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韓四當官 作者:卓牧閑 (連載中)

 
V123210 2019-6-9 17:04:0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0 21421
V123210 發表於 2019-9-4 07:20
韓四當官 第一百七十章 之前想簡單了

    潘二楞了楞,喃喃地說:「交情交情,是交出來的人情。吉老爺、敖老爺和江老爺、王老爺他們看得起我們,是因為跟我們相交了這麼久。要是沒相交相處,只有一兩封信,他們一樣不會把我們當回事!」

    「嗯。」韓秀峰點點頭,又指指進士名錄:「其實還有兩個原因,一是我們全在京城,全離家那麼遠,不管咋說全是同鄉,可以相互幫襯著,有份鄉情在裡頭。再就是不來京城不曉得官小,他們在老家是高高在上的舉人甚至進士老爺,但在京城卻算不上啥。

    尤其內城的那些個旗人,隨便拉住一個都可能是三四品,給人挑水打雜的都可能是『黃帶子』或『紅帶子』。總而言之,到了京城我們的身份跟他們差得也就沒老家那麼遠,跟他們相交不算高攀,他們與我們相交也不算丟人。」

    「四哥,你這話說在點子上,要是老家別說他們這樣的官老爺,就那些個秀才的眼睛也長在腦門上,平時都不帶正眼瞧我們的!」

    「所以說這信不寫也罷。」

    潘二下意識問:「可鄉賢祠不能沒鄉賢,你不寫,吉老爺又不寫,那讓誰去寫?」

    韓秀峰沉吟道:「信還是要寫的,不過不是給那些先賢的後人寫,而是給顧老爺寫,請顧老爺幫著聯絡。況且這個章程也是草擬的,除了敖老爺的堂伯敖右賢,哪位先賢入祠,哪位先賢不入,請顧老爺幫著拿主意。」

    「這倒是個辦法,可這麼一來吉老爺會不會不高興,畢竟你們已經說好了。」

    「吉老爺有座師房師,有同窗同年,現而今又是翰林院編修,根本不在乎這點人情。讓我寫純屬一番好意,他曉得我是冷籍,曉得我韓家想真正翻身離不開老家的那些士紳,想借這個機會讓老家的那些士紳認可我,接納我。」

    「四哥,這話啥意思,你只要做上官你韓家今後三代子孫不就成暖籍了嗎?」

    「沒你想的這麼簡單?」

    潘二糊塗了,一臉不解地問:「我咋又想簡單了,你以前好像就是這麼說的!」

    韓秀峰輕嘆口氣,苦著臉解釋道:「我以前是這麼說過,說起來是我之前把這事想簡單了。以為只要我韓志行做一任官,我韓家今後三代的子孫只要用功讀書,就能科舉入仕。其實沒那麼容易,就算我做過官,那些廩生要是不給我韓家子弟作保,我韓家子弟不管書念的有多好也考取不了功名。」

    潘二以前只曉得秀才,並不曉得秀才也分三六九等。

    讀書人通過縣試,府試之後還要通過院試才能稱之為秀才。而秀才中的一等者為廩生,不但每月能從縣學或府學領廩米津貼,而且只有他們才能為應考的童生具保,以防身家不清或冒名頂替等弊。

    想到這些,潘二不解地問:「四哥,你只要做過官,他們憑啥不給你韓家子弟具保,大不了給他們點銀子!」

    「寒門出貴子談何容易,一個家族想翻身更不容易。」韓秀峰再次指指面前的進士名錄,無奈地說:「本來我也不曉得,直到前段日子才曉得科舉名額是有限的。大清立國之初,全川舉人限額六十名,後經過歷任總督多次爭取,才增至現而今的七十名。而生員一樣有定額,約為舉人定額的二十倍,全川定額一千九百六十六名,乍一聽似乎很多,可分到各府就沒多少了。」

    潘二一樣想光宗耀祖,一心想讓他家兩個娃讀書,急切地問:「我們重慶府多少?」

    韓秀峰翻出一張從省館抄來的四川各府生員定額清單,念道:「成都府二百六十五員,敘州府一百五十四員,潼川府一百四十七員,順慶府一百三十七員,保寧府一百二十六員,我們重慶府僅次於成都府,生員定額一百九十八員。茂州、石柱廳和松潘廳定額最少,分別為十七、六和四員。」

    「全重慶府攏共只有一百九十八個生員名額,這麼說一個州縣一年只能考上十來個?」

    「不是一年只能考上十來個,而是每三年只能考上十來個!」

    潘二醍醐灌頂般明白過來,緊攥著拳頭恨恨地說:「我曉得他們為啥不幫普通人家的子弟具保了,因為秀才名額就那十幾個,去考的人多了他們自個人家的子弟就不一定能考上。而朝廷又規定想考就得找他們具保,所以他們就死死卡住門檻,進都不讓別人進,肥水不流外人田。」

    「有些廩生還是願意給人普通人家的子弟具保的,可只有一兩個廩生具保不夠。而且他們真要是給寒門子弟具保,或者收銀子給人家具保,就會得罪本地的其他士紳。論到他們家子弟要考時,就沒人幫他們家的子弟具保了。」

    「四哥,我算明白了,啥富不過三代窮不過三代,還有啥寒門出貴子,原來全是騙人的!別的不說就說敖老爺家,已經傳了多少代,已經出了個多少秀才、舉人、進士?生員名額全被他們這些名門望族給佔了,普通人家的子弟連考的機會都沒有,寒門咋出貴子?」

    「富不過三代這話其實沒錯,只是被斷章取義了。」

    潘二低聲問:「咋沒錯?」

    韓秀峰起身道:「孟子曰:道德傳家,十代以上。耕讀傳家次之,詩書傳家又次之,富貴傳家,不過三代。山東曲阜孔家是孔聖人的後代,人家是道德傳家,所以傳了一代又一代、一朝又一朝。榮昌敖家是耕讀傳家,所以也傳了一代又一代。富不過三代指的是你們潘家這樣的人家,你家現在是有點錢,將來你爹不在了,你們三兄弟一分家還會這麼有錢嗎?」

    「不行,我不要富貴傳家,我也要耕讀傳家!」

    「誰不想,」韓秀峰一邊示意他磨墨,一邊笑道:「我是巴縣人,我韓家子弟將來一樣是巴縣人,用不著去求其他州縣的士紳。不如把鄉賢祠這人情給顧老爺去送,而我韓家只要與顧家交好也就足夠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9-9 22:40
韓四當官 第一百七十一章 順水人情


    想到還是會館的事重要些,韓秀峰乾脆讓潘二先去找那個會修補老物件的山東人,寫好給顧老爺的信,把信送到「日昇昌」,就趕到省館打聽近期有沒有同鄉回四川。

    張館長問清來意,不禁笑道:「志行,你真是來得早不如來的巧。前些日子下榻會館的吳老爺明兒個由禮部帶領引見,陛見完就啟程回四川。吳老爺這會兒出去了,他的家人在會館,等會兒我幫你去問問,看能不能讓顧少爺同行。」

    「哪位吳老爺?」

    「不能再喊老爺,現在應該喊吳大人,吳文錫吳大人!」

    韓秀峰喃喃地說:「吳大人的名諱聽著有些耳熟,張館長,吳大人是我們四川同鄉嗎,現居何職?」

    「吳大人不是我們同鄉,他是江蘇儀徵人。道光十一年舉人,考取國子監學正,升助教。後相繼選授我們四川成都府同知,引見升知府歷,曾先後署嘉定、敘州、成都知府,這次回京覲見升道員,賞戴花翎!」

    看著韓秀峰恍然大悟的樣子,張館長又湊他耳邊道:「來京城前你一直在巴縣,估計沒咋聽說過吳大人。但曾出任過福建巡撫,署理過閩浙總督,後授江西巡撫,現任雲貴總督的內閣大學士吳文鎔吳中堂你一定是如雷貫耳,吳文錫吳大人便是吳中堂的胞弟。」

    韓秀峰真是如雷貫耳,驚嘆道:「原來是吳中堂的胞弟,難怪雖只是舉人出身仕途卻如此順暢呢!」

    「才曉得啊,換做別的道台,分發到省之後不曉得要候補試用多久。吳大人就不用擔心了,聽他的家人說回成都之後就有缺,而且是肥缺。」

    「啥缺,該不會去我們巴縣,該不會署川東道吧?」

    「川東道是肥缺,但還有更肥的。」

    韓秀峰追問道:「糧道?」

    張館長搖搖頭。

    韓秀峰不解地問:「張館長,還有啥缺能比川東道和糧道更肥?」

    「有啊,」張館長回頭看看身後,又湊他耳邊道:「你忘了我們四川是啥地方,我們四川乃天府之國。不光產鹽也產茶,相比鹽茶道,糧道和川東、川西等道真算不上肥缺。」

    「鹽茶道衙門管發放鹽引、茶引,管收鹽稅茶稅,這還真是個肥缺!」

    「所以說朝中有人好做官。」

    正說著,一個三十多歲的書生從裡面走了出來,張館長連忙起身喊道:「張先生,張先生,您這是打算去哪兒?」

    書生笑道:「總呆在房裡太悶,打算出去轉轉,出去透透氣。」

    聽口音就曉得這位應該是吳大人的隨從,韓秀峰趕緊起身拱手行禮,張館長不失時機地說:「張先生,給您介紹一下,這位老弟姓韓,名秀峰,字志行,老家巴縣,現如今是重慶會館的首事。志行,這位便是剛跟你說的張德堅張先生,張先生既是吳大人的幕友也吳大人的同鄉。」

    「原來是張先生,久仰久仰。」

    「韓老弟無需多禮,我雖是江蘇人但一筆寫不出兩個張字,跟張館長五百年前是一家,與張館長也算同宗。老弟是張館長的朋友,自然也是我張德堅的朋友。」

    「張先生真抬舉我了,坐,請用茶。」張館長招呼道。

    張德堅其實沒地方可去,乾脆坐了下來。

    會館本就是敘鄉情、聯鄉誼的地方,就算顧知新不是顧老爺的侄子,只是個普通的讀書人,想找個人結伴回四川老家,張館長也會幫著打聽有沒有人回去。三人坐下寒暄了幾句,張館長就一臉不好意思地問起能不能讓巴縣貢生顧知新一起同行。

    張德堅大主做不了,這個小主還是能做的,一口答應道:「既然是顧老爺的侄子那就不是外人,而且我們打算走水路,肯定是要經過巴縣的,一路同行正好有個伴兒。」

    拿了溫掌櫃等四川商賈的銀子,韓秀峰覺得應該有所回報。

    想到眼前這位師爺的東家一回四川就是掌管鹽茶的大員,而余掌櫃家正好是做茶葉買賣的,要是能攀上這關係余家還用為茶引擔心嗎,不禁拱手問:「張先生,您晚上忙不忙?」

    「我現在就等與我家大人一起回四川,沒啥好忙的。」

    「既然不忙,張先生能不能賞個光,一起出去吃吃酒,聽聽戲?」

    「好啊,我正愁不曉得咋打發時間呢。」

    「張館長,張先生都賞光,你千萬別說沒空。」

    「瞧你說的,只要有酒吃,有戲聽,我天天有空!」

    ………

    韓秀峰三天兩頭往省館跑,對宣外這一片熟的不能再熟。

    先寫了一張紙條請省館的一個夥計趕緊給余掌櫃送去,然後在附近找了一家有戲班唱戲的館子,點了一大桌子菜,要了幾壺好酒。

    余掌櫃收到紙條,又拉著省館的夥計問了問,確認韓秀峰宴請的是即將走馬上任的四川鹽茶道的師爺,急忙回家取了一疊銀票,同會館夥計一起一路小跑到韓秀峰等人所在的酒樓。

    「這不是韓首事嗎,您咋得空來這兒吃酒的?」余掌櫃擦乾額頭上的汗,裝作偶遇似的走上來打招呼。

    周興遠以前就是給人做師爺的,韓秀峰跟周興遠打過那麼多次交道,很清楚師爺全不是省油的燈,何況剛才與張師爺聊得很好,乾脆笑道:「余掌櫃,張館長不是外人,張先生也不是外人,全是自家人,你就別裝了,趕緊坐下吧。」

    「韓老爺,張館長,我……我……」余掌櫃尷尬的想找條地方鑽進去。

    張德堅笑看著韓秀峰,不曉得他葫蘆裡賣的啥藥,韓秀峰不想跟他這樣的師爺賣關子,一邊招呼余掌櫃坐,一邊直言不諱地說:「張先生,這位是余掌櫃,也是我們四川同鄉。以前在老家做茶葉買賣,後來邊茶全被山西和安徽茶商包銷了,他只能跑京城來做點小生意。」

    張德堅豈能猜不出韓秀峰的良苦用心,不禁笑道:「原來是余掌櫃,失敬失敬。」

    「張先生,小的可當不起這個敬字,小的給您請安了。」

    「別別別,這麼多人呢,有啥事坐下說。」
V123210 發表於 2019-9-9 22:40
韓四當官 第一百七十二章 邊茶買賣

    東家即將走馬上任,張德堅身為幕友自然要幫東家未雨綢繆,不然兩眼一抹黑很容易被下面那些狡猾的胥吏和那些包銷茶引的茶商們愚弄。

    全川有哪些州縣產茶,歲產多少,所產之茶都被哪些茶商收購走了……行銷邊茶規模最大的當屬打箭爐、松藩和邛州三地,也就是常說的南路邊引、松藩邊引和邛州邊引,這三地年行銷的邊茶約多少萬斤,值白銀多少萬兩?

    張德堅問得事無鉅細,余掌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當說到光在松藩行銷的邊茶一年就值白銀七十多萬兩時,連韓秀峰和張館長都大吃一驚,不敢相信茶葉買賣能做這麼大!

    問到了許多在四川打聽不到的內情,尤其在包銷茶引中的一些彎彎道道,張德堅覺得這頓酒沒白吃。見張德堅心情不錯,余掌櫃又跟去年在會館團拜時那樣訴起苦,說到傷心處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張德堅和韓秀峰一起勸慰了一番,隨即話鋒一轉,稱吳大人跟之前的那些大人不一樣,入仕以來一直提醒自個兒「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身為四川鹽茶道自然會為四川茶商著想,上任之後絕不會跟之前一樣讓西商和徽商包銷邊茶。

    余掌櫃豈能錯過這個機會,急忙起身致謝,甚至要把京城的生意交給他二兒子,決定帶著大兒子回老家做已經斷了幾十年的邊茶生意,還信誓旦旦地說要為吳大人效犬馬之勞。

    張德堅不但承諾會關照包括余家在內的四川茶商,而且欣然答應他們父子同行。

    只要能巴結上鹽茶道,想不發財都難。韓秀峰和張館長樂見其成,吃完酒之後藉口有事去別的地方,讓余掌櫃送張德堅回會館。

    事實上除了正在翻建的會館和新租的院子沒別的地方可去,一起來到新租的院子坐下喝了一會兒茶,把張德堅送回會館的余掌櫃果然追過來了。

    「韓老爺,張老爺,二位的大恩大德,我余家上上下下沒齒難忘。」

    「起來起來,余掌櫃,全是自個兒人,你這是干啥。」

    「是啊,自個兒人,無需客氣。」

    余掌櫃直到此刻仍感覺像是在做夢,爬起身咧嘴笑道:「韓老爺,張老爺,剛才送張先生回省館,還見著了也是剛回省館的吳大人,吳大人也問了小的幾句。要不是您二位提攜,小的別說能跟吳大人說上話,恐怕連道台衙門都進不去,連見都見不著!」

    「余掌櫃客氣了,身為會館首事這是我應該做的,你真要是謝就謝張館長。」

    「都要謝都要謝,今兒個我……我……」

    韓秀峰曉得他想說身上沒銀子,跟張館長對視了一眼,禁不住笑道:「余掌櫃,我們來日方長,謝的事回頭再說,先說說你接下來的打算,你該不會真回老家吧?」

    「回,當然要回!」余掌櫃從何恆表弟手裡接過茶,坐下笑道:「不怕您二位笑話,以前沒門路,只能背井離鄉來京城。現而今有您二位提攜,讓小的巴結上了吳大人。這麼好的機會不能錯過,真要是錯過也對不起您二位的一番苦心,所以我真打算回去。」

    張館長沉吟道:「包銷邊茶是比在京城賣茶賺錢。」

    「張老爺,京城的買賣雖不大,卻也是我這些年苦心經營出來了,就這麼關門太可惜,我打算把京城的買賣交給犬子,今後還請張老爺多關照。」

    「既然你決心已定就回去吧,京城這邊有我和志行幫你盯著。」

    「謝張老爺,謝韓老爺。」

    「又來了,余掌櫃,你再這樣都沒法兒說話了。」

    「好好好,大恩不言謝,此情容小的明日再補。」

    余掌櫃是真高興,晚上雖送出去五百兩銀票,但辦成的事卻遠不只值五百兩,他急著回家告訴三個兒子這一天大的喜訊,還要趕籌銀子陪吳大人一起回四川老家,又千恩萬謝了一番才跟韓秀峰二人告辭。

    想到他走前那興高采烈的樣子,張館長不禁打趣道:「志行,真是活到老學到老,看來這順水人情以後我也得送送。可惜我們四川在京城攏共就這幾個商人,還全被你拉重慶會館來了,我想送也沒得送。」

    「張館長,您這話說哪兒去了,況且我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要是不跟余掌櫃、溫掌櫃他們打交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讓我咋翻建會館?」

    「不容易,確實不容易。」張館長走出房間,回頭看看敖家人住的裡進,感嘆道:「這就叫窮則思變,要不是府館年久失修實在經營不下去,吉老爺他們也不會同意把試館變成商館。更重要的是有你,要不是你出面張羅,會館一樣翻建不成。」

    想到把試館變成商館,讓京官們與商賈稱兄道弟,說出去實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韓秀峰一臉不好意思地說:「讓張館長見笑了。」

    「見啥笑,這年頭有銀子才是真的,沒銀子那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張館長走出院子,又回頭道:「志行,以前我真不曉得,晚上聽余掌櫃一說才曉得邊茶買賣有搞頭。我琢磨著做這買賣想賺大錢就得下大本兒,沒幾萬兩本錢他拿啥去茶園收茶葉,你說是不是?」

    「有道理,有多大本錢做多大生意嘛。」韓秀峰深以為然。

    張館長想了想,又問道:「志行,我跟余掌櫃之前沒咋打交道,不曉得他有多大家底,你說能把這買賣做多大?」

    韓秀峰豈能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沉吟道:「七八千兩他應該湊得出來,但想把邊茶買賣做大卻不容易,畢竟他的對手是財大氣粗的西商和徽商。」

    「余掌櫃為人咋樣,做事靠不靠譜?」

    「為人還行,他能在京城立足,能把茶葉買賣做這麼大,不講信譽可不成。」

    張館長權衡了一番,緊盯著他道:「志行,我覺得這對我們也是一個機會,余掌櫃走前不是說明兒個還要來謝嗎,你探探他口風,問問他回去之後打算咋做這買賣。要是他想做大,又缺本錢,我們不妨入點股,買賣咋做我們不管,年底給我們分紅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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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一百七十三章 邊茶買賣(二)

    顧老爺在巴縣和江北廳鄉下有幾百畝地,在巴縣城有七個鋪面;敖家更了不得,在榮昌有幾千畝地,號稱「敖半縣」!翰林院編修吉雲飛在京城雖過得清苦,但在老家也有幾百畝地。

    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仕途能有吳大人那麼順暢的官員實屬鳳毛麟角,大多官員只能做一兩任,韓秀峰不認為能跟人家一樣做一任官就能賺到今後十年八年乃至幾十年花銷的錢,也不認為現在賺到錢今後也能賺到錢,覺得張館長說得有一定道理。

    入股做邊茶買賣多少有些風險,想不擔風險只有置地。而置地要看機緣,巴縣和巴縣周邊的璧山、江津乃至江北廳山多地少,不是你想買人家就會賣的。

    想來想去,赫然發現想讓遠在老家的琴兒和琴兒肚子裡的娃不至於坐吃山空只能給余掌櫃入股做邊茶買賣。

    第二天一早,余掌櫃果然帶著他的二兒子再次趕到會館。一進房就掏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說啥子一點心意不成敬意。

    「余掌櫃,你的心意等會兒再說,你在京城的買賣和你家二公子你也無需擔心,就算我的缺補上了要走馬上任,走前也會幫你拜託吉老爺他們關照。」

    「韓老爺,有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韓秀峰看看他那拘束不安的二兒子,隨即直言不諱地問:「余掌櫃,我現在就想知道你回去之後打算咋做這邊茶買賣,打算下多大本,打算把買賣做多大?」

    余掌櫃沒想到韓秀峰問這個,苦著臉道:「不怕韓老爺笑話,要是擱二十年前,有吳大人和張先生關照,我少說也要包銷二三十萬斤邊茶。可惜家道中落,實在湊不出多少本錢,而且離家太久,老家的生意全荒廢掉了,一切全要重頭再來。」

    「要是有本錢,刨去上上下下打點的花銷,這買賣能有幾分利?」

    「藏民的生意最好做,他們不咋還價,而且大多以貨易貨,把換來的羊毛、皮張和藥材等貨物運回內地,刨去所有花銷這一來一去少說也有四五分利。」

    有四五分利,不少了!

    韓秀峰再次權衡了一番,咬咬牙從賬本下翻出一疊銀票,連同余掌櫃父子剛送的一百兩,往他們父子面前一擱:「余掌櫃,本錢不夠我這兒有一千兩,不是借給你周轉的,而是入股。賠了就賠了,賺了按股本分紅咋樣?」

    余掌櫃楞住了,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韓秀峰笑了笑,接著道:「機會難得,好不容易能跟吳大人說上話,這買賣自然要做大點,不但我要入股,省館張館長一樣打算入股。我家境貧寒,只拿得出這麼多。張館長不一樣,他財大氣粗著呢,你要是同意,他少說也要入五千兩。」

    「韓老爺,您沒開玩笑吧?」

    「大早上的,有那麼多事要做,我哪有時間跟你開玩笑。」

    「您和張館長這麼信得過我?」

    「要是信不過還能跟你說這些?」

    余掌櫃確認韓秀峰不是在開玩笑,不是感慨萬千而是欣喜若狂,起身拱手道:「韓老爺,實不相瞞,我正為能籌多少本錢愁,您和張館長如此信得過我,我回去之後一定會好好做這買賣。請您二位放一百個心,錢放在我這兒,只是賺多賺少的事,絕不會賠!」

    「商場如戰場,是賠是賺誰也不敢打這個保票,我和張館長既然決心入股就做好了賠點的準備。」韓秀峰一邊招呼他坐下,一邊接著道:「記得以前跟你提過,我岳父在重慶府衙當差。等會兒寫封信,你幫我把信捎給我岳父。其它地方不敢說,但在重慶府轄下十四州縣,他一定會想方設法給你行方便。」

    「您岳父是重慶府衙兵房的段經承,這我曉得。有段經承襄助,我就能差去重慶收茶葉。」

    「我岳父也只能給你行點方便,張館長的門路比我廣,他做館長這麼多年,從我們四川出來的官老爺沒他不認得的。入股之後他會讓他堂弟跟你一道回老家,不是擔心你會卷跑銀子,而是想讓他堂弟幫你疏通各州縣的關係。」

    「太好了,韓老爺,有您和張館長鼎力相助,這買賣要是賠那就沒天理了!」

    「我們也只能從旁襄助,論做這邊茶買賣你才是行家,再說這買賣能不能做成得靠吳大人和張先生關照。吳大人和張先生明天就要走,這關係現在算勉強巴結上了,但還不夠牢靠,這一路上該咋做你應該是曉得的。」

    「曉得,韓老爺儘管放心,這一路上我一定伺候好。」

    韓秀峰微微點點頭,接著道:「再就是快到巴縣時,你讓你家大公子雇條快船,趕在你們前頭去巴縣找我岳父,我岳父看到我的信會去請顧老爺一道去朝天門碼頭恭候吳大人的大駕。等會兒你再去省館找一下張館長,張館長一定也會有所交代。總之,我們力往一處使,盡我們的全力幫你把與吳大人和張先生的這層關係處牢靠了。」

    山西商人的買賣為啥能做那麼大,不就是因為他們會巴結官老爺!

    余掌櫃沒想到他也能有這麼一天,激動得幾乎說不出話。

    韓秀峰事無鉅細叮囑了一番,當著他面給老丈人和顧老爺各寫了一封信,又寫了一式兩份入股的契約,這才打發他們父子去省館。

    潘二找到了會修補老物件的山東人,還通過山東人找到一個會做精細活兒的老木匠,興沖沖趕到新租的院子卻被何恆的表弟攔著不讓見韓秀峰,只能悻悻地在院子裡等。

    好不容易等韓秀峰辦完正事,送走余家父子,正準備介紹他找來的兩人,韓秀峰竟問道:「長生,二爺走前好像說過認得太醫院的哪個太醫,那個太醫好像還去過我們會館,你記不記得哪個太醫姓啥叫啥,家住哪兒?」

    潘二楞了楞,沉吟道:「那個太醫姓陳,叫啥名我不曉得,住哪兒我也不曉得,不過有人曉得。」

    「誰?」

    「錢俊臣。」

    「錢俊臣早去了武昌,他曉得有啥用。」

    想到費二爺會試前做的那些準備,潘二禁不住笑道:「錢俊臣曉得是沒用,但想打聽也不難。因為會試時陳太醫也去了貢院,跟錢俊臣一道進去的,直到二爺他們考完才出來,他是專門去幫考官和考生們看病的。」

    「去看病也算是簡選的差事,想打聽是不難。」

    「打聽這個幹嗎,四哥,是不是誰生病?」

    韓秀峰看了看站在他身後的兩個陌生人,笑道:「沒人生病,我是想把儲掌櫃介紹給陳太醫。要是陳太醫能做得了主從儲掌櫃買點藥,哪怕只買一點,那他家也是給皇宮大內供過藥的,這就是一塊金字招牌,以後的生意會更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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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一百七十四章 老懷甚慰


    「日昇昌」本就代辦官府的錢糧解繳和協餉撥匯,夾帶幾封信走兵部的「八百里加急」並非難事,況且本就要給重慶分號去信核實重慶士紳給京城重慶會館匯銀的事,所以夾帶一封信是夾帶,夾帶幾封同樣是夾帶,韓秀峰交寄的家信也就這麼在十六日一併送到了重慶府衙。

    段吉慶剛看到信封上的日期時嚇一大跳,以為女婿在京城出了啥事,拆開看完之後才鬆下口氣,連忙把手頭上的事交給一個書吏,帶著信封裡的另一封信直奔柴家巷。

    顧老爺正在氣頭上,因為剛送走「日昇昌」重慶分號的掌櫃。

    人家是來問匯票的事,確認三個月前顧老爺是讓顧知新送往京城,隨行的還有巴縣縣衙的一個捕班白役,才告訴顧老爺匯票在路上被顧知新弄丟了,幸虧隨行的衙役精明,趕緊去稟報重慶會館首事韓秀峰,而韓秀峰又第一時間去「日昇昌」京城分號報失,否則這兩千兩銀子很可能就要兌付給別人了。

    侄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丟人丟到京城去了,顧老爺一氣之下把杯子都砸了,見段吉慶跟著老僕步入花廳,顧老爺既尷尬又羞愧,一邊招呼段吉慶坐,一邊恨恨地說:「家門不幸,家門不幸!知新如此不檢點,險些誤了大事。融遠,你也是為這事來的吧,讓你見笑了。」

    女婿在信裡提過顧知新把匯票弄丟的事,但段吉慶卻不是為此而來,裝出一副茫然的樣子問:「顧老爺,知新賢侄不是到京城了嗎,他遠在京城咋會惹您老生這麼大氣?」

    「你不曉得?」

    「學生真不曉得,顧老爺,到底出啥事了?」

    顧老爺又下意識問:「融遠,志行沒給你來信?」

    「信倒是有一封,我也是剛收到,」段吉慶從袖子裡掏出信,笑道:「顧老爺,這是志行托我轉交給您老的。茲事體大,我一刻不敢耽誤,一收到信就往您老這兒趕。」

    顧老爺接過信一邊拆一邊陰沉著臉道:「能有啥事,不就是知新把匯票弄丟的事麼。」

    「匯票丟了?」段吉慶驚呼了一句,旋即喃喃地說:「不可能,匯票要是丟了志行咋不跟我說,他給我信裡提都沒提!只是說會館要建文昌閣和鄉賢祠,到底迎請哪位鄉賢入祠,吉老爺他們顧不上管,他一個捐納出身的首事不敢拿主意,讓我收到信趕緊來跟您老稟報,請您老爺定個章程。」

    顧老爺倍感意外,抬頭看了一眼段吉慶,從老僕手裡接過老花鏡,仔仔細細看韓四給他的信。

    不看不曉得,一看果然說得是鄉賢祠的事。

    顧老爺捧著信沉思了片刻,不禁苦笑道:「融遠,不怕你笑話,知新在進京路上的確把匯票弄丟了,幸虧你找的那個衙役精明,一聽說丟了就趕緊先去京城給志行報信,志行搞清來龍去脈又及時去『日昇昌』京城分號報失,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還有這等事!」

    「志行沒跟你說,一是匯票雖丟了但只要及時報失,我們匯給他的銀子早晚一樣能兌現,二來是顧及老朽的面子。你看看,不光沒跟你說,在給我的信裡也沒提。」

    「匯票丟了,銀子照樣能兌現?」

    「能兌現,『日昇昌』的掌櫃剛來問過,走時說他們會及時知會京城分號,最遲八月底志行便能取到我們匯去的銀子。」

    「既然銀子沒丟那就沒事了,不提也罷!再說知新賢侄還年輕,年輕人做事不都馬虎嘛。」

    「志行做事咋就不馬虎?」顧老爺反問了一句,又感嘆道:「真是人比人氣死人!融遠,還是你會看人,能得志行這樣的佳婿,連老朽都羨慕。」

    俗話說母憑子貴,段吉慶現而今是沾足了女婿的光,是老丈人憑女婿貴,想到遠在京城的乘龍快婿,會心地笑道:「顧老爺,您這話說哪兒去了,志行是我女婿,一樣是您老的晚輩。要是沒您老提攜,他小子能有今天?」

    「又來了。」

    「顧老爺,學生真不是恭維,他給您老的信裡寫了啥學生不曉得,但在給我信裡不曉得對您老有多敬重,還說小女快生了,要是能生個男娃,無論如何也得托您老爺幫著取個名兒。」

    「志行真這麼說?」顧老爺老懷甚慰。

    「真說了,您老若不信,我回去把信取來。」

    「信,我信!」想到迎請哪位鄉賢入祠不僅不是一件小事,而且是一件能賺足人情的大好事,顧老爺沉吟道:「志行不光做事勤勉且識大體,本朝自順治爺到現在我重慶府十四州縣散廳出了那麼多進士翰林,迎請哪位先賢入祠,不迎請哪位先賢入祠,不想考慮周全會鬧出大亂子的!」

    「是啊,所以他趕緊寫信來請您來拿個章程。」

    「這事老朽一個人也做不了主,要不這樣,你幫我給各州縣的致仕官員和舉人們寫封信,寫好拿上我的名帖,讓關班頭差人一併幫我送去,請他們來巴縣一道商議。」

    鄉賢祠的事賺不到錢但能賺到交情!

    「好的,學生不回去了,就在您老這兒寫。」無論韓家還是段家現而今不但缺錢一樣缺與本地士紳的交情,段吉慶豈能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見忠伯去磨墨了,又笑道:「顧老爺,小女眼看就要生娃了,要是能幫志行生個男娃,學生打算等娃滿月了辦個滿月酒。」

    顧老爺不假思索地說:「志行的娃,志行不在家,你這個外公當然要幫著操辦。」

    「操辦那是自然,學生就想問問到時候您老能不能賞光?」

    「融遠啊融遠,你剛才都說了志行既是你的女婿,一樣是老朽的晚輩,還打算請老朽幫娃取個名兒,辦滿月酒這麼大事,就算你不請不約老朽一樣不請自到。」

    「謝顧老爺賞光。」

    「這是應該的。」顧老爺心想這次不但要去而且不能小氣,暗暗決定無論韓四的婆娘生個男娃還是女娃,等會兒都要讓家人去找銀匠打個長命鎖,等到娃滿月時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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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一百七十五章 井底之蛙

    光陰似箭,轉眼間就進入八月。

    京城再次人滿為患,直隸鄉試同樣在貢院進行,直隸各州縣來了幾千個秀才,宣武門外和貢院附近的客棧早住滿了,許多秀才只能租房子住。

    恩科會試沒做成同考官的翰林院編修吉雲飛,終於被簡選上直隸鄉試的同考官,前天一早帶著家人進了貢院,他家門口被貼上了蓋有禮部關防的公文,鄉試放榜前誰也不能去他家。

    敖彤賢很是羨慕,韓秀峰則打心眼裡為吉雲飛高興,不過也只是幫著高興,因為這些天有更重要的事做。

    在富貴幫助下花了兩百兩從崇文門稅關和內務府買了一大堆舊家具,甚至把朝廷幾年前查抄的一個犯官家院子的假山、照壁、迴廊和門檻都拆下了。那麼多破爛貨不能就這麼運回來,不得不找了一個舊院子,讓潘二找的老木匠和老木匠的幾個徒弟在臨時租的院子裡修補,修補好找漆匠上漆,等漆幹了再運回會館。

    殘損的瓷器、漆器和字畫也買了一大堆,把潘二找的那個山東人忙得焦頭爛額。

    最後一次去被朝廷查抄的院子拉東西時,潘二甚至揀回來一座有一個高的西洋鐘,山東人折騰了兩天也沒修好,韓秀峰乾脆讓他別修了,把西洋鐘運到臨時租的院子請老木匠修補,修補好了上漆,等漆干再運回會館當個不報時的擺設。

    早出晚歸,整天在這四個地方跑,有時候忙得連飯都顧不上吃。

    今兒個事不多,好不容易在新租的院子多呆會兒,余有福又從會館送來一位不速之客。人家是官老爺,而且是剛從湖廣巡視完回京的御史,韓秀峰只能熱情接待:「黃老爺,不好意思,會館正在翻建,只能委屈您先住這兒。」

    黃鐘音轉身看看裡進,低聲問:「韓首事,裡面住滿了,裡面沒房?」

    「黃老爺,您有所不知,這院子是敖彤臣敖老爺租下的,敖老爺見會館正在翻修,同鄉們來京都沒個落腳地,就把外面這幾間借給了我們會館。」韓秀峰頓了頓,又一臉無奈地補充道:「熬老爺住在兩面那進,但不是一個人住,他有家眷,還有好幾個家人。」

    黃鐘音原來在京城租了一個院子,後來去湖廣就不租了,這次回京也呆不了多久,所以打算借住會館,卻沒想到會館正在翻建。

    御史品級不高但權重,出巡時就算督撫也會以禮相待,黃鐘音實在不想跟家人擠一間房,不更想跟寄人籬下似的住敖家租的院子,若無其事地說:「既然住不下,那就不麻煩你了,我自個兒找地方住去。」

    「黃老爺,要不您先坐下喝口茶,我去省館幫您看看有沒有房?」

    「不用了,我自個兒找地方。」

    黃鐘音說走就帶著家人走出院子,韓秀峰只能把他送上馬車,一直把馬車送到巷口。

    余有福忍不住嘀咕道:「直隸鄉試,京城來那麼多秀才,那些會館和客棧全住滿了,有個地方住就不錯,還嫌我們這兒不好。要說官老爺,官老爺多了去了,不就是個御史嗎,有啥了不起的。」

    「余叔,御史不了不起,誰了不起?」韓秀峰反問道。

    「御史是了不起,可我就瞧不上他那高高在上的樣,吉老爺和敖老爺一樣是翰林老爺,早晚一樣能做上御史,甚至能做上比御史更大的官,人家多和氣,真沒啥架子。」

    「這不是還沒做上嗎,等做上御史你再看看。」韓秀峰笑了笑,又說道:「況且黃老爺跟吉老爺他們真不一樣,說起來是我們巴縣人,在我們府館乃至省館的進士名冊上,其實不是。」

    「黃老爺咋不是巴縣人?」

    「真不是,」韓秀峰走進院子,耐心地解釋道:「黃老爺是福建人,自幼隨在我們巴縣做生意的父親在巴縣唸書,在我們四川考的秀才、中的舉人,道光十三年癸巳恩科會試中式也算我們四川的中額,但終究是客籍,平時與我們四川的進士不咋走動。」

    余有福雖在縣衙幹那麼多年,但平日裡只跟販夫走卒打交道,哪裡敢招惹達官貴人,真不曉得這些,頓時驚問道:「他是八省行幫的進士?」

    「嗯。」韓秀峰一屁股坐到小凳子上,一邊接著洗衣裳一邊嘆道:「湖廣會館檯子多(廟宇的堂屋俗稱檯子),江西會館銀子多,山西會館轎子多,福建會館頂子多!八省會館這『四多』是有道理的,在我們巴縣的福建客商,有功名在身甚至有官銜的不在少數,多到已經不用我們巴縣的廩生幫他們具保。」

    「有這麼多?」余有福將信將疑。

    「騙你做啥,」韓秀峰抬頭看了一眼,接著道:「說起來這跟我們巴縣乃至府衙、道署歷年來的官老爺大多是八省籍有一定關係。前些天跟張館長吃酒,無意中聊到這事,張館長讓人查閱了下省館的舊檔,不查不曉得,一查嚇一跳。」

    余有福好奇地問:「咋嚇一跳?」

    「自順治朝到現在,巴縣的一百多任縣太爺中有六十二位是江南、湖廣、浙江、陝西、浙江、福建、山西和廣東八省人,歷任府台和川東道也佔一半。你想想,有那麼多官老爺給他們撐腰,想佔我們巴縣乃至重慶府的生員、舉人名額還不簡單。」

    看著余有福那一臉不可思議的樣子,韓秀峰又笑道:「其實這也沒啥,以前我們真是井底之蛙,總覺得八省客商鳩佔鵲巢,搶我們本地人的飯碗,賺我們這些本地人的錢,但事實上要是沒他們就沒現而今的巴縣。」

    「四娃子,你這話啥意思?」

    「早前我們巴縣城內只有八坊,城外只有兩廂。要不是湖廣填四川,要不是他們這些八省客商,我們巴縣城絕不會像這般光城內就有二十九坊,城外多達二十一廂。」

    韓秀峰把剛洗好的一件衣裳擠干,接著道:「正因為有他們這些八省客商,早在雍正朝時我們巴縣頒給商戶的行帖就多達一百五十二張,十倍於其它州縣。現在有多少牙行別人不曉得,余叔你是曉得的,三百六十行,我們巴縣領牙帖的就有一百零九行,其中江西四十行,湖廣四十三行,福建十一行,江南五行,陝西六行,廣東二行,我們巴縣本地只有兩行,你說說,要不是他們這些客商,我們巴縣能有現而今這麼繁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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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一百七十六章 任禾的婚事

    任禾年前進京趕考時又是去報恩寺上香許願,又是去祠堂祭祖,放掉的鞭炮都有整整一籮兜,然而回來時卻悄無聲息。傍晚時進的城,天擦黑到家,直到回來的第四天下午,街坊鄰居才曉得他回來了。

    老爺子五年前去世的,老太太仍健在。

    曉得他會試沒中式心情不太好,從京城千里迢迢趕回來也很累,老太太一直啥也沒說。不知不覺一個多月過去了,見他總把自個兒關在房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老太太再也忍不住了,叫上二兒子任怨一起敲開了房門。

    「今年沒中式,明年還可以考。進士要是有那麼好中,那還能叫進士?顧老爺不一樣考了好幾次才考上的,娘曉得你心氣好,心氣高是好事,可也不能總這麼把自個兒關在房裡,娘看著心疼……」

    「娘,你千萬別誤會,我沒自暴自棄。」任禾指指剛放下的書,又強調道:「你也說了,明年接著考,既然明年接著考就不能沒點準備,我正在用功呢!」

    老太太不識字,不曉得他到底看的啥,也不在乎他這些天到底在看啥,又拉著他手說:「禾兒,用功要緊,你的終身大事更要緊。俗話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人家十五六歲就娶妻生子,你二十五了連門親都沒訂,咱家雖不寬裕但也算不上去窮,何況你不光儀表堂堂還是舉人,想娶個門當戶對的妻不難,別再拖了好不好。」

    任怨忍不住嘀咕道:「是啊大哥,真不能再耽誤了,再耽誤別人還以為你有啥毛病呢。」

    任禾下意識問:「二弟,這話從何說起?」

    「二十五了都不娶妻生子,別人會咋想,又會在背後咋說?」任禾反問了一句,接著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又是咱家的長房長支,再不娶妻生子給咱家開枝散葉,說重點真對不起咱任家的列祖列宗。」

    提到娶妻生子,任禾腦海裡浮現出琴兒的倩影,想到琴兒已經是韓四的婆娘,一時間竟愣住了。

    老太太不曉得他在想啥,一錘定音地說:「等會兒就讓怨兒找媒婆去江北劉家提親,劉家是書香門第,劉家三公子也是舉人,跟你既是同窗又是同年,這門親事門當戶對!」

    「娘,你是說劉山陽那個待字閨中的妹妹?」任禾驚詫地問。

    「咋了?」老太太這次曉得他是咋想的,拍著他的手語重心長地說:「禾兒,劉家五閨女長得雖不算俊俏但人家是正兒八經的大家閨秀,不光賢惠,還能做一手好女紅,娶妻就得娶這樣的。要好看要俊俏還不容易,等將來中式了可以納個好看的妾,就算納個狐狸精似的妾回來娘也不管。」

    任怨曉得老太太的良苦用心,見任禾欲言又止,忍不住說:「大哥,劉家是江北有名的大財主,光鄉下的地就有上千畝,你要是願意娶劉家五小姐,這嫁妝一定不會少。」

    生怕大兒子不答應,老太太竟吟著累哽咽地說:「禾兒,你爹不爭氣,讀了一輩子書也沒能考上舉人,把祖上留下的點家業敗差不多了,幸虧菩薩保佑,你給咱家爭了口氣。可你還要考進士,進京趕考的盤纏,到京城之後的花銷,與同窗好友的應酬,這些全要花銀子。能開口的去年全跟人家開過口,今年不能再跟人家開口,就算不為這個家只為你自個兒也得答應這門親事。」

    去了趟京城,花掉一千多兩,去年通過「議修譜牒」和拜訪親朋好友籌的銀錢只剩下了一半。

    任家不比財大氣粗的劉家,鄉下沒多少地,城裡沒有鋪子,家裡一樣沒生意,不想想辦法真要坐吃山空。

    任禾不想讓老太太傷心,也不想讓弟弟跟以前一樣吃苦,咬咬牙,抬頭道:「娘,我聽你的。今年都二十五了,這婚事是不能再拖。」

    「好,娘就等你這句話。」

    ……

    老太太不是無的放矢,因為幾個月前去報恩寺上香,正好遇上同樣去求菩薩保佑遠在京城的劉山陽能高中的劉家老太太。任禾不但與劉山陽是同窗同年,還是一道去京城應試的,兩位太太談的很投機,上好香許完願在寺裡吃齋飯時,劉家老太太主動提起結親的事,所以任家老太太一直記在心裡。

    然而,任二請的媒婆興沖沖趕到江北廳城沒見著劉家老太太,只見著了劉舉人。劉舉人說他爹抱病在床經不起折騰,他妹妹的終身大事要等他爹身體好轉之後再說。

    媒婆就是吃百家飯的,早就練出了一身察言觀色的本事,豈能聽不出劉家不願意把五小姐許給任禾。她悻悻地回到任家已是傍晚,一見著等了一下午的任家老太太和任二就吐沫橫飛地說:「劉家現而今是劉舉人當家,劉舉人不答應我說啥也沒用。老太太,要不我幫您家大公子去說一門親事,女方家大業大,女方家的老爺身份一樣尊貴!」

    老太太懵了,楞了好一會兒才將信將疑地問:「七婆,劉家老太太跟我說好的事,咋才過了幾個月就變卦了呢?」

    「這我就不曉得了,反正這門親事我看是結不成,不管您請誰去說。」媒婆生怕老太太不信,又說道:「照理說家裡越是有人生病越要沖喜,可劉舉人居然說啥子他家老爺子抱病經不起折騰,老太太,您說說這算啥藉口,騙三歲小娃呢!」

    劉家老太太同意,劉舉人卻不同意,想到在京城發生的那些事,任怨猜出了幾分,又不曉得該咋老太太解釋,乾脆問道:「七婆,你剛才說的那一家姓啥,是我們巴縣的嗎?」

    「姓魏,就住在朝天廂。」

    「朝天廂外地人不少,本地人不多,也沒聽說過有姓魏的大戶人家。」老太太喃喃地說。

    「魏老爺不是我們巴縣的,魏老爺是福建人,家裡有好幾個經營瓷器的鋪子,買賣做得可大了!」媒婆頓了頓,又眉飛色舞地說:「魏老爺不但是福建會館的客長,而且有功名。秀才出身,學問好著呢!他家千金芳齡十六,要模樣有模樣,要身段有身段,不光知書達理還會持家,真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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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一百七十七章 母子平安

    任家忙著找媒婆,韓家則忙著找穩婆。

    段吉慶剛把顧老爺交代的信寫好,把寫給巴縣士紳的信連同顧老爺的名帖一道交給關捕頭,把寫給其他州縣的信連同顧老爺的名帖一起交給府衙承發房的書吏,老伴兒段徐氏就讓唸書念瓜了的兒子來喊他趕緊回去。

    段吉慶一刻不敢耽誤,一路小跑著趕到女兒家,一進門就急切地問:「琴兒咋樣了,有沒有去喊穩婆?」

    段徐氏守在堂屋前,攔住他道:「中午破的羊水,羊水一破我就趕緊讓幺妹兒去喊乾娘,這會兒全在裡頭呢!」

    段吉慶這才注意到小仵作也來了,正在廚房裡忙著燒水,而東廂房裡則傳來陣陣痛苦的尖叫,叫的人心裡發慌。

    「女人生娃都這樣,尤其是頭胎。沒事的,有乾娘在,琴兒一定不會有事,她肚子裡的娃也不會有事。菩薩保佑,一定會母子平安。」段徐氏既是在勸慰段吉慶,何嘗不是在勸她自個兒,目光一直盯著窗檯,說話時緊張的搓著雙手。

    不過聽說接生的穩婆是干娘,段吉慶倒是放心了不少。

    這個乾娘並非他段吉慶的乾娘,也不是段家兩個閨女的乾娘,更不是韓四的乾娘,而是儲奇坊的一個六十二歲的老姑娘。她家世代行醫,她爹懸壺濟世,她娘活著時也幫人接生,有一年一個人去她家請她娘趕緊去幫著接生,她娘正好不在家,她擔心產婦的安危,竟背著藥箱去了,當時她才十六歲!

    不幫人接生沒啥,一旦幫人接生哪怕只接過一次都是穩婆。喊她去接生的那家母子平安,她卻因此從一個待字閨中的黃花閨女變成了穩婆,嫁不出去了。

    她二十一歲時朝天坊又發生一起通姦案,縣太爺讓衙役去找穩婆驗看被未婚夫家告到衙門的女子是否守身如玉,衙役一時半會兒沒找著專幫衙門幹這種事的穩婆,情急之下竟喊她去。這一去她就不只是幫人接生的穩婆,而是跟仵作差不多的那種穩婆,害得她更嫁不出去。

    換做別人要氣的去跳江,她沒跳江,反而跟她爹娘說此身不嫁了,從那之後一直幫人接生,隨喊隨到,幾十年下來不曉得接生了多少個娃,不但妙手精良而且心腸極好,遇到家境貧寒的一概分文不取。

    也不曉得從哪一年開始的,許多人家讓剛生下來的娃認她做乾娘,久而久之,人們漸漸忘了她的閨名,見著她都喊乾娘。

    段吉慶正琢磨著等娃生下來也讓娃認乾娘,柱子把剛燒開的水舀到桶裡提了過來:「段經承,水燒好了。」

    「跟我說有啥用,我跟你一樣不能進去!」

    「給我,我送進去!」段徐氏反應過來,急忙從柱子手裡提起桶。

    段吉慶不放心地說:「順便問問乾娘還缺啥,要是缺啥我趕緊上街買。」

    「啥也不缺,」段徐氏邊提著桶往裡走,邊頭也不回地說:「參藥、紅糖、生薑、草紙這些一個月前就預備好了,指望你黃花菜都涼了。」

    段吉慶悻悻地說:「我不是要忙正事嘛。」

    段徐氏從未如此有底氣過,嘀咕道:「琴兒生娃就不是正事?」

    見他們老兩口竟斗起嘴,柱子忍不住提醒道:「段經承,乾娘說外面的人不能大聲喧嘩,不然琴兒嫂子會更驚惶。」

    「哦,曉得了。」

    正說著,裡面突然傳來嬰兒的啼哭聲,哇哇的哭!

    換做平時,換做別人家的娃,一向喜歡安靜的段吉慶肯定嫌煩,而此時此刻他不僅不嫌煩,聽在耳朵反倒如天籟之音,激動地說:「生了,生下來了,柱子,你聽聽哭得多有勁兒,哭的聲兒多洪亮,肯定是個大胖小子。」

    柱子也欣喜若狂,正準備開口,在裡面幫忙的幺妹兒就喊道:「老爺,琴兒嫂子生了!」

    「男娃女娃?」段吉慶急切地問。

    「男娃!」

    「好,好,太好了!」段吉慶激動得老淚縱橫,激動得說不出話。

    柱子不像他這麼沒心沒肺,禁不住問:「幺妹兒,嫂子呢,嫂子沒事吧?」

    「沒事,乾娘說沒事!」

    「謝天謝地,菩薩保佑,沒事就好。」

    ……

    幺妹兒說沒事,但只是現在沒事了。

    等慈眉善目的乾娘將把娃抱出來交到段吉慶手上,另一個幫忙的穩婆跟著走出來絮絮叨叨說了一番,段吉慶才曉得剛才有多麼危險。

    原來胎位不正,遇上了「橫生」!

    幸虧乾娘臨危不亂、處變不驚,當即讓琴兒安然仰臥,以熱水溫手,先推娃身順直,使娃的頭對產門,再以中指探其肩,不使臍帶羈絆。然後趕緊用早準備好的湯藥催之,再讓琴兒努力,這才把娃給生下來了,換做沒經驗的穩婆,不但娃保不住,連琴兒的命都不一定能保住。

    段吉慶驚出一身冷汗,急忙把剛出生的小外孫交給老伴,抱拳躬身道:「乾娘,你可是小女的再生父母,請受段某代小婿小女一拜!」

    「段老爺,使不得,使不得。」

    「使得,使得,乾娘,這一拜你受得起。」段吉慶拜完之後摸出一疊錢票,數都沒數就雙手奉上,發自肺腑地說:「乾娘,這是段某的一點心意,千萬別客氣。」

    「段老爺,太多了,哪用得著這麼多!」

    「不多,一點也不多,」段吉慶擔心她不收,乾脆把錢票塞給幫忙的穩婆,隨即轉身道:「柱子,趕緊去柴家巷稟報顧老爺,就說志行有後了,你嫂子生了個男娃!」

    「好咧!」

    「等等,稟報完之後順便去一趟縣衙,問問這兩天有沒有人去走馬崗,韓家添丁這麼大事,再忙也得給志行他爹捎個信兒。」

    「曉得,我這就去。」

    目送走柱子,段吉慶從老伴兒手裡再次抱過小外孫,咧嘴笑道:「瞧瞧這眉頭,跟他爹有模有樣,志行要是在家就好了,志行要是曉得琴兒給他生了個男娃,一定高興的吃不下飯。」

    「他當然高興,只是苦了我家琴兒,差點因為幫他生娃丟了性命。」段徐氏嘟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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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一百七十八章 舉頭三尺有神明

    生娃可是一件大事,古往今來不曉得有多少女子難產而死,不曉得有多少娃生下來沒幾個月甚至沒幾天便夭折,所以一進入八月下旬,韓秀峰就變得心神不寧,因為算算日子琴兒該生了!

    昨兒個剛去廟裡上過香,今兒早上出門前也上過香,來會館的路上見著一個也不曉得是誰搭的並且早斷了香火的土地廟都過去拜了拜,可看著翰林院編修吉雲飛差家人送來的《重慶會館記》、《翻建重慶會館記》和這幾天正在整理的《重會館收捐清冊》心裡還是不踏實。

    潘二曉得他人在京城心卻在巴縣老家,故意指著剛攤開的文章問:「四哥,這字咋念?」

    「啊……」

    「這個字我不認得,到底啥意思,到底咋念?」

    「這字念僦,就是租的意思。」韓秀峰緩過神,捧起吉雲飛的文章念道:「吾重在京本無會館,故於未建館前,凡同鄉來京應試及朝覲者,多臨時僦屋以居,每苦不便。道光十五年,巴縣顧公忠政供職於翰林院。有鑑於此,遂慨然倡議創修重慶會館。涪州黃公伯雨,佐顧公擘劃經營,訂定館規,用期垂久。是時徐州兵備道陳公錦澄得顧公函,欣然襄助,十四州縣散廳在京官員踴躍撥捐……」

    許多字不認得,潘二看不明白但能大致聽懂,韓秀峰一唸完他便驚詫地問:「四哥,我們重慶府也出過上馬管軍下馬管民的道台?」

    「大學士都出過一位,出了幾位道台有啥好奇怪的。不過據我所知這位陳大人早去世了,而且他那個兵備道只是署理並非實授,署理的時間好像也不長。」

    「能署理上也不錯了,」潘二想想又問道:「四哥,吉老爺這又寫的啥?」

    「說起來慚愧,我韓四隻是想省點花銷,只是想混口飯吃,吉老爺卻覺得我好像費了多大心血,做了多少事似的,竟然也幫我寫了一篇記,還讓趕緊去找石匠刻碑。」

    「這是好事啊,四哥,再唸唸,吉老爺到底是咋說的!」

    「不念了,說心裡話,這碑我都不想刻。」

    「唸唸唄,這兒又沒外人。」

    「好吧。」韓秀峰拿起吉雲飛親筆寫的《翻建重慶會館記》,一臉不好意思地念道:「巴縣韓君秀峰,字志行,力倡翻建會館於宣外之米市胡同。既成,囑余為記。京師會館之設……韓君來京候補,嘗寓舊館,後兼舊館首事,嘆其即於廢也,志修之未逮。」

    「還有呢?」潘二好奇地問。

    韓秀峰放下吉雲飛的文章笑道:「還有就是京官外官、老家士紳和在京商人慷慨解囊,我韓志行日夜操勞,總算把會館翻建起來之類的。」

    潘二追問道:」沒提我?」

    「沒有。」

    「沒提就沒提吧,誰讓我潘長生上了不檯面呢。」潘二很是羨慕韓秀峰的名字能刻到會館的石碑上,想想又問道:「四哥,巷口書肆的掌櫃昨兒晚上讓夥計來問你啥時候把底稿送過去,說你跟他談好的,要刊印啥會館徵信錄,到底有沒有這事?」

    「有這事,」韓秀峰翻翻這幾天整理了近一半的《重慶會館收捐清冊》,苦著臉道:「潘兄,這兒沒外人,我也不怕你笑話,我正為徵信錄的事發愁呢。」

    「發啥愁?」潘二不解地問。

    「舉頭三尺有神明,報應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真要是有報應,報我韓四身上沒啥,可不能報在你嫂子和你嫂子肚子裡的娃身上。」

    「四哥,你到底在說啥?」潘二越聽越糊塗,乾脆坐下問:「是不是跟你剛才說的啥徵信錄有關係?」

    「嗯。」

    「徵信錄是啥東西,到底做啥用的?」

    「徵信一詞出自《中庸》的『上焉者,雖善無征,無征不信』。其中的『征』指確鑿的證據,徵信就是沒有確鑿證據就不會有人相信的意思,所以衙門的公文中常有徵信於某某的說法。」

    「可這跟你又有啥關係,跟會不會遭報應又有啥關係?」潘二更糊塗了。

    「有關係,關係大著呢!」韓秀峰深吸口氣,凝重地說:「誰為會館翻建擴建捐了多少銀錢不能沒個憑據,攏共收捐了多少銀錢,收到的銀錢用掉多少,用在啥地方,還剩多少,包括經手的人有沒有徇私舞弊,這些全要有個憑據。」

    「我們有憑據,這本《收捐清冊》和翻建會館的賬本不就是憑據嘛。」

    「在我們看來是,但在別人看來不是。衙門有衙門的規矩,會館一樣有會館的規矩,所以我們要按規矩整理刊印《重慶會館翻建徵信錄》,印出來之後不但要送給吉老爺、敖老爺、江老爺、溫掌櫃、余掌櫃等在京官員和在京商賈,不但要寄送給捐過銀錢的重慶府籍外官和老家的士紳,還要送一冊去衙門。」

    潘二下意識問:「送一冊去衙門幹啥?」

    「留底!」韓秀峰緊盯著他,苦笑道:「這是擔心經手的人中飽私囊,所以跟衙門出告示一樣要多刊印點徵信錄,只要捐過銀錢的人手一冊,不管誰發現經手人徇私舞弊,既可以按會館規約公議公罰,要是經手人不認罰還可以去衙門見官。」

    潘二總算明白了,不禁笑道:「四哥,這有啥好怕的,銀子是我們收捐的,也是我們花掉了,連一應賬目和你說的那個啥徵信錄都是我們自個兒編造的,別說吉老爺他們,就算去請『日昇昌』的賬房先生來也別想從我們的賬目上查出啥!」

    「查賬我倒不怕,我是說舉頭三尺有神明!」

    潘二咋也沒想到韓秀峰怕的竟是這個,忍不住笑道:「別胡思亂想了,神明忙著呢,沒功夫管我們這點事。」

    「不許瞎說!」韓秀峰狠瞪了他一眼,敲著書桌道:「你曉得啥?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徵信錄的封皮上就要寫『經手侵蝕,火焚雷擊』,第一頁要大書『如有懷私,難逃天譴』八字,刊印出來之後不但要送一冊去衙門留底,還要拿一冊去城隍廟焚爐,這樣的毒誓你敢發嗎?」

    卓牧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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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123210 發表於 2019-9-9 22:42
韓四當官 第一百七十九章 舉頭三尺有神明(二)


    潘二沒想到翻修個會館居然要發這樣的毒誓,不過他倒不是很擔心,畢竟鬼神之說當不得真,況且這個毒誓也不用他發。

    要是擱以前,韓秀峰同樣會一笑置之。可現而今不是以前,遠在巴縣老家的妻子要生娃,報應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看著韓秀峰緊縮在眉頭,憂心忡忡的樣子,潘二心想缺德事你又不是沒幹過,正在外面給木匠打下手的大頭都鬧出了人命,你還不想法兒把大頭從衙門裡撈出來了,現在跟沒事人一樣,舉頭三尺真要是有神明,你早該遭報應了。不過這些也只能想想而已,打死他也不敢說出來了,

    潘二沉思了片刻,喃喃地說:「四哥,我曉得你是擔心嫂子和嫂子肚子裡的娃。你說得對,舉頭三尺有神明,這個節骨眼上是不能做虧心事。要不先別急著弄啥子徵信錄,等嫂子平平安安把娃生下來,等收到母子平安的家信再弄。」

    「啥叫這個節骨眼上不能做虧心事,這不是自欺欺人嗎?」韓秀峰被搞得啼笑皆非。

    「那咋辦,總不能把到手的銀子再拿出來吧。」

    「賺點錢容易嗎,別說捨不得,就算捨得我也拿不出來!」

    「捨得咋拿不出來?」潘二不解地問。

    「銀子早被我花掉了。」

    「花掉了!」

    「嗯,」韓秀峰點點頭,順手合上收捐清冊。

    「花哪兒去了,我咋不曉得?」潘二急切地問。

    韓秀峰意識到說漏了嘴,連忙道:「補缺的事不能在一課樹上吊死,那天跟王老爺一起出去吃酒,正好遇上個在吏部當差的老爺,他說能早點幫我補上缺,並且能幫我補上個有油水的肥缺,那天可能也喝高了,我腦袋一熱就托他幫忙。」

    在潘二看來韓四的銀子是應該用來還債的,韓四的銀子就是他的銀子,禁不住追問道:「給了吏部的那個老爺多少銀子?」

    「一千兩。」

    「一千兩!」

    韓秀峰豈能不曉得潘二在想啥,一臉歉意的點點頭。

    潘二鬱悶到極點,哭喪著臉問:「四哥,那可是一千兩,不是一百兩,你咋說給就給呢?就算他不是個騙子,能幫你早點補上缺,又有啥缺能值一千兩?」

    瞎話編到這份上只能硬著頭皮信口開河,韓秀峰緊盯著他的雙眼,很認真很嚴肅地說:「兩淮鹽運使司的鹽政巡檢。」

    「鹽官,鹽道的缺?」

    「要不是鹽道的缺,我能捨得花一千兩請他去打點!」

    好不容易賺了點銀子居然就這麼花掉了,花掉的銀子又要不回來,潘二還能說啥,只能苦著臉道:「真要是能去兩淮鹽運司做鹽政巡檢,這一千兩也算沒白花,怕就怕銀子花了缺補不上。」

    「我也後悔,可現在後悔又有啥用。」

    「算了,不說這些了,不過再遇上這種事,你能不能跟我說一聲?四哥,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擔心你被人給騙了。這年頭啥都缺就是不缺騙子,連錢俊臣那樣的進士老爺都滿嘴瞎話,我們拋妻棄子、背井離鄉賺點錢不容易,可不能再上當。」

    「曉得,以後再遇到這種事一定會先跟你商量。」言多必失,韓秀峰擔心又說漏嘴,順手拿起剛合上的收捐清冊,又緊鎖著眉頭道:「刊印徵信錄倒是不急,只是晚點整理刊印純屬自欺欺人,潘兄,不怕你笑話,這幾天我是覺也睡不好,飯也吃不香,一想到要發『經手侵蝕,火焚雷擊』和『如有懷私,難逃天譴』的毒誓心裡就瘆的慌。」

    潘二被搞的哭笑不得,暗想相比一千兩銀子很可能就這麼打了水漂,這點事算啥,沉吟道:「四哥,其實這事也不難辦。」

    「不難辦?」韓秀峰不解地問。

    「不難辦。」潘二站起身,輕描淡寫地說:「神明的事請神明去辦,你要是心裡真不踏實,就多置辦點祭品明兒個去廟裡求菩薩保佑,上完香許好願再往功德箱裡多放點香火錢。城隍再大能有如來大?只要如來保佑你,城隍就算曉得收捐的銀錢沒全用在會館翻建上也沒用。」

    「這倒是辦法,現而今也只能這麼辦的。」

    「其實不去廟裡上香許願一樣不會有事。」

    「萬一有事呢?」

    「沒有萬一!」想到這段時間學的一些做官的規矩,潘二忍不住笑道:「四哥,你想想,縣太爺到任頭一天不是縣衙,而是要先去城隍廟呆一夜,要跟城隍發誓做個清官。可天底下一千多個縣太爺,個個都發了誓,發完誓還不是該撈就撈,可又幾個遭報應了?」

    「這倒是,可我跟他們不一樣,我就算不為自個兒著想,也要為你嫂子和你嫂子肚子裡的娃著想。」

    「所以要去廟裡求菩薩保佑,他們常說啥子敬鬼神而遠之,你跟他們不一樣,你是誠心敬的。」

    這句話被他解釋成這樣,韓秀峰忍不住笑了。

    潘二禁不住問:「四哥,你笑啥,難道我說的不在理?」

    韓秀峰笑道:「君子敬鬼神而遠之,小人畏鬼神而詔之。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君子敬重鬼神但遠離它,小人畏懼鬼神而招喚它,有的是求姻緣、也的是求錢財、有的是求子、有的是求功名利祿,有的是害怕得病遇災禍。」

    潘二反應過來,忍俊不禁地說:「四哥,做人不能忘本,我們本來就是小人!吉老爺他們是君子,對鬼神自然要遠之,我們不是君子,該詔就詔之,不詔之咋圖個心安。」

    「有道理,我等會兒就去置辦祭品,明兒一早就去廟裡上香許願,求菩薩保佑。」

    「想通了就好,那我先去忙了。」

    「等等。」

    「還有啥事?」潘二回頭問。

    韓秀峰起身道:「城裡不許『燒鍋』(釀酒),京城的酒全是從外面運來的,酒稅比其它食物的稅高很多。早上來時正好遇到富貴,他說能幫溫掌櫃少交點稅,甚至能找人翻城牆把酒背進來,你忙完手頭上的事去問問溫掌櫃,要不要富貴幫這個忙。好處自然是要給的,不過要比走崇文門划算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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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