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韓四當官 作者:卓牧閑 (連載中)

 
V123210 2019-6-9 17:04:0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0 20739
V123210 發表於 2019-8-25 22:44
韓四當官 第一百五十章 周興遠的打算


    被何恆表弟換回來吃飯的潘二,見著周興遠像是見著鬼一般腿都被嚇軟了。別看他前些天在背後說啥子「打蛇不死後患無窮」,可面對曾經的「銅天王」卻不敢吱聲。

    相比之下,大頭要有出息的多。

    大頭之前雖總把可惡之極的「銅天王」掛在嘴邊卻從來沒見過,一聽說正在吃飯的「叫花子」就是「銅天王」竟跑出去拿扁擔,要不是韓秀峰及時攔住,周興遠就算沒被劈死也會被劈個半死!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秀才遇到腦殼不好使的瓜娃子,不管有沒有理更說不清。

    周興遠偷看了一眼凶神惡煞般地大頭,回頭道:「韓老弟,你這小兄弟的脾氣咋這麼暴躁,我周某人又沒得罪過他……」

    韓秀峰禁不住笑道:「周兄,你是沒得罪過我兄弟,但你得罪過我呀!大頭,把扁擔放下,周老爺是得罪過我們,跟我們是有些過節,不過那全是以前的事,現在冰釋前嫌了,以後就是朋友。」

    「四哥,啥叫冰釋前嫌?」大頭傻傻地問。

    「就是……就是和好了,他不會再害我們,我們也用不著再提防他,不光不用提防還得以禮相待,反正今後就是朋友。」

    「四哥,你千萬別上這龜兒子的當,千萬別給這龜兒子騙了!」在大頭心目中曾要栽贓陷害他們的「銅天王」是天底下最壞的人,加之腦殼本就不好使,怎麼也轉不過這個彎。

    「不許瞎說,更不許罵人!」

    「可是……」

    「沒啥可是,趕緊把扁擔放下吃飯!」

    「我不跟他在一塊吃。」

    大頭不敢再頂嘴,又用殺人般的眼神瞪了周興遠一眼,這才扛著扁擔出去了。潘二緩過神,急忙端起碗筷跟了出去。

    周興遠剛才真被嚇壞了,苦著臉道:「韓老弟,你這兩個家人咋跟我這麼大誤會?」

    韓秀峰暗想給你下馬威沒什麼不好,強忍著笑道:「他們沒見過啥世面,周兄千萬別往心裡去。」

    「韓老弟,我什麼樣的人你最清楚,我大人大量自然不會跟他們計較,更不會往心裡去。而是他們,尤其那個大頭會不會往心裡去。」想到大頭剛才要拚命的架勢,周興遠心裡就有些發毛。

    「周兄大可放心,別人說話他們可能不會聽,我的話他們不敢不聽。」

    「這就好。」周興遠終於稍稍鬆下口氣。

    韓秀峰暗笑真是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起身出去讓劉山陽的兩個家人一個去燒水,一個去街上找剃頭匠,然後回到堂屋一邊招呼周興遠喝茶,一邊問:「周兄,你的行李呢,有沒有帶換洗衣裳?」

    「這得去問你那位在刑部當差的同鄉。」

    「咋了?」

    提起這個周興遠就鬱悶,一臉無奈地說:「我本來是有行李的,不光有行李還有幾百兩銀子,結果蹲了幾天大牢全沒了,現在真成了一無所有。」

    「江老爺是我曉得的,他怎麼也不至於要你的行李。」

    「那就是被刑部大牢的那些個獄卒給黑走了。」

    「沒了就沒了,你我身材差不多,等會兒先穿我的。」韓秀峰笑了笑,又好奇地問:「周兄,你跟我不一樣,你是做大事的人,啥大風大浪沒經歷過,這點挫折對你真算不上啥,今後有啥打算?」

    周興遠無奈地說:「這次跟以前不一樣,永不敘用可不是開玩笑的。」

    官員要是犯了「公罪」,降級調用到無級可降的地步就會被革職,而革職有革職留任、革職、革職永不敘用三種。其中革職永不敘用是犯事兒官員最害怕,也是最為嚴厲的處罰,相當於斷了該官員的仕途。

    想到他想開復得皇上點頭,韓秀峰赫然發現他想翻身還真沒那麼容易,正不曉得該說點啥好,周興遠突然話鋒一轉:「千里為官只為財,只要能賺到錢,這官做不做、讓誰來做都一樣。」

    韓秀峰反應過來,不禁曉得:「周兄所言極是,只要能賺到錢就行。」

    周興遠本打算先賣個關子,先給韓四添幾天堵兒,可計畫不如變化,怎麼也沒想到韓四竟有個一言不合就要跟人拚命的手下,只能把話說在前面,放下茶碗苦笑道:「韓老弟,我打算先在你這兒借住幾日,等家弟聽到我安然無恙的信兒,等他趕到京城,我就去幫他捐個官,再想法兒補個缺,從頭開始,重頭再來。」

    「這倒是個辦法,他做官跟你做官沒啥兩樣。」

    「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周兄,你弟弟曉得來這兒找你嗎?」

    「我能找到這兒,他一樣能找到。」

    不用問就曉得週二確認他平安無事,一定會先去找他那兩個做京官的同年,而他那兩個同年一定曉得他在這兒,韓秀點點頭,想想又好奇地問:「周兄,你打算幫你弟弟捐個幾品,補個啥缺?」

    「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想把銀子賺回來就得下大本,官不一定要捐多大,但缺一定要補個肥缺。我在牢裡就想好了,地方官不做也罷,要做就做鹽官!」

    「鹽官可是肥缺,有門路嗎?」

    「暫時沒有,不過總會有辦法的。」

    想到他雖然混的不咋樣,但他那兩個同年卻不簡單,不光能上達天聽,直接給皇帝上摺子,而且真把他全須全尾的從刑部大牢裡撈出來了,韓秀峰相信只要捨得花銀子,他弟弟週二估計很快就能搖身一變為鹽官。

    有同年就是好!

    韓秀峰正羨慕他們這些科舉入仕的官,周興遠又說道:「韓老弟,你補缺的事有沒有消息,你該不會做這個首事做上癮了吧?」

    「已經託人了,別不曉得周兄你是曉得的,那麼多缺就數巡檢、典史最難補,捐的人太多,只能等,急不來。」

    「這倒是,不過一時半會補不上也沒啥,你現在是重慶會館首事,至少有個事做,至少不用擔心坐吃山空。」

    「也只能這麼想了。」

    正說著,剃頭匠挑著剃頭挑子到了,韓秀峰立馬起身招呼他去剃頭刮臉,等剃好頭刮好臉再去房裡洗澡換衣裳。

    …………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 13:06
韓四當官 第一百五十一章 欠錢的是大爺

    年前,錢君臣為了借銀子不但一個勁兒套近乎,還總是盛讚任禾的字寫得好、文章寫的好、策論有見地,讓本就心高氣傲的任禾自視更高,以為一定能中式。結果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放榜那天整個人都懵了,是任怨把他從東華門扶回來的。

    同住龍門客棧、同樣名落孫山的一個山西考生,也不曉得是勸慰他還是自給兒哄自給兒,又說中式的那些現在還不是進士只是貢士,朝廷要磨勘他們會試時的朱卷、墨卷,磨勘完還要讓他們去保和殿複試,每次開科取士都會磨勘掉幾個文理不通的,每次複試也都會刷掉幾個甚至十幾個。說啥子有些貢士正準備去殿試,結果接到消息家裡死了人要回去丁憂。有的貢士在殿試前突然患病……

    總之,不到最後一刻那些中式的考生誰也不曉得會不會被刷下,而他們這些沒中式的完全有可能被補選上一體殿試。

    任禾深以為然,覺得還有希望,就這麼一直等到貢士複試。

    可惜那個名落孫山的考生猜對了一半,確實有幾個中式的考生在複試時被刷下了,但上次會試中式卻因為種種原因沒參加殿試的前科貢士更多,人家按例與本科貢士一體殿試,他們這些沒中式的壓根兒沒機會補。

    任禾越想越不服氣,下定決心明年再考,卻又不想在京城久留。覺得韓四是他命中的小人,想金榜題名就得離韓四遠點,最後別再見到這個人,別再聽到韓四的名字。

    任怨心裡跟明鏡似的,曉得韓四成了他的心魔,覺得先回巴縣老家等明年會試前再來挺好,於是獨自趕到已成為工地的重慶會館,找韓秀峰打聽錢俊臣的下落。

    「你們打算回去?」

    「我哥在這兒吃不慣住不慣,更別說用功了。他決心已經定,我能說啥。」

    韓秀峰對任二印象不錯,況且跟周興遠那樣的死對頭都能冰釋前嫌,對任禾真沒之前那麼反感了,想想又問道:「你們打算啥時候啟程?」

    任二也覺得韓四為人其實不錯,站在一堆拆下來的舊磚頭前說:「後天一早動身,車我都雇好了。」

    「世道不太平,聽吉老爺說年前好多舉人在趕考路上被賊匪劫了,你們回去的這一路上得小心點。」

    「曉得,我們會小心的。」

    「嗯。」韓秀峰點點頭,接著道:「錢老爺這些天好像很忙,想找著他人沒那麼容易,你乾脆去我們剛租的院子守著,他白天不管多忙晚上肯定是要回去的,見著之後好好跟他說,不管咋樣也是同鄉,能不撕破臉就別撕破臉。」

    想到錢俊臣的為人,任二苦著臉問:「四哥,錢老爺已經做上了同考官,他現在應該有錢吧?」

    「他到底有沒有錢,我還真不曉得。不過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只管去跟他要就是了。」

    「好的,那我就先過去了。」

    「去吧,見著之後跟他好好說。」

    ……

    看著任二離去的背影,想到劉山陽借給錢俊臣的那兩百兩銀子,還是韓秀峰用會館的公費先幫著墊上的,直到昨天從用那些去拜見錢俊臣的中式考生的門包抵了,潘二禁不住笑道:「四哥,這年頭借錢的真是大爺,只要能借到錢就是本事!」

    韓秀峰把一塊椽子撿起來擱到一邊,回頭問:「潘兄,你是說錢俊臣,還是說我叔?」

    「當然是錢俊臣!」

    「我以為你說我叔呢。」

    「四哥,你想茬了,我咋能說你叔。」潘二意識到說錯了話,急忙換了個話題:「四哥,有件事我一直納悶,各省舉人來京城會試不是要先去學台衙門填寫親供,不是要先在省裡複試嗎?何老爺他們咋不用回去填寫親供,咋不用回去複試?」

    「何老爺他們是老舉人,第一次來京會試前就已經填寫過親供,就已經復過試了。任禾是新中的舉人,所以來京會試前要先去成都學台衙門填寫親供。」

    韓秀峰找了塊乾淨的磚頭坐下,端起碗喝了一口茶,接著道:「填寫親供主要是防止有人冒籍科考,省裡的複試主要是為了省銀子。你想想,如果個個舉人都來京會試,省裡要發給多少路費,沿途的驛站要出多少牛馬。」

    「所以學問不好,估摸著中不了式的就不讓來?」

    「差不多,」韓秀峰笑了笑,又道:「今年跟往年又不一樣,今年開恩科,明年又要按例開科取士,山東和直隸的那些落第舉子還好,畢竟離得近。兩廣和雲貴川的落第舉人咋辦,一來一回就要大半年,要是路上再遇到點啥事,就趕不上明年的會試,所以他們用不著回去填寫親供。」

    潘二似懂非懂地說:「也不用複試?」

    「複試還是要的,只是不用回省裡複試,明年會試前朝廷會在京裡讓他們複試,尤其那些捐納出身的舉人,不經過複試就不能參加會試。」

    「舉人也能捐!」

    「舉人那是功名,花多少銀子也捐不到,我是說那些沒考上秀才,先花銀子捐了個監生,然後鄉試中式的舉人。」

    「我以為舉人也能捐呢,要是能捐就好了。」

    想到上次托戶部員外郎王支榮花幫他捐出身又捐了個不入流的候補典史,一百兩銀子他二話沒說就拿出來了,韓秀峰忍不住調侃道:「潘兄,要是能捐舉人,你是不是打算也捐一個?」

    潘二多精明,急忙道:「我……我就隨口一問。」

    韓秀峰懶得跟他繞圈子,笑看著他問:「跟我說老實話,來前你爹給了你多少銀子,還剩多少?」

    潘二不是想隱瞞,畢竟韓秀峰今非昔比,在京城等著補缺不僅不會坐吃山空還有錢賺,根本看不上他那點銀子,而是之前一直瞞著搞得現在不好意思開口,見韓秀峰終於問了,只能一臉尷尬地說:「四哥,實不相瞞,來前我爹給了我五百兩。之所以一直瞞著你,不是擔心你會打那五百兩的主意,而是想留著等哪天你急用時可以拿出來救急。」

    「對我這麼好?」

    「四哥,天地良心,我真沒哄你,來前我爹就是這麼交代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 13:07
韓四當官 第一百五十二章 沒錢但有前途

    韓秀峰相信潘二的話,但更想知道任二能不能要回銀子,大頭做好宵夜一來會館,便匆匆趕回租住的院子。

    一進院子,氣氛明顯不對。

    任二竟坐在通往第二進的花廳門檻上抬著胳膊用袖子擦淚,一看就曉得剛哭過。

    韓秀峰不曉得錢俊臣在不在裡頭,不好直接上去問,裝作啥也沒看見一般走進何恆的房間,進來才發現江北廳楊舉人也在。

    「君傑,楊兄,外面這是咋了?」韓秀峰故作好奇地問。

    「任二來討債,錢俊臣說沒錢,讓再緩幾日。任二說他和他哥要回老家,等不起。錢俊臣周轉不過來,讓他們兄弟先回老家,等有了銀子去票號給他們匯。任二不答應,又哭又鬧,給他下跪,還給他磕頭。」

    「後來呢?」

    何恆很慶幸去年沒借銀子給錢俊臣,拉開門看了一眼外面,旋即帶上門道:「錢俊臣一氣之下要走,任二緊攥著他不鬆手,錢俊臣火了,說不就是兩百兩嗎,讓任二在這兒等,他出去籌銀子,說一會兒就回來。」

    「他的那些學生全來拜見過,他手裡應該有點銀子。」這些天光顧著照看工地,韓秀峰真不曉得錢俊臣到底有沒有錢。

    楊舉人苦笑道:「志行,這些天是有十幾個新科進士來拜見過,他是收了人家幾百兩的孝敬,但他在外面欠的錢更多,別人不曉得我是曉得的,他現在又沒錢了,昨兒下午還想跟我借。」

    「你借了沒有?」

    「我哪有錢借給他,就算有也不敢借。」

    「他該不會去跟他那些學生借吧。」韓秀峰沉吟道。

    「他現在是房師,要為人師表,應該不會去跟那些新科進士借。」何恆頓了頓,又說道:「走時他好像說過要去恆源,恆源不就是『四大恆』之一的恆源錢莊嗎,我跟楊兄正納悶呢,他在京城要啥沒啥,錢莊能借錢給他?」

    韓秀峰道:「擱以前,錢莊不一定會借。但現在,錢莊一定會借,只要他敢開口,別說兩百兩,兩千兩錢莊也敢借。」

    「志行,你開啥玩笑!他啥樣的人,錢莊掌櫃派個夥計出去打聽打聽就曉得了。我要是錢莊掌櫃,別說兩千兩,兩百兩我也不會借給他。」

    「所以你發不了財。」

    「此話怎講?」

    韓秀峰迴頭看看也是一臉疑惑的楊舉人,解釋道:「兩個月前,他只是個拆東牆補西牆的落魄小京。現在不一樣,現在是這次恩科的同考官,錢莊也好、票號也罷,做的都是達官顯貴的買賣,那些錢莊的掌櫃怎可能不曉得他是同考官。」

    「志行,你是說錢莊想巴結他?」何恆將信將疑。

    「不只是想巴結,更想賺他的錢。」韓秀峰點點頭。

    「可做同考官只是一個差事,差事辦完了他還是沒啥錢!」

    「他現在是沒啥錢,但有前途!」韓秀峰拍拍何恆的胳膊,耐心地解釋道:「沒做同考官之前誰也不曉得他,現在做上了同考官人家想不曉得他也不成。要是禮部出缺,或者直省有合適的缺空出,他只要稍微活動一下,吏部肯定會緊著他補。」

    楊舉人醍醐灌頂般明白過來:「他這個同考官是皇上揀選的,在別人看來他是聖眷正濃!」

    「所以說他雖沒錢但有前途,錢莊不但會借銀子給他,甚至會幫他去活動。不信我們可以打賭,他早晚能補上個肥缺。」

    「錢莊幫他去活動,錢莊又有啥好處?」何恆不解地問。

    「借錢是要收利息的,錢莊做的就是這買賣,」韓秀峰頓了頓,接著道:「要是他能外放個肥缺,錢莊甚至能把生意做到任地去。這就跟你們二位來京趕考,親朋好友幫著湊盤纏一個道理,全指望跟著沾光呢。」

    何恆之前只曉得讀聖賢書,直到此刻才曉得做官其實也是一樁買賣,正暗自感慨,外面有人問韓志行韓老爺在不在。

    韓秀峰急忙迎了出去,來人有些面熟,一時半會兒間卻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韓老爺,我是『日昇昌』的小伍子,您不記得了?」

    「想起來了,原來是小伍兄弟。」

    「恭喜韓老爺,賀喜韓老爺,家書抵千金,您老家來信了!」山西票號「日昇昌」的夥計小伍子又打了個千兒,旋即從懷裡掏出一個信袋。

    這既是到京城之後收到的第一封家信,也是自老家出來之後收到的第一封家信,看著信封上老丈人那熟悉的筆跡,韓秀峰欣喜若狂,急忙掏出一把銅板遞了上去。

    小伍子不光沒接反而後退了幾步,「韓老爺,您的心意小的領了,這錢小的萬萬不能收,要是收這錢小的飯碗就保不住了。」

    韓秀峰猛然想起「日昇昌」的規矩,其實不只是「日昇昌」,山西的那些票號全奉行重信義、貴忠誠、除虛偽、節情慾、奉博愛、薄嫉恨、幸辛苦、戒奢華等戒條。各地分號從掌櫃到夥計全不准納妾、不准piao娼,不許出去喝花酒,不許假公濟私,全用這些商道來束心修己,不然買賣也不會做這麼大。

    韓秀峰不想砸人家飯碗,收取銅板苦笑道:「這咋好意思呢,為這信還讓你跑一趟。」

    「這是小的應該做的,韓老爺,小的先告辭,再有啥事您直接去櫃上找小的,沒啥事一樣要去我們櫃上喝喝茶。」小伍子說走就走,走前不忘給跟出來看熱鬧的何恆等人躬身作揖。

    何恆從來沒見過有好處不要的夥計,感嘆道:「一看就是個識字的,還懂禮數,管中窺豹,可見西號匯兌生意做這麼大是有道理的!」

    「何止識字。」

    韓秀峰去過「日昇昌」京城分號,見識過「日昇昌」京城分號的掌櫃,回頭笑道:「君傑兄,你曉得山西這些年為啥中式考生越來越少,為啥到現在也沒出過狀元嗎?不是山西不出人才,而是山西的人才全去票號錢莊。一進票號,二進衙門為吏,三才讀書考科舉,在山西真正有本事的人是不走科舉入仕之路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 13:07
韓四當官 第一百五十三章 老家的消息

    家書抵千金,韓秀峰顧不上感慨,說完之後就拆開信封,沒想到裡面竟有四封信,一封是老丈人寫的,一封是顧老爺寫給他的,一封是顧老爺寫給翰林院檢討吉雲飛的,還有一份是走馬崗同興當潘掌櫃寫給潘二的。

    何恆和楊舉人一樣思鄉心切,竟跟進韓秀峰的房間,靜靜地坐在邊上盯著他看信,想聽聽老家的消息,也不管跟他倆有沒有關係。

    結果韓秀峰看著看著竟笑了,笑著笑著又淚流滿面。

    何恆不好意思看人家的信,只能問:「志行,咋了?」

    「賤內……賤內有喜了!今兒個是五月初二,算算已有七個月身孕,再有兩個月就要生了。內人懷著我的娃,再過兩個月就要生,我卻不在家,不在她身邊,我……我……」

    何恆起身拍拍他肩膀,笑道:「志行,這是好事,哭啥!」

    楊舉人也勸道:「我說早上咋飛來兩隻喜鵲嘰嘰喳喳的叫,原來有天大的喜訊,這是大好事,應該高興才是。」

    韓秀峰放下信,擦著淚道:「我是高興,可更擔心,生娃可不是一件小事,不在她身邊我不放心。」

    女人生娃的確不是一件小事,不曉得多少女人死於難產。

    何恆能理解他此時此刻的心情,微笑著勸道:「志行,你是個有福之人,連我和楊兄都跟著沾你光,弟妹一樣是個有福氣的,吉星高照,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你就等著好消息吧!」

    「是啊是啊,我敢打賭,不但會母子平安,還會給你生個大胖小子,幫你傳宗接代!」

    「借二位吉言,我先去上炷香。」

    「對對對,趕緊去。」

    「志行,依我之見今天就別上了。求菩薩保佑心得誠,不如先齋戒沐浴,明兒一早去廣濟寺上香許願,廣濟寺最靈驗了。」

    韓秀峰覺得楊舉人的話有道理,坐下道:「也好,今兒個太晚了,上香不合適,不如明兒一早去廣濟寺。」

    小老鄉從善如流,楊舉人很高興,想想又好奇地問:「志行,你岳父在信裡還說了啥?」

    看著二人滿是期待的樣子,韓秀峰緩過神:「岳父大人說家中一切安好,讓我放心。說上次的信收到了,顧老爺正在幫我籌銀子翻建擴建會館,不光驚動了府台、學台和我們巴縣的縣太爺、教授,不光在望江樓擺了十幾桌宴請我們巴縣的鄉紳共商會館翻建大計,還要去江北、璧山、江津、榮昌、大竹等州縣和散廳幫著籌銀。」

    「顧老爺真是幫大忙了,這一圈轉下來能籌多少銀子!」

    「我岳父在信說怎麼也得籌兩千兩,說籌到之後就把銀錢存入『日昇昌』,再差人把匯票給我們送來。」

    「太好了,再有兩千兩啥事辦不成!」

    「這是顧老爺寫給我的親筆信。」說到這裡,韓秀峰連忙拆開第二封信,邀請二人一起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顧老爺果然把為翻建會館籌銀當作重慶士林的一件大事在操辦,居然設立了一個籌銀局,他老人家親自擔出任總裁,總理籌銀事務!這些年致仕回鄉的四位士紳和巴縣、江北及璧山的幾個書院的山長出任委員。

    讓韓秀峰啼笑皆非的是,他的老丈人居然借此混進了鄉紳圈,用顧老爺在信裡的話說現在是籌銀局幫辦,幫辦重慶會館翻建擴建籌銀事宜!

    顧老爺不光拜訪過地方官員和本地士紳,也拜訪過八省會館,在信中大罵八省行幫只曉得賺巴縣乃至重慶府的錢卻不熱心地方公益,竟然跟上次修志一樣一毛不拔。

    顧老爺還提到廣西、貴州、湖南三省有賊匪作亂,朝廷責令各地辦團練,照理說辦團練應該由本地士紳牽頭,結果八省會館竟想插手,他正同幾位士紳借為會館翻建籌銀聯絡本地鄉紳,決心自辦團練,絕不能讓八省會館得逞。

    江北廳楊舉人看完信喃喃地說:「修志,八省行幫一毛不拔。翻建會館,八省行幫又不願意出銀子。現在要辦團練,他們咋變得這麼熱心?」

    何恆一樣早看八省會館不順眼,恨恨地說:「辦團練有權又有錢,他們當然熱心!」

    「辦團練有啥錢,朝廷又不給餉銀。」

    「朝廷是不給餉銀,但可以設釐金局!巴縣啥地方,巴縣乃四川門戶,水運要沖,他們要是得逞,就能到處設卡收釐金。這如意算盤打的,這是欺負我們重慶府沒人!」

    「設釐金局,收釐金,我還真沒想到這茬。」

    「公估局他們都設了,設個釐金局算啥?」何恆越想越窩火,拍著桌子道:「我們遠在京城,使不勁兒,幫不上忙,現而今只能靠顧老爺了。這團練要麼不辦,要辦只能由我們本地士紳來辦!」

    韓秀峰沉思了片刻,放下信道:「這團練到底由誰來辦,顧老爺只能極力爭取,最終還得府台和縣太爺說了算。」

    「志行,你覺得府台和縣太爺會幫誰?」

    「其它地方我不曉得,但巴縣要是辦團練,府台和縣太爺肯定會幫八省行幫。有錢能使鬼推磨,誰讓八省客商有錢呢。」韓秀峰輕嘆口氣,又苦笑道:「日昇昌在巴縣有分號,日昇昌估計也會插一腳。」

    「巴縣的團練,讓外地客商去辦,這也太窩囊了!」楊舉人義憤填膺。

    「楊兄,你家在江北,離巴縣那麼近,別人不曉得你是曉得的,現而今的巴縣已經不是巴縣人的巴縣了,城裡的外地人比本地人多。」

    「這倒是,八省客商和外地的那些腳伕不光比本地人多,也比本地人有錢,別說巴縣,連我們江北廳城也快變成他們的天下了。」

    「這就是了,人家人多還有錢,讓顧老爺拿啥跟人家爭。」韓秀峰摸了摸下巴,接著道:「顧老爺估計也曉得沒啥勝算,所以才借為會館翻建籌銀的機會聯絡璧山等州縣的士紳,能守住一個州縣算一個州縣,不能讓十四個州縣的團練全被八省客商搶去辦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 13:07
韓四當官 第一百五十四章 真正的前途無量


    顧老爺也給翰林院檢討吉雲飛寫了一封信,韓秀峰一刻不敢耽誤,帶上動工前參照省館規約草擬的會館規約匆匆趕到北半截胡同。何恆和楊舉人靜極思動,也一起跟著來了。

    吉雲飛還沒回家,院子卻是一派喜慶。

    三人跟著吉家的僕人走進「懷人書屋」,坐下一問才曉得果然有喜事!

    壬子恩科殿試已放榜,狀元是浙江寧波的章鋆,探花是江蘇常熟的楊泗孫,榜眼是江蘇吳縣的潘祖蔭。算上會試第一名、殿試二甲四十六名的浙江紹興考生孫慶咸,江浙兩省又一次拔得頭籌。

    狀元、探花和榜眼肯定是要授官進翰林院的,二甲一百零八位和三甲一百二十八位新科進士過幾天就要朝考,考選庶吉士。

    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有新人進自然要有老人出,翰林院庶常館內已學習期滿三年的庶吉士這幾天也迎來了散館大考:一等和二等者留館,授予編修、檢討,成為真正的翰林官;三等者,或再讀三年,或退回進士候缺。

    吉雲飛已做了三年檢討,也隨之遷編修,由之前的從七品變成了正七品。品級雖然不高,乍一看甚至沒錢俊臣的官大,但再次留館意味著真正步入翰林院內部的遷升通道,即使將來不能遷升文職極品,也可入值內廷,簡放主考、學政是早晚的事。更何況他這樣的翰林官身份尊貴,雖然只是七品卻能與總督、巡撫等封疆大吏平行來往,而七品知縣對督撫只能上手本、稱卑職、行庭參禮。

    這才是真正的前途無量,相比之下錢俊臣真算不上什麼。

    何恆羨慕不已,看著牆上的字畫喃喃地說:「最不好做的就是州縣官,一個不慎就會被降級留任、降級調用甚至開革。吉老爺雖說清苦些,但不用擔心仕途不順,三年一遷轉,入閣拜相指日可待!」

    楊舉人深以為然:「再過三年便能遷詹事府左贊善或右贊善,然後便是左、右中允,十年內便能遷翰林院侍讀或侍講,讀書讀到吉老爺這份上,此生無憾矣!」

    「君傑兄,吉老爺不是在翰林院內遷轉嗎,將來咋還要去詹事府?」韓秀峰不解地問。

    「吉老爺現在是正七品,再遷便是從六品,而翰林院只有修撰這一從六品的官職,修撰又是為狀元專設的,所以只能去詹事府。」

    考選庶吉士、留館做翰林官是每個讀書人夢寐以求的,何恆雖會試落第但聊起這些卻如數家珍,又說道:「詹事府原為輔導東宮太子而置,設詹事、少詹事,以內三院官兼任。康熙五十一年,廢立皇太子後停止。乾隆十八年聖諭:詹事府東宮僚佐,儲貳未建,其官原可不設,第以翰林敘進之階,姑留以備詞臣遷轉地耳。從那之後,詹事府官員專備翰林院遷轉之資。」

    「就算去詹事府,依然是翰林官?」

    「這是自然。」

    ………

    正聊著,外面傳來腳步聲。

    三人剛站起來,吉雲飛已推門笑道:「志行,君傑,你們啥時候來的?」

    「吉老爺,幸虧我們不請自到,不然我們都不曉得您遷編修了,這麼大喜事,您咋不差家人給我們捎個信!」

    「是啊吉老爺,您是瞧不起我們,還是沒把我們當同鄉。」

    「君傑,你說哪兒去了,我怎可能瞧不起你們,怎可能不把你們當同鄉,而是前些天忙著磨勘會試中式考生的朱卷、墨卷,這幾天又有一堆應酬,忙得焦頭爛額,一直沒顧上跟你們說。」

    翰林院要散館,那麼多庶吉士即將各奔東西,他的應酬是少不了。

    韓秀峰恭喜了一番,趕緊拿出顧老爺的書信。吉雲飛大喜,急忙拆開看,直到看完才想起招呼三人喝茶。

    「顧老爺那麼大年紀了還在為會館操勞,真讓我等慚愧!」吉雲飛放下信,又嘆道:「團練之事確實棘手,沒想到離家六七年,八省行幫竟反客為主,大有一手遮天之勢。顧老爺心急如焚,我人微言輕卻幫不上忙,對不起他老人家當年的提攜,愧對家鄉父老!」

    八省行幫為什麼能反客為主,說到底還是重慶府朝中沒人。要是擱江浙,借地方官員十個膽也不敢得罪本地士紳。

    韓秀峰能理解吉雲飛此時此刻的心情,連忙道:「吉老爺,您千萬別這麼想。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有您和顧老爺在,我們重慶士林就有希望。」

    何恆反應過來,苦著臉道:「是啊吉老爺,這不怨您,怨只能怨我們不爭氣。次次應試,年年落第,我們才應該慚愧。」

    楊舉人也勸慰道:「吉老爺,您千萬別自責,要不是您,我們重慶士林更太抬不起頭。」

    大喜的日子,韓秀峰不想再說這些,連忙岔開話題:「吉老爺,顧老爺在信裡一定跟您說過,他老人家為會館翻建專門設了個籌銀局,估摸著能籌兩千兩。信是二月十六寫的,或許已經籌差不多了。」

    「嗯,顧老爺是說了。」吉雲飛指指剛放下的信。

    「正月裡,我不是給這些年下榻過會館的外官同鄉寫過信嗎,這個月陸續有了回音。十幾位外官同鄉都心繫會館,都願意慷慨解囊,少則二十兩,多則一百兩。有的是託人捎來的,有的是托票號匯來的,截止今日,攏共收到四百二十兩捐資。」

    韓秀峰頓了頓,接著道:「開工到現在,連採買材料,攏共花掉一千一百多兩。去年團拜,過年的酒肉,打點衙門和資助考生應試這些,攏共花掉三百多兩,公賬上還有不到一千兩,要是按草圖上翻建,剩下的銀錢應該足夠。」

    吉雲飛雖然不怎麼去會館,但曉得會館的賬目沒任何問題,錢花哪兒去了也看得見,不禁笑道:「志行,你辦事我們有啥不放心的!」

    「是啊,你啥樣的人我們還不曉得。」何恆也忍不住笑了。

    ……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 13:07
韓四當官 第一百五十五章 銀子是用來花的

    「吉老爺,君傑兄,我不是交賬,我是想顧老爺幫著籌的銀子到了之後該咋花。」

    韓秀峰看著他們,接著道:「本打算等銀子到了存錢莊生利,可這銀子是同鄉官員和重慶士林捐的善款。今年朝廷開恩科,殿試剛放榜,來年朝廷又要開科取士。銀子人家捐了,要是來京城應試或候補候選卻沒地方住,到時候讓我怎麼跟人家交代?」

    「這倒是,」吉雲飛深以為然,抬頭道:「再過兩三月就是秋闈,十四個州縣有上進心的生員全要去成都應試,就算一個州縣只有一個考生中式,也有十四個新科舉人。再加上這些年會試落第的老舉人,少說也會有十五六個舉子來京應試,可不能讓人家千里迢迢趕過來卻沒地方住。」

    何恆微皺著眉頭道:「這咋辦,會館就算趕在年前翻建好也只有十二間狀元房。」

    在其位就得謀其政,韓秀峰這些天一直在琢磨這事,胸有成竹地說:「吉老爺,君傑兄,我是這麼想的,既然顧老爺在老家幫我們籌了銀子,而且籌了不少,我們也就無需再擔心銀錢不夠。說起來也巧了,會館後頭那幾間房是個旗人的產業,他和他家人住在內城,那幾間房一直租給人家收點租金。殿試一放榜,中式的和落第的考生全走了,那幾間房全空著,我明兒個去問問他賣不賣,要是他願意賣,價錢又合適,就買下來,一起推倒翻建。」

    吉雲飛不是錢俊臣,他這個京官有得做,少說也得在京城生活十年八年。而重慶府十四州縣在京城又沒大官,會館翻建好之後不管誰接替韓秀峰做首事,都得跟現在一樣聽他的。

    再想到會館翻建好之後既能去聯鄉情、敘鄉誼,還可以邀同僚好友去議事、會友,家裡再有啥事甚至可以去會館宴客,吉雲飛一錘定音地說:「要是他願意賣就買下來,貴就貴點!」

    「好,我明兒個先去探探他口風,要是他願意賣就跟他好好談談。要是他不願意賣,那只能跟省館一樣在其它地方置幾間房,平時出租,會試之年騰出來給趕考的舉子們住。」

    韓秀峰頓了頓,又說道:「不過我覺得他應該會賣,因為他不止一次跟潘二提過想把那個破破爛爛的院子賣掉,用賣來的錢去捐個肥缺。他哥在內務府當差,估計是看他哥撈那麼多銀子眼紅了。」

    雖然只是一牆之隔,吉雲飛卻從未去過,好奇地問:「志行,他那個院子多大,有幾間房?」

    「比我們會館大點,攏共九間房。」

    「要是能買下來,一打通就能變成兩進!」

    「我也是這麼想的。」

    韓秀峰起身磨了點墨,又找了一張白紙,拿起筆畫了一張草圖,指著草圖道:「吉老爺,君傑兄,我們會館以前不是坐西向東,門開在東邊嗎,要是能把這個院子買下來,就把院門開在西邊,已經動工的這邊該咋建就咋建,西邊這進得好好謀劃。」

    「沒地方沒辦法,有地方就把鄉賢祠和文昌閣建起來!」

    「吉老爺,您這個主意好,要是沒鄉賢祠和文昌閣算啥會館,連個祭祀的地方也沒有。」韓秀峰在圖上畫了幾筆,又回頭道:「這兒可以建個小戲台,這邊蓋一座花廳,跟省館一樣中間不隔斷,能容納二三十個人一起議事。」

    「這兒建一排館舍,也建兩層的,能建十來間狀元房吧?」

    「建兩層應該沒問題。」

    「通往後進的門開在哪兒?」

    「開這兒咋樣?」

    「行,就開在這兒,不過要聽聽工匠們咋說。」

    「這是自然,術業有專攻,他們才是行家裡手。」

    江北廳楊舉人也興致勃勃地說:「吉老爺,要是能把這邊的院子買下來,要是按圖上翻建,我們重慶會館就氣派了,不但氣派還有茅廁,茅廁正好在最裡面。不像現在,正對著大門口。」

    「所以說正門開在西邊好。」

    ……

    韓秀峰既想把籌到的銀子全花掉,同樣想把會館建得漂漂亮亮留個好名聲,陪著他們圍著草圖比劃了一番,又從懷裡掏出草擬的會館規約請吉雲飛過目。

    抬頭是「咸豐二年會館公議條規」。

    有條有理,有模有樣,吉雲飛不想讓何恆、楊舉人站在看,一邊招呼他們坐下,一邊念道:「第一條,創立之意,本會館專為公車、候補候選官員及同鄉客商所設。雖無論崇卑,但同鄉客商會試之年不得於會館居住以及停頓貨物。非會試之年,同鄉京官也可有償寄寓……」

    何恆不禁笑道:「溫掌櫃他們捐了銀子,不能不讓人家住。」

    「是啊,志行這個『無論崇卑』用得好。」

    吉雲飛抬頭讚了一句,接著念起應試舉人、候補候選官員、外任來京陛見官員和商賈居住的館費及相應的捐輸標準,這些全是參照省館的,他自然不會有異議。

    「這條有點意思。」

    看到今後如何管理,吉雲飛笑道:「會館擇在京殷實老成、有店業者分班公管,每年二人輪流復始,其公匣、契紙、銀兩。並收支會薄,上下手算清交代。凡應有事件須與在京現任仕官者議定而行,在京仕官亦每年以二人掌管,其有出差告假,交留京者接辦,無致廢弛。」

    「吉老爺,這條不合適?」韓秀峰放下茶杯問。

    吉雲飛忍俊不禁地問:「不是不合適,而是我們重慶府在京城好像就我和錢俊臣、江昊軒、王志榮這四個現仕官員。我們四人要是有三人同時出差或告假,到時候咋交留?」

    「吉老爺,現而今就你們四位,不等於將來也只有四位,您幾位先費點心,先掌管著,等君傑和楊兄明年金榜題名或大挑上,我們重慶府的在京現仕官員不就多了麼。」

    「也是,那就這樣吧,我看這規約挺好。」吉雲飛把草擬的規條交還給韓秀峰,擺明了無需再「公議」。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 13:08
韓四當官 第一百五十六章 鄰居富貴

    在吉家吃完酒回到新租的院子,何恆的表弟說錢俊臣不曉得從哪兒借來兩百兩銀子把任二打發走了,在院子裡數落了一會兒任家兄弟的不是又出去了,不曉得去哪兒,也不曉得出去做啥。

    他現而今很風光,幾乎天天有人請吃酒,韓秀峰早習以為常。

    何況院子裡的怪人不只他錢俊臣一個,還一個被革職且永不敘用的周興遠,這幾天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不曉得在外面搞什麼。

    會館工地有許多材料,夜裡不能沒人。韓秀峰晚上喝的有點多,把家信拿給潘二便回房睡了,沒跟往常一樣去陪大頭守夜。

    終於收到家書,潘二守在抗風洋燈下看了一遍又一遍,跟韓秀峰下午一樣一會兒笑,一會兒流淚,薄薄的幾張信竟一直看到快天明。

    睡得太晚,早上也就起不來。

    第二天一早,韓秀峰吃完早飯見他仍在呼呼酣睡,便一個人先去會館工地。

    本打算把早飯帶給大頭,然後去寺裡上香許願,沒想到隔壁院子的房主也在,正趴在牆頭一邊接瓦一邊跟大頭吹噓他祖上當年有多風光。

    旗人取名字越來越不講究,竟時興怎麼吉利怎麼取,房主叫富貴,據說有個哥哥叫榮華,兩兄弟的名字合起來就是榮華富貴。

    之前隔著一堵牆,沒有往來,直到拆房子的第二天才認識。當時他不曉得這邊有人在看東西,竟翻牆過來打算偷點磚頭瓦片過去修補他那幾間破屋,結果被潘二和大頭逮了個正著。

    潘二要拉他去見官,他說啥子會館要是翻建成二層會遮擋他家的陽光,韓秀峰及時趕到,想著遠親不如近鄰,並且翻建好之後確實會影響他那邊採光,不但沒讓潘二拉他去見官,還讓大頭給他點磚頭瓦片,那天下午甚至請他去街口酒館喝了幾碗酒。

    韓秀峰看見了他,他也看見了韓秀峰,遠遠地喊道:「四爺,您今兒個咋這麼早?」

    「不早點不行,得給大頭送飯。富爺,您吃了沒。」

    「吃了,今兒早上吃的鹵煮,那味兒真叫個正。四爺,您既然來了京城一定得嘗嘗,趕哪天得空我做東,我帶您去。」

    「行,我就不跟您客氣了。」韓秀峰放下食盒,扶著梯子笑道:「富爺,瞧把您給累的,先下來歇會兒,喝口茶再幹。」

    「有茶?」

    「來前沏的,還熱乎著呢。」

    「好咧,謝四爺。」

    ……

    旗人有位高權重的,有富的流油的,一樣有窮得揭不開鍋的。

    他們這些八旗子弟「生則記檔,壯則當兵」,有餉銀,有餉米,收入穩定可靠,人譬之為「鐵桿莊稼老米樹」,看似比一般百姓家富足,但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

    早年八旗丁口不算多,專管他們這些旗人的衙門辦事還算秉公,旗營每三年編審一次,淘汰老弱病殘者,將青壯編入丁冊,挑補兵缺不算困難。

    後來丁口日增,兵額有定,披甲當差又是他們唯一的生計,只有通過挑補兵缺才能得到一份固定的餉銀、餉米養家餬口,官員又越來越貪,挑缺一事弊竇漸多,一額缺出,百家爭之,無緣當兵的就不能領取糧餉。

    既不能經商,也不能種地,甚至不能離家四十里,最窮的那些幫人挑水或者打其它零工,一些好吃懶做的整天游手好閒,坑蒙拐騙。

    眼前這位算是比較勤快的,用來出租的房子漏了還願意親自動手修,韓秀峰把他扶下來,給他倒上一碗茶,坐下問:「富爺,您上次不是說打算謀個差嗎,還是內務府的肥缺,有差事就有銀子,這點活兒找幾個人幹干就是了,您幹嘛受這個罪。」

    「還沒補上呢。」

    「咋還沒補上?」

    「你們漢官補缺要花部費,我們補內務府的缺一樣得花銀子。沒銀子打點,怎麼補?」

    「要多少銀子打點?」

    富貴放下茶碗,伸出手。韓秀峰問:「五十兩?」

    「五十兩夠幹嘛,最少也得五百兩!」富貴拍著大腿,無奈地說:「我要補的是崇文門的缺,雖說這缺只能幹一年,但只要能補上花五百兩也值了。」

    崇文門稅關是京城十大肥缺之首,有「生不願封萬戶侯,但願一管崇文門」之說。

    據說正監督一年至少能賺一萬兩銀子,副監督一年也有七八千兩,總辦委員、幫辦委員怎麼著一年也能賺三四千兩。為防止別人眼紅忌妒,稅官們以「獻鮮」為名,每年三月都會向皇上和王公大臣們送黃花魚,十月送冬筍和銀魚……

    韓秀峰沒想到他居然想去崇文門當差,禁不住問:「崇文門那可是肥缺,富爺,既然有這機會,您還這兒修啥房子,趕緊去打點!」

    「四爺,你以為我不想去打點,打點是要花銀子的。」

    「想法兒去籌啊,實在不行去借,就算去錢莊借也划算。」

    「這可是五百兩,不是五十兩,錢莊只會借給那些有權有勢的,才不會借給我呢。」富貴指指院牆,又恨恨地說:「我倒是去當鋪問過,這院子能當多少,你曉得那幫孫子怎麼回我的?」

    「他們咋說?」

    「一百五十兩,只能典一百五十兩,說我這九間房破破爛爛不值幾個錢,說我這院子市口不好,風水不好。四爺,別人不曉得您是曉得的,咱這院子怎麼也不能只值一百五十兩!」

    「一百五十兩是有點少。」

    「三百兩還差不多,畢竟這麼大地兒。」

    「是啊,怎麼也值三百兩。」韓秀峰一邊舉手跟剛上工的幾個木匠師傅打招呼,一邊喃喃地說:「君子成人之美,我這是沒錢的,我要是有錢就買下了,怎麼也不能讓那幫孫子佔您便宜。」

    富貴不是頭一天認得韓秀峰,甚至看過翻建會館的草圖,以為韓秀峰在說漂亮話,放下茶碗道:「四爺,您別拿我開涮了,您可是重慶會館首事,說沒錢誰信!」

    「錢是有,不過那是會館的公費,不是我想花就能花的。」

    「您只要想花,一定有辦法,」富貴越說心思越活絡,竟湊韓秀峰耳邊道:「四爺,我富貴做事講不講究,您可以去四九城打聽打聽。您要是幫這個忙,我一定不會讓您白幫。」

    「此話怎講?」

    「公費不就是用了花的嘛,想想法兒,把我這院子買下來。當你們重慶的那些官老爺面給我四百兩,等那些官老爺一走我給您一百兩!」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 13:08
韓四當官 第一百五十七章 鄰居富貴(二)

    韓秀峰就喜歡跟這樣的聰明人打交道,故作沉思了片刻湊他耳邊道:「富爺,我伺候的全是京官兒,哪兒的房子值錢,哪兒的房子不值錢,他們能不曉得?我不能為這一百兩砸了飯碗。」

    做會館首事不是在衙門當差,欺上不瞞下那一套不太好使,富貴想想又提議道:「四爺,作價三百五十兩怎麼樣,我得三百兩,您拿五十兩。」

    韓秀峰既想要銀子更想要名聲,不假思索地說:「不行不行,為五十兩丟飯碗更不值當。」

    「那怎麼辦,要不您拿個章程。「

    「富爺,您急著用銀子,我咋也不能讓您吃虧,更不能因為這點事砸了飯碗。要不這樣,我先去探探幾位官老爺的口風,他們要是同意我就花三百兩把您這院子盤下來,您也不用給銀子我。等將來會館翻建好了,要置辦家具器皿時,您再幫我想想法子,看能不能從崇文門變價的那些東西中淘點回來。」

    崇文門稅關不光收稅,也負責變賣朝廷抄家抄到的各類物品。

    小貪官朝廷才不會抄呢,要抄就抄大貪官的家。而大貪官家裡置辦的全是好東西,富貴反應過來,咧嘴笑道:「四爺,不管院子的事能不能成,以後會館要置辦什麼物件全包我身上,您這朋友我富貴交定了!」

    ……

    之前因為沒收到老家的准信兒,不曉得顧老爺能不能幫著籌到銀子,從未想過更不會提買西邊這院子的事。

    之前沒想到現在想到了,現在再提反而更好辦。

    富貴滿以為韓秀峰這是在幫他的忙,樂得心花怒放,一個勁兒催韓秀峰去打探吉雲飛、錢俊臣等重慶府籍京官的口風。

    韓秀峰覺得這種事不能急,急反而會壞事,嘴上答應去打探,其實是去找溫掌櫃等四川商賈,告訴他們顧老爺在重慶老家籌到了銀子,很快就會差人把匯票送來,會館要進一步擴建的消息。

    在別人看來這是好事,對溫有餘等商賈而言卻不是啥好消息。

    因為這跟入股做買賣沒啥兩樣,會館本就是重慶官員籌資建的,他們這些商賈雖出了兩千兩但在官老爺們面前底氣依然不足。現在重慶士林又在籌銀子,等那兩千兩一到他們會更沒底氣。

    韓秀峰不管他們咋想,挨個知會到了便回新租的院子跟潘二交代了一番,然後去寺裡上香許願,求菩薩保佑琴兒和琴兒肚子裡的娃平平安安。

    不出韓秀峰所料,潘二吃完捎午趕到會館工地,溫掌櫃、儲掌櫃和余掌櫃等商賈全到了,正在聽富貴吹噓隔壁的院子風水有多好,會館要是花三百兩買下來會有多划算。

    「長生,你也來了。」

    「我給大頭送飯的,富爺,您吃了沒?」

    「吃了,大頭也吃了,我請他去巷口吃的。」富貴曉大頭是韓秀峰的親信,今兒個上午不曉得對大頭多好。

    見大頭傻笑成那樣,潘二意識到他真請過客,放下食盒回頭道:「溫掌櫃,余掌櫃,您幾位怎麼也來了?」

    「韓老爺不是打算盤下富爺這院子嗎,這也太突然了,我們一點準備也沒有,所以就過來看看。」

    「不怕您幾位笑話,我也是中午才聽我家少爺說的。」潘二輕嘆口氣,又轉身問道:「富爺,您今兒早上到底給我家少爺灌了啥迷魂湯,您瞧瞧這邊,過幾天就能上粱了。早不買您的院子,晚不買您的院子,現在買算啥,翻建起來也不像樣,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你小子曉得什麼,四爺既然打算我這院子,自然有四爺的道理。你一個家人居然管到主人頭上去了,懂不懂規矩!」

    「富爺,您別急,我就是這麼一說。」

    「不跟你說了,不跟你一般見識。」富貴看出無論四川的這些商賈還是潘二都不贊同買他家院子,懶得跟他們廢話,扶著梯子翻牆回西邊院子。

    潘二笑了笑,轉身道:「溫掌櫃,余掌櫃,我家少爺除了打算盤這院子還有件事,不曉得他有沒有跟你們說。」

    「啥事?」溫掌櫃急切地問。

    潘二把他們叫到一邊,神神叨叨地說:「幾位,會館翻建起來說快也快,再有三個月裡裡外外就差不多了。沒有規矩不成方圓,翻建好之後肯定是要定規矩的,我家少爺草擬了個規約,打算過幾天請吉老爺、江老爺、王老爺他們公議,還得寄一份回給遠在巴縣老家的顧老爺,如果老爺們沒意見就照此施行。」

    「我以前倒是聽韓老爺提過,具體立啥規矩忘了細問。」余掌櫃沉吟道。

    「我看了一眼,其它沒啥,就會館翻建好之後誰來做這個首事,我覺得應該跟幾位通個氣。」

    溫有餘楞了楞,下意識問:「讓誰來做?」

    潘二暗想以前是打算讓你做的,但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有變化了,他強忍著笑很認真很誠懇地說:「為翻建會館諸位都捐過銀子,要說合適你們七位都合適做這個首事,我家少爺覺得不能因為這點事傷了和氣,所以打算擇在京殷實老成、有店業者分班公管,每年二人輪流復始,你們可以抽籤也可以商量著分班,反正個個有機會,大傢伙輪著做。」

    「這感情好,我看行!」儲掌櫃不禁笑道。

    「我也覺得這樣最好,大傢伙輪著來,免得傷和氣。」

    「溫掌櫃,您覺得呢?」

    「挺好,挺好。」溫有餘緩過神,只能硬著頭皮說好。

    潘二一邊招呼眾人在磚頭堆上坐,一邊眉飛色舞地說:「諸位,這會館首事雖然要輪著做,兩三年才能輪上一次,但規約定下來之後這差事就是你們七家的!您幾位將來要是不願意做,或者要回老家,就可以傳給兒子甚至孫子,雖然一年才十來兩飯銀,但做這首事能結交的交情值多少錢,這是花多少銀子也買不來的!」

    「這是,不怕潘老弟笑話,我們為啥出銀子翻建會館,不就是為了結交吉老爺他們嘛。」

    「你們只曉得做首事結交官老爺,卻忘了現在的首事還是我家少爺。衙門的規矩你們應該懂,不管想頂啥缺都得先買缺底,總不能讓我家少爺把這能傳給子孫後代的差事白讓給你們吧?」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 13:08
韓四當官 第一百五十八章 埋伏打在前頭

    會館首事一樣是個差事,既然想頂這個差事就得花錢買!

    儲掌櫃、余掌櫃等商賈赫然發現結交官老爺的花費不是一兩點大,但想到這差事真能傳給子孫後代,又發現花點銀子值。

    溫有餘則想起了另一件事,費二爺、劉山陽和榮昌縣鮑舉人啟程返鄉時包括錢俊臣在內的在京官員和他們這些商賈全送過程儀,多的送五兩,少的送二兩,而韓秀峰那天竟給費二爺送了一百兩!

    費二爺嚇一跳,說無功不受祿,堅決不肯收。

    韓秀峰嘴上說費二爺在京那麼多年,這次回去也算衣錦還鄉,身上不能不多帶銀子,其實大傢伙心裡全明白他是擔心費二爺要是不多帶點銀子,回去之後會被家鄉父老笑話。見費二爺還是不收,又說那一百兩就當是跟費二爺買重慶會館首事這個缺底。吉翰林、江老爺和王老爺全在,全說那一百兩銀子費二爺應該收下!

    想到這些,溫有餘猛然意識到人家早把埋伏打在了前面,重慶會館首事這差事賣得光明正大,這銀子要得理直氣壯,就算吉老爺、江老爺和王老爺他們曉得也不會說啥,或許在人家看來這是韓秀峰應得的。

    買缺底怎麼也得一百兩,因為韓秀峰之前就是這麼跟費二爺算的。

    溫有餘心想一百兩就一百兩吧,大不了將來不想做了再一百兩賣給想做的人,生怕潘二誤會他不願意出這銀子,連忙道:「潘老弟,這規矩我們懂,我們一家出一百兩咋樣?」

    潘二早斷定他會給,再想到翻建會館能撈到的好處,不禁笑道:「溫掌櫃果然是爽快人,一百兩正好,多了我家少爺也不會要!」

    儲掌櫃一直以為這會館首事早被溫家盯上了,一直以為輪不著他,豈能錯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更擔心夜長夢多,急切地說:「潘老弟,我今兒個出來的匆忙,身上沒帶多少銀子。要不我回去拿,等會兒給你送去。」

    「儲掌櫃,用不著這麼急。」

    「今兒下午正好沒啥事,我先回去拿,你等著我。」

    儲掌櫃上趕著做這首事,急著回去取銀子,溫有餘等人不想讓韓秀峰覺得他們不懂規矩,也急忙告辭回去準備買缺底的錢。

    目送走他們,潘二看著仍在傻笑的大頭道:「看見沒,這就叫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要是費二爺走那會兒四哥沒送一百兩,今天咋跟他們開這個口?哈哈哈,花了一百兩,賺回七百兩,不但賺到了銀子,還賺了個好名聲!」

    大頭傻傻地問:「啥好名聲?」

    「尊老的好名聲!你想想,費二爺那麼大年紀,離家那麼久,家裡的房子估計早塌了,不多帶點銀子回去今後這日子咋過?四哥雪中送炭,給了他老人家一百兩,不但他老人家感激,連吉老爺、江老爺、王老爺和劉舉人、鮑舉人都覺得四哥為人耿直、做事敞亮。」

    看著大頭那似懂非懂的樣子,潘二又感嘆道:「其實做官跟做人一個道理,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沒那麼簡單,以後真得學著點。」

    「我不曉得做事還是做人,我只曉得四哥讓做啥我就做啥。」大頭對這些不敢興趣,早上聽韓秀峰說老家了信突然有些想家,竟拉著他問:「二哥,四哥說你爹給你捎信兒了,信了都說了啥?」

    換做以前,潘二是懶得跟大頭說這些的。

    但現在不比以前,人在他鄉真想家,願意跟大頭分享老家的事,笑看著大頭道:「我爹說家裡一切安好,就我那兩個娃太頑皮,過年時居然爬香案上去玩,把香爐燭台都打翻了。櫃上的買賣還行,就是稅比以前多了。不過一匹馬大家騎,又不光我同興當一家。」

    「還說了啥?」大頭急切地問。

    「說嫂夫人懷上四哥的娃了,算算已經懷上六七個月,再過兩個多月就要生,我哥年前正好收了個長命鎖,我爹打算用來當賀禮。」

    「這我曉得,早上四哥跟我說了。」大頭咧嘴一笑,又好奇地問:「二哥,你爹有沒有說碼頭上的事,有沒有提六哥,有沒有提八爺?」

    「我家在走馬,我爹難得進一趟城,哪曉得你們川幫的事。」

    別人都有信,就大頭沒信,大頭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早上不敢跟韓秀峰提,這會兒再也忍不住了,可憐兮兮地問:「二哥,你收到了你爹的信兒,是不是要給你爹回信?」

    「要回,晚上回去寫,寫好請四哥幫我一道寄回去。」

    「能不能幫我寫幾句,請你爹幫我去跟六哥和大爺說一聲,告訴他們我在京城挺好的,吃得好、穿得好,讓他們別擔心。」

    「行,我幫你寫上,讓我爹有空就幫你去跟他們說說。」

    ………

    韓秀峰上好香、許完願,回到新租的院子已是傍晚時分。

    一進門就被潘二拉到房裡,正數著溫有餘等商賈送來的銀票,這些天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周遠興回來,在門口問他在不在。

    「周兄,咋到這會兒才回來,有沒有吃宵夜?」

    「吃過,吃了回來的。」周興遠回頭看了看停在院門口的馬車,笑看著他道:「韓老弟,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叨擾你這麼久我也該走了。」

    「去哪兒?」韓秀峰這才發現他換了一身光鮮的行頭,下意識問:「周兄,令弟來了?」

    周興遠從刑部大牢出來時兩手空空,現在要走也沒什麼可收拾的,就這麼站在院子裡笑道:「不怕韓老弟笑話,家弟前幾天就來了。只是他膽小,有些怕你,就住在我朋友家,一直沒敢來這兒。」

    「怕我,周兄,這從何說起!」韓秀峰被搞得啼笑皆非。

    「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個比喻不恰當,不說這些了。」往事不堪回首,周興遠不想再提,隨即拱手道:「韓老弟,我本打算幫他捐個官謀個缺,結果計畫不如變化,我的一位同年跟兩江總督陸建瀛陸大人有些交情,陸大人又正好缺個書啟,就推薦我去給陸大人效力。明兒一早就動身去江寧,就此別過,我們有緣再會。」

    「明兒一早就走,這麼急!」

    「陸大人正在用人之際,周某不敢讓陸大人久等。」

    …………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 13:08
韓四當官 第一百五十九章 做師爺也有講究


    周興遠很急,說走就坐上馬車走了。

    韓秀峰送走他回到院子,潘二好奇地問:「四哥,啥叫書啟,他是去江寧做官嗎?」

    「不是去做官,是去給兩江總督做幕友,去給兩江總督做師爺。」韓秀峰一邊跟剛從房裡出來的何恆打招呼,一邊笑道:「他在大挑上之前就給人做過好多年師爺,相比做官,給人做師爺更得心應手。」

    「做回老本行?」

    「差不多,不過這次是給兩江總督做師爺。兩江總督那可是封疆大吏,要是能把兩江總督陸大人伺候好了,陸大人一高興,真可能會幫他奏銷掉永不敘用,說不定還會保舉他做個官。」

    「他龜兒子也太神了!虧缺那麼多官銅,犯那麼大事,不但沒被砍頭還能巴結上兩江總督!」

    「不是他有多神,而是他人家有兩位神通廣大的同年。吉老爺說一個是監察御史,一個是軍機處章京,兩江總督再位高權重也是外官,一樣要巴結他那兩個同年,逢年過節一樣要給他那兩個同年送冰敬炭敬。」

    「官官相護?」潘二喃喃地說。

    「你才曉得。」韓秀峰拍拍他胳膊,隨即意味深長地說:「君傑兄,鄉試同年一樣是同年,姓周的能有這麼大造化,還不是全靠他那兩個鄉試同年。你同年也不少,該走動的還是要走動。」

    何恆無奈地苦笑道:「你以為我不想走動,而是沒得走動,我那些個同年混得還不如我呢!」

    四川不比文風昌盛的江浙、湖廣等省,想到四川那麼多舉人能考上進士的實屬鳳毛麟角,韓秀峰猛然意識到他的那些鄉試同年跟周興遠的那些鄉試同年沒法兒比,正不曉得該說點啥好,潘二又不解地問:「少爺,我只聽說過刑名師爺和錢谷師爺,從來沒聽說過書啟師爺,書啟師爺是做啥的?」

    「師爺可不止刑名和錢谷,還有書啟、掛號、征比和折奏等師爺。大清律例的法條和刑名判例汗牛充棟,不是名師指點,專門鑽研律例之人,做不了刑名師爺,所以被譽為刑名老夫子,乃幕友之首;錢谷專辦賦稅,官員到任要幫著辦理接收財政、賦稅事宜和賬目,卸任要辦清移交,需造四柱清冊,盤點庫存銀兩,核實賬目。在所有幕友僅次於刑名老夫子。」

    韓秀峰走進花廳,一邊招呼二人坐一邊如數家珍地說:「書啟師爺掌管來往書信,別看只是掌管書信,其實這差事並不簡單。因為官場有官場的規矩,書信交往有許多講究,特別對上司、對同僚中走紅的官員,逢年過節,其生日,或添丁加口,陞官加級,都要書寫賀信。

    一張信箋只能寫八行,信箋只能寫『黃傘格』,也就是名諱、官銜。稱呼要『敬』,要頂格換行,要把八行字的信箋寫得像一把黃傘。要是遇到上官或者同僚家有親屬去世,則要寫唁信,又有一套講究。總而言之,格式複雜,要求很高,要寫成駢四儷六,氣概堂皇。」

    「姓周的龜兒子會寫這些?」潘二將信將疑。

    「這是自然,他寫的公文我見過,一手小楷不但工整還有靈氣,格式也無可挑剔。」韓秀峰笑了笑,又說道:「不過那些應酬文字大多有一套程式可套用,有『尺牘』一類的書籍行世,只要買幾本回去參照著改動一些詞句即可。」

    「原來連做師爺都有這麼多講究,真長見識了。」何恆感嘆道。

    「君傑兄,你是一心苦讀聖賢書,之前沒接觸過這些。而師爺平時深居簡出不咋露面,沒接觸過他們,不曉得這些很正常。」

    潘二又問道:「他們為啥不露面?」

    「知道啥叫『官需自做』嗎,大老爺既用人也防人,不光防六房書吏一樣防著幕友,有啥事全人家人傳達,幕友平時是不能跟六房書吏乃至衙役接觸的。有些講究的師爺,被聘為幕友之後會列出一份親朋好友的名單,平時只會見名單上的那些人,其他一概不見。」韓秀峰頓了頓,又補充道:「說出來你們不一定信,我在衙門幫那麼多年閒,攏共就見過三次師爺。」

    潘二沒想到做師爺也有這麼多規矩,想想又問道:「掛號、征比、折奏這三個師爺又是做啥的?」

    「掛號師爺專門起草、批答公文和上行、下發公文,要是大老爺放權,那掛號師爺的地位就非常高;要是不放權,那掛號師爺只是個負責往來公文註冊登記的謄錄書吏。」

    何恆的表弟越來越懂事,見三人在花廳裡說話,趕緊提著茶壺來沏茶。

    韓秀峰端起碗喝了一小口茶,接著道:「征比師爺負責考核徵收田賦,折奏師爺很少,只有能上達天聽的總督巡撫才會聘用,專幫總督巡撫起草上書皇上的奏疏。學識淵博,熟悉山川地理、天文氣象、博達政制民情,還需暢曉軍事、經研兵書戰法,要能寫得一手蠅頭小楷,文筆堂皇典麗,文風嚴謹肅穆,寫的文章要能貫穿經史典籍!」

    「這麼說折奏師爺比刑名老夫子還要厲害?」

    「這是自然,但凡能做上摺奏師爺的全是飽學之士,全是總督巡撫的心腹。雖不是官卻比做一般的官強多了,一年少說也能賺幾千兩。」

    「志行,照你這麼說就算做不上官,能給督撫做幕友也不錯。」

    「那是。」

    「可惜我既沒門路也不懂這些。」

    何恆正感慨萬千,翰林院編修吉雲飛竟大晚上趕來了,一進院子就喊道:「君傑,君傑!」

    「吉老爺,我在這兒呢!」

    「都在呢,在就好。」吉雲飛跟起身相迎的韓秀峰微微點點頭,旋即笑道:「君傑,現在有個入仕的機會,我想問問你是打算明年再考一次,還是把握住這個機會先謀個差事。」

    「啥機會?」

    「內閣中書你應該聽說過,就是專門撰擬、記載、翻譯、繕寫的缺,從七品,由舉人考授或特賜。皇上今兒上午降旨,讓主考同知貢舉各官將擬取之捲進呈,並將擬取之名單與吏部,由吏部考試錄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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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