乃至京城的那些客棧,也全是亥時關門上鎖,第二天卯時才開門。而會館不但要跟驛站客棧一樣防火防盜,並且要安靜,畢竟住著好幾個即將參加會試的舉子,有些舉子喜歡挑燈夜讀,大半夜喊門砸門不但會影響人家用功,也會影響別人歇息。

    任禾打心眼裡不想跟韓秀峰搭伙,可是見劉山陽也跟著掏了一個月飯錢和茶水錢,並且禮部錢老爺一樣在會館裡吃,只能讓任怨掏錢。

    他們給的全是碎銀,而且全是要面子的,誰也不想被人笑話,只能給多不能給少。

    韓秀峰看著三堆碎銀,為難地說:「三位,怎麼全是碎銀,我又沒戥子(稱銀子和黃金的秤),這讓我咋給你們找!」

    何恆擺擺手,起身笑道:「不用找了,多也多不了多少。韓老弟,我們住哪間房。」

    「西邊有兩間,東邊也有兩間,三位是商量一下,還是抓鬮?」

    「全是自給兒人,抓啥鬮,有房就行。」

    「好,我給三位拿鑰匙。」

    ……

    聽說費二爺住在西面最北側那間,何恆提出住費二爺隔壁。

    劉山陽和任禾沒說啥,韓秀峰更不會說啥,打開鎖,把鑰匙交給他們,讓他們自給兒鋪床收拾,便轉身讓潘二去街上打點燒酒,再買點下酒菜,給他們三人接風。杜三睡了一天,剛來的這三位又不待見他,乾脆跟潘二一起上街打酒買菜。

    他倆前腳剛走,費二爺後腳就回來了。

    與何恆久別重逢,如假包換的他鄉遇故知,老爺子格外高興,問這問那,聊得不亦樂乎。

    韓秀峰陪他們擺了一會兒龍門陣,出來看宵夜有沒有準備好,才發現任禾竟跑西廂房去了,好像還帶著文章去的,錢俊臣堪稱禮賢下士,正滔滔不絕地評點。

    「少爺,準備好了,啥時候開席?」潘二擦乾手,跑過來問。

    「又不用等誰,開席吧。」

    「好咧,我去喊二爺。」

    韓秀峰走進堂屋,只見八仙桌上擺著一碟燻豬肘、一碟豬皮凍、一碟開花豆、三個切開的鹹鴨蛋和一碟大頭前幾天剛泡的也不曉得有沒有泡好的泡菜,中間是一個昨天剛買的火鍋,鍋裡煮著大白菜、豆腐、豬血和幾片五花肉。

    涼菜、熱菜全有了,酒擱在香案上,雖然沒花多少錢,看上去倒也有模有樣。

    大頭端著一碗還沒完全泡開的粉條,走進來獻寶似的問:「少爺,這一桌酒席咋樣?」

    「不錯,蠻好。」韓秀峰誇了一句,好奇地問:「你們呢,你們吃啥?」

    「做好了,跟中午一樣燉白菜,還放了二兩肉。」

    「咋不多放點。」

    「有肉吃就不錯了,哪能放多少。」大頭嘿嘿一笑,放下粉條擦了擦嘴,旋即又在他自給兒衣裳上擦手。

    擦了嘴巴上還有油,一看就曉得偷吃過肉,韓秀峰裝著沒看見一般走到西廂房門口,喊道:「錢兄,任老爺,宵夜了!」

    「哦,來了!」

    錢俊臣意猶未盡地打開門,費二爺、何恆、劉山陽也到了,韓秀峰招呼道:「二爺,各位老爺,請入席。」

    「哎呦,有酒有肉,這麼豐盛!」費二爺倍感意外,竟看著滿桌子酒菜搓起手。

    「二爺,今晚雖是接風宴,雖是為何老爺、劉老爺和任老爺接風洗塵,但您老德高望重,得上座。」

    「志行,我還坐這兒吧,我是沾君傑他們的光,哪能坐主位。」

    「二爺,志行老弟都說了,您老德高望重,您不坐主位誰敢坐主位。」

    「是啊是啊,二爺請。」劉山陽也附和道。

    「二爺,全是自給兒人,讓坐你就坐。」錢俊臣把費二爺拉坐到主位,隨即一邊招呼眾人入席,一邊笑道:「志行,杜千總呢,杜千總咋不過來?」

    「不用了,我正吃著呢!」杜三不願意跟他們這幫讀書人一起吃酒,確切地說怕他們幾口酒下肚就吟詩作對、之乎者也。在門口看了一眼,又回他自給兒屋去了。

    韓秀峰覺得這樣不好,正打算去把他拉來,任怨興沖沖跑了過來,剛抬起左腿準備跨門檻,潘二竟走上去把他給攔住了。

    「任二爺,你這是做啥?」

    「宵夜啊,你們不是要給我們接風嘛。」

    「我們是給任老爺接風,不是給你接風。我說任二爺,你也算見過世面的人,咋連這點規矩都不懂。走走走,去東屋跟大頭他們一道吃。」

    能坐八個人的桌子只有五六個人,明明有空位置卻不讓坐,任怨被潘二說得很尷尬,臉頓時漲得通紅,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任禾一樣尷尬,卻不好跟潘二發火。

    因為場面上講究的是尊卑貴賤,他是舉人老爺,他弟弟不是,要是讓他弟弟上桌就是失禮,會讓錢老爺和費二爺笑話的。

    正不曉得該說點啥,韓秀峰笑道:「任兄,在哪兒吃不是吃,走,我們一起去東屋。」

    「志行,開啥玩笑,你是會館的當家人,你咋能走!」費二爺下意識站起身。

    韓秀峰曉得他們幾杯酒下肚不是吟詩作對就是討論錦繡文章,不想摻和更不想被他們恥笑,拱手道:「二爺,何老爺他們不曉得,您老是曉得的。杜千總是我義兄,我不能讓他一個人在東屋喝悶酒,您老吃好喝好,我一會兒再來給諸位老爺敬酒。」

    「好吧,我曉得你是個重義氣的人,讓你坐這兒你也吃不好。」

    「志行,等會兒一定要過來。」錢俊臣也笑道。

    「一定一定,諸位請慢用,」韓秀峰再次拱拱手,回頭交代道:「長生,一定要把幾位老爺伺候好。」

    「曉得,」潘二咧嘴一笑,走到香案前拿起酒壺開始幫費二爺等人斟酒。
V123210 發表於 2019-8-12 22:49
韓四當官 第一百一十三章 兵部掣選


    堂屋講究尊卑貴賤,任老二身份低微不能跟費二爺坐一桌,外面同樣如此。

    東邊三間房還空著一間,現在變成了杜三吃酒的地方。堂屋裡的接風宴他幫著張羅的,所以堂屋桌上有的菜他這兒全有,只是份量沒那麼多。

    韓秀峰先去隔壁看了看,見何舉人、劉舉人的三個家人正跟大頭一道圍在爐子邊吃,任老二雖然不太高興但一樣端著碗站在邊上吃,有放了海椒的豬肉燉白菜,有泡菜,糙米飯更是管夠,只是沒燻豬肘等涼菜,便跟他們打個招呼過來陪杜三。

    杜三喝完碗中酒,冷不丁抬頭道:「二弟,明兒一早我去兵部。」

    韓秀峰夾起一顆開花豆,笑道:「我曉得,這麼大事我咋可能忘,明兒一早我和二爺陪你去。」

    「我不是說這事。」

    「大哥,咋了,還有啥事?」

    杜三放下筷子,愁眉苦臉地說:「二弟,我要是被外放去廣西平亂,我們這一別可能就是永訣。我要是戰死沙場,客死他鄉,你嫂子和你那兩個侄子今後的日子該咋過?我是個粗人,但不是沒心沒肺,想想就害怕,想想就難受。」

    「別瞎說,你吉星高照,只會建功立業,不會戰死沙場!」韓秀峰幫他斟滿酒,又笑道:「大哥,我還等著你做上副將、做上總兵,到時候去沾你光呢。」

    「二弟,你別哄我開心,人貴在有自知之明。論武勇,我連大頭都不如。論排兵佈陣,我一樣不見得比那些犯上作亂的賊匪高明。況且我只是個千總,又不是總兵,一到任就得事事聽人家的,要是遇上個啥也不懂的上官,到時候死都不曉得咋死的!」

    能看得出來,他是真怕了。

    韓秀峰迴頭看看身後,放下酒壺道:「大哥,既然你都說到這份上了,我也不跟你說那些虛的,事到如今只有兩個辦法,要麼不做這個官,不補這個缺。要麼咬著牙領官憑走馬上任,上任之後凡事多留個心眼,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先把命保住,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缺一定是要補的,這個官也是要做的,不做這日子一樣沒法兒過。」

    「那就賭一把,先看看能補上個啥缺,真要是被外放去廣西平亂,就我剛說的做。」

    「只能這樣了。」杜三端起酒一飲而盡。

    ……

    杜三心情不好,喝著喝著竟又喝醉了。

    韓秀峰讓大頭來照料他,拿起剩下的半壺酒去堂屋。

    不出所料,費二爺、錢俊才和任禾他們不光酒興濃詩興也濃,吟詩作對,對不上來罰酒。韓秀峰不想自取其辱,敬了一圈藉口有事先溜,直到第二天早上起來才曉得他們昨晚全喝醉了。

    費二爺酒沒醒,他只能陪杜三一起去兵部。

    兵部在長安街上,前兩天剛下過一場雪,道路泥濘不堪,不光鞋髒了濕了,連褲子上都是泥水。

    來得太早,衙門還沒開,不過就算開了也不能進,只能在門口守著,等兵部堂官在裡頭掣簽,等掣選結果出來喊到名字再進去。據說兵部筆帖式會唱名,唱完名還會張榜公佈掣選結果,並且就貼在前頭的牆上。

    韓秀峰見天安門方向又來了幾個武官,低聲問:「大哥,他們好像也是來聽信兒的,你認不認得?」

    杜三甩甩腳上的泥,看著迎面而來的幾個武官道:「不認得,沒見過。」

    「三年前落第的武舉不光你一個,應該能碰上幾個熟人。」

    「我上次來時就在校場上射了幾箭,掇了掇石頭,然後默寫了一篇武經,考完就回會館了,哪有啥熟人。」

    「我們重慶府難不成就你一個武舉?」

    「那次還真就我一個。」

    正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兵部衙門大開,從裡面跑出一隊衙役,緊接著出來兩個從六品的筆帖式,站在門口環視著眾人。

    「快了,快了,馬上開始了。」

    「什麼馬上開始?」

    「掣簽,也就是抓鬮。」

    ……

    韓秀峰迴頭一看,才發現剛才光顧著聊天,竟不曉得已經來了二十多個候補和候選的武官。不用問也曉得他們中有跟杜三一樣的武舉,甚至有武進士,同樣有捐納出身的。

    看不見大堂裡頭,但聽身後的人議論能想像出裡頭的情景。

    一個高高瘦瘦的從五品武官眉飛色舞地說:「聽說今兒個是尚書大人和都察院兵科給事中黃大人、河南道御史古大人主持抓鬮。尚書大人和侍郎大人抽名字,給事中和御史大人抽官缺。」

    「抽到之後呢?」一個武官好奇地問。

    「抽到唱名。」

    「唱完名呢?」

    高高瘦瘦的武官得意洋洋地說:「唱完名,兵部把抽中者的名單交給九卿、科道官員,會同複查我們這些人的詳情,把行為不端,出身不正,混冒籍貫,虛捏年歲,年老衰疾的舉出,交兵部奏聞,驗看無誤的再履行引見,引見完就可以去禮部領憑赴任。」

    韓秀峰心想原來掣選武官不只是兵部的事,居然驚動那麼多衙門,甚至有御史。

    正感慨不管文官還是武官,這個缺都沒那麼好補,兵部衙門裡有人放聲高唱:「參將,廣西提標右營,賀榮貴,陝西壺關,行伍!」

    「守備,廣西提標左營,熊繼仁,山東鄒平,武舉!」

    「游擊,廣西撫標富賀營,滕金斗,河北保定,蔭生!」

    ……

    這是按官缺、某人、籍貫、出身來的,剛唱的這個騰金斗是河北保定人,他的父輩或祖輩做過三品以上的大官,所以是蔭生出身。那個山東鄒平的熊繼仁跟杜三一樣是武舉,也被外放去廣西,不過一個要在廣西巡撫麾下效力,一個要在廣西提督麾下效力。

    韓秀峰聽出了點門道,正琢磨吏部「月選」是不是也跟這差不多,兵部大堂裡的人又唱道:「千總,廣西提標三里營,杜衛方,四川南川,武舉……」

    杜三心裡咯噔了一下,暗想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果然被外放去廣西平亂!
V123210 發表於 2019-8-12 22:49
韓四當官 第一百一十四章 分防營千總

    兵部這個月一共掣選了二十一個缺,廣西撫標和提標竟佔了七個,原來的那七個游擊、守備、都司、千總去哪兒了……細思極恐!

    杜三如喪考妣,剛補上廣西撫標富賀營游擊的河北保定蔭生騰金斗卻欣喜若狂,竟跟幾個同僚彈冠相慶,甚至意氣風發地說要去兩廣建功立業,要拿廣西賊匪的人頭封妻蔭子。然後摸出一錠銀子去找兵部筆帖式,求人家趕緊幫他引見。

    韓秀峰拉拉杜三的袖子,看著衙門口那急不可耐的騰金斗,勸慰道:「大哥,別垂頭喪氣。俗話說富貴險中求,這或許真是個建功立業的機會。」

    杜三被騰金斗給感染了,沉吟道:「一幫賊匪應該不難彈壓,說不定我人還沒到廣西,亂已經給平了。」

    「是啊,況且又不是讓你一個人去平亂,」韓秀峰笑了笑,又湊到他耳邊道:「大哥,一個好漢還三個幫呢,你等會兒去跟騰游擊套套近乎,一看就曉得他家有錢,官又大,跟他套套近乎只有好處沒壞處,再不濟去廣西上任這一路上也能有個照應。」

    「我也是這麼想的,二弟,你在這兒等著,我先去求引見。」杜三咧嘴一笑,掏出早準備好的門包擠出人群,去找守在衙門口的兵部筆帖式。

    唱到名的全進去了,韓秀峰就這麼守在外面等,這一等竟等了一個多時辰,直到晌午杜三才跟著騰金鬥一起出來了。

    「騰兄,我先去跟我二弟說一聲。」

    「去吧,我去那邊等。」

    ……

    杜三生怕騰金鬥不等他,跑到韓秀峰跟前急切地說:「二弟,要不你先回去,我等會兒還得跟騰游擊一道去禮部拿官憑……」

    想到在石門驛也是這麼被他纏上的,韓秀峰不禁笑道:「辦正事要緊,別管我。」

    「那我先過去了?」

    「趕緊去吧,我這就回去。」

    「行,我先去忙,有啥事晚上再說。」

    抱著同樣想法的不是杜三一個,另外幾個補上兩廣缺的武官正圍著騰金斗大獻慇勤,而騰金斗似乎也願意收這幫小弟,眉飛色舞,滔滔不絕。

    杜三屁顛屁顛跑了過去,韓秀峰看著他的背影莞爾一笑,隨即轉身往回返。回到會館,飢腸轆轆。好在大頭給留了飯,而且就擱在爐子邊,端上桌就可以吃。

    潘二生怕他噎著,倒了一碗茶,坐到桌邊笑道:「四哥,你曉得任禾那龜兒子去哪兒了嗎?」

    「去哪了?」韓秀峰抬頭問。

    「去省館了,錢老爺今天都沒去衙門點卯,專程陪他和劉舉人去省館的。」

    「陪他們去省館咋了,不管咋說也是同鄉。」

    潘二回頭看看身後,壞笑著說:「四哥,這事沒你想的這麼簡單。錢老爺現而今是無利不起早,要是沒好處他能陪任禾去省館?」

    韓秀峰反應過來:「錢俊臣管他借錢了?」

    潘二喝了一小口茶,幸災樂禍地說:「不但管他借了錢,還借了不少,整整借了兩百兩,我看著任怨去房裡拿銀票的。這銀子借出去容易,想要回來可就難了,哈哈哈哈!」

    「管同鄉借錢不用給利息,而且任禾也不好意思追著他要。」韓秀峰想了想,又笑問道:「錢俊臣就跟他借了,有沒有跟何舉人、劉舉人借?」

    「他去何舉人房裡坐了一會兒,肯定是去借錢的。出來時臉色不對,應該是沒借到。」潘二放下茶碗,又笑道:「劉舉人有錢,跟任禾一樣借了兩百兩給他,所以他對劉舉人和任禾不曉得有多親熱,還說要趕在衙門封印前帶劉舉人和任禾去貢院轉轉。」

    韓秀峰沉吟道:「二爺跟何舉人是正兒八經的同鄉,而且早就認識,應該是提醒過。」

    「他們借也好,不借也罷,反正不關我們的事。」

    「這倒是。」

    韓秀峰三口兩口扒完飯,放下筷子問:「潘兄,二爺去哪兒了?」

    「二爺跟何舉人吃完捎午就一道出去了,好像是去拜見吉老爺。劉舉人的那兩個家人頭一次來京城,想去看看皇上住的地方。何舉人的表弟是第二次來,認得路,一吃完捎午就帶他們去了。」

    「四哥,我也想去瞧瞧皇上的地方。」大頭冷不丁冒出句。

    「行,等忙完眼前這陣子我帶你去。」韓秀峰端起茶碗,好奇地問:「任怨呢,任怨有沒有一道去省館?」

    「估計是不想借錢給錢老爺,他哥發了話他又不好說啥,只能硬著頭皮拿銀票,反正是一肚子不高興,沒跟他哥一道去省館,也沒跟何舉人的表弟出去逛,一直在屋裡躺著,連捎午也沒吃。」

    「你們吃捎午時有沒有喊他?」

    「喊了,我喊了一回,大頭後來又去喊了,他連門都不開,說啥不舒服,不想吃。」

    韓秀峰起身道:「喊過就好,他是自給兒不想吃,又不是我們不給飯他吃。」

    「是啊。」潘二一邊跟著韓秀峰往東屋走,一邊笑道:「反正我們喊過,吃不吃是他的事。不管他吃不吃,飯錢和茶水錢是不會給他退的。」

    「這也沒法兒退,」韓秀峰走進東屋,指指滿屋子的行李:「潘兄,我們收拾一下,把東西搬東廂房去,以後住東廂房,把這間騰出來,不然再來兩個舉子住不下。」

    「杜老爺的東西呢?」

    「他的東西不用搬,他已經補上了缺,在京城呆不了幾天,快的話再有三五天就得走馬上任。」

    「補上了?」潘二驚詫地問。

    「補上了,被外放去廣西提標富賀營做千總,富賀應該是個地名,他那個營應該是分防營,領幾汛兵,守好富賀營轄下的幾個汛地。雖然沒啥油水但也沒啥危險,應該不會被調去平亂。」

    經過奉節時潘二跟韓秀峰一道在夔州協標左營住過一夜,曉得分防營是綠營裡最沒出息的營,一個分防營負責防守幾個地方,所以那幾個地方叫汛地,分防營的綠營兵也被稱之為汛兵。

    想到廣西不太平,潘二不禁笑道:「上陣靠馬兵和步兵,汛兵上不了陣殺不了敵,頂多幫著押運些糧草。這麼說他補上的這個缺還行,至少不用領兵上陣跟賊匪廝殺。」
V123210 發表於 2019-8-12 22:49
韓四當官 第一百一十五章 隻言片語


    誰也不曉得兩廣的情形,韓秀峰只能跟潘二一樣幫杜三往好處想,就這麼一邊聊著一邊收拾行李和被縟。

    「潘兄,差點忘了,我們還有一罐藥呢。」韓秀峰從一個布包裡取出裝有金雞納霜的小陶罐,小心翼翼拔掉塞在罐口的布團,走到窗邊看了看,又舉起來嗅了嗅。

    「你忘了我可沒忘,」潘二接過陶罐笑道。

    「沒忘咋不想法拿出去換點銀子?」

    「四哥,這兒是京城,走到哪兒都有藥鋪。在我們老家金貴的藥,在京城不一定金貴。再說我們又不急著用錢,不如先留著。」

    韓秀峰沉吟道:「留著也行,不過不能留太久。你想想,砒霜放久了都毒不死人,這藥估計也差不多。」

    「這我還真沒想過。」

    潘二下意識舉起陶罐嗅了嗅,正準備說等會兒去找幾個藥鋪先打聽打聽金雞納霜的行情,大頭在隔壁喊:「二哥,還有點剩菜咋辦?」

    「這用得問嗎,留著晚上給任禾那龜兒子吃。」

    ……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任怨因為任禾借銀子給錢俊臣的事窩著一肚子氣,在屋裡躺了大半天,剛才尿急出來解手,依稀聽見韓四和潘二在東屋裡說砒霜,心想韓四買砒霜幹啥。正狐疑,又聽見潘二跟大頭說啥子給他大哥吃,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韓秀峰不曉得他在外頭,拉開門,打算把收拾好的行李往堂屋東廂房搬。

    任怨聽見動靜,急忙跑出會館。

    韓秀峰沒見著他人,就算見著也不曉得任怨因為無意中聽了個隻言片語被嚇得半死,喊大頭一起幫著搬,搬好再收拾,收拾完兩間房又一道準備十來個人的夜宵。

    任怨擔心任禾回來後稀里糊塗著了韓四的道,沒敢跑遠,就這麼守在胡同口等,等到錢俊臣、任禾、劉山陽回來時已被凍得瑟瑟發抖。

    任禾一見著他就不解地問:「二弟,你守在這兒幹嘛,你看看你,臉都凍青了,鼻涕都凍出來了。」

    任怨擦乾鼻涕,迎上來急切地說:「大哥,不好了,你不能回會館!」

    「為啥不能回?」

    「那不是啥會館,那就是個黑店!」任怨看了一眼錢俊臣,心有餘悸地說:「大哥,韓四要害你,他連砒霜都買好了,跟潘二和大頭說留著晚上給你吃!」

    「什麼,他想害我?」任禾大吃一驚。

    「大哥,真的,他們鬼鬼祟祟躲在東屋裡商議,正好被我聽見了,聽得清清楚楚!」

    錢俊臣不認為韓秀峰會做出這等謀財害命之事,一把抓住他胳膊問:「任二,你曉得你在說啥?志行啥樣的人我是曉得的,他跟你們近日無怨、往日無仇,怎麼會害你們的性命?」

    「錢老爺,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他……他跟我哥素有嫌隙,一定是懷恨在心,想用砒霜毒害我哥。」見錢俊臣和劉山陽將信將疑,任怨抬起胳膊指著天賭咒發誓:「天地良心,我要是有半句假話,天打五雷劈!」

    錢俊臣回頭問:「行之,你與韓四果真素有嫌隙?」

    任禾不曉得該怎麼解釋,只能模棱兩可地說:「是……是有些過節,錢兄,不管您信不信,要不是我二弟提起,我早忘了這事!我任行之堂堂的舉人咋可能跟他一般見識,就算有啥事也不會跟他一個胥吏計較。」

    「哥,你忘了他可沒忘,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地方不能住了,我們還是換個地方吧!」

    「換地方?」任禾越想越窩火,咬牙切齒地說:「他既然起了殺心,想害我性命,我豈能就這麼搬走!」

    劉山陽越想越蹊蹺,忍不住提醒道:「行之,捉賊還得拿贓呢,我看這事得從長計議,不能因為令弟的一面之詞就去告官。」

    「要拿贓是吧,錢老爺、劉老爺,我帶您二位去。」任怨也意識到空口無憑,緊攥著拳頭道:「我在胡同口守了一下午,沒人進去他們也沒出來過,砒霜一定還在會館裡,找到砒霜不就行了,鐵證如山,我倒要看看他韓四咋抵賴!」

    任禾正在火頭上,不等錢俊臣和劉山陽開口,就大步流星往會館走去。

    錢俊臣和劉山陽對視了一眼,只能小跑著追了上去。

    任禾走進院子,一見著正在井邊打水的韓秀峰便厲聲問:「韓四,你為何要害我?」

    韓秀峰被問糊塗了,把井繩交給剛出東屋走出來的潘二,起身問:「任老爺何出此言,我咋不曉得我要害你?」

    「砒霜都準備好了,還狡辯!」

    「砒霜,哪兒有砒霜?」韓秀峰一臉茫然。

    「韓四,別裝了!」任怨衝上來一把揪住韓秀峰的衣領,聲色俱厲地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砒霜就在會館裡,你們下午躲在東屋鬼鬼祟祟商議咋害我哥的話,我在院子裡聽得清清楚楚!」

    韓秀峰早看他們兄弟不順眼,冷冷地說:「先把手鬆開。」

    「是不是見東窗事發想跑,這是京城,你能跑哪兒去?」任怨緊抓著不放,回頭道:「哥,錢老爺,我揪住他,你們進屋搜,一定能搜著!」

    「敢欺負我四哥,看我咋收拾你個龜兒子!」大頭跑了出來,一把抓住任怨的手腕,他手勁兒多大,任怨被勒得生疼,急忙鬆開。

    韓秀峰整了整衣裳,示意大頭放開任怨,緊盯著任禾問:「任老爺,我韓四哪裡得罪你們兄弟了,竟誣陷我要害你性命,還口口聲聲說啥砒霜都準備好了。這事你得跟我說清楚,也勞煩錢老爺和劉老爺幫我做個見證。」

    「韓四,別裝好人,」任怨揉著手腕,咬牙切齒地說:「你跟我哥有奪妻之恨!所以你懷恨在心,想用砒霜毒害哥!」

    「奪妻之恨?」

    「你裝,接著裝,我進去搜,等搜出砒霜看你咋抵賴。」

    韓秀峰想了想下午說過的話,猛然意識到他們兩兄弟為何這麼激動,冷冷地說:「任二,這是重慶會館,不是你任家。會館裡的大事小事我說了算,我不點頭,看誰敢搜!」

    ………

    PS:剛剛過去的一個多月,我們創造了一個記錄。肘子的新書《第一序列》在某空只有兩百多差評,我們比肘子還火,差評竟高達三百多個。

    原來寫清朝是原罪!

    不光我天天被噴,甚至被人身攻擊。連看不下去幫我在書評區和某空發帖解釋的書友都跟著被噴,都跟著被人身攻擊。

    我不知道這個世界是怎麼了,只知道要是沒有各位兄弟姐妹的支持鼓勵,我的心態很可能會被他們給搞崩,韓四的故事很可能堅持不到今天。

    剛接到編輯通知,說安排《韓四當官》在6月1日零點上架,趕緊跟大家說一聲,預訂下個月的月票。雖然收藏少了點,但還是想爭爭新書月票榜,想用成績回應那些噴子。

    再就是我們有兩個交流群,一個是普群,群號978418538,只要是讀者都可以加入;一個是VIP讀者群,群號760351091,需截圖驗證粉絲值(不低於2000)。

    書還沒上架就提這個似乎有點早,也像是在騙打賞,其實不是。

    因為接下來我們的版主、副版主會定期組織一些書評和抽獎活動,選中和抽中的書友有《韓警官》《朝陽警事》實體簽名書等獎品和禮品。同時,我正在想方設法籌集經費,爭取下半年通過抽獎的方式邀請十位書友去韓四家鄉走馬古鎮和韓四做官地方看看的活動。由於經費有限,只能針對正版訂閱的書友。

    最後,再次感謝各位兄弟姐妹,我們已經創造了一個記錄,過幾天我們將一起再創造奇蹟,讓那些把「穿清不造反、聚會套電鑽」掛在嘴邊,讓那些「立帖為證」本書會撲,甚至對我和支持我的各位進行人身攻擊的那些噴子看看韓四到底會不會撲!
V123210 發表於 2019-8-12 22:49
韓四當官 第一百一十六章 理不辯不明

    江津舉人劉山陽怎麼看韓四也不像個歹人,作壁上觀,沉默不語。

    錢俊臣早上剛借過任禾兩百銀子,覺得應該幫任家兄弟仗義執言,走上前道:「志行,俗話說無風不起浪,我看任二不會無緣無故說這番話,此事非同小可。依我之見還是讓任二去搜搜,要是果真搜到砒霜,你我都是同鄉,尚有迴旋餘地。要是搜不到,也可還你個清白。」

    「是啊,敢不敢讓我搜?」任二咆哮道。

    「錢兄,你這是拉偏架。」韓秀峰冷冷地說。

    「我怎麼可能拉偏架,我這是為你好!」錢俊臣覺得任二不會平白無故聲稱韓四對任禾起了殺心,又語重心長地勸道:「志行,聽為兄一句勸,萬萬不可意氣用事,真要是鬧到衙門,到時候後悔也來不及。」

    錢俊臣話音剛落,他身後有人道:「你們這是咋了,還要去衙門?」

    韓秀峰探頭一看,原來是費二爺和何舉人回來了,連忙拱手道:「二爺,何老爺,您二位回來的正好。我韓志行倒了八輩子黴,真是人在會館坐,禍從天上來!竟被任二這龜兒子誣陷,說我要害他哥,口口聲聲說啥子砒霜我都買好了,還要搜會館,這是打算給我來個人贓俱獲!」

    費二爺大吃一驚,走上前來厲喝道:「任二,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你得想清楚,誣告是要反坐的!」

    「二爺,天地良心,要是我有一句假話,天打五雷轟劈……」任二生怕費二爺偏袒韓四,竟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先賭咒發誓,發完誓竟淚流滿面地控訴起韓四的惡行。

    費二爺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事,看看一臉怒氣的任禾,看看欲言又止的錢俊臣,回頭道:「志行,任二說得有鼻子有眼兒,但也不能聽他的一面之詞,你有沒有啥想說的?」

    何恆深以為然,附和道:「二爺所言極是,正所謂兼聽則明,韓老弟,你有沒有啥想說的?」

    韓秀峰拱手道:「二爺,何老爺,我倒是想說,可您二位沒回來前我是百口難辯,壓根兒沒機會開口。」

    「現在你可以說了。」費二爺站在眾人中間,回頭問:「行之,我曉得你在氣頭上,但理不辨不明,事不鑑不清。總不能光聽令弟的一面之詞,不讓志行開口吧。」

    韓四攔住不讓搜,任禾很直接地認為韓四做賊心虛,抱著雙臂道:「二爺,我可沒有不讓他開口,不過我倒要看看他能說出個啥。」

    「好,志行,你說。」

    「且慢!」

    「行之,你還想說啥?」費二爺回頭問。

    任禾放下胳膊,指著韓秀峰冷冷地說:「二爺,君傑兄,我任行之寒窗苦讀十餘載,滿腔抱負還未施展,就險些死在這胥吏手裡。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他可以狡辯,但我一樣要搜。只要搜出砒霜就說明他包藏禍心,想害我性命,而這事只能去衙門公斷!」

    正說著,杜三也回來了。

    不等杜三開口問,韓秀峰就不卑不亢地說:「任老爺,不讓令弟搜不是我韓四做賊心虛,而是擔心你們兄弟包藏禍心,栽贓嫁禍。」

    「我怎會栽贓嫁禍於你?」

    「怎麼就不可能,在來京路上我就險些被銅天王栽贓陷害,不信你可以問問杜千總。」

    「二弟,這是咋了?」杜三擠到韓秀峰身邊問。

    不等韓秀峰開口,任二又信誓旦旦把剛才的話說了一遍。

    杜三覺得很不可思議,禁不住笑道:「任老爺,我二弟說得對,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不是不讓你們搜,而是鬼曉得你們兩兄弟有沒有包藏禍心!」

    「這麼說不許我們搜了?」任禾不想耽誤工夫,擺出一副不讓搜就去告官的架勢。

    韓秀峰很想借此機會報一箭之仇,但又不想把事鬧大,因為鬧大對誰也沒好處,抬頭道:「誰說不讓你們搜了,只是搜之前得把話說明白,把話說明白之後得先搜搜你們的身,萬一你們身上藏著砒霜,故意從哪個角落裡找出來,我豈不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慼慼,我任行之還能怕你搜?」

    「行,我們先把話說明白再搜。」韓秀峰清清嗓子,轉身問:「任二,你龜兒子剛才說啥我跟你哥有奪妻之恨,先把這事說明白,是我韓四奪了你哥的妻,還是你哥奪了我韓四的妻?」

    「你……你……」這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任怨一時間竟語結了。

    韓秀峰冷哼了一身,轉身道:「諸位,任二說不出口,想必任老爺也不好意思說,其實我一樣羞於提及,但事到如今顧不上那麼多了,不妨說出來請諸位評評理。別看任老爺現而今八面威風,其實幾年前只是個窮秀才,家岳見他可憐……」

    韓秀峰把任禾與段家的恩怨一五一十慢慢道來,眾人看任禾的目光全變了,心想他不光是個勢利眼還是個好色之徒!

    韓秀峰趁熱打鐵地說:「任老爺無情無義再先,在我大婚之日登門羞辱,且污我內人名節在後,巴縣老家的街坊鄰居盡人皆知。諸位若不信,大可修書去問顧老爺,看顧老爺咋說。」

    「行之,可有此事?」費二爺緊盯著任禾問。

    「二爺,這是誤會,純屬誤會,他大婚當日我是去過,不過是去送賀禮的,是想討一杯喜酒吃,結果被那些唯恐天下的好事之徒以訛傳訛,傳成了我登門羞辱他。」

    「到底是不是以訛傳訛,你任老爺心裡清楚。」事關琴兒名節,韓秀峰不想多說,轉身道:「既然任二一口咬定我買了砒霜,我要毒害任老爺,那就讓任二進去搜。不過進去搜之前,得勞煩我大哥先幫我搜搜任二的身。」

    「搜就搜,我不像你,我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任怨抬起雙臂,坦坦蕩蕩。

    「好,我來搜,諸位瞧好了!」杜三不認為韓四會下毒害人,當著眾人面仔仔細細搜起任二的身,搜完之後起身道:「好了,你進去搜吧,看你龜兒子能搜出個啥!」
V123210 發表於 2019-8-12 22:50
韓四當官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不是砒霜!


    任二說搜就搜,先從韓秀峰等人之前住的東屋搜起,翻了半天沒搜到砒霜又去搜廚房,搜完廚房又去搜堂屋和東廂房,結果真被他搜出一個裝滿白色晶狀粉末的小陶罐。

    「大哥,搜到了!二爺,何老爺,您二位瞧瞧,鐵證如山!」

    「志行……」費二爺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緊盯韓秀峰。

    韓秀峰卻像沒事人一般笑問道:「搜到了?」

    「搜到了,韓四,我倒要看看你龜兒子咋狡辯,」任二捧著陶罐讓任禾先看,任禾看完又捧去給費二爺、錢俊臣、何舉人、劉舉人看,像天橋賣藝似的轉了一圈,回到韓秀峰面前:「韓四,瞪大你的狗眼瞧瞧,這是啥?還說沒包藏禍心,還說沒砒霜,現在鐵證如山,我看你也別狡辯了,要麼當著我們面吃一口,要麼跟我們一道去衙門見官!」

    韓秀峰禁不住笑道:「明明曉得這是砒霜還讓我吃一口,任二,你龜兒子的心腸好歹毒。」

    任二咬牙切齒地說:「你龜兒子能做初一,我咋就不能做十五,誰讓你包藏禍心想害我哥的!」

    任禾懸著的心終於落下了,逼視著韓秀峰問:「韓四,別故作輕鬆了。事到如今,你有啥好說的?」

    錢俊臣不想把事鬧大,竟打起圓場:「行之,韓四買砒霜不一定是要害你,砒霜既能害人也能入藥,再說會館有許多老鼠,買點砒霜回來藥老鼠也正常。要曉得志行現而今是會館首事,這些全是他份內的事。」

    韓秀峰沒想到關鍵時刻他能站出來說這番話,心裡真有些感激。

    費二爺不光讀聖賢書也讀醫書,雖然醫術不高但這些年在京城就靠幫人看病寫方子維持生計,湊到任二跟前嗅了嗅,忍俊不禁地說:「行之,幸虧沒拉志行去衙門見官,不然真不曉得該怎麼收場。」

    「二爺何出此言。」

    「罐子裡不是砒霜,而是治病救人的良藥!」

    「什麼?」任二不敢相信自給兒的耳朵,一時失神竟沒捧著陶罐,只聽見啪嗒一聲,陶罐摔得四分五裂,白色粉末撒了一地。

    「你龜兒子曉不曉得這藥多金貴!」院子裡全是老爺,一直沒敢開口的潘二急了,趕緊擠進來蹲下收拾。然而前兩天剛下過一場雪,地上泥濘不堪,他手腳再快也只蒐集了一小把,其它的轉眼間全化進了泥水。

    費二爺潘二手裡捏了一點送到嘴邊舔了舔,囑咐道:「別這麼抓著,趕緊去找張油紙包起來。」

    「二爺,就剩這點了……」潘二心疼的要死,哭喪著臉不曉得該說啥好。

    「這點也值四五十兩,」費二爺轉過身來看著手指上有且僅有的那點藥,惋惜地嘆道:「好藥,真是好藥,可惜了,要是沒摔沒灑能救多少條人命啊!」

    「二爺,你是說這些不是砒霜?」錢俊臣驚詫地問。

    「什麼砒霜,這是金雞納霜,是專治瘧疾和熱病的聖藥!康熙爺當年患上瘧疾,太醫院束手無策,幸得洋人進獻此藥,果然藥到病除。」費二爺也很心疼,雖然沒患上瘧疾卻把手指上那點藥末舔得乾乾淨淨,儘管藥很苦卻品得一臉陶醉。

    任禾緩過神,將信將疑地問:「真是金雞納霜,真不是砒霜?」

    韓秀峰冷冷地說:「長生手裡還有呢,任老爺不信大可嘗嘗,看會不會死人。」

    「誤會,誤會,我就說是誤會。」錢俊臣又打起圓場。

    「只是這誤會的代價未免太大了,」韓秀峰輕嘆口氣,凝重地說:「任老爺,你雖在巴縣羞辱我,甚至污我內人名節,我韓四卻不敢忘顧老爺的教誨,不管走到哪兒,不管遇到啥事都唸著鄉誼。所以你兩兄弟昨日下榻會館,我韓四依然以禮相待。可現而今你們兄弟竟誣陷我要害你,甚至要拉我去衙門見官。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成全你,一起去衙門吧!」

    「走啊,愣著幹嘛,你龜兒子不是想去見官嗎?」杜三樂了,一把抓住任禾胳膊,又用左手揪住任二的衣裳:「還有你,敢誣陷我二弟,你們兩兄弟一個也別想跑。」

    韓秀峰趁熱打鐵地說:「二爺,錢老爺,何老爺,劉老爺,勞煩您四位一起去衙門幫我做個見證。」

    誣告是要反坐的,更重要的是一旦惹上官司就別指望參加來年的會試。任禾頓時嚇懵了,面如死灰,傻傻的杵在那兒不動也不吭聲。

    錢俊臣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心想任禾要是惹上官司,早上借的兩百兩銀子不就不用還了,竟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幾步,不再打圓場。

    任二意識到麻煩大了,又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一邊磕頭一邊哭著哀求道:「韓四,一人做事一人當,千怪萬怪只能怪我,不關我哥的事,我任你發落,打也好罵也好,跟你去衙門也罷,求求你行行好,別為難我哥……」

    費二爺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轉身道:「志行,不管咋說都是同鄉,我看還是別聲張,還是私了吧。」

    「是啊志行,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真要是鬧到衙門,鬧得滿城風雨,你我臉上也沒光。」何舉人跟著打起圓場。

    事關重慶府應試舉子乃至重慶士林的聲譽,劉舉人不再作壁上觀,也勸道:「志行賢弟,你現而今是會館首事,得為會館、為我們重慶士林想想,可不能意氣用事。」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杜三跟韓四朝夕相處這麼久,越來越精明,豈能不曉得去見官撈不著啥好處,但還是虛張聲勢地叫囂道:「你們開啥玩笑,他們兩兄弟一而再再而三欺負我二弟,這事不能私了!」

    費二爺生怕韓四意氣用事,急切地說:「志行,你臨行前顧老爺是咋跟你說的,可不能讓他老人家失望。」

    韓秀峰權衡了一番,看了看地上的泥水,抬頭道:「任老爺,你不仁,我韓四不能不義,這事就這麼像翻書一樣揭過去了,也沒啥私不私了的。不過令弟摔灑掉的半斤金雞納霜你得照價賠,再就是我不想再見著你,賠完銀子捲鋪蓋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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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一百一十八章 杜三要走


    任禾不敢拿前程開玩笑,摔灑掉的金雞納霜費二爺估價五百兩,他二話不說便讓任二掏銀票。韓秀峰下了逐客令,他一刻不敢也不想在會館停留,收拾好行李就跟費二爺、何舉人、劉舉人道別。

    他們兩兄弟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大晚上去哪兒找地方住?錢俊臣借過他兩百兩銀子,不能坐視不理,宵夜也顧不上吃,屁顛屁顛地帶他們去找客棧。

    他賠的是半斤金雞納霜的銀子,走時沒敢管潘二要剩下的那點,結果被費二爺給盯上了,一吃完宵夜竟拉著韓秀峰討要。

    「志行,你留著那藥又沒用,不如給我。」

    「二爺,照理說任禾已經賠了銀子,剩下的那點是白來的,送給您老也無妨。可那半斤金雞納霜本就不是我的,而是長生從老家帶來的。他原打算帶到京城來賣個好價錢,結果還沒來得及去市面上打聽行情,就被任二給摔灑掉了。」

    「不是賠過銀子麼。」費二爺滿是期待地說。

    韓秀峰輕嘆口氣,無奈地說:「二爺,任禾是賠了五百兩,長生卻覺得有點少。您老人家發了話他又不好說啥,只能硬著頭皮認了,您說這事讓我咋跟他開口?」

    潘二家是開當鋪的,雖說是一個長隨卻比韓秀峰這個主人還有錢。這一點,從潘二幫錢俊臣墊四十兩銀子那天費二爺就曉得了,所以對韓秀峰的話深信不疑,只能埋怨自給兒不該多那個嘴,不該幫著估價。

    費二爺很失望,站起身打算回房。

    韓秀峰突然從香案上拿來會館的賬本,翻開道:「二爺,會館不是欠您老四十二兩銀子嗎,任二和何舉人、劉舉人的幾個家人來京城竟沒帶戶口牌,我就一人管他們要了十兩銀子,就這麼讓他們住下了,真要是出了啥事我給他們擔待。」

    想到韓秀峰只是個會館管事並且還是剛接任的管事就敲起別人的竹槓,費二爺輕描淡寫地說:「這事我曉得,君傑跟我提過。」

    韓秀峰苦笑著從懷裡摸出早準備好的銀票,又摸出一小把碎銀,往他面前一放:「二爺,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您老收下便是,也別管這些銀子從哪兒來的。」

    「志行,難為你了,竟還把我這點事放在心上。」沒要到金雞納霜卻要回了四十多兩銀子,費二爺滿是皺紋的老臉上露出了笑意。

    「難為什麼呀,這是我應該做的,誰讓我是會館首事呢。」

    「好,這銀票我收下,碎銀你留著,就當我的飯錢。」

    「也好,我就不跟您老客氣了,免得別人說閒話。」

    ……

    費二爺怎麼也沒想到韓秀峰是幫他訛何恆、劉山陽和任禾銀子的,真是感慨萬分,又說了一會兒任家兄弟的事,直到大頭在外面喊水燒好了,他老人家才回房洗腳歇息。

    金雞納霜不用出去打聽行情,不用出去找買主就「賣」掉了,最高興的當屬潘二,跑進堂屋正準備算算賬,算算韓秀峰身上還有多少銀子,杜三竟跟了進來,一進門就大大咧咧地說:「二弟,我不是神醫,不會幫人瞧病,更不曉得啥病應該用啥藥,但金雞納霜我是曉得的,大後天一早我就要去廣西上任,那可是煙瘴之地,最容易得瘧疾和熱病……」

    「大哥,我曉得你想說啥。」韓秀峰一邊招呼他坐,一邊笑道:「剛才費二爺跟我討要剩下的那點金雞納霜,我找了個由頭沒給,就是想著你馬上要去廣西,想著給你留點。今兒太晚了,黑燈瞎火的萬一弄灑了太可惜。長生,明兒一早你上街去買兩個瓷瓶,勻一半給杜千總。」

    「好咧,這事包我身上。」

    原來韓秀峰早想到了,杜三不好意思地說:「二弟,你讓哥哥我都不曉得咋謝。」

    「自給兒人,客氣啥。」韓秀峰笑了笑,好奇地問:「大哥,下午去禮部順不順利,事情有沒有辦妥?」

    「過幾天大小衙門全要封印,禮部的那些個堂官誰不想早些回家過年,事情辦得不曉得有多利落,一下午全辦妥了。」杜三邊說邊從懷裡掏出一個紙袋,從紙袋裡小心翼翼取出一份蓋有禮部大印和紅筆勾畫的公文,得意洋洋地說:「瞧瞧,這就是官憑。」

    執照

    禮部為發給執照事,查定例,外任陞遷補放文武官員應於前期投遞履歷,聽候派員帶領謝恩,違誤不到者指名參處。今據廣西三里營千總杜衛方親身投到履歷,本部已於臘月十五日帶領該員謝恩,記為此發給執照,限到省後繳銷……

    落款是年月日,落款處還註明這份官憑的編號,蓋有禮部的大印。

    韓秀峰在縣衙幫那麼多年閒,這樣的官照還是頭一次見,暗想等將來補上缺也要去禮部領官憑,巡檢的官憑估計跟這差不多。

    杜三不曉得他在想什麼,湊過來看著官憑興奮地說:「騰游擊幫我打聽過,三里營是廣西提標的分防營,營治在右江道思恩府上林縣三里鎮,轄上林、三里、喬賢等四個分防汛。汛兵啥德行你是曉得的,兩廣總督和廣西巡撫又不是瓜娃子,戰事再吃緊他們也不會調汛兵去平亂。」

    「這我早猜到了,下午我還跟長生說這個缺雖沒啥油水但也沒啥危險。」

    「不幸中的萬幸,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年頭能補上缺已經很不容易了。」

    「是,這倒是。」韓秀峰把官憑還給他,想想又好奇地問:「大哥,這官憑要到省繳銷,你是不是要先去桂林府把執照繳銷掉然後再去三里營?」

    「我問過,兵部的老爺說不用去桂林,讓我先去柳州府。」

    「杜老爺,您要上任的三里營不是在右江道思恩府嗎,跑柳州府去幹嘛?」潘二疑惑地問。

    杜三眉飛色舞地解釋道:「你曉得個啥,我是廣西提標的千總,又不是廣西撫標的千總,自然用不著去撫台衙門繳銷執照。我要去的是提台衙門,提台衙門不在桂林,而是在柳州府的馬平縣城,所以我要先去柳州府而不桂林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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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一百一十九章 「蔣幹盜書」


    潘二看著杜三手裡的官憑好生羨慕,想想又忍不住問:「杜老爺,禮部不是有個鑄印局嗎,你們這些官老爺不是應該有官印嗎,他們怎麼只給你官憑不給你官印?」

    「沒看出來,你曉得挺多,還曉得禮部有個鑄印局!」

    「我是聽錢老爺說的,他說天下文武官員的官印全在禮部鑄印局鑄造。」

    「原來是錢俊臣說的,」杜三反應過來,收起官憑笑道:「鑄印哪有填官憑這麼簡單,不是站在那兒就能鑄出來的,禮部的老爺讓我後天下午去承領,所以我大後天才能動身。」

    韓秀峰笑問道:「大哥,承領官印有沒有講究,要不要使銀子?」

    「聽騰游擊說使銀子倒不用,講究卻有不少。」

    「有啥講究?」

    杜三喝了一口茶,如數家珍地說:「鑄造時印上有四隻印腳,鑄印局先磨去一隻交給我,我到提台衙門繳銷官憑時要當著提台大人面磨掉一隻,見完提台去上林縣上任,要拜見副將、游擊,見一個上官磨掉一隻,以此證明誰也沒私自蓋印。」

    韓秀峰喃喃地說:「我只曉得交印有講究,沒想到領印也有這麼多講究。」

    潘二下意識問:「少爺,交印有啥講究?」

    「官員離任或被奪職,需上交官印,要先磨掉官印的一角,官印一層層地往上交遞,交到一個上官手裡就要磨掉一角,交到禮部鑄印局手裡時,那顆官印的四個角就被全磨掉了,也是防著有人私自蓋印。」

    「一顆印還有這麼多講究!」

    「古人云官憑印信,私憑文約,你以為是開玩笑的。」

    「是啊,有印才是官,沒印啥也不是。」

    潘二不想被他們兩個笑話,立馬換了個話題:「少爺,今天這麼好的機會,你咋就這麼輕易放過任禾那龜兒子。去衙門見官多好,讓他吃官司,讓他考不成,看以後咋跟我們耍威風!」

    韓秀峰揉著太陽穴,苦笑道:「見官哪有你想得這麼簡單,真要是鬧到衙門,且不說我們要花銀子打點,就算不花銀子也討不著好。」

    「咋討不著好?」

    「讓他吃官司,他是有可能考不成,可我一樣別指望能補上缺。」

    「為啥?」潘二不解地問。

    韓秀峰放下胳膊,呵欠連天地說:「縣太爺最討厭動不動興訟的刁民,比縣太爺大的官同樣如此。在哪些大老爺看來不管啥事,一個巴掌是拍不響的。被告不是好東西,原告一樣不會是良善之輩。所以我們既不能被人告,也不能輕易告人。」

    「這倒是,只要鬧到衙門就得花銀子,不管有理還是沒理。」潘二想了想,又嘀咕道:「不過這麼好的機會,細想起來真可惜。」

    「不可惜。」

    「二弟,咋不可惜?」杜三好奇地問。

    韓秀峰剪掉半截燒焦的蠟芯,笑道:「俗話說葉落歸根,我也好,任禾也罷,終究是要回巴縣老家的。他今晚鬧的這一出和他以前做的那些事,早晚會傳到顧老爺等巴縣士紳耳裡。誰對誰錯,誰是誰非,巴縣乃至重慶府士林自有公斷。」

    杜三下意識問:「他會被老家士紳唾棄?」

    「會不會被唾棄我不曉得,但我敢打保票,老家士紳曉得這件事之後不會也不敢跟他深交。名聲這東西說沒用一點用也沒有,說有用還真有用,他把自給兒的名聲給毀了,我倒要看看他將來咋在巴縣立足!」

    潘二反應過來,不禁笑道:「名聲毀了,個個曉得他龜兒子人品不行,走到哪兒都會被人戳脊樑骨,街坊鄰居遇到事不會請他幫著評理,書院不會聘他去教書,連去做幕友都沒哪個官老爺敢要。」

    杜三舉一反三地說:「二弟你卻贏了個重鄉誼的好名聲,就算沒功名那些士紳也願意與你交好。」

    「大哥,沒你想得這麼簡單。」韓秀峰打了哈欠,無奈地嘆道:「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就算讀過幾年聖賢書,認得幾個字,只要沒考上功名人家依然瞧不起,不管你名聲有多好。」

    ………

    與此同時,剛在錢俊臣幫助下找到一家客棧住下來的任禾,面對著跪在面前一個勁兒自責的任怨,心裡不曉得有多憋屈,不曉得有多窩火。

    「哥,現而今說啥都晚了,千怪萬怪都怪我,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對不起你,我不能再拖累你。明天一早我就回老家,你一個人在京城一定要保重……」

    「起來吧。」

    「哥……」

    「讓起來就趕緊起來,還嫌不夠丟人!」任禾很想踹任怨一腳,可想到前些年要不是任怨在外面累死累活賺錢,他壓根沒錢讀書,更不用說中舉,怎麼也恨不起來任怨這個親弟弟。

    任怨爬起來擦了把淚,一邊幫他收拾床鋪,一邊哽咽地說:「我在這兒不光幫不上啥忙,還給你添亂,還多一份花銷,不如早些回去。」

    「銀錢再緊也不差你一口,再說眼看就要過年了,我豈能放心你一個人回去?」任禾一屁股坐了下來,看著堆在桌上的書,恨恨地說:「況且這事不怨你,你也是一片好心,怪只能怪我們兄弟沒見過啥世面,不曉得人心有多險惡。」

    「哥,你是說下午韓四曉得我在院子裡,故意說那番話給我聽見的?」

    「八九不離十,」任禾深吸口氣,緊鎖著眉頭說:「韓四在衙門幫那麼多年閒,做那麼多年胥吏,啥事他沒見過,堪稱狡詐至極!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們早該想到他不會善罷甘休的,卻硬是沒想到,結果中了他的反間計。」

    任怨沒唸過幾年書但沒少去茶館聽人說書,也沒少看戲,一聽到任禾說反間計,不禁哭喪著臉道:「我咋就這麼瓜呢,節骨眼上咋就忘了『蔣幹盜書』的典故,竟像個瓜娃子被他龜兒子當猴耍,竟稀里糊塗做了一回蔣幹。」

    「不怨你,他是有心對無心,讓你稀里糊塗中了他的奸計。」任禾越想越恨,起身走到窗邊,遙望著重慶會館方向咬牙切齒地說:「奇恥大辱,奇恥大辱!此仇不報非君子,此仇不報我任行之誓不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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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