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韓四當官 作者:卓牧閑 (連載中)

 
V123210 2019-6-9 17:04:0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0 20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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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一百六十章 錢俊臣要外放


    何恆做夢也想入仕為官,可一聽說是內閣的缺又猶豫了。

    大清雖承襲前明的票擬制,但內閣卻是個如假包換的「清水衙門」。特別是雍正朝設立軍機處之後,內閣只辦理例行事務,一切機密大政均歸於軍機處辦理,據說大學士和協辦大學士們都不怎麼去內閣的。

    內閣中書說起來好聽,其實就是謄錄書吏,要油水沒油水,要前途沒前途!

    吉雲飛曉得他心有不甘,不想強人所難,坐下笑道:「君傑,我只是順路過來問問,不想去考也沒啥。」

    韓秀峰卻覺得這是個機會,忍不住提醒道:「君傑,現而今不比早年,各省舉人數量龐大,且不說明年能不能大挑上,就算能大挑上也只能以知縣或教職註冊,然後等著出缺,聽張館長說許多舉人要等上十幾乃至二三十年才能補上缺。」

    吉雲飛雖然也是這麼想的,但還是抬頭道:「志行,你這是說啥,君傑明年還要應試呢。」

    何恆不是不識好歹的人,豈能不曉得他們的良苦用心,猶豫了一會兒帶著幾分不好意思地說:「吉老爺,志行,據我所知大挑入選者分為二等,一等者以知縣候用,二等者以教職選用。一等者除了知縣以外,還有多項出路,可以借補州同、州判、縣丞經歷、鹽庫大使、河工等缺。」

    吉雲飛沒想到他竟會有這個想法,驚問道:「做佐貳雜職官?」

    「我是說萬不得已……」

    「那還不如去考內閣中書呢!」

    「可是……」

    「可是啥,是不是擔心沒前途?」吉雲飛放下茶碗,笑看著他解釋道:「內閣中書沒你想得那麼不堪,相比做佐貳雜職內閣中書更有前途。內閣是啥地方,雖沒軍機處權重但也是中樞。要是能入哪位中堂大人垂青,前途不可限量。要是能入皇上法眼,無需會試,賞與新貢士一體殿試並非沒有可能!」

    「考上內閣中書以後還有機會殿試?」

    「我騙你幹啥!」

    吉雲飛恍然大悟,想想又問道:「吉老爺,內閣有多少中書?」

    「中書一百二十四人,其中滿洲七十,蒙古十六,漢軍八人,漢官三十。貼寫中書四十六人,其中滿洲四十,蒙古六人,分掌撰擬、記載、翻譯、繕書之事。此外,還有中書科中書舍人六人,其中滿洲二人,漢官四人,分掌書誥敕。」

    「內閣有一百七十多個中書!」

    「君傑,內閣中書是多,不過大多是旗人,並且大多分掌翻譯。就算他們將來想搏個進士出身,走的也是翻譯科。」吉雲飛豈能不曉得他擔心什麼,又笑道:「而且在內閣當差,不但有官俸和養廉銀還有飯銀。各省督撫藩司每年各出銀百兩,山海關每年進羨餘三干兩,戶部及監管各差二十五處每年要撥銀庫平余銀一萬多兩。大學士、學士一體受賜,其餘各官,以數遞減,下至皂役紙匠,亦得沾溉焉!」

    「吉老爺,這麼說內閣中書不算苦差?」韓秀峰笑問道。

    「每日要撰擬、記載那麼多公文怎會不苦,只是不用擔心受窮。」

    「君傑,吉老爺都說到這份上了,你還有啥好猶豫的?」

    「我……我開始不曉得這些,吉老爺,大恩不言謝,您說吧,我咋才能去吏部考?」

    「君傑,這可是大事,你得先想好!」

    「想好了,與其坐吃山空不如先謀個差事。」

    「既然你決心已定,我就去幫你活動活動,其它你啥也不用管。」

    ……

    這件事應該很急,吉雲飛確認何恆願意考便匆匆走了,壓根兒沒提銀子的事。何恆吃完宵夜怎麼也睡不著,又跑到韓秀峰房裡問要不要趕緊送點銀子。

    「吉老爺沒提你也別急,來日方長,一應花銷等事成之後再說。」

    「也只能這樣了。」

    韓秀峰看著他那患得患失的樣,忍俊不禁地說:「君傑,前天晚上在吉老爺家我還說用不了多久,我們重慶府在京城就不止吉老爺他們四位現仕官員,沒想到你很快就能做上京官了。」

    「八字還沒一撇呢。」

    「吉老爺啥樣的人我是曉得的,沒八成把握的事他絕不會開口。」

    「這倒是。」何恆想了想,由衷地嘆道:「有同鄉跟沒同鄉就是不一樣,要不是吉老爺提攜,我何君傑哪會有今日。」

    韓秀峰抱著雙腿沉吟道:「君傑,吉老爺之所以幫這麼大忙不只是看你是同鄉,也是看中你的為人。真要是看同鄉,院子裡的同鄉多了,他咋不幫楊舉人他們去活動?」

    「你這麼說我都不好意思了,論為人,在你跟前我何君傑真排不上號。」

    「咋又扯我身上來了。」

    二人正擺著龍門陣,外面傳來一陣喧鬧聲。

    出來一看,原來是一個車伕把喝得醉醺醺的錢俊臣送回來了,何恆的表弟正扶著他往裡進走。

    沒見著沒啥,見著得打個招呼。

    韓秀峰和何恆跟了進去,一邊幫他沏茶一邊問:「錢兄,咋又喝高了?」

    「今兒個高興。」錢俊臣甩掉靴子,仰頭笑道:「志行,君傑,我在禮部行走不了幾天了,這院子也住不了幾天,等我一走你們就搬進來。肥水不流外人田,這麼好的宅子別給外人住,哈哈哈。」

    何恆扶著他好奇地問:「錢兄,你又謀了個差委,這次要出京辦差?」

    韓秀峰也忍不住問:「鄉試同考官?」

    「不是。」錢俊臣搖搖頭。

    「鄉試主考!」

    「也不是。」錢俊臣咧嘴一笑,得意洋洋地說:「考官做一次就行了,總做沒意思,這次不是差委,而是外放。風水輪流轉,總算輪著我錢俊臣外放了!」

    「去哪兒,啥缺?」何恆下意識問。

    「湖北布政司經歷,為謀這個恆源的大掌櫃幫我想盡了辦法,還幫我墊了整整四千兩白花花的銀子。」想到不但要帶恆源錢莊的夥計一起上任,還要讓恆源錢莊的夥計做長隨,錢俊臣又拉著韓秀峰的胳膊說:「志行,要不是你也等著補缺,我真想帶你一起去武昌上任,去武昌多好,離家近,想啥時候回家就啥時候回家,你說是不是?」

    ……
V123210 發表於 2019-9-4 07:18
韓四當官 第一百六十一章 韓秀峰的為人

    布政使司乃一省錢糧總匯,錢俊臣要去做的布政司經歷雖然只是藩司的屬官,但這個屬官卻是如假包換的肥缺。全湖北那麼多州縣的正堂無需巴結他但也不敢得罪他,就算一個州縣一年只孝敬兩百兩,恆源錢莊幫著墊的四千兩也很快能賺回來。

    再想到何恆很快便能成為內閣中書,連周興遠那個蹲過刑部大獄的犯官都搖身一變為兩江總督的幕友,韓秀峰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又不好意思再去找張館長打聽,想來想去幹脆不想了,一門心思翻建擴建會館。

    富貴為了籌銀子補缺比韓秀峰更急,天天跑會館去等信。

    韓秀峰藉口官老爺們沒點頭,一連晾了他五天,見他快急瘋了才請中人過來立據把隔壁的院子買下了。

    房契到手,給了三百兩銀票,但這買賣並沒完,富貴嘴上說不反悔,但幾乎可以肯定最多等到明年他就會跑來「找補」。而只要是土地房產買賣,衙門一般都會偏袒賣家,按例他至少能「找補」兩次,不過將來要找給他多少銀子是將來的事,韓秀峰不但不會管甚至連提都沒提。

    就在他讓工匠們把剛盤下的院子推動重建之時,費二爺、劉山陽和榮昌縣鮑舉人經過近兩個月的奔波,終於乘船來到了朝天門碼頭。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看著碼頭上忙碌的腳伕,聽著親切的家鄉話,離家十幾年的費二爺激動得熱淚盈眶。劉山陽能理解他此時此刻的感受,扶著他道:「二爺,要不我陪您老一起上岸送信,送完信再去寒舍小住幾日。」

    費二爺緩過神,回頭道:「始真,你出門這麼久到了家門口哪能不先回去看看。信由我和凌雲上岸送,你不用上岸,直接讓船家送你回江北。」

    「是啊始真,令尊抱病,你還是先回去吧。」鮑舉人深以為然。

    劉山陽不想就這麼回去,沉吟道:「二爺,要不這樣,我先回江北,我表弟陪您二位去給志行家送信,把信送到之後再讓他找個客棧安排你們住下。我明天一早就過江跟你們會齊,然後一道去拜見顧老爺。」

    「這樣也好,不怕你笑話,離家這麼久,巴縣城又這麼大,真擔心進了城東南西北都分不清。」

    「好,我們就此別過。」劉山陽不想讓韓家人覺得他沒禮數,轉身囑咐道:「三弟,把在武昌置辦的禮物帶上。」

    「曉得。」

    「見著韓夫人記得幫我問個安。」

    「哥,我做事你放心,絕不會失了禮數。」

    ……

    他們三人一看就是讀書人,眼尖的幾個川幫腳伕甚至認出了劉山陽,不然早跟打劫似的跑上船搶著背行李了。

    劉山陽不曉得他們中有人認得自給兒,先自報家門,等一幫腳伕躬身行完禮之後掏出一把銅板,喊了兩個看上去比較老實的上船來幫二爺和鮑舉人背行李,一直把費二爺和鮑舉人目送到城門口,這才讓船家撐船去江北。

    讓費二爺倍感意外的是,他們剛走進朝天門甕城,一個又瘦又黑的小腳伕飛快地追了上來,邊跟著走邊小心翼翼地問:「二位老爺是從京城回來的吧?」

    費二爺本就沒啥舉人老爺的架子,好不容易回到老家見著同鄉就覺得親切,笑問道:「正是,小兄弟,你是咋曉得的?」

    「我見您二位跟劉老爺坐的是一條船!」

    「你認得劉老爺?」

    「江北廳就那幾位舉人老爺,我們這些在碼頭討生活的誰不認得,」小腳伕咧嘴一笑,又得意地說:「不怕二位老爺笑話,在京城我也有人,說不定您二位也認得。」

    鮑舉人忍俊不禁地問:「你小子在京城有人?」

    「我騙您幹啥,我認得韓秀峰韓老爺,還有大頭,大頭是我哥,我們以前一起在碼頭討生活的!」

    「你認得志行?」

    「志行是誰?」

    「志行就是韓秀峰!」

    「四哥咋改名兒了,這我還真不曉得。」

    連大頭他都認得,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鮑舉人禁不住笑道:「韓老爺沒改名,他還叫韓秀峰,志行是他的字。你姓啥叫啥,又是咋認得韓老爺的?」

    「我姓吳,我爹不識字不會取名,從小到大個個喊我猴子。」猴子笑了笑,又眉飛色舞地說:「四哥沒去京城做大老爺前在衙門當差,我們個個認得他,他也認得我們,他人可好了,我們遇上啥事全去找他。」

    「既然你認得韓老爺,曉不曉得韓老爺家在哪兒?」

    「曉得啊,四哥以前住柱子家,後來搬儲奇門去了。」

    「好,帶我們去。」鮑舉人不想走冤枉路,回頭道:「二爺,我們就不去府衙找他岳父了,直接去他家。」

    「也好,萬一去府衙找不著人還得打聽。」

    猴子又好奇地問:「老爺,您是打算去找段經承的吧?」

    鮑舉人忍不住笑道:「這你也曉得?」

    「我都說了我認得四哥,他家事沒我不曉得的。」猴子一心想幫姜六和八爺打聽大頭在京城過得咋樣,豈能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竟跑到前頭跟蹲在路邊的幾腳伕喊道:「二叔,趕緊去府衙找段經承,就說京城來人了。狗蛋,你去縣衙找關班頭,告訴關班頭京城來人了!」

    「然後呢?」一個腳伕爬起來,看著費二爺好奇地問。

    「我先陪從京城回來的二位老爺去四哥家,請他們趕緊也去四哥家。」

    「哦,我這就去!」

    費二爺沒想到一個小腳伕居然這麼厲害,劉山陽的堂弟強忍著笑解釋道:「二爺,他們全是川幫的人,韓老爺去京城投供前一直在衙門幫閒,平日裡對川幫很照顧。大頭本就是川幫的人,所以您二位在巴縣有啥事可以讓他們去跑腿。」

    「是啊,四哥的事就是我們的事。」一個背著行李的腳伕忍不住插了句。

    「這位兄弟,你也認得志行?」

    「認得,碼頭上誰不認得!」

    想到在京城韓秀峰那麼照顧大傢伙,再看看眼前這些腳伕,鮑舉人感嘆道:「志行的為人真沒得說,難怪顧老爺那麼器重他。」

    「是啊,能結交到志行這樣的朋友,此生無憾矣!」
V123210 發表於 2019-9-4 07:18
韓四當官 第一百六十二章 人逢喜事精神爽

    開科取士乃國之大事,這次恩科殿試一放榜,朝廷就八百里加急昭告天下。

    段吉慶不光早曉得重慶十四州縣的應試舉人全落榜了,並且早料到落第舉人不可能全留在京城等來年再考,而只要有人回鄉女婿一定會託人給家捎信,所以聽說京城來人了一點也不奇怪。

    生怕幺妹兒那笨丫頭忙不過來,他趕緊讓兵房的一個書吏去酒樓置辦一桌酒席,做好之後裝食盒裡送女兒家去。又讓另一個書吏去轎行雇頂轎子,去柴家巷給顧老爺報信,然後請顧老爺去吃酒。

    交代好一切同匆匆趕到府衙的關班頭趕到女兒家,費二爺和鮑舉人也正好剛到,琴兒正挺著大肚子羞答答地讓幺妹兒趕緊去燒水沏茶。

    有家信,而且是舉人老爺親自送來的,段吉慶人逢喜事精神爽,一進院子就拱手道:「敢問二位老爺尊姓,在下段吉慶,志行乃在下的小婿,這位便是在下的小女!」

    「原來是段經承,失敬失敬!晚生鮑凌雲,見過段世伯。」鮑舉人放下專門準備的禮物,急忙躬身回禮。

    「豈敢豈敢,鮑老爺,您可是舉人老爺,段某可不敢受此大禮。」

    「段世伯,晚生與志行兄弟相交,您是志行賢弟的老泰山,便是晚生的長輩,這禮是萬萬不可少的。」

    「鮑老爺,千萬別,您可是舉人老爺,您這樣會折我壽的!」

    「凌雲,都是自家人,無需多禮。」費二爺笑看了一眼剛跟進來的關捕頭,也拱手道:「段經承,老朽費初名,也不曉得志行有沒有在之前的家書裡提過老朽。」

    「提過提過,費老爺,晚生可算見著您老了,要不是您老提攜,志行哪能做上會館首事,請受晚生一拜。」

    「那是小事,不值一提。都是自家人,我們坐下說會兒話,就不用拜來拜去了好不好?」

    「既然您老這麼說,那請上座,幺妹兒,茶呢!」

    「老爺,我正在燒呢。」

    「段經承,不急不急,我們不渴。」

    費二爺話音剛落,劉山陽的堂弟走上來躬身行禮:「小的劉山根見過段經承,小的代堂兄劉山陽給段經承和韓夫人請安。」

    「原來小兄弟是江北廳劉舉人的堂弟,你堂兄回來了沒?」

    「回來了,我們是跟費老爺、鮑老爺一道回來的,家兄本應該一起來拜見,只是離家太久,家伯又抱病,他實在放不下心,便讓小的先來拜見。」

    「到了家門口自然要先回去看看,還讓你先過來,折煞我了,折煞我了。」

    「段經承言重了,這是家兄的一點心意,不成敬意。」劉山根指指剛放下的一堆禮物,又轉身代他堂哥給琴兒行禮,從未見過這陣勢的琴兒一時間手足無措。

    一下子來了兩位舉人老爺和一位舉人老爺的家人,而且都帶著厚禮來的,段吉慶從未如此風光過,急忙招呼三人入座,然後介紹關捕頭。

    縣官不如現管,費二爺和鮑舉人也願意與他們結交,寒暄了一番之後取出一疊家信。

    「段經承,這是志行托我捎給您的,這是潘二的,這是江北廳楊舉人的……」

    「沒事沒事,只要是重慶府的,我保證一一幫著送到。」女婿的信回頭再看,段吉慶把信放到一邊,興致勃勃地說起正事:「二位,從衙門回來前我差人去柴家巷給顧老爺報信,告訴他老人家您二位從京城回來了的消息,順便雇了頂轎子,請他老人家過來吃酒。」

    「段經承,你請了顧老爺,顧老爺等會兒過來?」

    「嗯,這麼大事怎能不請他老人家。」

    「這不太合適,應該我們登門拜見才是。」

    段吉慶這半年不是一兩點風光,先是身兼籌銀局幫辦,三天兩頭往柴家巷跑,不光幫著籌了幾千兩銀子,而且分了兩百多兩「跑腿費」,現在又忙著幫顧老爺張羅辦團練的事。以前在顧老爺面前自稱「晚生」,現而今變成了「學生」。

    他擺擺手,不無得意地笑道:「無妨無妨,沒啥不合適的,不及時稟報他老人家才不合適呢。我敢打賭,他老人院曉得您二位千里迢迢回來了,不曉得會有多高興。」

    「我們打算明天一早去拜見的,沒想到……」

    「沒事沒事,」看著琴兒那欲言又止的樣子,段吉慶話鋒一轉:「費老爺,鮑老爺,信裡好多事說不清,您二位能不能說說志行在京城過得咋樣?」

    「段經承,志行是你的乘龍快婿,他啥樣的人你最清楚不過,他講義氣重鄉誼,辦事勤勉,翰林院吉老爺、刑部江老爺、戶部王老爺不曉得多器重他,不管有啥事都跟他商量。年前他又籌到兩千多兩銀子,要翻建會館,我們回來前天動工的,算算日子應該快上樑了。」

    「三月二十四動的工,」鮑舉人從幺妹兒手裡接過茶,微笑著補充道:「動工那天吉老爺、江老爺、王老爺、錢老爺和在京的同鄉商賈全去了,敬菩薩、放鞭炮,辦的風風光光,不曉得有多熱鬧。」

    「我以為要等到殿試放榜呢,不過早點動工也好。」

    段吉慶想到眼前這兩位全沒能中式,急忙換了個話題:「費老爺,差點忘了跟您說,您和志行的信我是二月十二收到的,收到信才曉得您老和志行打算翻建擴建會館,顧老爺很欣慰,當即設立籌銀局,他老人家總理籌銀事宜,我是幫辦。

    先去拜見府台、學台、縣太爺和縣學教諭,然後請本縣士紳共商籌銀大計,再去江北、江津、璧山、榮昌、銅梁等州縣。整整跑了兩個月,不負眾望,總算籌了三千多兩銀子。本打算全匯過去的,可朝廷又讓各地辦團練,籌辦團練一樣得花銀子,所以只匯了兩千兩,剩下的一千兩用來籌辦團練。」

    「有兩千兩足夠了!」

    「段經承,銀子是啥時候匯過去的,志行估計啥時能收到?」

    「銀子是四月初八存入『日昇昌』的,兩千兩可不是小數目。顧老爺擔心出差錯,便讓他的侄兒顧知新進京送匯票,知新賢侄也是讀書人,是我們巴縣去年的貢生,這次去京城就不回來了,把匯票交到志行手裡之後便去國子監學習。」

    費二爺想想又問道:「段經承,顧賢侄啥時候動的身?」

    「四月初十。」段吉慶跟關捕頭對視了一眼,又笑道:「廣西有賊匪犯上作亂,據說湖廣也不太平,我擔心顧賢侄一路上的安危,就請關班頭派了個捕班白役一路護送,算算日子,他們再過十來天就該到京城了。」

    費二爺不太放心,轉身問:「關班頭,你派的那個白役可不可靠?」

    「費老爺儘管放心,那個白役姓余,叫余有福,是看著志行長大的,這些年一直跟在我後頭辦差,有他在匯票一定能送到。」
V123210 發表於 2019-9-4 07:18
韓四當官 第一百六十三章 書香門第


    朝中有人好辦事,也不曉得翰林院編修吉雲飛是不是走了卓大人的門路,何恆會試時的墨卷被挑出來進程大內,名字也出現在擬取內閣中書的名單上。手機端

    與江浙、湖廣等省的落第舉子相比,他那一手小楷和所做的文章都算不上出類拔萃,但朝廷向來比較照顧雲貴、兩廣、福建和四川等遠省的考生,他不但順利考上了而且由禮部帶領引見,五月十六那天就開始去內閣點卯。

    雖然只是從七品但一樣是京官,儘管上任沒多久,甚至從未幫別人印結具保,張館長前天依然差人給他送來了十五兩印結錢!

    見他不光有官俸、養廉銀、飯銀還有印結錢,手頭上本就不寬裕的江北廳楊舉人心裡很不是滋味兒,不免有些怨言。

    韓秀峰不想本來挺好的幾個同鄉因為這件事起嫌隙,私下裡去了好幾次北半截胡同,求翰林院編修吉雲飛幫著想想辦法。

    說起來巧了,會典館只好招考謄錄。

    會典館的謄錄跟國史、實錄、方略三館的謄錄一樣不是官,自然不會有俸銀,但五年期滿之後可以通過「議敘」得官,而且不影響來年的會試,一樣不影響大挑。這麼好的機會楊舉人自然不好錯過,跟著韓秀峰去北半截胡同千恩萬謝了一番,抖擻起精神去考,並且一舉考上了。

    他倆每天早出晚歸,錢俊臣半個月前又領憑去湖北上任了,新租的院子變的有些冷清,韓秀峰正猶豫要不要搬到裡進去住,道光三十年因母親去世不得不回鄉丁憂的庚戌科進士、翰林院庶吉士敖彤臣從榮昌老家來了,並且是帶著家眷和家人來的。

    榮昌敖家太有名,韓秀峰急忙幫他們一家在裡進安頓下來,然後陪敖彤臣去北半截胡同拜見吉雲飛,直到在吉家吃完酒才顧上去會館。

    幾十個工匠幹了三個多月,會館裡面這一進已經蓋差不多了,剩下的全是木匠活兒,潘二和大頭這些天全住在剛蓋好的屋裡,正值春夏之交,雖然沒門窗倒也不冷。

    見韓秀峰大晚上跑會館來,潘二起身問:「四哥,這麼晚了你還來幹啥?」

    「不放心,過來看看。」韓秀峰提著抗風洋燈,邊看邊問道:「劉老頭走時有沒有說明天做啥?」

    「說了,說明天來七個瓦匠,木匠來四個,讓我們把這邊院子收拾一下,說要在這邊打門窗。」潘二從枕頭下翻出一個賬本,跟過來道:「這是明天要用的東西,他們一下工我就去跟人家說好了,明天一早送來,絕不會耽誤他們幹活。」

    「好,這些天讓你受累了。」

    「累啥累,又不用我幹活。」潘二回頭看了一眼睡得像頭死豬般地大頭,好奇地問:「四哥,早上那個敖老爺你是咋安排的?」

    「能咋安排,先讓他們一家住我們那兒,錢俊臣走了,裡面那進正好空著。」

    「他有沒有給銀子?」

    「給了,你也不想想人家是什麼身份,我還沒開口人家給了五十兩!」

    「他不就是個庶吉士嗎,又不是正兒八經的翰林老爺,身份再尊貴能有吉老爺尊貴?」

    「你曉得啥!」韓秀峰放下抗風洋燈,坐下解釋道:「榮昌敖家號稱『敖半縣』,耕讀傳家,書香門第,底蘊說出來嚇死人,別說我們要以禮相待,就算顧老爺在這兒一樣得對人家客客氣氣。」

    「有啥底蘊?」

    「人家祖上出了好多大官,晚上吃酒時聽吉老爺說最早能追溯到宋朝,他家有人做過吏部尚書,元朝時有人做過兵部侍郎,做過福建巡按,做過浙江提台!前朝他們家光進士就出了五個,官最大的做到了刑部尚書和山東巡按,秀才、舉人那就更多了。」

    潘二大吃一驚,想想又問道:「這些年呢,這些年有沒有出人才?」

    韓秀峰笑道:「出了,不出人才還能叫啥書香門第。他是進士,他大伯敖右賢也是進士,道光十六年恩科三甲七十名,同年授綏陽縣知縣。道光十八年,署貴州桐梓縣知縣。道光十九年再任綏陽縣正堂,不過已經仙世了。」

    「一門兩進士!」

    「現在是一門兩進士,用不了多久可能就是一門三進士。」

    潘二追問道:「他家還有舉人?」

    「有啊,」韓秀峰揉了揉腿,解釋道:「晚上吃酒時他說他堂弟敖冊賢的學問比他還要好,因為也要在家守孝沒趕上今年的恩科,不過明年春闈一定能趕上,再過幾個月也要來京,不然他也不會租那麼院子。」

    「我的乖乖,一家出好幾個進士,真是書香門第!」

    「才曉得,所以說人家有底蘊。」韓秀峰拍拍潘二肩膀,感嘆道:「我們這輩子沒指望了,但我們的娃不能跟我們一樣,不管將來多窮多難也要砸鍋賣鐵供他們讀書。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不讀書真沒出息。」

    「這是自然,」提起這個,潘二禁不住笑道:「四哥,我在信裡跟我爹說了,以後我不跟家裡要錢,他不用再給我錢,只要供我那兩個娃讀書。要是我那兩個娃能考上秀才,能考上舉人,我潘家不也是書香門第!」

    「潘兄,不是潑你冷水,想成為真正的書香門第出一兩個讀書人可不夠,得像榮昌敖家那樣耕讀傳家!說了你不敢相信,他們敖家不管男娃女娃就沒有不識字的,連娶的婆娘都唸過幾年書,全知書達理。」

    「女娃也要唸書?」

    「嗯。」

    「那麼大一家子,個個唸書,要花多少錢!」

    「人家個個識字,家裡就有舉人、進士,秀才更多,用不著出去請先生,自己家人就可以教。何況人家有地、有鋪子,在城裡有買賣,也不缺請先生那點銀子。」提到韓秀峰想起另一件事,又喃喃地說:「會館的架子算勉強搭起來了,公賬上的那點銀子也花差不多了,也不曉得顧老爺啥時候能匯到。」
V123210 發表於 2019-9-4 07:19
韓四當官 第一百六十四章 匯票丟了!

    會館翻建了一半,銀子花差不多了。

    不過這銀子是指公賬上的銀子,賣首事賺的六百兩和通過把公賬上的銀子換成錢用於翻建所賺的銀錢是不能算的,到了自個兒腰包的銀子就是自個兒的,公私要分明。

    沒銀子接下來該咋辦,韓秀峰不免有些心焦,第二天一早正準備去「日昇昌」打聽打聽,潘二竟從會館帶來一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

    「余叔,你咋來了?」看著余有福渾身濕漉漉,整個人失魂落魄的樣子,韓秀峰又攥著他胳膊急切地問:「余叔,說話呀,你這是咋了?」

    余有福心裡不曉得有多愧疚,淚流滿面地說:「四娃子,出大事了,叔……叔……叔對不起你!」

    韓秀峰下意識問:「出啥事了?」

    不等余有福開口,潘二就苦著臉道:「四哥,匯票丟人了!段經承和關捕頭不放心,讓余叔一路護送顧老爺的侄子顧知新給咱們送匯票的,結果走那麼遠也沒出事,眼看就到京城了卻出了事!」

    韓秀峰大吃一驚,不過很快就緩過神,扶著余有福道:「余叔,你別著急,匯票不是銀票,也不是錢票,沒那麼容易丟。」

    「可已經丟了!」

    「我說沒事就沒事,就算丟了不就是兩千兩嗎,銀子沒了我們可以慢慢賺,只要人沒事就好。」韓秀峰嘴上說不急心裡卻比誰都急,把余有福扶進房裡,低聲問:「余叔,到底咋回事,你不是護送顧老爺的侄子嗎,顧老爺的侄子去哪兒了?」

    「他把匯票弄丟了哪敢來見你,就算回去也沒法兒跟顧老爺交代,他還在張家灣,說是要報官。我不敢在那兒等,就先來京城給你報信,結果好不容易趕到城門又關了,只能在城外等了一夜,等到天亮才進的城。」余有福舔舔嘴唇,又說道:「幸虧我身上有點盤纏,不然沒錢交稅都進不來。」

    韓秀峰曉得他所說的張家灣便是通州的和合驛,有「京師第一水馬驛」之稱,是官員進京換乘馬車、學習覲見皇帝禮儀的地方,去年來時也經過那裡但沒在那兒住,一是因為急著進京投供,二是因為那裡人來人往、魚龍混雜。

    沒想到自個兒來時經過和合驛沒出事,他們經過裡出事了。

    韓秀峰想了想,追問道:「余叔,顧老爺的侄子到底是怎麼把匯票弄丟的?」

    「驛站門口有塊空地,好像叫王家場子。我們沒火牌,住不了驛站,只能住王家場子邊上的客棧,我吃完宵夜就洗腳上床了。他是讀書人,聽隔壁有人彈琴就過去看,我等到大半夜見他還沒回來就去問,在門口喊了兩聲,他說不回房睡了,房裡有酒味兒,聽動靜房裡還有個婆娘!結果昨天早上他醒了,睡在他身邊的婆娘不見了,藏在衣裳裡的匯票、銀票和散碎銀子都不見了!」

    生怕韓秀峰不相信,余有福又急切地說:「四娃子,一定是那個婆娘偷走的。因為這一路上我天天問匯票在不在,前天晚上宵夜時也問過,他還拿給我看了。」

    韓秀峰沉吟道:「中了美人計。」

    「我沒見過那婆娘,不曉得她長啥樣。」

    「就算曉得也沒用,人家又不是傻子,偷了匯票、銀票和散碎銀子肯定早走了,通州那麼大,我們去哪兒找。」潘二想想又咬牙切齒地說:「而且那個婆娘一定有同夥,人家是有備而來。」

    「四娃子,我對不起你,我……」余有福越想越難受,又控制不住流淚了。

    「余叔,這不怨你。」韓秀峰搞清楚來龍去脈,起身道:「余叔在城外等了一夜肯定沒吃,你趕緊去給余叔做飯,我先去找李班頭。」

    李班頭是南城兵馬司的衙役,負責會館那一片兒的巡捕盜賊,疏理街道溝渠及囚犯、火禁之事,潘二不但認得還不止一次給他送過錢,下意識問:「四哥,匯票是在通州丟的,找李班頭管啥用?」

    「請李班頭跟我去一趟日昇昌。」

    「去『日昇昌』管用嗎?」

    「管用。」韓秀峰曉得不說清楚余有福吃不下飯,潘二一樣會心神不寧,微笑著解釋道:「票號不是真認票不認人,不管誰拿著匯票去櫃上取銀子都得等五天,就是為了看看這五天內有沒有丟了匯票的人去報失。」

    潘二反應過來,急忙道:「匯票是前天夜裡丟的,去報失還來得及!」

    「所以說你們不用擔心。」韓秀峰想想又交代道:「余叔,這件事也不能全怪顧老爺的侄子,他一樣是上了人家的當,吃完飯勞煩你和長生再跑一趟,去張家灣把顧少爺接來。」

    「既然能報失我就放心了,吃完飯我就去接顧少爺。」

    ……

    李班頭很好找,因為他平時不怎麼去衙門,幾乎天天在會館巷口的茶館喝茶。

    韓秀峰找到李班頭,塞了一兩銀子,說了一下事情經過,李班頭二話不說就跟著一起趕到「日昇昌」。對「日昇昌」而言重慶會館實在算不上大主顧,二千兩也算不上大數目,掌櫃的依然讓小伍子接待。

    小伍子問清來龍去脈,起身笑道:「韓老爺,李班頭,您二位稍坐,我先去櫃上問問有沒有人拿你們丟的匯票來兌現,就算有也沒啥事。匯銀的人是誰,從哪兒匯出的,啥時候匯的,要匯到哪兒,我們『日昇昌』全有賬,一時半會是查不清,但十天半月一定能查個水落石出。」

    「這就勞煩你了。」

    「談不上勞煩,這是小的份內事。」

    二人等了半柱香功夫,小伍子從櫃上回來了,坐下笑道:「韓老爺,櫃上的先生們說還沒人來兌現,我也跟掌櫃的稟報了,掌櫃的請您別著急,掌櫃的說這幾天要是有人拿匯票來兌現,會讓櫃上先穩住來人,會讓小的趕緊去請您來跟他對質。要是這幾天沒人拿匯票來取,我們也會飛報總號,總號會幫您與重慶分號核實,核實之後不用匯票也幫您兌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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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回去了!

    出這麼大事,不能不跟翰林院編修吉雲飛稟報。

    韓秀峰走出「日昇昌」,正準備去找吉雲飛,李班頭拉著他笑道:「四爺,你信不信得過我李二?」

    「當然信,要是信不過,出這麼大事我能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二爺您!」

    「既然四爺您信得過我李二,就別急著去跟吉老爺、江老爺稟報。這事交給我,我這就去喊人來『日昇昌』盯著,那賊婆娘要是敢拿匯票來兌現,我保準給她來個人贓俱獲,會館的那張兩千兩匯票,我保證物歸原主!」

    韓秀峰豈能不曉得他想抓幾個賊去邀功請賞,但還是苦著臉道:「二爺,丟的可是會館的銀票,是用來翻建擴建會館的,我要是不及時稟報,將來要是兌不回銀子,我這飯碗就保不住了。」

    「稟報也不是不可以,要不這樣,您幫我跟吉老爺他們說說,這事我們南城兵馬司不會坐視不理,用不著幾位知會通州,我李二就能把那幫孫子給辦了!」

    匯票是在通州地面上被偷的,這案子理應通州管。

    想到吉雲飛要是曉得這事,一定會派家人持著他的名帖和書信去找通州縣太爺,而通州縣太爺一接到信一定會派衙役來「日昇昌」蹲守,真要是能逮著那個偷匯票的婆娘,也就沒李二乃至南城兵馬司啥事了,韓秀峰不禁笑道:「也行,我先去幫您跟吉老爺說說,不過二爺您既然立了這個軍令狀,就得把事辦漂漂亮亮,不然我沒法兒交差,您一樣沒法兒跟吉老爺交差。」

    「四爺,您放一百個心,只要那賊婆娘敢來,我保準把事辦漂漂亮亮。」

    「那賊婆娘不光偷了匯票,還偷了我那位同鄉的銀票和散碎銀子。」

    「只要繳獲到,連同匯票一併物歸原主!」

    「要是繳獲不到呢,二爺,我不是不相信您,而是不相信你那幫同僚。」

    「他們敢!」李二不想錯過這個邀功請賞的機會,拍著胸脯保證道:「四爺放心,就算沒繳獲到,我也有法兒讓那個賊婆娘賠。她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給四爺您的同鄉下套,敢偷會館的匯票,看我怎麼收拾她!」

    「行,咱們就這麼說定了,我先去跟吉老爺稟告,下午再來這兒找您。」

    ……

    昨晚在吉家吃的酒,韓秀峰曉得吉雲飛今天要陪敖彤臣去翰林院,也就沒去北半截胡同,而是直奔翰林院找到了吉雲飛。

    聽說匯票丟了,吉雲飛果然大吃一驚。

    確認匯票丟了銀子依然能取回來,吉雲飛終於松下口氣,緊盯著韓秀峰問:「志行,南城兵馬司的那個李二辦事靠不靠譜。要是不靠譜,你就在這兒等片刻,我進去給通州縣寫一封信,你連同我的名帖一起送去,我就不信通州縣敢不聞不問。」

    「李二辦事還算靠譜,這些年對會館也算照顧。何況匯票雖說丟了,但『日昇昌』的掌櫃已經發了話,那兩千兩銀子是少不了的,現在就看能不能幫顧少爺找回被偷走的銀票和散碎銀子,所以我覺得還是給李二個邀功請賞的機會,畢竟縣官不如現管,會館今後少不了求他辦事。」

    「既然會館的銀子沒事,那就讓李二去辦。」吉雲飛想想又嘆道:「幸虧你岳父留了個心眼,差了個精明的衙役一路護送。要是沒那個衙役,顧老爺辛辛苦苦幫會館籌的銀子被人取走我們都不曉得。」

    「是啊,想想就心有餘悸。」韓秀峰深以為然。

    「顧家的這個後生也太不檢點了,顧老爺要是曉得他是這副德行真會被氣死。既然來了又不能趕他回去,可讓他留在京城將來不曉得又會生啥事端。」

    「吉老爺,我不好說啥,您可以說說他,」想到顧家的那位少爺,韓秀峰沉吟道:「我敢打賭,他身上一定有顧老爺給您的信,顧老爺在信裡一定托您幫著照看他,所以也只有您才能說。」

    「我是能說說他,可我說了他會聽嗎?」吉雲飛越想越頭疼,無奈地說:「剛走了個錢俊臣,又來了個顧知新,還有那個跟你不對付的任禾也不是啥好東西,我們重慶府咋總出這樣的人。」

    「哪兒都有好人,哪兒都有壞人,況且他們也算不上有多壞,只是德行有虧。」

    「不說了,不看僧面看佛面,總得給顧老爺點面子,等長生和那個衙役把他接到城裡,你先安排他住下,等匯票的事了了,你再帶他去北半截胡同。」

    「行,那我先走了。」

    ………

    「日昇昌」做的全是達官貴人、富商巨甲乃至各衙門的買賣,甚至幫著匯兌一些遠省的賦稅軍餉,據說有啥急事能通過兵部的「八百里加急」夾帶信件。顧老爺有沒有從重慶分號匯銀,一共匯了多少兩,到底匯給誰的,對「日昇昌」而言最多一個月就能搞清楚。

    韓秀峰一點也不擔心銀子會被人兌走,回到會館繼續照看。

    大頭沒心沒肺,只曉得老家來人了,來的還是個熟人,激動興奮了一天,直到潘二從通州接到人先回新租的院子,再匆匆趕到會館來換韓秀峰,他還拉著潘二問:「二哥,余叔呢,余叔咋沒來?」

    「他在那邊,他要是過來睡哪兒?」

    韓秀峰能理解大頭的心情,回頭笑道:「潘兄,你先在這兒盯著,讓大頭回去跟余叔說會兒話,晚點再過來跟你一道守夜。」

    「我在這兒就行了,不回來也沒事。」

    「還是回來吧,你一個守夜我不放心。」

    「二哥,那我先跟四哥回去了。」大頭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屁顛屁顛地跟著韓秀峰往回走。

    趕到新租的院子,終於見著了顧家少爺。

    顧知新二十七八歲,一身行頭一看就是有錢的主兒,可能因為弄丟了匯票有些害怕,坐在房裡耷拉著腦袋不敢吱聲。韓秀峰不想也沒必要埋怨他,勸了幾句回到自個兒的房裡跟余有福和大頭說話。

    余有福還有些擔心,一見著韓秀峰就起身問:「四娃子,匯票丟了真沒事?」

    「真沒事,我騙你幹啥。」韓秀峰一邊招呼他坐,一邊笑道:「余叔,我真沒想到你會來,這一路上讓你受累了。」

    「不累,」想到這差事來之不易,余有福禁不住笑道:「四娃子,其實段經承和關班頭本打算讓柱子來的,柱子也想來。我想著他要是來京城,你家裡不就沒人照看了,就去跟關班頭說,關班頭覺得有道理,就讓我來了,沒讓他來,因為沒來成他哭了一天,哈哈哈。」

    韓秀峰正準備說也有點想柱子,余有福又說道:「四娃子,還有件事,我這次來就沒打算回去,家裡全安頓好了,以後就跟著你混飯吃。」

    「余叔,你不打算回去了?」

    「不回去了。」生怕韓秀峰不答應,余有福急切地說:「這也是段經承和關班頭的意思,你現而今是候補巡檢,缺一補上就得上任。巡檢是做啥的,這世道又不太平,潘二和大頭懂啥,沒個得力的人幫襯這官你咋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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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一百六十六章 鄉賢祠

    巡檢雖然只是個九品芝麻官,但責任重大。

    這缺沒補上沒啥,一補上就得走馬上任,上任之後就得掌捕盜賊,詰奸宄,清保甲,察宿夜,保一方平安。

    潘二很精明,撈錢是一把好手,幹這個卻不行,真要是遇上盜賊別說上去捕拿,估計會嚇得屁滾尿流,跑的比兔子都快;大頭不但能打甚至打死過人,倒不會害怕盜賊,可他腦殼不大好使,也只能做個打手,指望他領著弓兵去緝捕,估計盜賊早跑沒影兒了,更別說指望他打探盜賊的行蹤。

    余有福就不一樣了,跟著關班頭做那麼多年捕役,而且是在水路碼頭那麼繁榮的巴縣,啥樣的盜賊沒見識過,不光膽大並且心細。想到這些,韓秀峰赫然發現真需要個余有福這樣的家人!

    「不回去也好,」韓秀峰拍拍余有福的胳膊,笑道:「余叔,我這缺沒補上之前你先在會館幫忙,會館那邊正缺人照應,翻建好了一樣缺人。從明兒個開始就給你算工錢,一個月一兩銀子,管吃管住,等缺補上之後我們再一道去上任。」

    「我就曉得你不會趕我回去!」余有福樂得心花怒放,想想又忍不住笑道:「四娃子,來前段經承和關捕頭也說會館一定缺人,說就算你一時半會兒補不上缺,我到了京城也能有口飯吃。」

    韓秀峰正準備開口問問老丈人和關捕頭還說了些啥,大頭冷不丁來了句:「余叔,你不能再喊四哥四娃子,得跟我們一樣喊少爺!」

    「說啥了你!」韓秀峰被搞得啼笑皆非。

    余有福卻認為很有道理,連忙道:「對對對,大頭說的對,你現而今是官老爺,我不能再喊四娃子,再那麼喊真成沒大沒小了!」

    「余叔……」

    「就這麼定,以後就喊少爺。」余有福想想又笑道:「少爺,你也別再喊我叔了,不然會被人家笑話的,以後喊我的大名,喊老余也行。」

    「好吧,以後在外人跟前就這麼喊。」

    正說著,外面傳來敖家人說話的聲音。

    韓秀峰低聲跟余有福致了個歉,連忙起身走了出去。

    敖彤賢時隔三年回到翰林院,在京的同窗同年自然要給他接風洗塵,晚上不曉得在哪兒吃的酒,雖然喝的面紅耳赤但腳步卻很穩,大步流星,不用家人攙扶,一看就曉得酒量不錯。

    「志行,還沒歇息?」

    「沒呢,老家剛來了個家人,剛幫他安頓下來。」

    敖彤臣不光來前就聽顧老爺說過韓秀峰,而且在老家時就給會館翻建擴建捐過銀子,昨晚又一起在吉雲飛家吃過酒,覺得韓秀峰這個小老鄉可交,不禁笑道:「我聽博文兄說了,一起來的還有顧老爺的侄子是吧?」

    「是啊,顧少爺住那間房。」韓秀峰微笑著指指對面。

    敖彤臣心想顧家的那個侄少爺真不懂事,在路上沉迷酒色把會館的匯票弄丟也就算了,都到了京城還不去拜見吉雲飛等同鄉前輩,他堂堂的翰林院庶吉士自然也無需自降身份去相見,乾脆一邊招呼韓秀峰去花廳,一邊低聲問:「票號那邊都說好了,匯票丟了沒事吧?」

    「說好了,沒事。」

    「沒事就好,」敖彤臣微微點點頭,指著椅子道:「志行,坐啊,坐下喝杯茶。」

    「敖老爺,我就不坐了,這麼晚了你又吃過酒,早點歇息吧。」

    「你瞧我喝成這樣能睡得著嗎?」敖彤臣示意家人去沏茶,隨即饒有興致地問:「志行,會館翻建可是大事,這段時間累壞了吧?」

    韓秀峰苦笑道:「不怕敖老爺笑話,翻建會館累雖累點,但總比無所事事好。」

    敖家不光有敖彤臣這樣科舉入仕的翰林院庶吉士,一樣有通過捐納做官的子弟,想到韓秀峰這個候補巡檢不曉得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能補上缺,不禁嘆道:「這倒是,別說你,就我們想謀個差事也沒那麼容易。」

    「我現在也不急了,在京城至少有事做,總比先分發去哪個省候補試用好。」

    「這話說在點子上,有些人心太急,以為只要能被分發到了地方上候補試用就有缺,卻不曉得督撫雖有指缺題人之權,但只能奏請調補最要缺。一省能有幾個沖、煩、疲、難的州縣,這四項中佔其三才算最要缺,相比之下還有簡缺多一些,想補缺還是等吏部詮選靠譜。」

    「沖繁疲難」是指朝廷按地域、丁口、賦稅和政務等差異,對天下州縣乃至州府所作的劃分,並以此有針對性地選派官員。

    其中,「沖」指位於交通要沖的地方,「繁」為政務紛紜,「疲」是賦多逋欠,「難」指民風刁悍、命盜案多。吏部則依照所佔四要素項數之多寡,將官缺分為四項、三項、二項、一項和無項五缺。佔四項和三項之缺由督撫揀員調補,佔二項、一項和無項之缺,則一併歸吏部月選。

    韓秀峰托的是張館長,張館長幫著走得是吏部的門路,自然要等吏部月選。要是搞不清督撫題選和吏部月選的差別,被分發到哪個省去候補試用,那很可能候補個幾十年也別指望能被試用。

    韓秀峰不是不聊這些,而是有更重要的事要說,附和了幾句隨即話鋒一轉:「敖老爺,我曉得您剛回京城應酬多,但會館一樣得給您接個風,能不能賞個光,讓我張羅張羅?」

    「志行,你的心意我領了。會館翻建正缺銀子,我看就不比了。」

    「熬老爺,會館翻建是缺銀子,但該花的還得花!要是您好不容易回京我們都不給您和嫂夫人接風洗塵,那還要這個會館幹啥?會館不就是敘鄉誼、聯鄉情的地方!」

    「這咋好意思呢。」

    「有啥不好意思的,熬老爺,我們就這麼說好了,日子您來定,定下來提前跟我說一聲。」韓秀峰頓了頓,又一臉誠懇地說:「還有件事,會館西邊的那個院子不是盤下來了嗎,這幾天正在挖地基,打算把文昌閣和鄉賢祠建起來,文昌閣供奉文昌帝君、魁星、朱衣神、呂祖師和文衡帝君,鄉賢祠自然要供奉我們重慶府的鄉賢,我想請幾幅您祖上的畫像。」

    這可是一件大事!

    文昌閣供奉掌管文運功名、保一方文風昌盛的「五文昌」,而能入鄉賢祠的全是有品學為地方所推重的鄉賢和名宦,誰不希望自個兒家的先人能入鄉賢祠,永享在京同鄉的春秋致祭,何況這也能蔭及子孫後代。

    敖彤賢豈能不曉得韓秀峰的良苦用心,酒意頓時消了一半,連忙起身整理衣冠,隨即走到韓秀峰面前,深深作了一揖:「祖上能入鄉賢祠是我敖家的榮耀,一切有勞志行賢弟了,請賢弟受愚兄一拜!」
V123210 發表於 2019-9-4 07:20
韓四當官 第一百六十七章 鄉賢祠(二)


    重慶會館的鄉賢祠只會供奉本朝的重慶府籍鄉賢名宦,而論出人才重慶府轄下十四州縣雖與江浙的那些州縣無法相提並論,但自順治朝以來也出了不少進士。鄉賢祠就那麼大,掛不下所有鄉賢名宦的畫像,只能一個州縣選一位,其他進士只能勒石立碑。

    敖家在榮昌是名門望族,可包括敖彤臣自個兒在內本朝攏共只出了兩個進士,他堂伯無論學問、仕途都無法與其他州縣的進士媲美,真要是比的話甚至都排不上號,韓秀峰卻要把他堂伯敖右賢的畫像請進鄉賢祠,敖彤臣豈能不感激。

    一想到堂伯的畫像能與周煌的畫像掛在一起受在京同鄉們祭拜,敖彤臣就激動的睡不著覺,連夜爬起來讓家人筆墨伺候,給遠在榮昌老家的族老修書,告訴族老這一天大的喜訊,請族老請最好的畫師照祠堂裡的像臨摹一幅,臨摹好之後趕緊差人送京城來。

    會館翻建的很快,他生怕趕不上。第二天一早,他親自去了一趟「日昇昌」,花了五十兩銀子,請「日昇昌」走八百里加急,總之信越快送到越好!

    「日昇昌」正好要幫重慶會館核實兩千兩匯票的事,正好要走兵部的門路去信核實,這銀子不賺白不賺,掌櫃的不光痛痛快快答應下來,而且保證在二十日內送到。

    事實上他應該感激,因為韓秀峰為送這天大的人情簡直絞盡了腦汁。

    前前後後跑了好幾趟省館,查閱重慶府歷年來的進士名單,瞭解歷代進士的生平,這幾天反覆權衡,總算有了個章程,就在他跟「日昇昌」掌櫃的說話之時,韓秀峰也在北半截胡同跟吉雲飛說鄉賢祠的事。

    「我估算過,鄉賢祠建起來之後能供奉十四位先賢的畫像,能供奉二十八位先賢的牌位。再刻一塊碑,把其他先賢的名字刻上。」韓秀峰指指早準備好的鄉賢祠草圖,補充道:「我想著我們不能只管眼前不管今後,所以打算把這面牆先空著。」

    吉雲飛豈能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忍不住調侃道:「嗯,會館翻建一次不容易,鄉賢祠又只有這麼點大,要是把四壁全用上,我吉博文的名字將來往哪兒刻?」

    「吉老爺,您千萬別誤會,我真不是那個意思。」

    「我曉得,我是說應該留一面牆。」吉雲飛提起頭,又笑看著韓秀峰問:「志行,你打算供奉哪十四位先賢,又打算供奉那二十八位先賢的牌位?這你得想周全,要是不能服眾,別說你這個首事幹不下去,連我都得被人罵!」

    「吉老爺,其實我從您交代讓建鄉賢祠那天我就在琢磨這事。」

    「有沒有琢磨出個所以然?」

    「有個大致章程,不然我今兒個也不會跟您提這事。」

    吉雲飛之前也想過,可這真不是能一碗水端平的事,要是讓這個先賢入鄉賢祠卻不讓另一位入,人家的後人肯定不會答應。可鄉賢祠就是供奉鄉賢的,不可能一個鄉賢也不供奉,想來想去想不出兩全其美的辦法,後來乾脆不想了,再後來因為忙這忙那兒竟忙忘了。

    韓秀峰一說有了個大體的章程,吉雲飛脫口而出道:「既然有了章程咋不早說,趕緊說來聽聽!」

    「好的,」韓秀峰從袖子裡摸出草擬的名單,不緩不慢地說:「吉老爺,自順治朝到現在,巴縣攏共出了十三位進士,我打算供奉順治十六年己亥科進士劉如漢的畫像,供奉乾隆元年恩科進士李為棟和乾隆四十九年甲辰科進士張錦的牌位。」

    這幾個名字吉雲飛全聽說過,而且很喜歡甲辰科乾隆四十九年甲辰科進士張錦的詩詞,卻一時半會兒想不明白韓秀峰為啥在巴縣的十三位進士中選這三位,下意識問:「志行,你選這三位有啥說道?」

    「劉如漢雖只是三甲一百九十一名,但卻是本朝我們巴縣的第一位進士!」韓秀峰笑了笑,接著道:「李為棟考得最好,中式名次二甲三十四名。張錦中式名次雖只列三甲三十三名,可學問並不比一甲二甲差,這您比我懂,而且為官清廉,剛正不阿。」

    吉雲飛沉吟道:「這麼選倒也是辦法。」

    韓秀峰想想忍不住笑道:「其實有中式名次更高,段大章段老爺您一定認得,道光十八年戊戌科進士,二甲二十一名!可人家還健在,現任陝西漢中府知府。正月裡我給段老爺寫過信,前幾天剛收到回信,人家剛匯來五十兩銀子。」

    「越扯越遠,只說過世的,別再說健在的,萬一傳出去,人家以為我們在咒他呢。」

    「對對對,不說健在的了。」

    「接著說,涪州你打算選哪幾位?」

    韓秀峰看了一眼草擬的名單,笑道:「本朝涪州共有進士二十四人,照巴縣例供奉第一位進士,也就是康熙十二年癸丑科進士文景藩的畫像。」

    「周煌呢,周煌周大人可是我們重慶府三位位極人臣的先賢之一,鄉賢祠可以沒別人的畫像,唯獨不能沒有周大人的!」

    「吉老爺,這我早想到的。」

    「那你還不選周大人!」

    「有周大人,只是沒把周大人算在涪州,別人不曉得您是曉得的,我們重慶府十四州縣散廳,還有好幾個州縣散廳沒出過進士。」

    吉雲飛反應過來,不禁笑道:「有就好,接著說。」

    「涪州的兩個牌位分別是乾隆三十六年二甲六名周興岱……」韓秀峰如數家珍地一連說了四個州縣,說得口乾舌燥,先歇了歇,端起杯子喝茶解渴。

    吉雲飛總算弄明白了,他打算供奉的畫像均選各州縣第一位進士的,牌位或選中式名次最高、或選官做得最大,或選在重慶府乃至整個四川最有名的。

    比如銅梁縣的王恕,康熙六十年進士,官至福建巡撫,並且六個兒子中王汝舟、王汝楫、王汝彭、王汝諧皆舉人,王汝嘉、王汝璧進士。父子三進士,蜀中碩望,誰也不敢不服。

    又比如長壽的雍正八年三甲進士李作梅,中式之後不願為官,在家鄉設館育人,教出了許多秀才、舉人。值得一提的是,李家在長壽跟王家在銅梁一樣屬名門望族,嘉慶二十四年二甲進士李彬然也是李家的人。

    榮昌本朝就出了兩位進士並且全是敖家人,敖彤臣活蹦亂跳自然不用考慮,但他那位已經仙去堂伯敖右賢雖中式名次不高,生前官做得也不大,但照巴縣例完全有資格把畫像掛進會館的鄉賢祠。

    吉雲飛越想越覺得這麼選最妥當,不禁笑道:「志行,能想到這麼個章程真難為你了,趕緊給名單上這些先賢的後人寫信吧,他們的後人曉得這消息一定很高興。」

    韓秀峰不假思索地說:「吉老爺,這信我寫不合適,還是您親自動筆吧,寫好我拿去托『日昇昌』幫我們寄。」

    「志行,你為會館做了那麼多我們全看在眼裡,這個首事雖做不久卻也不能白做,這些信你寫,落你的款,署你的名。」

    「吉老爺,這不合適!」

    「有啥不合適的?再說這人情與我只是錦上添花,與你卻是雪中送炭。再矯情,再推卻不光對不起你自個兒,也對不起你韓家的列祖列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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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一百六十八章 顧少爺要回去

    韓秀峰從吉家出來又趕到崇文門外的「日昇昌」,李班頭竟扮成客商坐在櫃前的椅子上喝茶,他的那些手下估計也埋伏在附近。

    韓秀峰跟他對視了一眼,裝作不認識一般找到小伍子,打聽顧老爺從老家匯的兩千兩票號啥時候能核實清楚。小伍子曉得重慶會館正在翻建急著用銀子,又幫著去跟掌櫃的稟報。

    掌櫃的太會做生意了,傳話說要是那個偷匯票的賊婆娘不來兌現,他們最快也得一個半月才能核實清楚。如果會館急著用銀子,可以先跟票號借兩千兩,不過的算利息。韓秀峰確實急著用錢,不然也不會來,想著利息不算高,並且最多只借一個半月,就跟小伍子去賬房先生那兒先立據借了五百兩。

    回到新租的院子,何恆的表弟已經做好了捎午。

    潘二也回來了,正在喊蹲在井邊洗衣裳的顧少爺去吃。

    「顧兄,先吃捎午,吃完再洗。」韓秀峰也走上去笑道。

    顧知新曉得闖下了大禍,最怕見著韓秀峰,可事到如今躲又沒法兒躲,只能應了一聲硬著頭皮跟進了廚房。

    「顧兄,圍著爐子吃,委屈你了。」韓秀峰從何恆的表弟手裡接過碗筷,一臉歉意地說:「你來得不巧,以前我們全是在花廳吃飯的。前幾天敖老爺從老家回來了,人家一大家子人,還有女眷,我們再去花廳吃不合適。」

    顧知新沒想到韓秀峰如此客氣,連忙道:「沒事,京城不比老家,有口飯吃就不錯了,在哪兒吃不是吃。」

    「瞧顧兄說的,啥叫有口飯吃就不錯了!」韓秀峰笑了笑,回頭問:「長生,余叔呢,他好不容易來一趟京城,不是讓你帶他出去轉轉嗎?」

    「我倒是想帶,結果他死活不去,要跟大頭一道在會館盯著。」潘二夾了一筷子菜,又苦笑道:「就算他願意出去轉轉,我上午也沒空帶他去。早上光顧著買東西了,那些工匠做事太不認真,每次出去前我都會問還缺啥,他們每次都說把單子上的東西買齊就行,其它啥也不缺,結果我把東西買回來他們說缺這樣缺那樣!」

    「蓋房子不都這樣嗎,我們這還算好,只要給飯錢,不用給他們做飯,如果要給他們做飯,不曉得會忙成啥樣。」

    「這倒是,真要是管飯,不光會更忙,辛辛苦苦把飯菜做出來他們說不定還會嫌不好吃,嫌沒酒沒肉。」潘二吃完嘴裡的菜,又說道:「對了,中午不用給余叔和大頭送飯,我給了錢,讓他們去巷口吃鹵煮,雖說不好吃但卻是京城的吃食,讓余叔嘗嘗,就等給余叔接風。」

    何恆的表弟冷不丁冒出句:「二哥,你咋不早說不用給余叔和大頭送飯?」

    「咋了?」

    「我煮多了!」

    「煮多了留著晚上吃。」

    「又要吃剩飯,晚上熱給你吃。」

    「我吃就我吃,就像顧少爺剛才說的,有口飯吃就不錯了,我才不會嫌是不是中午剩的。」

    顧知新沒想到潘二說著說著竟扯上了他,正不曉得該說點啥好,韓秀峰好奇地問:「顧兄,你打算哪天去國子監,要不要我陪你去?」

    「志行,我……我不去國子監了。」

    「為啥不去,是不是缺銀子?」不管咋說他也是顧老爺的侄子,韓秀峰覺得應該急人所急,放下碗筷拍了下額頭:「瞧我這記性,差點忘了你的銀票和散碎銀子全丟了。身上沒銀子可不行,公賬上的錢不能動,我讓長生等會兒先借一百兩給你。」

    潘二已經不是以前的潘二了,遇到這種能賺人情的事非常之大方,不假思索地說:「顧少爺,吃完捎午我就去給您取,一百兩夠不夠,不夠我想想辦法,看能不能給您湊兩百兩。」

    一個大男人身上不能沒銀子,不然連這個門都不敢出。但顧知新現在的麻煩不只是沒銀子,他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愁眉苦臉地說:「志行,就算有銀子我也去不了國子監。」

    「咋去不了?」

    「我……我的戶口牌和入監學習的公文丟了,我叔讓我捎給你和吉老爺的信也丟了。」

    吉雲飛這幾天不想見他,韓秀峰也就沒想到問這茬,結果更沒想到的是他除了人和一堆不算很值錢的衣裳沒丟其它全搞丟了,看著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韓秀峰苦著臉問:「顧兄,公文丟了咋辦,雖說可以補辦但在京城補辦不了。」

    「我也不曉得咋弄,實在不行……實在不行只能先回去。」

    「不是實在不行,而是肯定不行。」韓秀峰放下筷子,無奈地說:「你想補辦公文得先去求縣太爺和縣教諭,再去求學台,求完學台還得去成都求學政!」

    「我曉得,我……」

    「看來只能先回去了,不過也別著急,我先打聽打聽這些天有沒有同鄉回老家,要是有就約個幫,不然你一個人回去我也不放心。」

    闖下那麼大禍,又把入監學習的公文弄丟了,顧知新很清楚在京城是呆不下去了,事實上從匯票和公文丟了的那一刻他就想回老家,聽韓秀峰這一說,連忙道:「志行,給你添麻煩了。」

    「一家人不說兩句話,談不上麻煩。」

    ……

    吃完捎午,潘二跟進韓秀峰的房間,帶上門急切地問:「四哥,他要回去,這銀子還能不能借?」

    「不借點銀子給他,他咋回去?」

    「可把銀子借給他,我咋跟他要?」

    韓秀峰笑而不語,潘二楞了楞,旋即反應過來:「借,還是得借。我找不著他,我爹能找著。我爹就算找不著他,但能找到顧老爺。他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他顧家不但要還我的銀子,還得欠我潘家一個人情!」

    韓秀峰微微點點頭,一邊收拾書桌一邊笑道:「等會兒你去找溫掌櫃問問近期有沒有人回老家,要是有就把他帶上。沒有我再去省館,請張館長幫著打聽打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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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一百六十九章 要面子的人

    潘二既是回來吃捎午的,也是回來交賬的。會館那邊每天花多少錢,每一筆花在哪兒,哪怕只花了幾文錢也要記下。韓秀峰把過去兩天的賬從潘二的賬本上謄寫到新賬本上,字跡工整,條理分明,一目瞭然。

    自動工以來,已經記滿了三個賬本。

    算上會館的其它往來賬目,韓秀峰不得不請木匠做了兩個木箱,一個木箱裝賬本,一個木箱專門用來裝錢。潘二收起自個兒的賬本,看著正掏鑰匙開鎖從箱子裡取錢的韓秀峰,壞笑著問:「四哥,會館翻建到現在我們賺了多少銀子?」

    大興土木,賺錢太容易了!

    買東西時根本無需管人家要好處,買啥東西花了多少錢也無需虛報,只要先找一家比較公道的錢莊把銀子換成銅錢,然後記上某月某日拿幾兩銀子去換了多少錢,換來的錢買了啥東西,在誰家買的,或者花啥地方去了就行。

    反正市面上的銅錢有輕有重,含銅有多有少,一兩銀子到底能換多少銅錢誰也說不準,去十個錢莊能問到十個價,而且是一天一個價,可能只換到一千八百文,也可能換到兩千三百文甚至更多。

    想到現在既是在翻建會館,好像也跟錢莊一般做換錢的買賣,韓秀峰忍俊不禁地說:「這半年不管啥東西都在漲,錢是越來越不值錢。我們的錢換早了,東西買晚了,虧大了!」

    「四哥,別賣關子了,到底『虧』多少?」

    「沒盤點,我哪曉得『虧』了多少,不過四五百兩應該有。「

    「咋才『虧』這點!」

    「會館不是衙門,『虧』四五百兩不少了。」韓秀峰把剛取出的兩貫錢塞進他的褡褳,似笑非笑地說:「而且這才翻建了一半,等會館建好怎麼也得『虧』千把兩銀子。」

    盤下會館西邊那個院子前的那幾天,潘二天天跟富貴擺龍門陣,一想過富貴說衙門的銀子不管用來做啥,一百兩能有二十兩用到實處就不錯了就覺得真虧,苦著臉問:「四哥,你的心太軟了,咋也得對半。」

    「對半,開啥玩笑!」韓秀峰鎖上錢箱,回頭道:「你又不是不曉得,我們現在既要賺銀子也要賺名聲,會館一定要建好,而且要建漂漂亮亮。想起來了,富貴昨天來過,他已經謀上了崇文門的差事,他說崇文門正好管著幾個前些年被抄家的犯官的院子,桌椅板凳和字畫那些早沒了,但照壁、假山、迴廊那些搬不走的還在。讓我們哪天有空去瞧瞧,要是覺得合適就多多少少給點錢,然後喊個苦力去拆了運回來。」

    「迴廊也能拆?」潘二笑問道。

    「他說只要看上的全年拆,對了,他還說內務府有幾十個當鋪,有十幾個以前查抄的院子,其中有幾個院子裡堆滿了這些年朝廷查抄的一些東西,完好的留不到今天,全是些缺損的,有字畫,有古董,有漆器,有各種亂七八糟的擺件兒,也有桌椅板凳。」

    「我們要那些破爛幹啥?」

    「要是能變廢為寶呢?」韓秀峰整理好賬本,捧起從省館謄抄的重慶府歷年來的進士名錄,笑看著他道:「我記得你過年時交了個專幫人家修補古董字畫的朋友,好像是個山東人。」

    潘二猛然想起有這麼個朋友,脫口而出道:「霍沉興,山東濟南人,不過好久沒見了,也不曉得他有沒有回老家。」

    「有空去看看就曉得了,再說京城這麼大,又不光他會幹這個,找不著他我們還可以找別人。這種事你是行家,回頭找個靠譜的,找到之後我們帶他一道去挑,專挑能修補的並且會館用得上的,用不上的白送我們也不要。」

    「那是,拉回來不用花錢,修補要花錢。」潘二越想越激動,又眉飛色舞地說:「要是能淘到點有用的老物件,往會館裡一擺,房子雖然是新建的但也能有點古色古香的調調兒,吉老爺他們好像就喜歡這調調兒。」

    「我也是這麼想的。」

    「這件事得趕緊辦,真要是能辦成,咱們還能再多『虧』點。」

    潘二前些天全在會館盯著,難得回來一趟,不想就這麼回去,看著韓秀峰手裡的進名冊又好奇地問:「四哥,看這個做啥?」

    「大前天在會館不是跟你說過嗎,鄉賢祠建好之後得供奉鄉賢。」

    「誰入誰不入,你不是想好了嗎?」

    「想好了,早上去了趟北半截胡同,吉老爺也點頭了。」

    「吉老爺都點了頭,你還發啥愁?」

    韓秀峰放下名冊笑道:「沒發愁,只是吉老爺一片好心,非讓我給那些先賢的後人寫信,想讓那些先賢的後人領我這個情,可我連巴縣的幾位先賢的後人都不熟,更別說其他州縣的。人家姓甚名誰都不曉得,這信讓我咋寫?」

    「不曉得趕緊去打聽,」潘二坐到書桌邊一臉羨慕地說「四哥,這可是天大的人情,你可別不識好歹!」

    」啥天大的人情,沒你想的那麼簡單。」

    「咋就不簡單了?」

    韓秀峰取出草擬的先賢名單,解釋道:「你也不想想,周煌周大人和王恕王大人這樣的先賢不入鄉賢祠誰入?我真要是給人家的後人寫信,人家不但不會領我這個情,反而會覺得我是想借此巴結他們。」

    「這倒是,可又不止這幾位先賢,還有其他的呢!」

    「有些人肯定想讓他們的祖上入鄉賢祠,但他們一樣不會領我這個情,要曉得我們這會兒說的是鄉賢名宦,誰能入誰不能入,不是我一個捐納出身的九品候補巡檢能決定的。真要是給人家寫信,人家肯定以為我想借建鄉賢祠騙他們的銀子,就算沒把我當騙子也會以為我是想借此巴結他們。」

    潘二不假思索地說:「我們是想巴結他們!」

    韓秀峰被搞得啼笑皆非,拍著書桌道:「想巴結是一回事,能不能巴結上則是另一回事。要是巴結了卻巴結不上,還不如不巴結呢。我韓志行雖然只是捐納出身的個九品候補巡檢,但一樣是要面子的人,才不會去做這種熱臉貼冷屁股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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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