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韓四當官 作者:卓牧閑 (連載中)

 
V123210 2019-6-9 17:04:0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0 21417
V123210 發表於 2019-8-19 07:00
韓四當官 第一百四十章 有緣再會

    第二天下午,再次趕到刑部大牢「勸」周興遠。

    也不曉得是昨天吃了顆定心丸,還是有酒喝有肉吃,周興遠竟精神奕奕,跟昨天下午剛見到時判若兩人。韓秀峰在衙門幫那麼多年閒,見過太多衣冠楚楚的偽君子,反倒有些欣賞周興遠這樣的真小人,居然越聊越投機。

    「早曉得老弟不管到哪兒都能吃得開,沒想到老弟一來京城就做上了重慶會館的首事,周某佩服!」

    「這有啥好佩服的,會館首事,說起來好聽,其實還是伺候人的差事。」

    「那也要看伺候的是些啥人!」周興遠放下酒壺,似笑非笑地說:「韓老弟,我又不是沒住過會館,很清楚這首事不是誰想做便能做的。你現而今打交道的不是重慶府籍的大小京官,便是進京趕考的重慶府十四州縣的舉人,還有來京候補候選的文武官員,把這些人伺候好了,不光能官運亨通,而且將來回鄉之後也能受益,甚至能蔭及子孫。」

    「不怕周兄笑話,我們重慶府乃至整個四川文風不昌,京官不多,位極人臣的更少。」

    「少有少的好處,要是多了,你照應得過來,巴結得過來嗎?至於沒幾個大官也不是啥壞事,老弟你是聰明人,不可能不曉得錦上添花遠沒雪中送炭好,也只有這樣你才有燒冷灶的機會。」

    韓秀峰禁不住笑道:「這倒是。」

    周興遠喝了一口酒,又好奇地問:「韓老弟,眼看就要春闈,外面有沒有啥新鮮事。」

    只要是讀書人,沒人不關心即將開考的恩科。況且他不但是讀書人,而且考過三次,只是沒考中罷了,韓秀峰想了想,輕嘆道:「前幾天去省館轉了轉,聽我們省館張館長說今天應試的考上有六七千人,京裡大小試館全住滿了,許多來晚了的考上只能住客棧,或去外面租房子。

    聽說有個台灣考生在橫跨海峽時遭遇風暴不幸喪命,有個湖南考生在過洞庭湖時船翻人亡!我們重慶府十四州縣的考生還好,進京路上全沒出事。只是有個考生水土不服,一到京城就病了。早上剛請郎中去會館瞧了瞧,幫他開了幾副藥,也不曉得幾副藥吃下去能不能轉好。」

    「這也正常,每次會試都有人因病棄考。」周興遠想了想,又問道:「韓老弟,你是會館首事,對你們重慶府的考生應該瞭解一些,你覺得這次有沒有考生能中式?」

    「周兄,我又不是考官,我哪曉得誰能中,誰中不了!再說我又沒唸過幾年書,他們的文章做得咋樣,我真不懂。」

    「這跟懂不懂做文章兩碼事。」周興遠摸著下巴笑道:「能來會試的全是舉人,而且來前全參加過複試。論文章,個個會做。做得不好的,你們四川學政也不會讓他們來。」

    韓秀峰豈能聽不出周興遠的言外之意,想到這些天也一直在私下裡猜誰更有把握考中,不禁苦笑道:「我們重慶府這次有八個考生,一個病了,一個年事已高,還有幾位似乎沒啥把握,這些天淨忙著搞歪門邪道,真擔心他們能不能進考場。還有個倒是有些才華,只是為人不咋地,跟我有些過節,沒住會館,住在外面。」

    「這麼說沒特別出彩的人物?」

    「沒有,別說我們重慶府十四州縣沒有,好像整個四川也沒有。前幾天去省館,我們省館張館長也覺得這次恩科,狀元、榜眼、探花又要與我們四川無緣。」

    提起這個,周興遠忍不住笑道:「你們省館那館長真是異想天開,還狀元、榜眼、探花!要是沒記錯,自順治朝到今年共開八十九科,狀元大多出自江浙兩省,你們四川一個也沒有,榜眼探花同樣如此。若不是朝廷按考生數量規定各省中額,你們四川能考中幾個真兩說,哈哈哈哈!」

    朝廷開科取士,不是按文章來定的。

    要是只論文章做得好不好,那文風昌盛的江浙、湖廣考生估計能包攬杏榜,雲貴川等邊遠省份的考生估計一個也考不上。所以朝廷根據各省及滿蒙、漢軍及宗室參加會試的考生數量,按比例規定各省中式的數額。比如台灣,要是有十個考生參加會試,那不管文章做得咋樣,至少有一個能考中。

    想到自順治朝到現在,四川一個狀元也沒出過,韓秀峰無奈地說:「誰讓我們四川文風不昌呢。」

    周興遠在四川吃了兩次大虧,想到四川今年估計又出不了狀元,竟油然而生起一股莫名的優越感,想想又問道:「韓老弟,這些天有沒有廣西消息?」

    「據說賊匪佔了永安城,還分封諸王。永安陷落後,奉旨平亂的賽尚阿竟奏稱『會眾被迫分竄,突入永安州城,追兵繼至,現已擊敗圍困』。那幫亂民都已經舉旗造反了,他在奏摺中居然還稱『會眾』。仗明明打輸了,連永安州城都被賊匪攻陷了,他依舊諱敗為勝,消息傳開之後一片嘩然,聽說翰詹科道這些天全在彈劾他。」

    周遠興擔心的不是江山社稷,而是他自個兒的安危,喃喃地說:「永安都陷落了,這麼說朝廷正缺錢。」

    「平亂自然要花錢,不過周兄也不要太擔心,因為也有好消息。」

    「啥好消息。」

    韓秀峰轉身看看走廊盡頭,不動聲色地說:「中午來時聽刑部的老爺說,早上又有一批滇銅運抵京城。周兄,你很快就有伴兒了。」

    周興遠一愣,旋即反應過來:「這倒是個好消息。」

    韓秀峰不想讓在外面的江昊軒久等,爬起身道:「周兄,我該回去了,這一別也不曉得有沒有機會再來,你自個兒珍重。」

    「這就走?」難得有個人能說說話,周興遠竟有些捨不得。

    「不能再聊了,再聊外面的老爺們就會起疑心。」

    「對對對,不能讓他們起疑心,趕緊走吧,咱們有緣再會!」

    …………
V123210 發表於 2019-8-25 22:39
韓四當官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天下不太平

    江昊軒聽說又沒能說服周興遠,覺得再勸也無濟於事。韓秀峰本就不想捲入這樣的欽案,心想不用再來最好不過。

    回到會館,繼續為舉人們過幾天應試做準備。

    沒想到翰林院檢討吉雲飛也關心同鄉,居然忙裡偷閒趕到會館探望生病的舉人,好生勸慰了一番又出來叮囑費二爺等人接下來幾天要調整作息,雞鳴時便起床,洗漱穿戴,抖擻精神。

    不要熬夜,也不要貪睡,否則容易精神恍惚。臨考前兩天,切忌亂翻書,以免雜亂心目,每天只需要看一篇文章即可。若能照此執行,無論身體還是思路,均可以揮灑自如,遊刃有餘。全是經驗之談,費二爺等人萬分感激,但能不能做到就兩說了。

    可能是擔心費二爺等人又要請教文章,吉雲飛叮囑完便告辭,韓秀峰自然要送一程,送到巷口時想到周興雲說過的那些話,忍不住問:「吉老爺,我們四川這些年是不是真沒出過狀元?」

    吉雲飛沒想到韓秀峰會問這個,楞了一下,停住腳步道:「不是這些年沒出過狀元,而是自順治朝到現在都沒出過。我們四川無法與江浙相提並論,別說本朝,就是前朝也只出了一個。」

    「前朝我們四川出過狀元?」

    「前朝正德六年的狀元,赫赫有名的東閣大學士楊廷和之子楊慎,便是我們四川新都人。可前朝共開科取士八十九次,共出了八十九位狀元,我們四川乃天府之國卻只佔其一,想想真為之扼腕。」

    「榜眼和探花呢?」

    四川都出過哪些人才,吉雲飛再清楚不過,不假思索地說:「榜眼和探花倒是出過,順治十八年辛丑科榜眼李仙根便是我們四川遂寧人,道光十八年戊戌科探花江國霖便是我們四川大竹人。」

    韓秀峰笑道:「能出一個榜眼一個探花也不錯。」

    作為一個來自四川的讀書人,吉雲飛真不想聊這些,下意識問:「志行,你今天是咋了,咋會問這個?」

    「江老爺不是讓我去勸那個虧缺銅斤的犯官不要再執迷不悟嗎,結果沒勸動,反倒被他譏笑了一番,笑話我們四川沒人才。」

    「你也真是的,幹嘛跟一個犯官置氣!」

    「我咋會跟他一般見識,就是隨口一問。」

    吉雲飛點點頭,轉身看看仍站在會館門口目送他的費二爺等人,喃喃地說:「現而今不比往年,天下不太平,他們能平平安安趕到京城,能順順當當走進考場已經是天大的福分,能不能金榜題名,能不能中狀元,全看造化。總之,這年頭平安便是福。」

    「吉老爺何出此言?」韓秀峰禁不住問。

    「早上剛聽說,雲南舉人羅群書、馬長春、黃椿、向丹綸等,上月初一於直隸柏鄉縣之張村,突遇盜匪數十人。不但銀兩衣物被搶走,連咨文火牌都被搶了,車伕身受重傷。柏鄉距京城才八百里,竟然出這等事,可見捕務有多廢弛。皇上震怒,著訥爾經額查明飭屬嚴拏賊犯,務獲究辦。」

    俗話說盜亦有道,自古以來不管哪兒的盜匪都極少會去搶進京趕考的舉人,韓秀峰大吃一驚。

    讓他更不敢相信的是,吉雲飛又嘆道:「前些天給事中李道生上過奏過《盜劫肆行、請嚴飭查辦》一摺,稱今年正月三十日,有舉人王言堯等於山東滕縣南沙河地方,被執持刀械的盜匪劫去銀物,又有舉人吳嘉善等於嶧縣小山子被劫。盜匪四起,連舉子都敢劫,你說這世道有多不太平。」

    「這麼說來京這一路上,我運氣算好的。」

    「才曉得,所以說平安是福。」

    韓秀峰想了想又問道:「吉老爺,廣西現在咋樣?」

    吉雲飛不禁問道:「志行,你又擔心那個姓杜的千總?」

    「有點。」

    「廣西賊匪雖被圍在永安,但形勢卻不容樂觀,大有於湖南、貴州匪徒勾聯蔓延之勢。從這些天的奏報上看,湖南有逆匪滋事,先已竄往廣西。經兩省兵弁奮力追擊,隨即折回楚境,往來奔突,現已竄偪貴州。貴州山叢路險,苗蠻雜處,一經逆匪竄入,必致句結蔓延。皇上前天剛降旨,飭令貴州巡撫調集官兵,分投截剿,調派兵勇,分防要隘。」

    吉雲飛頓了頓,又凝重地說:「皇上還將旨,予廣西陣亡都司鄧宗武、守備蘇秉華、千總周榮,祭葬世職;予廣西陣亡參將瑪隆阿,蔡葬世職,如副將例。」

    千總以上居然陣亡了四個,這還是驚動皇上的!

    韓秀峰意識到廣西不是一兩點凶險,暗想杜三要是早曉得去廣西很容易陣亡,一定不會補這個缺。心想明天不管多忙也得去找張館長,跟張館長說清楚,就算再等三五年也沒關係,補啥缺也不能補廣西的缺。

    正胡思亂想,吉雲飛突然問:「志行,這些天有沒有見過錢俊臣?」

    「沒有,他搬走之後就沒回來過。」

    「他借人家的銀子還了沒?」

    「借別人的我不曉得,借何舉人和任舉人的銀子好像沒還。他的事我不好打聽,我也是無意中聽二爺說的。」

    「他咋這樣啊,拆東牆卻不補西牆,借的那些銀子花哪兒去了?」

    「吉老爺,他咋了?」韓秀峰低聲問。

    「沒什麼,只是有個債主找不著他人,竟跑我家去打聽。」吉雲飛曉得韓秀峰手裡有一筆銀子,緊盯著韓秀峰提醒道:「志行,不管你籌來多少銀子,入了公賬就只能用來翻建擴建會館,錢俊臣要是跟你開口,千萬別借。一是會壞了規矩,二來借給他就別指望他能還。」

    韓秀峰猛然意識到這才他今天來會館的真正用意,急忙道:「吉老爺儘管放心,我韓志行做事公私分明,別說他過完年就沒再跟我開過口,就算開口我也不會借。高不高興是他的事,我也不怕得罪這個人。」

    「曉得就好,我先走了,顧老爺要是有回信,記得去跟我一聲。」
V123210 發表於 2019-8-25 22:40
韓四當官 第一百四十二章 出人意料

    正月裡,見同住龍門客棧的幾個舉人總是與同鄉同年相邀出去吃酒聽戲,任禾好生羨慕,便讓弟弟任怨去請交好的幾位同鄉同年,打算與好友們把酒言歡,以解思鄉之苦。

    然而,第一次只請到住在省館的幾個同年,住在府館的何恆、劉山陽託詞要用功沒來。第二次連住省館的那幾個鄉試同年都以各種藉口沒赴宴。

    開始以為他們個個要用功,直到任怨有一次上街買東西,無意中聽到幾個同鄉舉子的家人在背後議論,任禾才曉得他的名聲有多麼不堪,才曉得同鄉同年們為啥跟他敬而遠之,不用細問也曉得這是韓四搞得鬼!

    人倒霉時喝涼水都塞牙,錢俊臣年前借銀子時說只是周轉一下,最多一個月便還,結果等了一個多月不僅沒還,甚至連人影也見不著了,不像之前總是來蹭吃蹭喝。

    任禾窩著一肚子火,要不是任怨拉著,真要去府館找韓四拚命,真會去府館找錢俊臣理論。

    弟弟說得對,天塌下來也沒應試要緊。

    任禾平復情緒,心想「名裂」了身還沒敗,只要能金榜題名,便能「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朝看遍長安花」。所以從那之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心無旁騖地呆在客棧裡苦讀前幾科的《會試闈墨》,苦讀彙集張吾瑾所作《諸君子皆與歡言》、方苞所作《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等名篇的《科舉名篇薈萃》。

    頭懸樑,錐刺股,時間過得飛快,轉眼間已是三月初六,也是皇上簡放會試總裁、副總裁和十八房同考官的日子。

    聽同住龍門客棧的幾個之前考過卻沒中式的舉人說,已列名候選的官員今天會備朝服、行李,著常服、掛朝珠,去午門外跪候宣旨。吉時一到,乾清門侍衛會去領旨,領到旨去午門交給大學士拆封,同稽察御史一道宣旨唱名。

    未經點出者起立退出,不准片刻停留。

    被簡放者行三拜九叩謝恩禮,不得逗留,不回私宅,乘坐禮部準備的馬車直奔貢院,即日入闈……

    會試第一場是三月初九,考生們三月初八入圍,這意味著還有兩天準備,任禾也想用好這兩天時間,天沒亮就同弟弟任怨一道跟同住客棧的幾個舉人去崇文門等消息,只要曉得總裁、副總裁和十八房同考官是誰,便能趕緊去書肆買總裁、副總裁和同考官們以前的文章,從文章中參詳他們的喜好。

    總之,對考生們而言這是一件大事。

    不但任禾去了,費二爺、何恆、劉山陽等住在重慶會館的考生也早早地去了,潘二和大頭想去看熱鬧,問韓秀峰去不去。韓秀峰不想湊這個熱鬧,更不想把好好的一個首事做成考生們的下人,蒙著頭假裝沒聽見,結果竟又睡著了,直到被潘二叫醒才發現天已大亮。

    「咋咋呼呼的,到底啥事?」韓秀峰揉揉眼睛,呵欠連天地問。

    潘二正在興頭上,急切地問:「四哥,你曉得我見著誰了?」

    「見著誰了?」

    「錢俊臣!」

    「我以為誰呢,見著他有啥大驚小怪的。說句不中聽的,我都不想見著他,因為見著他準沒好事。」韓秀峰伸了個懶腰,坐起身找衣裳。

    「四哥,這次跟以前不一樣!」

    「有啥不一樣?」

    潘二推推他,眉飛色舞地說:「四哥,我說了你一定不會信,這事你想都想不到。早上簡選會試總裁、副總裁和十八房同考官,吉老爺帶著行李和家人去了,錢俊臣也帶著行李去了,結果吉老爺沒簡選上,他龜兒子居然簡選上了,我親眼看見他坐雕花彩飾的車去貢院的!」

    「錢俊臣簡選上同考官?」韓秀峰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以為潘二聽錯了或看錯了。

    「不信你問二爺,」潘二急了,竟起身喊道:「二爺,二爺!」

    費二爺正在堂屋吃早飯,放下碗筷道:「喊啥喊,來了。」

    韓秀峰飛快地穿上褲子,看著剛走進廂房的費二爺問:「二爺,到底咋回事?錢俊臣是不是真簡選上了同考官?」

    「簡選上了,」費二爺越想越好笑,忍俊不禁地說:「原來他把四處借來的銀子全用在這上面,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等從貢院出來他就是房師,就能坐收他那一房中式考生孝敬的銀子。」

    「吉老爺都沒簡選上,他居然能簡選上,這也太荒唐了!」

    「吉老爺沒走門路,沒使銀子。他走了門路,花了銀子,被簡選上一點也不奇怪。」費二爺頓了頓,又說道:「況且十八房同考官翰林院已經佔十二房,翰林院那麼翰林老爺,就算論資排輩,吉老爺也不一定能排上。」

    「錢俊臣呢,錢俊臣又是咋排上的?」韓秀峰不解地問。

    「他跟吉老爺不一樣,他是皇上從禮部的名冊裡揀選的,他雖不是翰林但也算進士出身。真要是論出身,從宗人府揀選的同考官還不如他呢。」

    「沒開考就鬧出這麼離奇的事,真是出人意料!」

    「不說了,我得趕緊去買幾位總裁、副總裁和同考官的文章。」

    「二爺,等等,總裁副總裁是誰?」

    「大學士卓秉恬卓大人為總裁,吏部尚書賈楨賈大人、都察院左都御史花大人、兵部左侍郎孫葆元孫大人為副總裁。其他那些同考官我記不大清,不過俊傑全記下了,他正在門口等,我先走了。」

    這一次的會試正考官卓大人,韓秀峰是如雷貫耳。

    因為卓大人是四川人,是大清朝幾百年來四川的三位官居一品的朝廷大員之一,年前去省館團拜時同鄉官員和舉人說得最多的就是卓大人。只是卓大人已位極人臣,想走他老人家門路的太多,為避嫌已經很多年沒去過四川會館了。

    再想到錢俊臣竟搖身一變為會試同考官,韓秀峰眼前一亮:「潘兄,趕緊去追二爺,就說我找他老人家有事!」

    「有啥事?」

    「錢君臣不是做上同考官了嗎,他以前的那些文章現在可值錢了,趕緊去問問二爺有沒有,要是有我們就趕緊謄抄幾十份,拿到各省館府館去賣!」
V123210 發表於 2019-8-25 22:40
韓四當官 第一百四十三章 奇貨可居


    錢俊臣搬走時只帶了幾件衣裳和一床破被縟,有且僅有的幾本書和他的那些文章全扔在費二爺那兒。韓秀峰如獲至寶,挑出他當年鄉試、會試的幾篇文章,讓潘二一起幫著謄寫。

    潘二的字實在不堪入目,不過現在顧不上那麼多,因為考生們看得是文章又不是字,只要謄抄好拿出去就能賣錢!只是錢俊臣的文章又臭又長,二人手都抄酸了一上午才謄抄了六份。

    想賺錢就靠今明兩天,韓秀峰不敢再耽誤,乾脆讓潘二帶上兩份謄抄的去街上找幫人代寫家書的落魄書生,給點錢讓人家幫著謄抄,讓大頭負責跑腿,謄抄好一份就送一份去考生最多的江寧會館,自個兒則帶著錢俊臣的原跡和謄抄好的另兩份先過去。

    趕到江寧會館,在門口吆喝了兩嗓子,果然有考生出來問。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各位老爺全是行家,瞧瞧這字,瞧瞧落款處這印,再瞧瞧這文章,就曉得這是不是本科同考官禮部員外郎錢俊臣錢老爺的真跡!」

    「我先看看。」

    「別擠,擠什麼呀。」

    韓秀峰讓他們看了幾眼,旋即小心翼翼折好塞入懷中,取出上午剛謄抄好的笑道:「各位老爺,這是小的早上謄抄的,錢老爺的真跡得留著,您幾位想買只能買這張。」

    一個老舉人急切地問:「小兄弟,我還沒看清楚,把錢老爺的真跡拿出來讓我再看看。」

    「是啊,你一亮就收起來了,有這麼做買賣的嗎?」

    「要是讓您看完,您還願意花錢買嗎,要是讓您幾位看完那才叫不會做買賣呢!」來時路過一個人滿為患的書肆,進去打聽過,市面上沒有錢俊臣的文章可賣。因為在此之前錢俊臣啥也不是,書肆掌櫃才不會傻到刊刻他的文章,韓秀峰奇貨可居,根本不擔心賣不出去,得意地笑道:「幾位想買快點,只有這四份,您幾位不買有的是人願意買,錯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

    前程比啥都重要,一個舉人急切地問:「小兄弟,多少錢一張?」

    「我這是手抄本,不是刊刻的,不但要算紙筆錢也得算工錢。而且全京城就我這兒有,別無分號!五百文一張,概不還價!」

    「五百文一張,你怎麼不去搶!」

    「您嫌貴,可以不買,請回吧,別耽誤我做買賣。」

    文章做得好不好,能不能中式,首先要過房考官那一關,房考官覺得好再推薦給副總裁乃至總裁,所以事先瞭解房考官的喜好最重要。

    更重要的是時間緊急,誰也不曉得在哪個同考官房下考,這就意味著總裁、副總裁和除本省之外的十幾位同考官的文章全要看,一個舉人生怕看不過來,擠進來道:「五百文就五百文,我要了!」

    「這位老爺果然有眼光,小的祝您金榜題名。」

    ………

    有一個人花錢買就有第二個,早上謄抄的幾份轉眼間就賣完了。

    韓秀峰曉得他們會相互傳看,再呆這兒估計很難賣出去,等大頭把潘二找人謄抄好的文章送到,就去廣安門內大街的揚州會館,坐地起價,八百文一張!

    徐州會館、江陰會館、武陽會館、錫金會館、浙江會館、紹興會館、海寧會館、浙慈會館、湖廣會館……三人忙的不亦樂乎,一直忙到大半夜才精疲力竭地回到自個兒的會館。

    見費二爺房裡亮著燈,估計也在抓緊時間看本科會試總裁、副總裁及同考官們的文章,韓秀峰敲開門小心翼翼問:「二爺,您捎午和宵夜咋弄的?」

    費二爺抬頭道:「曉得你們忙著賺錢,讓俊傑的表弟做的。餓了吧,我讓他給你們留了飯,擱在爐邊上,也不曉得爐子滅了沒,趕緊去看看有沒有涼,涼了就熱一下再吃。」

    「好的,您老也早點歇息。」

    「曉得,我再看一會兒。」

    韓秀峰不敢打攪費二爺用功,帶上門去堂屋,大頭已經把飯菜端上了桌,一邊招呼他吃一邊嬉笑著問:「四哥,今天賺了多少錢?」

    「我這邊賣了二十幾兩,潘兄,你那邊花了多少?」

    「我給的全是銅錢,折銀應該不到四兩。」潘二拿起筷子,想想又禁不住笑道:「四哥,回來時我跟那幾個落魄書生說好了,讓他們連夜謄抄,能謄抄多少算多少,明兒一早去取時跟他們算錢。」

    「明兒一早去取,別做夢了,我敢打賭,明兒一早能不能找著他們人都兩說。」

    「四哥,你是說他們會把連夜謄抄好的拿去賣?」

    「你也不想想,有錢他們會不賺?」韓秀峰笑了笑,端起碗筷道:「今天他們沒敢拿去賣,是因為你守在那兒盯著。現在你回來了,他們想咋賣就咋賣,只要能謄抄得出來。」

    潘二追悔莫及,苦著臉道:「哎呦,我咋沒想到這茬!四哥,你咋不讓大頭早點提醒我,提醒一下我就把我們早上謄抄的和他們幫著謄抄的全拿回來,沒有底兒看他們抄啥!」

    韓秀峰笑看著他問:「要是全拿回來,你讓他們連夜抄啥?你明兒一早去拿啥?」

    潘二反應過來,喃喃地說:「早曉得這樣我就不應該回來,跟他們回去,盯著他們抄!」

    韓秀峰笑道:「算了,能賺二十兩已經很不錯了。」

    大頭竟也覺得可惜,居然嘀咕道:「四哥,咋能算,這麼好賺的錢為啥不賺,省館我們還沒去呢!」

    「去省館幹嘛?」

    「去賣錢老爺的文章!」

    「錢老爺的文章拿省館去賣給鬼啊,本省迴避曉得不,他的文章拿其它會館去能賣個好價錢,拿我們省館去一文不值!」

    「啥叫本省迴避?」大頭傻傻地問。

    他現在問題比誰都多,不問個清楚睡不著覺,韓秀峰不得不解釋道:「錢老爺只能給其它省的舉人老爺當房考官,不能給我們四川的考生當房考官。所以我們四川的考生,包括二爺他們不會看錢老爺的文章,因為看了也沒用。既然不會看也就不會花錢買,你說是不是。」
V123210 發表於 2019-8-25 22:41
韓四當官 第一百四十四章 份內之事(一)


    在京城花錢容易賺錢難,潘二想想不甘心,一大早就去找那幾個幫人代書的窮書生。不出韓秀峰所料,他不光沒找著人,連攤兒都不見了。考生們明天一早就要去貢院,再找人謄抄來不及,他只能悻悻地回會館。

    韓秀峰沒功夫調侃他,因為今天有太多準備要做。

    對費二爺、何恆等舉人而言,會試是天大的事,韓秀峰覺得不光要做相應準備,也要圖個吉利。讓潘二帶上銀子先去北半截胡同,請吉翰林明日寅時來會館主祭,祈求孔聖人及各路神仙保佑七位舉人高中。然後去車行雇八輛馬車,一輛用來接送吉翰林,另外七輛用來送七位舉人去貢院。

    打發走潘二,又親自上街採買祭品。

    費二爺、何恆等人吃完捎午,正準備回房再看看昨天買的那些文章,韓秀峰終於回來了,站在門口招呼店家幫著送貨的夥計把東西往裡搬。

    「志行,咋買這麼多東西!」

    「全是為明兒早上準備的,也有給諸位準備的。」韓秀峰咧嘴一笑,又轉身叮囑道:「小兄弟,燈放堂屋桌上,別給我摔了。」

    「韓老爺放心,摔了算我的。」

    「算你的,摔了你賠得起嗎?」

    「好咧,不會摔碎的。」

    「考籃放邊上,對對對,那幾包給我……」

    韓秀峰忙得不亦樂乎,轉眼間堂屋就堆滿了。

    看著滿屋子東西全是為會試準備的,費二爺感動不已,大病初癒的江北廳楊舉人更是感動得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韓秀峰摸出十幾銅板,打發走幫著送東西的夥計,從香案上拿來一張清單,一邊示意潘二把剛買的七個考籃排好,一邊笑道:「諸位,我曉得你們全有考籃,有些是來京城後置辦的,有的是從老家帶來的。可是有的太大,有的太小。昨兒下午我和大頭去江寧會館賣錢老爺的錦繡文章,見人家的考籃不大不小正合適,就打聽了一下是從哪兒買的,今兒早上沒啥事便去買了七個。」

    考籃,是士人應科舉入場時所攜帶的專門用來盛放各種考具和食物等的籃子。它雖不屬文房用具,但卻是士人們家家必備,人人必用的重要用品。

    眼前這七個有蓋的三層方形提梁籃子,全是用又輕又結實的細篾編織而成,四角包銅,提樑上鑲有金屬花片,盒蓋和提梁兩側,鏤有各色吉祥花樣。提籃四壁和上下底面玲瓏透光,以便進場被搜檢時,搜檢者可以看清籃中所攜有無違禁之物。

    貨比貨得扔,何恆赫然發現與之相比,他年前買的那個只能算竹籃,禁不住說:「志行,這咋好意思呢!」

    「君傑兄,你我是兄弟,我又是會館首事,這些全是份內之事,你們要是能金榜題名,我韓志行與有榮焉。」韓秀峰笑了笑,示意潘二打開考籃,旋即指指邊上的一個大布包:「長生,把包裡的號頂、號圍和號簾拿出來,先看看有沒有蟲蛀,沒有就疊好放進幾位老爺的考籃。」

    潘二暗想做會館首事不但要會籌錢,一樣得會花錢!用會館的公費做自給兒的人情,在採買這些東西的時候還能撈點好處,不禁笑道:「好咧!」

    「也不曉得考棚蓋了多久,會不會漏,見人家全買油布的號頂、號圍和號簾,我也順便給幾位買了這些油布的。」韓秀峰看看清單,又轉身道:「大頭,那邊的口袋裡有七個錘子,有七包釘子,去幫我拿過來。」

    「哦,來了。」大頭反應過來,急忙過去拿東西。

    何恆的表弟下意識問:「韓老爺,買錘子釘子幹啥?」

    「沒錘子和釘子怎麼釘號圍號簾?」韓秀峰反問了一句,讓潘二去東廂房把前幾天準備的一堆小布袋取了出來,如數家珍地說:「這些口袋裡裝著米面餑餑,口袋大頭早洗得乾乾淨淨。這是卷袋、筆袋,這是包菜包蠟的油紙,也都收拾得妥妥貼貼。」

    「二爺,考籃這一層是擱飯碗、茶盅的,這是一分匙箸筒兒。雞鳴爐哪兒去了……哦,原來在這兒。銚子、蠟簽兒、蠟剪兒。這兩個袋子擱第二層,這裡面是冰糖、蓮子和剝好的桂圓,連考三場,一場三天,進了貢院你們只能自給兒照顧自給兒。」

    干桂圓剝起來費時費事,他居然讓大頭剝出淨肉,全用小布袋套疊好放入考籃中。江北廳楊舉人、銅梁縣賀舉人心想當年鄉試時家裡準備得也沒這麼齊備,一時間竟感激得熱淚盈眶。

    韓秀峰像是沒看見一般,捧著列有各式雜物的清單,又回頭道:「臘肉臘腸年前就幫諸位準備好了,下午讓大頭上鍋蒸,蒸熟先涼一涼,等曬涼了再幫諸位切。蒸早了不好,你們一去就是九天,臘肉臘腸這些熟食放久了容易變味,甚至會吃壞肚子。」

    「志行,讓你費心了。」榮昌縣鮑舉人哽咽地說。

    「鮑兄,說這些太見外,」韓秀峰微微一笑,接著道:「油鹽醬醋等佐料在這兒,長生,幫幾位老爺把佐料袋擱第二層。大頭,把你左手邊的口袋拿來。」

    劉山陽下意識問:「還有?」

    「沒多少了。」韓秀峰看著大頭剛拿來的口袋,笑道:「沒進考棚前誰也不曉得會不會被安排去『底號』,這幾個袋子裡有檀香,有佩在身上的香袋香餅,還有口中噙的片香,有備無患,要是用不上最好。」

    潘二好奇地問:「少爺,啥叫底號?」

    不等韓秀峰開口,費二爺便苦笑道:「貢院裡的茅房都設在每條考巷盡頭,考生便溺全在其中,考棚一排挨著一排,兩排之間狹窄得只能容一人通過,通風不暢,茅房清掃又不及時,開考頭一天下午就惡臭不堪,尤其緊挨著茅房的那幾間號舍,簡直臭氣熏天,所以稱之為『底號』,也我們這些士人最怕被分到的號舍。」

    潘二恍然大悟:「還是我家少爺想得周全,是該有點準備。」

    韓秀峰不想聽他的恭維,只想眼前這七位領情,又轉身拿來一個袋子,順手遞給費二爺:「二爺,勞煩您老幫我分一下,裡面有七個包,一個考籃裡放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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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一百四十五章 份內之事(二)

    「這裡頭是藥!」費二爺懂點醫術,對藥味特別敏感。手機端 hps:

    「我雖沒考過,但不止一次去過我們重慶府的試院,我估摸著貢院的考棚跟試院的考棚差不多,又小又簡陋,你們一考便是九天,很難說會不會生病,就準備了點萬應錠、紫雪丹之類的成藥。」韓秀峰又從懷裡取出幾個小紙袋,一邊分發一邊笑道:「這裡頭是參片,藥鋪掌櫃說是用百年老山參切的。我不懂醫更不懂藥,也不曉得是真是假。幾位收好,關鍵時候就拿出來含在嘴裡提提神。」

    江北廳楊舉人哽咽地問:「志行,這……這得花多少銀子?」

    「楊兄,今兒個不談銀子!」韓秀峰拍拍他胳膊,旋即放下清單打開八仙桌上的一個禮盒,取出一盞四方透亮玻璃,中間插著洋蠟的抗風洋燈,轉過身來笑道:「這可是稀罕物件,是昨兒下午在浙江會館見人家買的,不像舊式燭台易滅易傾,諸位一人一盞。」

    何恆不好意思地說:「志行,你這也太破費了!」

    「君傑,不是說不許提銀子嗎?況且這幾盞抗風洋燈只是借給諸位用,考完之後要還給會館,我們有好幾間狀元房,一個房一盞,用得上。」

    韓秀峰放下洋燈,又翻出一個墨盒,眉飛色舞地說:「諸位,這墨盒也是稀罕物件,盒裡頭有綿墊兒,可以事先調好又黑又濃的墨汁注入盒內,注入之後開蓋即用,省去了動筆時要磨墨,磨不好墨色又不濃的麻煩。」

    ………

    事無鉅細,全想到也全幫著準備了。

    再想到為圖個好意頭,韓秀峰甚至花銀子請吉翰林明兒一早來主持祭拜,何恆不禁抱拳深深作了一揖:「志行,大恩不言謝,你這個朋友我何君傑交定了!」

    劉山陽反應過來,也拱手道:「志行,不管這次能不能高中,這份情我劉始真都會銘記於心!」

    「志行賢弟如此待我,我……我楊采貴……」

    「劉兄,君傑兄,始真,你們這是干嘛!」韓秀峰急忙扶起眾人,回頭看著香案道:「承蒙吉老爺、王老爺、江老爺和遠在巴縣老家的顧老爺信賴,讓我照看這會館,我怎麼能讓他們失望,這些真是我份內之事。」

    「啥份內之事,其它會館才不會管這些呢!」費二爺看著潘二和大頭剛幫著歸攏好的一排考籃,感嘆道:「志行,這個禮你受的起!」

    「是啊志行,請受我等一拜!」

    七個平日裡高高在上的舉人老爺,竟誠心誠意躬身行禮。

    潘二看在眼裡羨慕在心裡,暗自感慨韓四太會做人了,用會館的公費換來這麼大人情!這幾位要是能高中,將來一定會加倍回報,就算落第回鄉也會幫著照應韓四的家小,甚至會奔走相告韓四是多麼講義氣、重鄉誼。

    潘二正胡思亂想,一個身著從五品官服的官老爺走進院子,問道:「韓志行韓首事在嗎?」

    「原來是黃老爺,」這位不速之客韓秀峰年前見過,急忙迎上去問:「黃老爺,您是來找錢老爺的吧?真不巧,錢老爺昨兒個被簡選上會試同考官,一簡選上就去了貢院,恐怕要等會試放榜才能出來。」

    「我曉得他被簡選上了,我不是來找他的,是來找你的。」

    「找我?」

    黃老爺從袖子裡掏出一封信:「韓老弟有所不知,其實前幾日他一直住在我那兒。他總說要謀個差事,沒想到真謀上了。他昨日去午門候旨前留了一張便條和一封信,托我把信轉交給你,我這幾日也忙,直到上午才看見。」

    還託人捎信,錢俊臣又搞啥幺蛾子。

    韓秀峰正狐疑,黃老爺把信往他手裡一塞:「韓老弟,信捎到了,衙門還有事,我先走一步。」

    「哦,我送送您。」

    「看你這兒也挺忙的,別送了,留步。」

    「黃老爺,您難得來一次,連口茶也不喝,我怎麼也得送一下。」

    二人一走出院子,江北廳楊舉人就好奇地問:「二爺,剛才那位老爺是?」

    費二爺不假思索地說:「錢俊臣的同年,在兵部當差。直隸人,為人豪爽,他們那一房的同年對錢俊臣是避之不及,就他願意與錢俊臣相交,前些年沒少接濟。錢俊臣可能有些不好意思,這兩年好像沒怎麼去跟人家借錢。」

    正說著,韓秀峰捧著信邊看邊走進院子。

    何恆忍不住問:「志行,錢俊臣在信裡說啥?」

    「托我幫他在附近租個院子,不但要快,還得租個像樣點的。要花多少銀錢,讓我先幫他墊上。還讓我在放榜前兩天雇輛車去貢院,幫他搬東西。」韓秀峰無奈地笑了笑,順手把信遞給了費二爺。

    費二爺看了看,不禁笑道:「等會試一放榜他就是房師,沒個院子、沒個住處,他那一房中式的考生去哪兒拜見他,他又怎麼招待他那些個學生。」

    韓秀峰苦著臉道:「二爺,幫他租院子沒啥,可沒銀子讓我咋幫他租?」

    「他在信裡寫得清清楚楚,讓你先墊上。」

    「會館賬上是有點銀子,但那是公費,我能拿公費幫他墊嗎?」

    「以前自然不能,現在沒啥好擔心的。」費二爺回頭看看眾人,忍俊不禁地說:「中式考生拜見房師這是規矩,你先幫他墊上,回頭讓長生去給他做幾天門房,就算他不還也能用門包來抵。」

    「好吧,不管咋說也是同鄉,我先吃點東西,吃完就去幫他找房子。」

    「志行,能不能幫我個忙?」劉山陽禁不住問。

    「啥忙?」韓秀峰下意識問。

    劉山陽跟何恆對視了一眼,苦笑道:「錢老爺年前從我這兒借走兩百兩,借時說周轉幾天,結果到今天也沒還。我又不好意思開口討要,等放榜之後你能不能幫我問問他。」

    「行,我找個機會幫你問問。」

    想到錢俊臣的為人,潘二暗笑之前是任禾、劉山陽這些同鄉倒霉,今後要輪到錢俊臣那一房的學生倒霉了。攤上錢俊臣這樣的房師,那些個好不容易高中的考生要倒八輩子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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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一動不如一靜

    寅時三刻,天還沒亮,大頭和何恆、劉山陽的三個家人便起來生火做飯。 昨天下午雇的馬車一到,潘二就帶著其中一輛去北半截胡同接翰林老爺。

    韓秀峰忙著收拾香案,擺放祭品,費二爺、何恆等七位舉人也起來了,先把捆紮好的鋪蓋送上停在門口的馬車,然後回房檢查票卷及考籃裡的物品。

    大頭把糕點和剛熱好的粽子剛送進堂屋,溫有餘等七位商賈到了,一進院子就預祝幾位舉人老爺高中,說完吉利話老老實實守在堂屋外面。他們既不是官身又沒有功名,在這個節骨眼上不能也不敢進去。

    北半截胡同離會館不算遠,翰林院檢討吉雲飛一會兒就到了,跟費二爺等考生寒暄了幾句,便搖身一變為司儀,讓七位考生上香祭拜。

    拜完孔聖人和各路神仙,招呼眾人入席吃飯。

    連韓秀峰都沒入席,溫有餘等商賈更不敢往裡湊,好在今天只吃飯不吃酒,並費二爺他們急著去貢院也吃不下,一人吃了一小塊糕點和一個粽子,就提著各自的考籃走出院子,鑽進會館幫他們雇的馬車。

    何恆和劉山陽有家人,不用需要別人送。

    費二爺和之後來的四個考生沒帶家人,韓秀峰正琢磨著是不是送一下,溫有餘突然道「韓老爺,您要陪吉老爺,天亮了還得去幫錢老爺找房子,要不就別去了,我們幫您送二爺他們。」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韓秀峰只是捐納出身的九品候補巡檢,本就不想湊這個讀書人的熱鬧,乾脆來了個順水推舟「既然幾位有這份心,這就勞煩幾位了。」

    「談不上勞煩,能送幾位老爺去應試是我們的福分,吉老爺,韓老爺,我們先走一步。」

    「去吧,別管我們。」

    吉雲飛話音剛落,潘二忍不住問「少爺,要不我和大頭也去送送?」

    韓秀峰曉得他倆是想去看熱鬧,不禁笑道「去吧,早去早回。」

    「我先把那串鞭放了。」

    「別管了,我來放。」

    韓秀峰從大頭手裡接過香,走到門口點燃鞭炮,躲到一邊喊道「預祝我重慶府七位舉人老爺馬到功成,金榜題名!」

    坐在第一輛馬車上的費二爺拱手道「借志行老弟吉言,吉老爺,志行老弟,我等去貢院了。」

    「走吧,博文靜候諸位的捷報。」吉雲飛拱拱手,隨即朝站在第一輛馬車邊的潘二點點頭。

    「啟程!」潘二大喊一聲,走著前頭給車隊開道。

    看著他那小人得志的樣子,韓秀峰忍不住笑了。

    吉雲飛一直把七輛馬車目送到巷口才回頭問「志行,剛才溫掌櫃說你要幫錢俊臣找房子?」

    「他不是被簡選上同考官了嗎,等從貢院出來就是房師,沒個宅子讓他那一房中式的考生去哪兒拜見。所以就托黃老爺給我捎了封信,讓我趕緊幫他在附近租個院子。」想到眼前這位更有資格做同考官,韓秀峰竟有些尷尬。

    吉雲飛沉吟道:「要等到二十一才放榜,用不著這麼急。」

    「也是啊,不著急。」韓秀峰不想哪壺不開提哪壺,連忙招呼道「吉老爺,大頭起了個大早,做了一大桌菜,二爺他們吃不下我們吃,他們不能喝酒我們喝,正好還有兩壇『溫永盛』的老窖。」

    「也好,反正今兒個沒啥事。」

    ……

    人全去了貢院,會館裡就剩下他們兩個,不管說啥也不用擔心傳出去。

    幾杯酒下肚,韓秀峰忍不住問「吉老爺,別人跟卓大人說不上話,您一定能說得上。卓大人又是這次恩科的總裁,您為啥不想想辦法謀個差事?」

    「謀個同考官?」吉雲飛放下杯子問。

    「吉老爺,我曉得您為官清廉,不願意去鑽營,可是……可是……」

    「志行,我曉得你想說啥,也的確能跟卓大人說上話。只是現而今不比以前,朝局變幻莫測,一動不如一靜。」

    韓秀峰心想這跟朝局有啥關係,一時間竟愣住了。

    吉雲飛看著他一臉茫然的樣子,想到這裡也沒外人,乾脆解釋道「卓大人入閣拜相,官居一品,看似聖眷正濃,其實如履薄冰。」

    「如履薄冰?」

    「皇子都有老師,你曉得卓大人做過哪位皇子的老師嗎?」

    「哪位皇子?」

    吉雲飛苦笑道「卓大人做過六皇子也就是恭王的老師,卓大人由科道薦仕至武英殿大學士,持身清正,恬性孝友,與人交以誠,但論做老師卻不及杜受田杜大人。」

    韓秀峰下意識問「杜大人是哪位皇子的老師?」

    「今上。」

    「啊!」

    吉雲飛輕嘆氣,凝重道「皇上登極,開恩科取士,乃國之大事。不出事最好,要是又鬧出科場弊案,卓大人身為會試總裁,將難辭其咎。」

    原來卓大人和那個杜大人都做過皇子的老師,結果卓大人教的那個皇子沒坐上皇位,人家教的那位皇子成了當今皇上,當今皇上自然不會把卓大人當心腹。只是剛登基不久,廣西還有賊匪作亂,正值多事之秋,不太好動卓大人這樣的老臣。想到這些,韓秀峰喃喃地說「一朝天子一朝臣,現在巴結卓大人是不合適,甚至不能走太近。」

    吉雲飛喜歡他這個一點就透的小老鄉,但不想再聊這個話題,突然話鋒一轉「志行,江昊軒不是讓你去幫著勸那個雲南的解運官嗎,那個解運官虧缺銅斤一案,我看他查辦不出個啥名堂,估計很快就查辦不下去了。」

    韓秀峰不解地問「咋查辦不下去?」

    「前天,給事中錢粱上了《重銅政以杜弊累疏》一摺,痛陳銅政之種種弊端,稱滇省運員之累有二其一在滇,其二在京。在滇者往往運銅多委虧空之員,希圖當下扣其運費乃至銅斤以補虧款。在京之累,則戶工兩局胥吏需索也,百般刁難運官,議定交賄後始能進局。

    曾任雲南布政使的張大人也上了一份《銅政議》,稱夫滇僻壤也,著籍之戶才六十萬,其畜牛馬者十一二耳。此六十萬戶分隸八十七郡邑,其在通途而為轉運所必由者十二三耳。由此言之,滇之牛馬不過六七萬,而運銅之牛馬不過二三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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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兩手準備

    生怕韓秀峰聽不懂,吉雲飛又解釋道「銅廠遠在深山裡,雲南辦銅首先要把銅礦采出來熔煉成銅錠,再用牛馬轉運至永寧,要轉運二十三站才能由水路接運。手機端 hps:.現而今已是咸豐二年,不但水遠,連陸路轉運的運費都還按乾隆二十年議定的腳價算,每百斤銅每轉運一站只給銀八分五釐,根本不夠。

    錢沒以前值錢,雲南馬匹又稀少,食物又昂貴,這銅咋辦咋虧。不但運官苦不堪言,雲南百姓也苦不堪言,張大人在摺子裡懇求皇上不要讓雲南再辦銅了,提議朝廷去採買洋銅鑄錢。」

    韓秀峰忍俊不禁地問「水越攪越渾,從銅斤虧缺扯到了銅政?」

    「嗯,」吉雲飛點點頭,意味深長地說「不是那個犯官有多大能耐,就憑他那幾個同年掀不起這麼大風浪。而是銅政之弊積重難返,雲南百姓不堪重負,雲南官員苦不堪言,他們巴不得朝廷究辦。」

    「朝廷真要是嚴辦那幾個運官,就得想出個解決之道?」

    「正是,可又能咋解決,朝廷正眼巴巴等著滇銅和黔鉛來鑄錢,正為廣西平亂的糧餉發愁,哪有銀錢撥給雲南去辦銅,而採買洋銅鑄錢一樣得有銀子,所以銅斤虧缺就是一筆糊塗賬,壓根沒法兒查辦,越查只會越麻煩。」

    「這麼說朝廷會和稀泥,那幾個虧缺銅斤的運官不會有啥事?」

    「頂多革職。」

    韓秀峰故作遺憾地嘆道「可惜了,江老爺好不容易謀了個差委,卻要白忙活一場。」

    翰詹科道本就瞧不起刑部的官,吉雲飛身為翰林院檢討一樣瞧不起,淡淡地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白忙活沒啥不好,不能啥銀子都敢收,更不能開口索要,尤其這種銀子。」

    「吉老爺所言極是,來,我敬您一杯。」

    ……

    吉雲飛不敢跟卓大人走太近,從未沒想過要做恩科會試同考官,可想到錢俊臣那樣的人居然被簡選上了,再過十幾天就搖身一變為房師,心裡還是有些不是滋味兒,喝著喝著竟喝醉了。

    起得太早,韓秀峰也困了,先把吉雲飛扶到東廂房歇息,然後去費二爺房裡睡回籠覺。結果這一睡居然睡過了,直到被潘二和大頭叫醒才發現已經是下午。

    「吉老爺呢,吉老爺有沒有醒?」

    「醒了,剛走。」潘二顧不上剛走的吉雲飛,跟在他屁股後面興高采烈說「四哥,不去貢院瞧瞧真不曉得有天底下有那麼多舉人老爺,我估摸著有五六千!天沒亮就開始排隊等著點名識認,還得把衣褲鞋襪全解開,以供搜檢。早上多冷,好多舉人凍的打噴嚏。」

    韓秀峰一邊洗臉一邊嘆道「所以說十年寒窗苦,別看人家光鮮,其實也不容易。」

    「寬衣解懷倒不算啥,後來去了個大官,領著一隊丘八嚴查,還掛出懸賞,說只要搜出一個夾帶小抄的賞銀一兩。那些個丘八別提有多賣力,讓排在前頭的那些舉人把衣裳全脫掉,讓人家光天化日之下當那麼多人面光著屁股,不但把辮子解開看來,還扒兒看裡頭有沒有塞東西。」

    「這麼嚴?」

    「你去看看就曉得了,」潘二回頭看看大頭,繪聲繪色地說「不搜不曉得,一搜還真搜出不少夾帶舞弊的,搜出來的全戴枷示眾,排了一大片,全是舉人。有好多舉人嚇壞了,有的趕緊把小抄找個地方扔掉,有的掉頭就溜,乾脆不考了!」

    韓秀峰擦乾臉,把毛巾順手晾到繩子上,回頭問「二爺他們呢?」

    潘二探頭看看院門口,神神叨叨地說「二爺也夾帶了小抄,藏在鞋子裡,好在沒排在前面,見前頭查那麼嚴,就把鞋脫了踢到一邊。我看得清清楚楚,他後來是光著腳丫子排隊的。」

    「沒被搜出來?」

    「沒有,」潘二笑了笑,又說道「我見著任禾了,他好像沒夾帶小抄,一點也不緊張。不過他龜兒子運氣不好,竟被一個丘八盯上了,當那麼多人面脫得精光,還得把屁股撅起來讓丘八看兒有沒有塞東西,哈哈哈哈。」

    「二爺他們沒有?」

    「二爺他們排在後頭,可能那些丘八後來搜得不耐煩了,喊了一聲『全部查過』,二爺他們就這麼進去了,沒要脫衣裳。」

    「這就好,不然他那麼大年紀脫得精光多尷尬。」

    剛收拾完堂屋裡的殘羹剩飯,正在井邊洗碗的大頭忍不住問「四哥,你說二爺他們能不能高中?」

    韓秀峰迴頭看了看,見何恆、劉山陽的家人不在,坐到小凳上苦笑道「二爺夠嗆,何舉人他們也難說,我們會館這次去了七個,能有一個中式就不錯了。」

    「頂多中一個?」

    「可能一個也中不了。」

    「任禾那龜兒子呢?」大頭追問道。

    韓秀峰沉吟道「任禾在巴縣算是有點才華,但這是人才濟濟的京城,不是巴縣,他真算不上出類拔萃。」

    何恆、劉山陽的三個家人全在外面閒逛,院子裡沒外人,潘二沒啥好顧忌的,禁不住笑道「一個中不了也沒啥不好,他們全中不了我們就能提前一個月開工,用不著等到殿試放榜。」

    「不許瞎說,不過是該做兩手準備。」

    韓秀峰話音剛落,一個衣著不凡的書生敲敲虛開著的院門,探頭問「請問這是重慶會館嗎?」

    潘二急忙迎上去道「是,這兒就是重慶會館,您找誰,有啥事?」

    「請問韓志行韓首事在嗎?」

    「在,晚生便是韓志行,敢問先生貴姓?」

    「免貴姓王,」不速之客上下打量了一下韓秀峰,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韓首事,這是正定府平山縣余老爺給你的信,信裡有一張五十兩的銀票。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信和銀票王某捎到了,勞煩你給余老爺寫封回信,王某回去之後也好跟余老爺交差。」

    「原來是余老爺的朋友,失敬失敬!」過年時給住過會館的重慶府籍外官寫過那麼多封信,總算等到了一封回信,人家還捎來五十兩的銀票,韓秀峰欣喜若狂,急忙邀請送信的書生去堂屋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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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一百四十八章 兩手準備(二)

    同鄉外官託人捎來銀子,讓韓秀峰意識到是該做兩手準備。費二爺他們要是一個也中不了式,那就提前一個月開工。早點翻建會館,早些把銀子花掉早安心,免得夜長夢多。

    而一動工會館就不能住了,並且朝廷今年開的是恩科,按例明年還要開科取士,何恆、劉山陽等舉人要是這次中不了,可能要在京城住到明年,這就意味著不光要幫錢俊臣找房子,也得幫自給兒和今年落第卻不走的舉子找地方住。

    會試之年,京城人滿為患,房子不好找。

    韓秀峰不想為省點錢耽誤時間,去省館請張館長幫著找了個「纖手」(清代的房產中介),接下來幾天沒別的事,每天早出晚歸,跟著「纖手」出去看房。

    有的院子太大,有的院子太小,有的院子離會館太遠,有的院子大小合適租金太貴,就這麼一連看了九天也沒看到合適的,只能先僱車去貢院把連考了九天,像害了一場大病,幾乎全瘦了一圈的費二爺、何恆等舉人接回會館。

    看著他們那垂頭喪氣的樣子,就曉得這次沒考好。

    費二爺不但痩了一圈而且看著像又老了十歲,一放下考籃就沒精打采地說:「次次應考,年年落第!志行,對不住了,枉費了你一番苦心。」

    韓秀峰勸道:「二爺,這還沒放榜呢,不許說喪氣話。」

    「人貴在自知之明,考得咋樣我自給兒心裡清楚。」

    「二爺,您老別這樣,就算今年中不了還有明年。」

    「不考了,說不考就不考!」費二爺深吸口氣,又看著何恆等人道:「我年事已高,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再不回璧山老家,真要客死他鄉。就不陪諸位等放榜了,等會兒便去跟吉老爺他們辭行,明兒一早就動身回老家。」

    「二爺,幹嘛這麼急!」何恆苦著臉問。

    「不怕諸位笑話,我不光心灰意冷,也思鄉心切,便是在考棚裡也唸著老家。」費二爺頓了頓,轉身道:「志行,我歸心似箭,你就別再勸了。」

    韓秀峰能理解他老人家此時此刻的感受,沉吟道:「行,不勸了,您老早些回鄉也好,我讓長生陪您去跟吉老爺他們辭行,明兒一早再為您老送行。」

    「嗯,」費二爺起身走出堂屋,想想又回頭道:「諸位要是想給家捎信就趕緊寫,明兒個我一併幫諸位捎上。」

    「這就勞煩二爺了,我這就回房寫。」

    「舉手之勞,談不上勞煩。」

    ………

    送走二爺,堂屋裡的氣氛變得更凝重。

    何恆沒精打采,劉山陽垂頭喪氣,江北廳楊舉人欲言又止,銅梁縣賀舉人滿面愁容……韓秀峰不曉得咋勸慰他們,乾脆直言不諱地說:「諸位,還是那句話,不到放榜誰也不曉得有沒有中式,就算落第也沒啥,今年中不了式還有明年。不像以前,一等就要等三年。」

    榮昌縣鮑舉人故作輕鬆地說:「是啊,今天不中還有明年!」

    「所以說我們要做兩手準備,」韓秀峰笑了笑,接著道:「不管諸位有沒有中式,會館今年都要翻建。過去這幾天我和長生一直在外面找房子,看了幾個院子,有大有小,想先問問諸位的意思。」

    何恆反應過來,抬頭道:「志行,要是這次落第,我肯定不會回去,在京城住一年,等來年再考。來年能中式最好,就算再考不中也沒啥,連考三次,三次不中便能大挑。不管租啥樣的院子,記得給我留一間,租金該咋算咋算。親兄弟還明算賬,別不好意思。」

    「好的,給君傑兄留一間。」韓秀峰點點頭,轉身問:「始真,你呢?」

    不來京城不曉得人才濟濟,劉山陽對明年能不能金榜題名沒任何信心,再想到家裡的那些事,無奈地說:「我打算先等放榜,要是沒中式就回去。」

    「為啥急著回去?」

    「來前家父已臥病半年,不能不回去。」

    韓秀峰拍拍他胳膊,又問道:「楊兄、賀兄,你們呢?」

    「我跟君傑兄一樣這是第二次應試,打算再等一年,再考一次,就算不中也能大挑。」江北廳楊舉人摸摸鼻子,又一臉不好意思地說:「志行,我跟君傑不能比,家中只有幾十畝薄地,帶的盤纏不多……」

    「楊兄無需為此擔憂。」

    「這就勞煩賢弟了。」

    「談不上勞煩。」

    挨個兒問了一下,只有劉山陽和榮昌縣鮑舉人打算要是榜上無名就回老家。韓秀峰曉得費二爺歸心似箭,但不放心他老人家孤身先走,等他一回來就和劉山陽、鮑舉人一起勸。想著三個人約幫,這一路上能有個照應,費二爺總算鬆了口,答應等到二十一放榜再走。

    確定有四個人留在京城,這院子就好租了。只是京城租房跟巴縣老家不一樣,按京城的行規,一條檁算一間,比如三間東、西房不加隔斷,就三間而不是一大間。

    喊考完之後無所事事的費二爺、何恆一起去看,終於在宣南租到一個前後兩進,共九間房,且有軒有圃、花木蔥鬱的院子,據說是雍正年間一位閩浙總督在做京官時的舊邸,用「纖手」的話說不光宅子「旺」,連胡同都有「旺氣」,最能出主考。

    租金不便宜,每月要二十一兩。

    韓秀峰只租了半年,打算半年內把會館翻建好,租下來當天就讓潘二僱車搬家,他則去找年前就說好的工頭,第二天一早就請翰林院檢討吉雲飛、刑部員外郎江昊軒、戶部員外郎王支榮以及溫掌櫃等四川商賈一起去會館敬菩薩、放鞭炮開工。

    韓秀峰、潘二和大頭就這麼搖身一變為監工,天天守在會館,看工匠們有沒有偷懶,防止人家偷拆下來的磚頭、瓦、木頭和源源不斷送來的材料,忙得焦頭爛額,要不是費二爺提醒,差點忘了僱車去貢院幫錢俊臣搬東西。

    不去不知道,一去才曉得朝廷每天都發給同考官米面和一隻雞。

    錢俊臣沒有家人幫著做飯,在貢院裡一直吃同僚的,把朝廷發給他的米面和雞全省下了,拉了整整一車。不過東西全搬出來了,錢俊臣卻出不來,要等後天放榜才能出來,並且不能給他捎信,後天還得再來一趟,不然他不曉得剛租的院子在哪兒。
V123210 發表於 2019-8-25 22:42
韓四當官 第一百四十九章 幾家歡喜幾家愁


    對考生們而言,放榜前的兩天過得特別慢,簡直度日如年。

    對忙得焦頭爛額的韓秀峰來說時間卻過得飛快,不知不覺就到了放榜的日子,甚至忙得顧不上陪費二爺他們去看杏榜,一大早便去剛挖好地基的會館交代了一番,然後雇了輛車趕去貢院接錢俊臣。

    被簡選上同考官,搖身一變為房師,錢俊臣像是脫胎換骨,意氣風發地走出貢院,跟同僚們拱手道別,旋即邁著官步走到韓秀峰面前,笑容滿面地說:「志行,讓你久等了。」

    「我也是剛到了,錢老爺,請上車。」

    「好,先上車,我們邊走邊說。」

    韓秀峰不想被人家誤認為是他的家人,先把他扶上車,旋即也爬了上去,一邊示意車伕打道回府,一邊急切地問:「錢兄,我們重慶府八個考生,考中了幾個?」

    「一個也沒中式。」

    「全落第了,一個也沒考中?」

    「我騙你做啥。」錢俊臣輕嘆口氣,無奈地說:「本以為任禾應該有幾分勝算,結果不曉得是沒考好,還是沒謄錄好,竟也沒能中式。」

    任禾沒能金榜題名,韓秀峰終於松下口氣,想想又問道:「我們四川中了幾個?」

    「這次恩科我們四川中式八人。」提起這個,錢俊臣如數家珍:「分別是宜賓的張啟辰,華陽的劉懋功,閬中的龔敬敷,嘉定的杜琢章,綿州的鄭濟美、孫桐生,鄰水縣的楊凝照和榮縣的曾省三!」

    韓秀峰大吃一驚,喃喃地說:「論出人才,全四川當屬成都和重慶兩府。具體到州縣,當屬涪州和我們巴縣,怎麼涪州和我們巴縣這次一個也沒能中式。」

    「這有啥好奇怪的,今年不中還有明年。」

    「也是,君傑他們明年可以再考。」

    相比費二爺那些落第的同鄉,錢俊臣更關心中式的同鄉,竟笑道:「志行,院子的事等會兒再說,讓車伕先去省館,這次恩科我們四川八人中式,複試之後便能一體殿試,我等與有榮焉,省館這會兒一定很熱鬧。」

    「錢兄有所不知,會館前幾天就動工了,我得去會館照料。」

    「已經動工了?」

    「嗯,地基都挖好了。」韓秀峰笑了笑,解釋道:「我在宣外租了個兩進的院子,我跟君傑他們住外進,裡面那一進是幫你租的。一共租了半年,每月租金二十一兩。本來想分開來租,吉老爺說你現而今是房師,不能沒個家人,不然你那一房中式考生去拜見,連個端茶倒水的人也沒有,所以就租在了一塊兒。」

    「這樣最好,博文兄想得真周全。」

    「租金我們一人一半咋樣?」

    做上同考官只是開始,錢俊臣相信有做過同考官這個資歷,接下來一定能謀個更好的差事,況且過兩天還有十幾個學生會來孝敬,不禁笑道:「用不著一人一半,租金全算我的,不就租半年麼!」

    韓秀峰沒想到他竟變的如此大方,下意識說:「錢兄,你也不寬裕,這咋好意思呢。」

    「有啥不好意思的。」想起過去的種種,錢俊臣感嘆道:「要不是你們幫襯哪有我錢俊臣的今天,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幾十兩房租算啥!」

    「錢兄,既然這是你的一番心意,我就不跟你客氣了。」

    「自給人,無需客氣。」

    「行,我在前頭下車,先去會館,新租的宅子在哪兒車伕曉得,車錢我已經給過了。」

    「好,我們晚上見。」

    ………

    想道錢俊臣忙著去省館錦上添花,韓秀峰覺得應該回去雪中送炭,下車之後沒去會館,而是直奔新租的院子,幫費二爺、劉山陽收拾行李,拿了點錢讓何恆的表弟上街買來酒菜,為費二爺和劉山陽踐行。

    會試放榜,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重慶府的這些舉人全沒能高中,只能借酒消愁,雖沒喝多少卻全喝醉了,韓秀峰讓何恆、劉山陽的家人把他們扶進房,正準備去會館換潘二和大頭回來吃捎午,本應該蹲著刑部大牢裡的周興遠竟笑眯眯地找上了門。

    韓秀峰看著蓬頭垢面,鬍子拉碴,渾身上下髒兮兮,乍一看跟叫花子沒啥兩樣的周興遠,驚問道:「周兄,你……你咋出來了?」

    「韓老弟放心,周某是大搖大擺走出來的,不是越獄,也沒人劫獄。」周興遠環顧著院子,又笑道:「不錯,不錯,韓老弟,你租的這宅子真不錯!」

    「周兄,這麼說你沒事了?」

    「韓老弟,你看我都成這樣了,像是沒事的人嗎?」周興遠低頭嗅嗅身上散發的酸臭味兒,苦笑道:「不光被革職,還永不敘用。我打聽過,全是拜你那位同鄉所賜。連開復的機會都不留,他這是趕盡殺絕。」

    「你曉得辦你的是江老爺,曉得江老爺是我韓志行的同鄉,你還敢來這!」

    「有啥不敢的,他難不成還能把我再關進刑部大牢?」周興遠反問了一句,又理直氣壯地說:「況且我在京城舉目無親,不來投奔你韓老弟,我還能去哪兒?」

    來者不善啊!

    韓秀峰定定心神,一邊招呼他進屋,一邊笑問道:「周兄,你該不是想賴上我吧?」

    「韓老弟何出此言,我是走投無路才來求老弟你賞口飯吃。」

    「據我所知,周兄在京城有好幾位同年。」

    「是有幾位同年,可人要臉樹要皮,你說我都成這樣了好意思去找人家嗎?」

    「找我就好意思?」

    「韓老弟,你我什麼關係,在牢裡就說過我們是不打不相識,我們是打出來的交情!」

    韓秀峰不認為他真會賴這兒不走,更不認為他真走投無路,幾乎可以肯定他有銀子,只是放在他弟弟週二那兒。甚至可以肯定他雖被革職且永不敘用,但絕不會甘心就這麼平庸一輩子,不禁笑道:「周兄能想到我,能找到這兒,是看得起我韓四,是把我韓四當朋友。還沒吃飯吧,先吃飯,吃完飯再洗個澡換身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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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