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韓四當官 作者:卓牧閑 (連載中)

 
V123210 2019-6-9 17:04:0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0 21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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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一百三十章 新年新氣象

    吉雲飛最愛品茗,邊吃邊喝邊饒有興致問起余掌櫃在京城的買賣做得怎麼樣,問起川茶的行情。

    余掌櫃不說眾人不曉得,一說眾人不勝唏噓。

    原來以前川茶行情很好,年產茶超過上百萬斤,茶商們領引納稅,運往打箭爐、松潘和邛州,交換藏民的金、銀、羊毛、皮張和藥材等貨物,茶農有飯吃,茶商有錢賺。

    然而好景不長,陝西商人越來越多,他們資本雄厚,不光包辦茶引,還去各縣茶園收茶。去年全四川兩萬八千多額銷松潘的邊引,半數以上為陝商運銷,剩下一小半被徽商所包辦。余掌櫃之所以來京城做川茶生意,可以說是迫不得已。

    做白蠟生意的黃掌櫃也是一肚子苦水,因為老家白蠟的行情跟茶葉差不多。

    溫掌櫃、儲掌櫃跟著訴苦,說到傷心處淚流滿面……

    四川的錢全被八省商人賺走了,想想是挺窩囊的,大過年的吉雲飛不想掃眾人的興,連忙招呼眾人喝酒。

    儘管團拜宴差點變成訴苦宴,但至少幾位官老爺和舉人老爺跟商賈們沒之前那麼生分了,並且隨著酒越喝越多,交談的話題也越來越多。

    韓秀峰趁熱打鐵,讓潘二筆墨伺候。

    請吉雲飛揮毫潑墨,寫下之前吟的那首詩。

    任禾、何恆、劉山陽都想給翰林老爺留下個好印象,在費二爺有意無意鼓勵下,分別以幾位掌櫃所做的生意吟詩作對,且揮毫潑墨留下各自的墨寶。見他們意氣風發,錢俊臣、江昊軒、王志榮也躍躍欲試……等他們酒足飯飽,潘二手裡已經有了十幾首詩作!

    送走幾位官老爺,喊大頭、任二他們過來收拾「錦堂」,溫余有等商賈卻不想走,東拉西扯了近兩炷香的功夫,才一臉不好意思地說:「韓老爺,江老爺的那篇詩作放哪兒去了,寫得是我家的酒,要不給我吧。」

    「韓老爺,吉老爺的那張墨寶呢,那是寫我家茶的!」

    「諸位稍安勿躁。」韓秀峰一邊招呼他們坐,一邊笑道:「諸位大可放心,幾位老爺的詩作墨寶長生早收起來了。今兒個太晚,等過了年我讓長生一一送到諸位府上。」

    「用不著這麼麻煩,給我們帶走就行。」

    「是啊,會館這麼忙,跑來跑去多麻煩。」

    韓秀峰心想之前一家出的三百兩那是你們「登堂入室」,跟幾位官老爺和舉人老爺把酒言歡的敲門磚,官老爺和舉人老爺的詩作墨寶是另一碼事,不能混為一談,不過這些話不能說出來,而是笑道:「溫掌櫃、余掌櫃、黃掌櫃,幾位老爺的詩作墨寶我不是不給你們,而是就這麼給你們,你們拿回去沒用!」

    「咋沒用?」儲掌櫃不解地問。

    「一是沒裝裱,二來幾位老爺今兒個是來吃酒的,沒想過喝了幾杯會詩興大發,還留下墨寶,也就沒帶印,沒在墨寶上用印,你們說既沒裝裱又沒用印的墨寶拿回去有啥用?就算跟人家說是哪個哪個老爺幫你們寫的,人家也不一定會信!」

    「哎呦,這我還真沒想到。」

    「所以請幾位掌櫃再等幾天,等過幾天幾位老爺忙完了,我就帶著裱好的墨寶一一登門,請幾位老爺在上面用印。」

    「這樣最好,這樣最好,這就勞煩韓老爺了。」

    「我們不是讀書人,真不曉得這些,讓韓老爺見笑了。」

    韓秀峰微微點點頭,旋即話鋒一轉:「幾位掌櫃,有件事難以啟齒,卻又不得不說。」

    「啥事,韓老爺但說無妨。」溫有餘急切地問。

    「裝裱幾幅字花不了幾個錢,但行有行規,請老爺們作詩題字一樣有作詩題字的規矩。同鄉歸同鄉,作詩題字的潤筆錢不能少,不然人家會以為諸位不懂規矩。」

    溫有餘楞了楞,下意識問:「韓老爺,這些我們不懂,您說給多少潤筆錢合適?」

    韓秀峰從潘二手裡接過茶,沉吟道:「吉老爺是身份尊貴的翰林老爺,將來是要做會試房考官,鄉試主考官的,甚至能外發去直省做學政,他的詩作、他的墨寶,就算拿琉璃廠去也能賣百十兩。江老爺、王老爺和錢老爺是進士老爺,一幅墨寶怎麼也得八十兩,舉人老爺的詩作墨寶有五十兩應該夠了。」

    「這麼貴!」黃掌櫃苦著臉問。

    「這還貴?」韓秀峰放下茶碗,像看白痴似的看著他:「黃掌櫃,那可是舉人老爺、進士老爺,翰林老爺!十年寒窗苦你以為是開玩笑的,人家能有今天容易嗎?何況你們要的不只是一幅詩作,要的也是一份交情。」

    「對對對,韓老爺說得對,墨寶是小事,交情才是大事,這銀子花得值!」

    「還是溫掌櫃明事理,儲掌櫃、黃掌櫃、錢掌櫃,你們怎麼說?」

    「我們一樣,我們之前只是不曉得這些規矩。」

    「好,那就勞煩幾位把老爺們的潤筆錢拿給長生。你們全是做大買賣的,不能不圖個吉利。這會兒給最好,正月頭上給不吉利。」

    「少爺,我去拿賬本。」潘二強忍著笑道。

    「去吧,一筆一筆,賬目要分明。」韓秀峰笑了笑,又眉飛色舞地說:「我這邊也抓點緊,把諸位的事當自給兒的事辦,看能不能趕在幾位的鋪子來年開門前辦妥。新年要有新氣象,等來年鋪子開門時掛上老爺們的墨寶,讓街坊鄰居和走過路過的人看看,多有面子,那才叫開門大吉!」

    儲掌櫃覺得有些道理,想到可以跟隔壁的幾個掌櫃炫耀炫耀,不禁笑道:「韓老爺,早曉得這樣我剛才應該求吉老爺幫我寫個匾。」

    「現在想到也不晚,是不是想寫個『泰和綢緞莊』的字號牌匾?」

    「正是,正是!」

    「這是求翰林老爺幫你寫招牌,都是同鄉,又有交情,我估計有一百兩應該夠了。」

    「行,一百兩就一百兩!」

    「韓老爺,我也想求吉老爺幫我寫個字號。」

    「黃老爺,你也要換招牌。」

    「翰林老爺幫寫的招牌,那可是金字招牌!只要能求到,我願再出一百兩,連晚上那幅墨寶攏共兩百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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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光明磊落


    收下銀票,打發走溫有餘等商賈,韓秀峰又讓潘二去喊正在何舉人房裡說話的費二爺、錢俊臣和劉舉人。

    四人走進堂屋,見韓秀峰正在數銀票,面前還擺著賬本,一時間竟愣住了。

    「幾位坐啊,坐下喝茶,邊喝茶邊說。」韓秀峰放下點好的銀票招呼道。

    「志行,你這是做啥?」費二爺好奇地問。

    劉舉人從潘二手裡接過茶,笑問道:「是不是盤點,是不是算晚上的團拜攏共花了多少銀錢?」

    「不是。」韓秀峰把賬本推到他們面前,一臉不好意思地說:「晚上幾位不是作了幾首詩,寫了幾幅墨寶嗎,溫掌櫃他們想要。我想著作詩題字有作詩題字的規矩,就幫幾位管他們要了點潤筆錢。」

    錢俊臣沒想到隨便作了一首詩寫了幾十個字還有錢拿,忍不住笑道:「志行,你果然是理財的好手,題字就得有潤筆錢,我咋就沒想到呢!」

    「錢兄,您是讀書人,清貴著呢,自然想不到這些銅臭之事。」韓秀峰笑了笑,接著道:「不過我也不能白幫諸位開這個口,等來年殿試放榜就要翻建會館,銀錢還有很大缺口,所以我打算只給諸位一半,剩下的一半用作會館翻建。誰捐了多少兩,等會館翻建好定當勒石為記。」

    想到捐出一半還能留個好名聲,何舉人不假思索地說:「志行,這銀子本就是你要來的,你咋說我就咋辦。」

    劉舉人深以為然:「捐資翻建會館也是善舉,這等善舉怎能沒有我劉始真!」

    「謝何老爺、劉老爺成全。」

    「志行,你全是為了會館,又不是為你自給兒,謝啥謝。」

    「我也一樣,說起來慚愧,我做那麼些年首事竟沒給會館添一磚一瓦。志行,難為你了。」韓秀峰這些天做的事費二爺全看在眼裡,再想到韓秀峰不但一心為會館還想著給大傢伙謀福利,費二爺感慨萬千。

    攏共八十兩銀子,錢俊臣真捨不得捐出一半,可費二爺他們全願意捐,只能硬著頭皮道:「志行,別看我,我也一樣。」

    「既然四位都沒異議,那就請四位收下銀票,再幫我在賬本上寫上收了多少。二爺,這二十五兩是您老的。」

    「好的,我先來。」費二爺痛痛快快收下銀票,旋即從潘二手裡接過筆,在賬本裡寫上某年某日收下多少潤筆錢,為翻建會館又捐了多少兩銀子。

    何舉人和劉舉人緊隨其後。

    晚上寫的詩作賣了多少兩銀子,賬本上寫得清清楚楚。

    錢俊臣暗自得意他這個進士的詩作就是比舉人的值錢,可韓秀峰竟把本應該給他的四十兩銀票順手遞給了潘二。

    「錢老爺,如果沒記錯您借長生的那四十兩還沒還,今兒個都臘月二十八了,再拖不好。」

    錢俊臣尷尬無比,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俗話說打人不打臉,費二爺、何舉人何舉人沒想到韓秀峰竟當著他們的面提這事,一時間竟不曉得該說點什麼好。

    讓他們更意外的是,韓秀峰又從潘二手裡接過一枚玉鐲,輕輕放到錢俊臣面前:「錢兄,我記得當時約定要是還不上那四十兩就拿這鐲子抵,你這祖傳的鐲子就歸長生所有。前些天出去辦事,正好路過一家當鋪,我就跟長生一起把鐲子拿進去問了問。不問不曉得,一問大吃一驚,原來這鐲子的質地和成色全是上好的,就算拿去當也能當百十兩。」

    「志行,你沒開玩笑吧,這鐲子有那麼值錢?」錢俊臣將信將疑。

    「錢兄,我們又不是頭一天認識,你見我啥時候開過這種玩笑。」

    韓秀峰深吸口氣,緊盯著他很認真很誠懇地說:「錢兄,我韓四雖算不上讀書人,但『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和『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的道理還是曉得的,怎麼也不能讓長生佔你這麼大便宜,怎麼也不能讓長生要你這傳家寶。你看看有沒有損壞,要是沒損壞就收好。」

    「志行,我……我誤會你了,我……」

    「有啥誤會的,趕緊收起來吧,這可是傳家寶,一定要收好。」

    想到這些天跟任禾謀劃的那些事,再想到韓四是怎麼對他的,錢俊臣既尷尬又羞愧,拿起鐲子哽咽地說:「志行,大恩不言謝,我啥也不說了。」

    「都是自給兒人,說這些太見外。」

    見財不起意,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費二爺感慨萬千,不禁拱手道:「志行,會館交給你照看,我放心!今後有啥事要幫忙,你儘管開口!」

    一向秉承「朋友不在多而在精」的何舉人,怎麼也沒想到韓秀峰為人如此光明磊落。再想到接下來要朝夕相處很久,頓生結交之心,也拱手道:「志行,你果然重義氣!要是瞧得起我何君傑,從今往後別再一口一個何老爺,你我以兄弟相稱如何?」

    「謝何老爺抬愛,志行高攀了。」

    「又來了,都是自給兒人,何況你現而今也是官身,有啥高不高攀的。」

    「好,我以後就稱君傑兄。」

    「這就對了嘛,哈哈哈哈。」

    劉舉人也覺得論人品,眼前這位捐納出身的九品候補巡檢不曉得比任禾那個舉人強多少倍,不禁笑道:「志行老弟,你要是瞧得起劉某,今後你我也以兄弟相稱。」

    「好,我就不跟二位兄長客氣了,我們今後就以為兄弟相稱,就以兄弟相交!」

    「對對對,不但要兄弟相稱,也要以兄弟相交!」

    ………

    換做以前,潘二怎麼也舍不得把到手的鐲子還給錢俊臣,但現在卻覺得應該還,還的值!因為那鐲子留著頂多賺百十兩銀子,而一個好名聲是多少銀子也買不來的。

    潘二正暗自得意從今往後不管遇到啥事,無論吉老爺、江老爺、王老爺等在京官員,還是眼前這幾位舉人老爺,只會幫著韓四,任禾就算想折騰也折騰不出啥花樣,費二爺突然道:「志行,行之走時我問過他願不願搬回來,你是不是也讓長生跟他弟弟提過這事?」

    不等韓秀峰開口,潘二就忍不住道:「提了,我跟任怨解釋過,客客氣氣跟他解釋的,他說搬不搬要問問他哥的意思。」

    「提過就好。」費二爺放下茶碗,無奈地嘆道:「志行,他說你的好意他心領了,說住客棧挺好的,不想搬,嫌搬來搬去麻煩。」

    這還真出乎韓秀峰意料,正百思不得其解,錢俊臣冷不丁冒出句:「二爺,他不是不想搬回來,而是擔心……擔心……」

    「擔心啥,他不會還疑神疑鬼,擔心志行要害他吧?」何舉人忍不住問。

    「這倒沒有,」錢俊臣撓撓頭,苦笑道:「他是來會試的,一心金榜題名,正在用功的緊要關頭,擔心見著志行會亂了心境。」

    何恆對心高氣傲的任禾本就沒啥好感,聽錢俊臣這一說不禁冷笑道:「他不是疑神疑鬼,而是做賊心虛,心中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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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一百三十二章 費二爺的錦囊妙計

    二十九,蒸饅首。

    天還沒亮,大頭就爬起來生火蒸饅頭。

    想到昨天發那麼多面,他一個人忙不過來,韓秀峰和潘二也早早地起來幫忙。早飯也不用再做,有的是剛出籠的饅頭。

    費二爺年紀大了,睡眠沒年輕人好,起得很早,洗完臉就去拿筷子,夾了一個熱騰騰的饅頭,邊吃邊問道:「志行,你今兒個去不去省館?」

    「去啊,上次張館長還問過。」韓秀峰擔心他老人家噎著,提起水壺招呼他去堂屋喝茶。

    「那就準備點散碎銀子,等會兒我們一道去。」

    「準備銀子?」

    「你不曉得?」費二爺坐下問。

    韓秀峰幫他沏上一碗茶,放下水壺道:「帶銀子幹嘛,我真不曉得。」

    「我們府館沒啥錢,省館一樣不寬裕。大過年的要團拜,要請戲班,正月十五要辦燈會,花銷大著呢,所以只要去的人全要交一兩酒食燈燭錢。」

    「我真不曉得這些,要不是您老提醒,我等會兒真要鬧出笑話。」

    「我以為你曉得呢。」費二爺吃完嘴裡的饅頭,笑看著他道:「志行,你昨兒晚上不是說翻建會館的銀子不夠嗎,我想了想,其實這銀子不難籌,只是我們重慶會館太小,這些年竟沒正兒八經立個規矩,連規約也只有那麼幾條。」

    提到銀子,韓秀峰頓時來了興趣:「二爺,您說,我洗耳恭聽。」

    「會館是啥地方,會館是公車下榻之所,是在京官員和來京銓選官員敘鄉誼、聯鄉情的地方。我們這兒沒啥規矩,其它會館的規矩多著呢,比如候選候補官員和外任來京面聖官員下榻會館,每間須交館費三兩,並繳納捐助銀三十兩!」

    「二爺,您老是說像我這樣來京補缺的,要是住會館得交三十三兩?」

    「正是。」

    費二爺笑了笑,接著道:「此外,居住會館的候補、候選官員發科受職之後,應輸資以充公用。不過這要分京官、外官、武官、出差四類,各按品級酌定捐輸銀數。省館有規條,正一品二十四兩,從一品十六兩,二品十兩,三四品六兩,五六品四兩,七品二兩,八九品及未入流一兩。」

    韓秀峰喃喃地說:「發科受職之後要捐的不算多。」

    「正一品才二十兩,的確不多。不過你有沒有想過,一年會有多少人來京候補候選,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有些官好不容易補上缺,去任上幹一兩年又要來京。就算有督撫保舉一樣得來吏部領憑,一樣的去禮部領印。」

    韓秀峰想了想,不禁笑道:「這倒是。」

    費二爺微微點點頭,接著道:「居住會館的舉子高中一樣得捐輸以充公用,狀元二十四兩,榜眼十六兩,進士四兩,若館選上庶吉士再輸四兩。」

    「二爺,這也要銀子那也要銀子,人家要是不願意交呢?」韓秀峰忍不住問。

    「不交,開啥玩笑?包括我們省館在內的京城大小試館,對此均有規條:有應輸者即行交出,毋得拖延!會館首事會將收到的捐輸銀兩登記在冊,書名於大廳匾額,待捐輸人數積累到一定規模,再刊行徵信錄並刻諸石碑以垂永久。」費二爺放下筷子,又強調道:「若不願捐輸或已書名卻不交付,亦在會館捐輸簿內註明以揭其不義之舉!」

    這招狠,不過這跟強捐有啥區別,韓秀峰忍不住笑了。

    費二爺一心幫韓秀峰籌銀子,才不管這算不算強捐,回頭指指香案上的賬本:「過去這些年,只要是在會館住過的文武官員,我全有登記。他們現在何地,身居何職,賬本裡全有。去信請他們把之前應捐的銀子補上不太好開口,但可以跟去信化化緣,畢竟我們的確要翻建會館,翻建所需的銀錢確實不夠。」

    京官沒錢,外官不可能沒錢。

    想到百十兩銀子對那些知縣知府而言實在算不上什麼,韓秀峰忍俊不禁地說:「好主意!二爺,您老這主意真好!」

    費二爺咧嘴一笑,又道:「剛才說過,我們這兒是試館,是來京應試的重慶府籍舉子下榻之所。會館要翻建,你說重慶府學和十四個州縣的縣學,是不是也應該幫著湊點銀子?」

    「二爺,照您老這麼說他們是應該出點力,可府學、縣學全是清水衙門,府學的教授、訓導和縣學的教諭全不是我們重慶府人,他們別說不一定會幫我們,就算會幫他們也拿不出銀子。」

    「府學縣學是清水衙門,那些個教授、訓導和教諭是沒啥油水,但府學縣學的生員有銀子!你想想,全重慶府有多少生員,一個人捐一兩,幾百兩銀子不就來了。」費二爺笑了笑,又意味深長地說:「志行,我敢打保票,你只要給顧老爺去封信,顧老爺一定會幫著張羅。顧老爺德高望重,有他老人家出面這事也一定能辦成!」

    籌銀對別人而言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對遠在巴縣老家的顧老爺來說卻是一件名利雙收的事。不但能通過幫重慶會館翻建籌銀彰顯他老家人在巴縣乃至重慶士林中的地位,並且籌到的銀錢不會白過他老人家之手。

    想到這些,韓秀峰禁不住笑道:「二爺,您老說得對,只要給顧老爺去封信,他老人家一定會幫這個忙!」

    「今天就算了,等會兒要去省館,明天沒啥事,明天我幫你一起寫。」

    ……

    韓秀峰覺得費二爺的話非常有道理,不再幫大頭、潘二蒸饅頭了,等何恆、劉山陽吃完早飯就一道去省館。

    之所以急著去不是為了敘鄉誼、聯鄉情,而是為了學省館的規約規條,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會館沒有相應的規約規條怎麼讓人家捐輸銀兩以充公用。

    四人一起趕到四川會館,只見大門口已掛上喜慶的大紅燈籠。沒有貼對聯,還是之前那付門聯,但看顏色就曉得是剛描過。

    何恆是真正的讀書人,竟停住腳步念道:「此地可停驂,剪燭西窗,偶話故鄉風景,劍閣雄,峨眉秀,巴山曲,錦水清漣,不盡名山大川都來眼底;入京思獻策,揚鞭北道,難望先哲典型。相如賦,東坡文,太白詩,升庵科第,行見佳人才子,又到長安。」

    「好對,好聯!」劉山陽由衷地讚道。

    「君傑,始真,你們曉得這門聯是誰所作?」費二爺禁不住問。

    「我還真不曉得。」

    「二爺,到底是誰作的?」

    「這門聯是乾隆朝時成都府羅江縣舉人李調元所作,他才華出眾,詩文信筆而成。來京應試,偶遇會館落成,便作了這付對子送來。時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大人見到此對,讚不絕口,當即決定作為門聯,還獎了他二十兩紋銀!」

    韓秀峰對這些不感興趣,見遠處來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連忙道:「二爺,君傑兄,江老爺來了。你們先聊,我去迎下江老爺,順便把昨晚的潤筆錢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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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一百三十三章 省館團拜

    省館每年的團拜之所以安排在臘月二十九,是因為京城有除夕守歲的風俗,京官們明晚不但要陪家人守歲,而且後天天沒亮就要齊集太和殿廣場給皇上拜年。

    一年一次的大聚,陸陸續續來了六十多位文武官員,官最大的從二品,最小的……韓秀峰跟著王志榮在角落裡看了半天,楞沒發現也沒聽說有從九品或不入流的同鄉,整個會館裡好像數他官最小,還是個候補的。

    「志行,我們重慶府不是朝中沒人,只是這些年沒人。」

    王志榮指著乾隆年間重修會館的碑記,如數家珍地說:「周煌周大人就是我們涪州人,字景垣,號海山,乾隆二年恩科進士,乾隆四年任八旗通譜館纂修,乾隆十五年充國史館纂修,乾隆二十一年奉詔以中王副使出使琉球,三年後歸國,升侍講學士。乾隆四十年,任《四庫全書》總閱,後歷任工部、兵部尚書、皇太子總師傅、都察院左都御史………」

    韓秀峰真不曉得重慶府還出過這麼大官,不禁嘆道:「王老爺,聽您這一說,我發現我們生不逢時。要是生在乾隆朝,就能沾周大人的光。」

    「志行,千萬別這麼想,更不能洩氣。」王志榮探頭看看正在裡頭陪大人們說話的吉雲飛,笑道:「周大人並非一步登天,一樣在翰林院苦熬了二十多年。所以說只要有博文兄在,我們這些重慶同鄉就有盼頭。」

    「這倒是,不過對我而言吉老爺是我的盼頭,王老爺您一樣是我的盼頭。」

    王支榮在溫有餘等商賈面前是堂堂的進士,是高高在上的從五品大官。但在今天這高官雲集的四川會館,他這個依然在戶部行走的員外郎跟韓秀峰沒啥兩樣,不禁苦笑道:「志行老弟,你也太瞧得起哥哥了。」

    「我真不是恭維,」韓秀峰讓開一個端茶倒水的僕役,由衷地說:「王老爺,您想想,您什麼出身,我又是什麼出身?您官居幾品,我才幾品?我不指望您提攜,還能指望誰?」

    昨晚吃了府館的團拜酒,剛才又拿了幾十兩潤筆錢,王志榮打心眼覺得身邊這個小老鄉不光會說話,而且會做事會做人,沉吟道:「志行,初六你有沒有空?」

    「王老爺,有啥事您儘管吩咐,我就算沒空也得有空。」

    「沒啥事,只是想帶你去吃酒。」

    「去哪兒?」韓秀峰下意識問。

    王支榮把韓秀峰拉到一邊,低聲道:「京城『四大恆』曉得不?」

    「這我還真不曉得。」

    「四大恆就是『恆久』、『恆和』、『恆利』和『恆源』四大金店,原來主要做金銀買賣,把『荒金』改鑄成『赤金』兼發銀票,後來又幫人代辦報捐,連櫃上的夥計都通曉朝廷的各種『則例』和『事例』。總之,來京報捐的人不一定非要去戶部捐納房,去他們那兒一樣能辦,辦起來甚至比去捐納房更快。」

    「王老爺,您是說這四家金店可以代辦捐納?」韓秀峰驚詫地問。

    「你以為呢,其實京城代辦報捐的不只是他們『四大恆』,有不少票號錢莊也代辦。為了包攬捐納生意,他們不光巴結戶部捐納房,跟國子監、內務府、吏部文選司也說得上話。我今年在捐納房幫過幾天忙,所以他們也請了我。」

    「王老爺,人家請的是您,我跟著去不合適吧。」

    「你不想早點補上缺?」

    韓秀峰當然想,可權衡了一番還是說:「王老爺,補缺的事我已經託了張館長,再走別的門路反而不好。不過聽您這一說,我還真有件事想請『四大恆』幫幫忙。」

    「啥事?」

    「長生您是見過的,他也想跟我一樣捐個官,我一直以為在老家才能報捐,聽您這一說才曉得在京城一樣能辦,所以想幫他把這事早點辦了。」

    「就是你那個長隨?」

    「嗯。」韓秀峰一臉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京城捐官的人多了去了,大街上走的旗人十個有八個捐過官,王志榮早見怪不怪,下意識問:「他想捐個幾品?」

    韓秀峰不曉得潘二身上到底有多少銀子,沉吟道:「九品從九品都行。」

    「這用不了多少銀子,算上出身也用不了多少。讓他準備一百兩,這事我幫他辦。」

    「行,回去我就跟他說。」

    ………

    不來京城不曉得官小,不來京城同樣不曉得在京城捐官竟這麼便宜,韓秀峰雖然把潘二的事拜託給了王支榮,可想到自給兒為捐這個九品芝麻官竟花了兩百多兩,心裡真有些不是滋味兒。

    這時候,張館長招呼眾人準備團拜。

    跟昨晚在重慶會館一樣,大官在裡面,小京官在後面,然後是來應試的各州縣舉人……拜完各路神仙,張館長便招呼眾人入席,戲班也開鑼了,韓秀峰被費二爺拉到舉人們那一桌,邊吃酒邊聽戲。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舉人們開始吟詩作對。

    生怕坐在錦堂裡的大人們聽不見,嗓門一個比一個高,搖頭晃腦,抑揚頓挫,贏的一陣陣喝彩。

    坐在同一桌的任禾覺得這是個報一箭之仇的機會,竟提議輪著來。韓秀峰不怕被人笑話,卻也不想當眾出醜,藉口會館有事先走了。

    任禾好不容易扳回一局,得意洋洋。

    費二爺、何恆、劉山陽心裡跟明鏡似的,不但沒瞧不起藉故先溜的韓秀峰,反而更瞧不起任禾了。

    吃完團拜酒回會館的路上,何恆不屑地說:「那些聖賢書真是念狗肚子裡去了,真不曉得他這個舉人是咋考上的!」

    任禾今晚不只是羞辱了韓秀峰,也丟了重慶士林的臉,劉山陽一樣鬱悶,陰沉著臉道:「君傑,做人跟讀書是兩碼事,他這就是常說的有才無德。」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早曉得他是這樣的人,我才不跟他約幫呢。」

    「來都來京城了,現在說這些有啥用。不過這也給我們提了個醒,他這種睚眥必報的小人不能深交。」

    「嗯,今後與他敬而遠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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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家書值千金

    正月裡衙門一開印,縣太爺就不斷發簽讓捕班快班下鄉催收歷年來拖欠的地丁銀,同時開始收今年的地丁銀。據說廣西戰事緊,朝廷亟需糧餉,要是該收的賦稅收不齊,縣太爺別說指望把現在的署理變成實授,恐怕署理都署理不了幾天。

    關捕頭從正月二十就開始忙著收稅,今天持欠稅必須付清的「風簽」去這兒,明天持銀必到的「火籤」去那兒,縣太爺甚至隔三差五發不得拖過當晚的「雷簽」,把他忙得焦頭爛額,但時間倒是過得飛快,轉眼間已是二月十二。

    本想著縣太爺今天沒發簽,正準備找個由頭回家歇一天,沒出人命不會來衙門的柱子竟來了,把他拉到衙門口興高采烈地問:「關叔,中午沒啥事吧?」

    「今天應該沒啥事,咋了?」

    「四哥來信兒了,託大票號『日昇昌』捎回來的!早上去給幺妹兒送東西,正好遇上段經承,段經承說也有你的信,讓我來請你去吃酒。」

    關捕頭在衙門當那麼多年差,收過禮甚至收過黑錢,唯獨沒收到過信,想到遠在京城的韓四,不禁笑道:「四娃子也給我寫信了?」

    「我騙你幹啥,來前我嫂子讓幺妹兒上街買肉打酒,就等你去吃捎午。」

    「行,你等會兒,我進去跟他們說一聲。」

    ………

    古人云:開拆遠書何事喜,數行家書抵千金!

    琴兒盼星星盼月亮,總算盼到了韓四從京城寄回的信,儘管一個字也不認得,但依然很高興很激動,坐在桌邊聽她爹念了一遍又一遍。

    正意猶未盡,想請她爹再說說,柱子和關捕頭風風火火趕來了。

    關捕頭一進門就急切地問:「親家,琴兒,四娃子在京城可好,缺補上沒?」

    「勞煩關老弟掛念,志行在京城一切安好,至於缺………哪有這麼快,不過信裡說他已經託了可靠的人,補上是早晚的事。」段吉慶同樣高興,起身招呼他坐下,旋即取出一張用紅紙寫的信放到他面前:「關老弟,這是志行寫給你的賀年請安帖,你先瞧瞧。」

    大紅紙上寫了不少字,字體雋秀挺拔,烘托出節日喜慶熱烈之情,關捕頭看了看,苦笑道:「親家,我就認得一個關字,要不你幫我唸唸。」

    「哎呦,我光顧著高興,竟然忘了你不識字。」段吉慶放下茶碗,拿起信念道:「叩請,年禧!敬賀叔父母二位大人尊前新春年禧之節侄膝下叩安,闔院老幼新春萬安……」

    段吉慶抑揚頓挫,關捕頭卻似懂非懂,忍不住打斷道:「親家,志行咬文嚼字,我聽不大懂。」

    「好吧,我給你說說。」想到女兒剛才也提過這要求,段吉慶捧著信不無得意地說:「這是志行正月初一申時給你寫的賀年請安帖,是給你全家老小拜年的。」

    「四娃子就是懂事,在京城還想著我。」關捕頭接過信,小心翼翼收好,想想又好奇地問:「親家,你剛才說四娃子一切安好,到底咋個好,他在信裡有沒有說。」

    「說了,在這兒呢!」

    段吉慶拿起另一封信,攤開指著其中一段道:「志行他們是臘月十四到京城的,下榻在京城的重慶會館。會館的管事姓費,是璧山的一個老舉人,年紀大了,打算再考一次,要是還不中就回璧山老家頤養天年。志行走前不是去顧老爺那兒求過一封書信嗎,那封書信派上了大用場,原來會館是顧老爺在京城做官時牽頭倡建的,我們重慶府的京官和費舉人見志行是顧老爺保薦的人,就讓志行接替費舉人照看會館。」

    「這麼說四娃子一到京城就謀了個差事!」

    「是啊,到京城第三天就做上了重慶會館的首事。」段吉慶看了看坐在邊上偷笑的琴兒,又指指桌上的另外三封沒開拆的書信,眉飛色舞地說:「志行不光從客人變成了主人,還想法兒從在京做買賣的七個同鄉商賈那兒籌到兩千兩銀子,打算等殿試放榜之後開工翻建。」

    「翻建啥?」

    「會館啊。」

    「為啥要翻建?」關捕頭不解地問。

    段吉慶端起碗喝了一小口茶,耐心解釋道:「會館是顧老爺做京官時倡建的,算算已經有了十幾年,期間又沒好好打理,年久失修快不能住人了。而且倡建時沒籌到多少銀子,規模小、房間少,俗話說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志行現而今做的這個首事雖不是官卻也差不了太多,自然要好好打理,要把會館翻修擴建一番。」

    想到四娃子已經籌到了兩千兩銀子,關捕頭猛然反應過來:「對對對,是應該翻建,老房子年久失修,不翻建咋行!」

    段吉慶心照不宣的笑了笑,隨即臉色一正:「關老弟,會館翻建可是大事,為啥這麼說呢,因為會館是我們重慶府十四個州縣的舉人和候補候選官員進京下榻之所,也是我們重慶府十四個州縣的在京官員敘鄉誼、聯鄉情的地方,你曉得志行現而今都跟誰打交道嗎?」

    「誰?」

    「翰林院檢討吉老爺,戶部員外郎王老爺,刑部員外郎江老爺,禮部員外郎錢老爺!不是翰林公就是從五品的大老爺,進京會試的舉人更不用說,現而今一個個都求著他。」

    關捕頭大吃一驚:「照你這麼說,四娃子真發達了!」

    「才曉得。」段吉慶點點頭,得意地笑道:「從信上看,他那個缺補不補無所謂,只要做好這個會館首事,要銀子有銀子,要名聲有名聲。等把韓玉財生前借潘家的銀子還了,再多少賺點銀子回來,別說任禾那個龜兒子,就是翰林吉老爺告老還鄉也得念志行這份情。」

    「為啥?」

    「因為志行是會館首事,不光要照看會館,也要關照在京為官的同鄉。總之,只要去過京城、住過會館的文武官員和舉人老爺,全得念志行的好,全得領這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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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一百三十五章 共襄盛舉

    「這倒是,」關捕頭回頭看看欲言又止的琴兒,想想又問道:「親家,這麼說四娃子在京城已經站穩了腳跟,既然已經站穩了腳跟,既然已經有了一份生計,琴兒不就可以京城跟他團聚了?」

    段吉慶無奈地嘆道:「還不行。」

    關捕頭追問道:「咋不行?」

    段吉慶看了看女兒,無奈地說:「會館不是客棧,不光販夫走卒不能住,連文武官員的家眷都不能住。女眷不得入住,這是規矩!志行身為會館首事,說啥也不能帶頭壞這規矩。再就是他那個缺不曉得啥時候補上,但只要補上就得領憑上任,現在誰也不曉得會被外放去哪兒做巡檢,到時候又是一番鞍馬勞頓。」

    柱子忍不住插了句:「關叔,我嫂子有孕在身,現在也不能出遠門。」

    關捕頭沉吟道:「對對對,我光顧著高興,竟把這事給忘了,有孕在身不能出遠門,萬一動了胎氣可不得了。」

    琴兒俏臉一紅:「關叔,我曉得你是為我好。」

    「要是四娃子在你身邊就更好了,琴兒,委屈你了。」

    「關叔,你說啥呢,我不委屈。」

    「好男兒志在四方,志行是要做大事的,這點委屈算啥。」段吉慶就指望女婿給他爭口氣,隨即話鋒一轉:「關老弟,志行在信裡說翻建會館還缺點銀錢,再過兩個月就要殿試,殿試一放榜他那邊就得動工,這是大事,我們不但不能坐視不理,還得抓點緊,看能不能盡快幫著籌點銀子,趕在月底前找票號給他匯過去。」

    「親家,這可不是小事,這個忙讓我們咋幫?」

    「別擔心,不用你出銀子,只要你幫著跑跑腿,」段吉慶指指桌上沒拆開的書信,笑道:「這幾封信是志行和翰林院檢討吉老爺、璧山舉人費老爺寫給顧老爺的,裡面還有一張要翻建成啥樣的草圖。會館本就是顧老爺在京城為官時倡建的,本就是我們重慶府十四個州縣舉人進京會試下榻之所,所以志行想請顧老爺幫著出面籌款。」

    「跟誰籌?」關捕頭下意識問。

    「跟各州縣的那些秀才籌,本地鄉紳照理說也應該出點力,畢竟能唸得起書、能考上舉人的全是他們的子弟,可以說這是我們巴縣乃至重慶士林的盛舉,我估摸著這銀子應該不難籌。」

    「顧老爺出面張羅,我們幫著跑腿?」

    「嗯,我就是這個意思。幺妹兒去打酒了,等會兒我們不能貪杯,吃完捎午就一道去柴家巷把信給顧老爺送去,聽聽顧老爺咋說。」

    「行,我聽你的。」

    ………

    不出韓秀峰和費二爺所料,賦閒在家的顧老爺看完段吉慶和關捕頭送來的書信,不是老懷甚慰而是格外欣喜。

    他怎麼也沒想到無心插柳柳成蔭,一封書信竟讓韓四做上了會館首事,並且韓四這個首事做得有聲有色,居然籌到了兩千兩銀子。不光打算翻建會館,還打算翻建好之後勒石為記,以垂永久。

    人活一世,不就是圖個名聲!

    人家一提及四川會館就會自然而然想起乾隆年間的涪州翰林周煌,要是重慶會館翻建一新且勒石為記,人家再提及重慶會館同樣會自然而然想起他顧忠政,畢竟會館是他當年在京城牽頭倡建的。

    顧老爺越想越激動,放下吉雲飛的信笑道:「二位,志行果然沒讓老朽失望,為人光明磊落,做事勤勉且重鄉誼,翰林院檢討吉博文、璧山舉人費初名在信裡對志行是讚不絕口,你們臉上有光,老朽臉上也有光!」

    「顧老爺,志行能有今天,全賴您老提攜。」

    「是啊是啊,要是沒您老保薦,他哪做得上會館首事。」

    「老朽保薦歸保薦,但要是人品不好、辦事不力,就算有老朽的保薦,在京為官的幾位同鄉也不會讓他做這個首事。說到底還是段老弟你有個好女婿,關班頭你有個好侄子!」

    段吉慶被誇的心花怒放,不禁笑道:「不怕顧老爺笑話,晚生之所以把女兒嫁給志行,就是看志行是個好後生。」

    顧老爺微微一笑,隨即沉吟道:「從草圖上看,翻建擴建是要花不少銀子。吉博文在信裡也說了,志行給老朽修書求援實屬無奈之舉,甚至為此糾結了好幾天。其實他無需如此糾結,翻建擴建會館乃我重慶士林之盛舉,雖遠在京城但我們重慶府轄下十四州縣的學子理應出力。」

    段吉慶很清楚這會兒不管出多少,女婿將來都會加倍賺回來,立馬拱手道:「顧老爺,晚生不才,願捐十兩!」

    「好,太好了,正所謂上陣不離父子兵。」顧老爺滿意的點點頭,接著道:「會館乃老朽當年念我重慶府舉子進京應試卻無下榻之所而牽頭倡建,現而今要翻建擴建,老朽自然要再出一份力,捐銀那是理所應當,但光憑我們的微薄之力顯然不夠,還得群策群力,從長計議。」

    「顧老爺,您老拿主意,晚生和關班頭聽您老差遣。」

    「段老弟,本縣有哪些鄉紳你曉得吧?」

    「曉得,本縣的晚生全曉得。」

    「有一個算一個,幫老朽給本縣的諸位鄉紳寫請帖,寫完之後勞駕關班頭連同老朽的名帖一併送去,請他們後天中午來望江樓吃酒。」

    「晚生先打個草稿,您老先過過目,要是行就那麼寫。」

    「不著急,聽老朽說完,」顧老爺笑了笑,接著道:「老朽等會兒就去拜訪府台、學台,拜訪縣父母和教諭,翻建會館乃我巴縣乃至我重慶府之盛事,府台、學台和縣父母、縣教諭理應襄助。」

    「顧老爺所言極是,翻建會館不只是我家志行,也不只是您顧老爺的事,是我們巴縣乃至重慶府的盛事,府台、學台、縣太爺和教諭是應該知曉。」

    「不光府台、學台、本縣父母和本縣教諭,其它州縣的縣太爺和教諭也不能坐視不理。我們後天先在望江樓宴請本縣鄉紳和本縣生員,共商會館翻建擴建之大計,然後再一道去江北、去璧山、去江津、去長壽、去永川……十四個州縣散廳挨個兒走一遍!」

    「顧老爺,挨個走一遍自然好,只是這一遍走下來得一兩個月,志行說等殿試放榜之後就動工,我們這邊來得及嗎?」

    「段老弟,老朽曉得你為志行著急,但也應該曉得翻建會館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怎麼也得半年乃至一年才能翻建好,況且會館公賬上有兩千兩,採買材料和開工的銀錢應該是夠的,所以我們有的是時間。」

    「這倒是,您瞧瞧我,真是急則生亂!」

    「急就對了,誰讓志行是你的乘龍快婿呢。」顧老爺笑了笑,又道:「總而言之,我們盡力,能籌多少算多少。等這一圈走下來,把籌款期間的一應花銷刨去,全托票號匯給志行。誰捐多少要登記在冊,等會館翻建好要勒石為記,所以賬目要分明。」

    「志行是晚生的女婿,晚生要避嫌……」

    顧老爺暗想眼前這位不愧為府衙的兵房經承,既會做事又曉得官場上的規矩,不禁笑道:「既然段老弟要避嫌,那老朽就另找人來負責賬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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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一百三十六章 虧缺銅斤案(一)

    來京會試的舉人要是按出身可分為漢人、滿蒙、漢軍和宗室,據說順治朝時開科取士還分滿漢兩榜。但在韓秀峰看來進京應試的舉人只有兩種:一種是家境殷實,口袋裡有銀子的;一種是家境貧寒,身上沒幾兩銀子的。

    何恆、劉山陽和任禾無疑屬於不差錢的主兒,既擔心趕考路上生病,又想早些來熟悉和適應京城的環境,更想見識見識天下才子的風采,所以提前了兩個多月,不在乎這兩個多月的花銷。

    前天剛風塵僕僕趕到京城下榻會館的江北廳楊舉人、銅梁縣賀舉人、榮昌縣鮑舉人和綦江縣曹舉人一看就曉得沒啥錢,四人約幫,一個家人也沒帶,行李也不多,要不是他們背的竹筐上插著「禮部會試」的旗子,真以為他們是窮秀才而不是舉人老爺。

    不管他們有沒有錢,只要來了就得熱情接待。

    韓秀峰收下館費就讓潘二上街打酒買菜,設宴為他們接風。

    錢俊臣雖然為人不怎麼樣,但該守的規矩還是守的,見會館只剩下三間狀元房,剛來的四個同鄉住不下,主動收拾行李搬走了,把西廂房給騰了出來,搞的剛來的那幾位非常不好意思。

    幫他們安頓下來之後,會館又恢復了平靜。

    離會試只剩下十來天,就算天塌下來也不能影響院子裡的七位舉人用功,包括何恆、劉山陽的三個家人在內,所有人別說大聲喧嘩,連走路都躡手躡腳。潘二每天沒別的事,就坐在院門口驅趕那些喜歡在胡同裡嬉笑打鬧的小孩和邊走邊吆喝的小販。

    以前喝的是院子裡那口水井的井水,水質不好,又苦又澀。

    七位舉人眼看就要會試,所以不能再喝會館的井水,現在吃的喝的全是花錢買的「甜水」,連一日三餐韓秀峰都讓大頭做清淡點,絕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讓他們吃壞肚子。

    一切為了會試,為了會試的一切。

    韓秀峰甚至專門去了一趟省館,跟張館長請教會試前還有哪些注意事項,然後回來幫幾位舉人悉心準備……事無鉅細,能想到能做到的他幾乎全想到也全做到了,何恆、費二爺和劉山陽等舉人看在眼裡感激在心裡。

    韓秀峰不曉得別人是怎麼想的,一切準備妥當之後心裡突然變空蕩蕩的,坐在門口聽著院子裡那抑揚頓挫的讀書聲,再想到自給兒過去一個多月所做的一切,心中一陣酸楚,竟不由自主湧出兩行淚。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發現自給兒是那麼羨慕讀書人。不是羨慕人家滿腹經綸,因為只要肯學也能跟人家一樣通曉經史子集,而是羨慕人家可以參加科考,可以科舉入仕可他不管多用功也沒用,只能把希望寄託在子孫後代。

    潘二發現不對勁,下意識問:「四哥,咋了?」

    「沒啥,眼裡進了沙子。」韓秀峰緩過神,連忙揉了揉眼睛。

    「京城咋這麼大風沙!」潘二撣撣腿上的灰塵,嘀咕道:「我真想不通皇上為啥非要住這兒,這兒有啥好的?冬天冷的要死,開春這麼大風沙,聽二爺說夏天熱的要死。街上又髒又臭,連個茅房都找不到,水也不好。」

    「京城是沒我們老家好。」韓秀峰心不在焉地敷衍道。

    「不是沒我們老家好,是比我們老家差遠了!四哥,不怕你笑話,來前我以為京城有多繁華,以為京城人個個有錢。結果來了才曉得窮人比富人多。你看看城外的那些人,一天只吃兩頓,一個個面黃肌瘦,穿得破破爛爛,跟叫花子差不多。」

    「我們四川是天府之國,京城跟我們四川自然沒法兒比。」

    「所以我想好了,先跟你學咋做官,學會之後就去吏部投供,花點銀子補個缺做一任官就卸任回鄉……」

    潘二正憧憬著美好的未來,胡同口來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韓秀峰連忙起身迎了上去。

    「志行,這麼大風沙,你們坐門口做啥?」

    「二爺他們不是在裡頭用功嗎,我擔心胡同裡的小孩打鬧,就和長生一起守在外面。」

    「他們全在用功,那我就不進去了。」江昊軒停住腳步,探頭往裡面看了看。

    「江老爺,胡同口有個茶館,要不我陪您去喝碗茶?」

    「也行,我正好渴了。」

    韓秀峰邊走邊好奇地問:「江老爺,您今兒個咋想到來這兒的,是不是有啥事?」

    江昊軒笑道:「沒啥事,只是碰巧路過,走到胡同口就進來了,看看你在忙啥。」

    「勞煩江老爺掛念,會館一切安好。」

    「我不是不放心會館,是想問問你補缺的事。」

    「我前天剛去問過張館長,他說上個月倒是出了個缺,只是太遠,就沒託人幫我補。」

    「有多遠?」江昊軒低聲問。

    「在新疆,好像是伊犁惠遠城巡檢,屬邊遠缺。據說只要能選上,只要願意去,就能照苗疆之例三年期滿出具考語保題。若才具優長、勤干奮勉,還能照苗疆例三年俸滿保奏。」

    江昊軒緊盯著他問:「志行,你是不是想去,是不是想補這個缺?」

    韓秀峰苦笑道:「江老爺,我曉得這不是啥肥缺,只是總這麼等下去不是事。」

    「別傻了,你也不想想伊犁是啥地方,那是真正的苦寒之地。光去上任就得走一年,不曉得多少去新疆上任的官員客死在那兒,張館長不幫這個忙是為你好。」

    「我就是等得有些心焦。」

    「你這才等了幾個月?」江昊軒拍拍他肩膀,輕嘆道:「要是再心焦就想想我,我在刑部行走了多少年,今年還好,前些年等一年也等不到一個差事。」

    韓秀峰楞了楞,不禁笑問道:「江老爺,您謀到差事了?」

    江昊軒會心地笑道:「前幾天剛被委了個差事。」

    「啥差事?」

    「隨德寶大人查辦雲南解銅官周興遠虧缺銅斤一案。」

    「雲南楚雄府定遠縣正堂周興遠!」

    江昊軒下意識問:「志行,你認得那個犯官?」

    想到從巴縣一直鬥到夔州的死對頭,韓秀峰不禁笑道:「不光認得,還交過手,過過招。要不是我多留了幾個心眼,真會栽他龜兒子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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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一百三十七章 虧缺銅斤案(二)


    江昊軒好不容易謀了個差委,協助刑部堂官德寶查辦雲南解銅官虧缺銅斤案,可那犯官太狡猾,查了幾天竟沒查出個頭緒。韓秀峰說認得那個犯官,還跟那個犯官交過手,江昊軒欣喜若狂,緊攥著他胳膊問:「志行,跟我說說,你咋認得那個犯官的?」

    「江老爺,您別急,您先說說周興遠到底咋了?」

    「該解官始以漫不經心,致銅斤沉失浸損,迨撈獲才及得半,疑其於沿途將銅斤輾轉發賣,皇上震怒,命刑部究辦。」

    「攏共虧缺多少?」

    「即此一案,虧缺銅斤十四萬斤有餘。」

    「虧缺十四萬斤,他攏共才解運了四十五萬斤。」

    「你連這都曉得!」

    「他經過巴縣時移文知會過我們巴縣大老爺,我見過移文,不光曉得他攏共解運了多少銅,還曉得他雇了多少條船,每條船裝多少斤銅,吃水多深。」

    江昊軒急切地問:「除此之外呢?」

    不該說的一句也不能說,哪怕站在面前的是同鄉,韓秀峰無奈地搖搖頭。

    江昊軒不相信韓秀峰只曉得這些,追問道:「你剛才不是說跟那個犯官交過手,過過招嗎,你是咋跟他結怨的?」

    「江老爺,他到了京城是要被您查辦的犯官,但在來京的路上他可是誰也不敢招惹的『銅天王』!來京城的這一路上,他不但縱容家人、衙役和船伕橫篙繫纜,敲詐勒索沿途的船家貨主,還想訛我。他曉得我是進京投供的,以為我身上有銀子,想誣陷我和年前被外放去廣西的杜千總偷盜滇銅,幸虧我留了個心眼,經過夔關時主動納稅,船上有沒有銅,夔關稅官可以給我作證。」

    「太可惡了,他連你都敢訛,其它侵蝕之案更不知凡幾!」

    姓周的是可惡,但跟姓周的結怨事出有因。

    韓秀峰不想落井下石,更不想連累巴縣老家的朋友,只能苦笑道:「江老爺,周興遠虧缺十幾萬滇銅是駭人聽聞,不過這事不能全怪他。別人不曉得您一定是曉得的,解運滇銅這差事真不是人幹的,從被委運那一刻起他就注定要被查辦。」

    「攤上這差事是夠倒霉的,可現在銅斤虧缺那麼多,不辦他辦誰,不辦他咋跟皇上交差?」

    「那就辦他,該咋辦就咋辦!」

    江昊軒顧不上喝茶了,把韓秀峰拉到一邊,無奈地說:「你以為我不想辦他,關鍵是咋辦?他狡猾的很,沿途換了好幾次船,把家人和雲南的那些差役全遣散了,我能找到的全是他後來雇的船工,他現在說啥是啥,死無對證。」

    韓秀峰就曉得姓周的不會坐以待斃,強忍著笑道:「江老爺,他的家人和雲南的那些個差役只是遣散了,並沒有死,咋就死無對證了?」

    「那些人是沒死,估摸著已經回了雲南。皇上沒下旨,德大人就不能出京,去不了雲南咋查?」江昊軒輕嘆氣,接著道:「就算能旨,能奉旨去雲南查辦,我們也不一定能找著那些差役和船工,畢竟此案牽扯甚廣,雲南官員一定會幫著打掩護。」

    韓秀峰心想就算雲南官員不幫著打掩護,你們過去也不一定能找著證人。姓周的多鬼,他既然把那些人全遣散了就不會讓你們輕易找著,一定會讓他弟弟週二帶著那些人找個地方躲起來,等風聲過了再回鄉。

    江昊軒說完之後又欲言又止,韓秀峰猛然意識到這事沒那麼簡單。

    因為朝廷查辦官員要分「公罪」和「私罪」,早在乾隆朝時就有上諭:因公者,事雖重大,其情實輕;因私者,事雖細微,其情實重。自來宥過無大,刑故無小,真古今不易之論。

    換言之,要是只查實姓周的辦事不力,致使銅斤虧缺。那麼不管虧缺多少,都是因公,屬於公罪。按例只能判罰俸、降級留任、降級調用、革職等等,並且可用加級、記錄來抵消,像這種「因公獲咎」的甚至可以拿錢捐復原職;要是查實其監守自盜那就是私罪,不管怎麼判都不能用加級、記錄來抵消,也不能用銀子捐復原職。

    姓周的肯定有罪,但到底是「公罪」還是「私罪」還不是負責查辦的刑部官員說了算,這事可大可小。想到這些,韓秀峰不動聲色問:「江老爺,周興遠現而今在哪兒?」

    江昊軒輕描淡寫地說:「關在刑部大牢。」

    「他有沒有喊冤叫屈?」

    「這倒沒有,他表面上老實的很,一提堂就磕頭,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說有負聖恩。不管我們咋問,就是咬定船翻了,銅沉了,沒能全撈上來。」

    韓秀峰追問道:「死不承認盜賣銅斤,身上也沒多少銀錢?」

    江昊軒豈能聽不出韓秀峰的言外之意,直言不諱地說:「鎖拿的時候搜過他的行李,也搜過他的身,把搜出的銅錢和散碎銀子算上,攏共不到兩百兩。志行,你說他狡不狡猾,一定是把盜賣滇銅所獲的銀錢藏起來了,真是要錢不要命!」

    「他身上沒有,他家裡不可能也沒有,為啥不去抄他的家?」

    「要是他家裡也沒有呢。」

    韓秀峰幾乎可以肯定無論眼前這位同鄉,還是主辦這個案子的刑部堂官,都沒想過置姓周的運官於死地。畢竟姓周的運官確實冤,真要是把姓周的送菜市口砍了,不但會得罪姓周的那些同年,也會得罪雲南的大小官員。他們很可能只想借這個機會撈點銀子,可姓周的死豬不怕開水燙,不願意出錢。

    韓秀峰正不曉得該說點什麼好,江昊軒突然笑道:「志行,不管咋說你認得他,他也認得你。要不幫我去一趟刑部大牢,幫我勸勸他,讓他不要再執迷不悟。告訴他,德大人鐵面無私,現而今誰來求情都沒用!」

    「江老爺,您別開玩笑了,我跟他有過節,他咋會聽我的勸。」

    「此一時彼一時,他想全須全尾出來,想官復原職,就得聽你的勸!」

    江昊軒意味深長,韓秀峰意識到這是一種信賴,只能答應道:「行,我去幫您勸勸,不過他聽不聽勸我可不敢打保票。」

    …………
V123210 發表於 2019-8-19 06:59
韓四當官 第一百三十八章 又見周知縣

    江昊軒很急,說完就拉著韓秀峰去刑部。

    在巴縣老家時韓秀峰都不願意摻和詞訟,更不用說捲入銅斤虧缺這樣的欽案,可遇上江昊軒這同鄉又無法拒絕,只能硬著頭皮一道去,還自掏腰包買了一隻燒雞和一壺酒。

    刑部在**西南角,衙門坐西向東。

    刑部大牢共有兩個,分別在刑部的西南角和西北角。

    江昊軒讓他在西北角的牢房門口等,然後去刑部大堂向主辦周興遠虧缺銅斤案的堂官稟報。韓秀峰就這麼等了近兩炷香功夫,江昊軒才拿著一張公文跑來了,招呼他一起進去。

    在別人看來刑部大牢是個森恐怖的地方,在韓秀峰看來刑部大牢只是比巴縣和重慶府的大牢大一些,戒備森嚴一些,關押的人犯份不太一樣,其它似乎沒啥區別。

    有德大人用過印的公文,一路暢通無阻。只是走著走著江昊軒不見了,應該是在外面等消息。

    韓秀峰迴頭看了看,只能一手提著東西一手捂著鼻子跟獄卒接著往裡,一直走到一間又小又暗的牢房前。

    「周老爺,有人來看您了!」

    「啊……」

    兩三個月沒見周興遠,韓秀峰差點沒認出來。只見他整整瘦了一圈,蓬頭垢面,鬍子拉碴,衣裳也髒兮兮的,蜷曲在角落裡,連眼神都那麼呆滯。

    看到他淪落成這樣,韓秀峰竟油然而生起一股歉疚,不想這麼居高臨下地跟他說話,走道里又沒凳子,乾脆放下燒雞和酒隔著柵欄席地而坐。周興遠也認出了來探監的竟是從巴縣一直鬥到夔州的死對頭,頓時嚇出一冷汗,就這麼死死的盯著韓秀峰,嘴唇囁喏著,不曉得該說點啥。

    「韓老爺,您跟周老爺敘舊吧,小的先告退。」獄卒曉得韓秀峰是德大人派來的,不敢伸手要好處。

    「好的,去吧。」

    韓秀峰微微點點頭,等獄卒走遠了才把燒雞和酒遞了進去。

    周興遠在京城沒有親眷只有兩個同年,而那兩個同年份尊貴只能在外面想方設法搭救,不能公然來刑部大牢探監,所以大牢這邊也就一直沒人來打點,這幾天過得苦不堪言,一見著香噴噴的燒雞就垂涎三尺,可又不敢拿。

    「別擔心,沒下毒。」韓秀峰把手伸進牢裡,把燒雞和酒往他面前推了推:「周兄,現而今你可是欽差,皇上不讓你死,你就不能死,借十個膽我也不敢害你。」

    「這倒是,差點忘了這是刑部大牢。」周興遠緩過神,飛快爬過來猛地抓起燒雞就啃,像餓死鬼投胎般地狼吞虎嚥。

    「慢點吃,別噎著。」韓秀峰迴頭看看周圍的幾個牢房,喃喃地說:「我以為刑部大牢人滿為患呢,沒想到有這麼多間牢房空著。估計是去年秋決送菜市口處斬了,只剩下幾個斬監候。」

    周興遠定定心神,放下燒雞問:「韓四,你這是嚇唬我,還是取笑我?」

    「周兄,你都這樣了,我用得著嚇唬嗎?」韓秀峰輕嘆口氣,又說道:「取笑更無從談起,你都倒霉成這樣了,取笑你有意思嗎?」

    「是啊,是夠倒霉的,誰讓我命犯小人呢。」周興遠拿起酒壺拔出塞子,猛灌了一口,擦擦嘴角,旋即指指韓秀峰:「自從遇上你,我就沒個好。可以說我周某人落到如此田地,全拜你韓四所賜。」

    「周兄,你也太瞧得起我了。」

    「難道不是嗎?」

    「不是。」韓秀峰一邊揉著腿,一邊不緩不慢地說:「周兄,我曉得你心裡有氣,但你是聰明人,不可能不曉得你落到如此田地要怨只能怨委派你解運滇銅的上官,怎麼也怨不到我韓四頭上。」

    周興遠從遣散隨行家人和衙役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最壞打算,不但不怕坐牢而且深信只要咬著牙堅持一年半載,就能大事化小,就能走出這如同人間地獄般地刑部大牢。

    然而,千算萬算卻沒算到韓秀峰!

    他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再得罪韓秀峰,看看手中的燒雞苦笑道:「韓老弟所言極是,細想起來我落到如此田地是不能怨你。」

    「怨我也沒關係,你做運官時都拿我沒轍,更何況現在。」

    「不是拿你沒轍,是屢敗於你手,周某甘拜下風。」

    「周兄何出此言,在我看來你沒敗給我,而是敗給你自個兒,太大意,太輕敵,自始至終你都沒把我當作對手。」

    「韓老弟,就憑這番話,我周某人輸得一點也不冤。」

    「互相吹捧有意思嗎,趕緊吃吧。」

    周興遠很清楚韓秀峰要是落井下石,沒撈著銀子的刑部官員肯定會惱羞成怒把他往死裡查辦,事關家命,他哪有心吃,緊盯著韓秀峰忐忑地問:「韓老弟,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識,能不能給句痛快話,你到底所為何來?」

    「查辦你的刑部老爺讓我來的,讓我勸勸你不要執迷不悟。」

    「他們怎麼找到你的?」

    「京城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何況我是來京城投供的,他們想找到我還不容易。」

    周興遠急切地問:「他們怎麼曉得你我之間有過節的?」

    韓秀峰無奈地說:「這我就不曉得了。」

    「然後呢?」

    「什麼然後?」

    「韓老弟,別賣關子了,你到底有沒有跟他們說過啥?」

    韓秀峰迴頭看看四周,確認周圍沒人,笑看著他道:「周兄大可放心,你我雖然有些過節,但我韓四怎麼也做不出落井下石之事,況且落井下石對我有啥好處。」

    「真沒落井下石?」周興遠將信將疑。

    「周兄,我雖出低微,雖只是個花銀子捐的九品候補巡檢,但官場的規矩還是曉得一些的。我又不是瓜娃子,為啥要落井下石。」

    「既然沒想過落井下石,那你為啥還來?」

    「刑部老爺傳召,我敢不來嗎?」

    「也是,落井下石對你有啥好處,」周興遠點點頭,想想又忍不住問:「韓老弟,你該不會是想借這個機會要挾我吧?」

    「要挾你什麼,你有銀子嗎?就算有,捨得拿出來封我的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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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一百三十九章 又見周知縣(二)

    周興遠意味深長地說:「我有沒有銀子,韓老弟你最清楚。」

    韓秀峰豈能聽不出他話中有話,不但沒生氣反而好奇地問:「周兄,在夔州買平安花了多少銀子?」

    周興遠苦笑道:「整整四千兩!」

    韓秀峰點點頭,想想又搖搖頭:「周兄,不管你信不信,無論在巴縣還是在夔州,我都沒撈著你啥好處,反倒被你追得如同喪家之犬,過得惶惶不可終日。」

    周興遠相信韓秀峰這番話,畢竟與虎謀皮談何容易,無奈地說:「全便宜了那幫狗官!」

    「所以說我們這是何苦呢,鬥來鬥去,鬥得死去活來,鬥到最後全給人家做了嫁衣。」

    「不鬥了。」

    「我也覺得沒啥好鬥的。」韓秀峰不想讓江昊軒在外面久等,話鋒一轉:「周兄,刑部的老爺讓我勸勸你不要再執迷不悟,別要錢不要命。你只要願意花點銀子,不但能早些出去,甚至能早些捐復原職。話我帶到了,到底咋辦你自個兒拿主意。」

    周興遠苦著臉問:「韓老弟,我要是有銀子還能等到今天?」

    「跟我說這些沒用,我只是個帶話的,」韓秀峰爬起身,一邊撣屁股上的灰一邊道:「我估摸著他們還會讓我來勸幾次,想給誰捎話,想吃點啥趕緊說,等他們發現不管咋勸也沒用就沒機會了。」

    「沒啥話要捎的,至於吃食我就不跟老弟客氣了,有酒有肉就行,此情容周某後補。」周興遠不是個不識好歹的人,急忙爬起來躬身作了一揖。

    「那我走了,周兄珍重。」韓秀峰拱手回了一禮,旋即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走出刑部大牢,韓秀峰說沒勸動周興遠,江昊軒果然很失望。除此之外他又沒更好的辦法,只能感謝了一番,讓韓秀峰明天再來。

    回到會館,潘二問起下午去哪兒了。

    韓秀峰沒隱瞞,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說了一遍。

    來京路上差點被周興遠栽贓陷害,潘二直至今日仍心有餘悸,禁不住問:「四哥,這麼好的機會,你為啥不給他龜兒子點顏色瞧瞧。打蛇不死,後患無窮!」

    「這事沒你想的那麼簡單。」

    「咋不簡單?」

    韓秀峰喝了一口水,無奈地說:「曉得江老爺為啥急著讓我去勸嗎?」

    「為啥?」潘二不解地問。

    「因為去年雲南共要上運滇銅兩百多萬斤,周興遠解運的只是第一批,剩下的滇銅會陸續運抵京城。雲南官員是怎麼借辦銅之機彌補虧空的,江老爺跟戶部的那些官老爺一樣心知肚明。他曉得接下來的幾個運官所解運的滇銅一樣會虧缺,曉得那些運官把滇銅交給京局之時便是被查辦之日。」

    「這跟姓周的龜兒子有啥關係?」

    「關係大著呢,俗話說法不責眾,要是等後續的幾個運官到了,周興遠會更有恃無恐。而江老爺好不容易謀到這差事,自然要撈點好處,不然怎麼維持接下來一年乃至幾年的生計。並且這關係著他的前程,要是能把這差事辦漂漂亮亮,德大人自然會另眼相待。要是把這差事辦砸了,別說補缺,恐怕今後連差委也輪不上,所以急著讓我去勸。」

    潘二還是想不通,急切地說:「四哥,江老爺要的是姓周的銀子,又不是管你要銀子。他之所以拿姓周的沒轍,之所以讓你去幫著勸,是因為手裡沒姓周的監守自盜的實據。你實話實說,江老爺不就有實據了,我們又能報仇,一舉兩得,多好!」

    韓秀峰瞪了他一眼:「好啥好,還一舉兩得。真要是落井下石,我們死都不曉得咋死的!」

    「四哥,我們又沒盜賣滇銅,跟我們又有啥關係。」

    「捲進去就有關係了,姓周的多精明,明明攤上解運滇銅這苦差累差,在刑部大堂上卻沒一句怨言,壓根沒提前任乃至上官為彌補虧空讓他背鍋的事。我們要是腦袋一熱落井下石,把姓周的往死裡整,不光會連累關叔、陶主簿和夔州協標的朋友,而且會得罪姓周的那些同年。」

    韓秀峰頓了頓,接著道:「你又不是不曉得那些文官把同年的關係看得有多重,我們這會兒要是幫江老爺把姓周的往死裡整,等姓周的那些同年收拾我們的時候,江老爺能幫我們嗎?就算江老爺有心幫,他一個還在刑部學習行走的員外郎也幫不上!」

    潘二反應過來,喃喃地說:「這倒是,在人家眼裡我們就是個螞蚱,想拍死我們幫姓周的報仇易如反掌。」

    「所以說這種事不能瞎摻和,不能亂得罪人。」

    韓秀峰想了想,又說道:「別說我們這些捐納出身的九品芝麻官,就是那些王公大臣一樣得明哲保身。人家多精明,都編了一首詞,每天都要拿出來唸唸,每日三省吾身。」

    潘二好奇地問:「啥詞?」

    「《一剪梅》,我也就是聽張館長說的。」韓秀峰放下茶碗,念道:「仕途鑽刺要精工,京信常通,炭敬常豐;莫談時事逞英雄,一味圓通,一味謙恭;大臣經濟要從容,莫顯奇功,莫說精忠;萬般人事在從容,議也毋庸,駁也毋庸。八方無事歲年豐,國運方隆,官運方通;大家贊襄要和衷,好也彌縫,歹也彌縫;無災無難到三公,妻受榮封,子蔭郎中;流芳後世更無窮,不謚文忠,便謚文恭。」

    「好詞,四哥,這《一剪梅》編的太好了,回頭能不能寫一張,我也每天拿出來看看,每日三省吾身。」

    「行,明天給你寫。」

    潘二想想又問道:「四哥,我們不亂說,江老爺就沒姓周的監守自盜的實據,那姓周的龜兒子盜賣那麼多滇銅不就沒事了?」

    韓秀峰沉吟道:「咋可能沒事,他虧缺十幾萬斤滇銅,前所未有,駭人聽聞,朝廷肯定是要辦他的,只是不用擔心掉腦袋,不用擔心被杖被流。運氣好關一年半載放出來,花點銀子捐復原職。運氣要是不好,出來之後會被外放去苦寒之地聽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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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