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韓四當官 作者:卓牧閑 (連載中)

 
V123210 2019-6-9 17:04:0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0 21425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4 10:27
韓四當官 第一百九十章 娃有名兒了!

    韓秀峰嘴上說沒啥好擔心的,心裡其實還是有些忐忑。只能自個兒安慰自個兒,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暗暗打定主意,黃鐘音真要是偏聽偏信幫任禾,就不做巡檢那個九品芝麻官。只要不入仕,他的權再大又能耐我何!

    不過在一切沒明朗之前,該做的事依然得做。

    《會館翻建徵信錄》既是用來監督經手人的,更是用來彰顯捐資人熱心公益而慷慨解囊的義舉。黃鐘音給會館捐了五十兩銀子,但《會館翻建徵信錄》已經印好,再刊印不曉得要等到猴年馬月。

    韓秀峰覺得徵信錄上不能沒黃鐘音的名字,趕緊去請書肆掌櫃刊印五百張單頁,印好之後把原來的那五百冊拆開重修裝訂。雖然多花了二十兩銀子,但連翰林院編修吉雲飛和翰林院庶吉士敖彤賢都認為這銀子應該花。

    沒想到徵信錄還沒弄好,黃鐘音就跟吉雲飛、敖彤賢一樣頻頻來會館宴請好友同僚。每次來都非常客氣,一口一個「志行」,不像之前那樣稱「韓老弟」,並且再也沒有提過任禾。

    韓秀峰終於松下口氣,正準備去書肆問問徵信錄有沒有裝訂好,老家來了人,而且來的不是一般人,竟是長壽胡家的長房長孫胡德強胡大少爺,他不但帶來了老丈人和顧老爺的信,也把顧老爺等老家士紳擬定的先賢名冊、先賢畫像和先賢牌位一起送來了。

    人家是將門虎孫,韓秀峰自然要以禮相待。

    趕緊潘二和大頭張羅了一桌酒菜,給胡大少爺接風洗塵。酒足飯飽,安排胡大少爺和他的家人先去後院歇息,一切安排妥當才回到正廳。

    巴縣不比京城,消息極其閉塞。

    尤其那些住在鄉下的人,可能一輩子甚至都不會去一次縣城,更不用臨縣了。

    不但潘二之前沒聽說過胡老將軍的事,連在縣衙當差的余有福都不曉得重慶府出過胡老將軍這樣的傳奇人物,想到剛才在一邊伺候時聽到的那些話,由衷地嘆道:「胡大少爺的祖父真霸道,窮的沒飯吃被迫投軍,從一個丘八做到了提督,官居從一品,還繪像紫光閣,嘖嘖嘖,戲文裡的常山趙子龍也沒這麼霸道!」

    韓秀峰太瞭解余有福了,不想跟他聊三國,而是喃喃地說:「其實胡少爺的祖父我不只是早有耳聞,而且如雷貫耳。只是之前腦子裡全是我們重慶府十四州縣散廳歷年來的文進士,尤其翰林老爺。從未想過武進士,更不用說行伍出身的胡軍門。」

    潘二曉得這事讓韓秀峰有多尷尬,坐下笑道:「四哥,這不怨你,怨只能怨胡軍門是武官,連省館的進士名錄裡都沒他的名字,我們曉都不曉得,就算想也想不到。」

    「你們不曉得,我曉得啊!幸虧沒擅自做主,幸虧顧老爺想得周全,不然真會得罪人。」韓秀峰頓了頓,又說道:「我們這兒不只是進京應試的文舉人和進京覲見候補候選官員的下榻之所,一樣是進京應試的武舉人和進京覲見候補候選的武官下榻之所。鄉賢祠裡要是一位武官也沒有,讓來京應試的武舉人和來京候補候選的武官咋祭祀,不祭祀又咋收他們的香火錢?」

    余有福咋也沒想到韓秀峰會說出這番話,驚詫地問:「四娃子,你是說人家來文昌閣和鄉賢祠祭拜還得給香火錢?」

    「當然得給,而且這跟館費和捐輸是兩碼事。」韓秀峰放下名冊,抬頭笑道:「上午翻過曆書,後天是吉日。長生,你明兒個跑一趟,去告訴鐘老爺、吉老爺他們,顧老爺托胡家人把先賢的畫像和牌位送來了,問問他們後天有沒有空,要是有空就請他們來迎請先賢入祠。」

    會館就是棵搖錢樹!

    韓秀峰作為會館首事自然是要吃肉,潘二雖吃不著肉但湯卻沒少喝。

    翻建那會兒不管採買啥材料全是他經手的,工錢也全是他算的,再加上這麼多人近一年的伙食費和這些天吉雲飛、敖彤臣等官老爺宴客的酒席和官老爺們給的賞錢,不知不覺已經賺了一百多兩,想到文昌閣和鄉賢祠的香火錢又是一個進項,咧嘴笑道:「用不著等到明天,我等會兒就去。」

    「罪過罪過,迎請先賢入祠,不能談錢!」余有福覺得不能對先賢不敬,急忙雙手合什拜起堆在香案上的先賢畫像和牌位。

    一直插不上話的大頭再也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四哥,老家不是來信了嗎,趕緊拆開來瞧瞧,看段老爺在信裡都說了些啥。」

    「哦,我差點忘了。」韓秀峰反應過來,急忙拆開老丈人托胡家人捎來的信。

    這次的信很長,竟有六張。

    韓秀峰仔仔細細看完,一邊疊起來往信封裡塞,一邊會心地笑道:「我娃有名兒了,顧老爺幫著取的。永大宗元先文章,山林玉秀仕澤祥,我是秀字輩,到我娃這兒就是仕字輩,我娃叫韓仕暢,不但能入仕,仕途還順暢,你們說顧老爺取的這名兒咋樣?」

    「仕暢,仕途順暢,好,這個名兒真好!」

    「顧老爺到底是翰林老爺,連名字都幫著取得這麼旺氣!」潘二很是羨慕,想想好奇地問:「小名兒呢,有沒有小名兒?」

    「有。」韓秀峰放下信摸了把臉,心有餘悸地說:「我岳父在信裡說我娃在他娘肚子裡胎位不正,差點難產,幸虧請乾娘幫著接生的。你不曉得乾娘,余叔是曉得的,她妙手精良,心腸又好,簡直是觀音菩薩轉世,硬是把琴兒從鬼門關邊上拉了回來也保住了我娃。我岳父想著我娃還沒出世就遭這麼大磨難,擔心不好養,就幫著取個好養的小名兒,叫狗蛋。」

    「叫狗蛋好,反正這是小名兒又不是大名兒。」

    「四哥,別擔心,狗蛋不會有事的,肯定好養!」

    「嗯,現在不擔心了,有琴兒和我岳父岳母照應,一定不會有事的,一定能養得白白胖胖。」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5 19:47
韓四當官 第一百九十一章 段知府要進京

    大頭又忍不住問:「四哥,段老爺在信裡還說了啥?」

    「他說狗蛋滿月那天不但顧老爺和費二爺、劉舉人、鮑舉人他們去了,巴縣、江北廳、璧山和江津的幾位要來京應試的舉人也去了,而且全備了賀禮,光長命鎖就收了八個。長生,你爹也去了,你爹也送了個長命鎖。」

    韓秀峰頓了頓,接著道:「滿月酒攏共擺了十六桌,我家院子小,擺了四桌,我岳父家那邊擺了十二桌。縣衙、府衙和道署的長輩,十四州縣散廳正堂的坐府家人,我岳父那邊的親戚和街坊鄰居,該請的全請了,光禮金就收了三百多兩,不過人情往來,有來有往,人家有事我們一樣得去。」

    潘二禁不住笑道:「我爹上次來信時跟我說了,說他一定會去的。」

    韓秀峰笑道:「我岳父讓你爹跟費二爺老爺們坐的一桌。」

    「是嗎,我爹一定很有面子,回走馬能跟街坊鄰居顯擺一個月,哈哈哈!」

    四哥,我們川幫有沒有去人?」大頭急切地問。

    「這我還真不曉得,我岳父在信裡沒說。」

    「不可能啊,就算八爺不去,六哥也得去。」

    韓秀峰曉得他這些天想家了,再想到反正他不識字,乾脆掏出信裝模作樣的看了幾眼,旋即抬頭道:「大頭,我岳父雖沒提川幫有沒有人去吃滿月酒,但提到了八爺。說八爺越活越精神,一天能吃三碗飯。」

    「在碼頭上討生活的人飯量大,我以前一頓能吃半鍋!」

    終於等到了八爺的消息,大頭樂的心花怒放,竟扔下眾人往後院跑去,轉眼間又興沖沖跑了回來,把這大半年的工錢和這段日子人家給的賞錢往韓秀峰面前一放:「四哥,胡少爺剛才說他過幾天回去,你反正要請胡少爺給家捎信,幫我跟胡少爺說說,讓他幫我把這些錢捎給八爺。」

    這是他的一番孝心,況且錢對他來說沒啥用,韓秀峰正準備答應,余有福也笑道:「四娃子,我這兒也有十幾兩,你也幫我跟胡少爺說說,請胡少爺幫我把錢捎給家裡。」

    「行,不過銀子和這些錢你們先收著,胡少爺過幾天才走。」

    大頭欣喜若狂,剛把銀錢收好,「日昇昌」小伍子竟繞過照壁走進院子,遠遠地拱手道:「韓老爺,新館建得真氣派,要不是門樓上掛著重慶會館的牌匾,我真以為走錯了地方。」

    韓秀峰急忙起身相迎:「一般一般,跟江浙的那些會館還是沒法兒比的。」

    「人比人氣死人,會館同樣如此,所以用不著啥都跟人家比。」小伍子見潘二要去沏茶,連忙一把拉住,旋即從袖子裡掏出一封信:「韓老爺,無事不登三寶殿,小的是給您送信來的,這是陝西漢中府給您寄來的信。櫃上今兒個忙,信交給您,茶小的就不喝了。」一聽到「陝西漢中府」這個地名,韓秀峰就曉得信是巴縣自順治朝到現在會試中式名次最高、官也做得最大的陝西漢中知府段大章寄來的,一送走「日昇昌」的小伍子,就趕緊拆開來看。

    潘二也猜出來了,好奇地問:「四哥,是段老爺的信吧?」

    「嗯,」韓秀峰迴到正廳,放下信笑道:「段老爺在知府任上已滿三年,按例要回京覲見。他不曉得會館有沒有建好,在信裡說要是建好了抵京之後就下榻會館,要是沒建好就住省館,讓我幫他提前跟張館長說一聲,好給他留幾間房。」

    知府那是真正的大官,潘二激動地說:「段老爺是正兒八經的巴縣同鄉,會館沒建好沒辦法,現而今建好了,而且建得這麼氣派,肯定讓他老人家住我們這兒!」

    韓秀峰也很激動,不禁笑道:「這是自然。」

    余有福心想能巴結上府台那是多大的面子,急切地問:「四娃子,段老爺有沒有在信裡說啥時候動身,估摸著啥時候能到?」

    「說了,信是段老爺上上個月二十六寫的,他打算上個月初九啟程,估摸著一個月能到,也就是這幾天。」

    「這麼說信走得慢。」

    「嗯,這封信走的是有些慢,不過總算趕在段老爺抵京之前送到了。」韓秀峰沉思了片刻,交代道:「長生,你等會兒別去找吉老爺他們了,迎請先賢入祠的事不著急,段老爺這幾天到,等段老爺到了再說。」

    「對對對,迎請鄉賢入祠這麼大事當然要等段老爺。」

    「段老爺不可能孤身進京,少說也有七八個隨從,趕緊把裡頭的狀元房再打掃一遍,再去買幾床鋪蓋,以防段老爺他們沒帶。」

    「不光要多買幾床,還得買兩床好點的。」

    「嗯,你看著置辦,別捨不得花錢。」韓秀峰想了想,接著道:「余叔,勞煩你去找下溫掌櫃他們,問問他們一家能不能出一兩個人來幫忙。段老爺好不容易回一次京,一定會宴請六部的大人和在京的同窗同年,光我們這幾個人肯定忙不過來。」

    「好的,我這就去。」

    「等等。」

    「還有啥事?」余有福回頭問。

    韓秀峰沉吟道:「段老爺回京覲見給我提了個醒,我不光是會館首事也是候補巡檢,這個缺指不定哪天就補上了,一補上就得領憑上任。我們說走就走會館咋辦?跟溫掌櫃他們說清楚,不管他們讓誰來幫忙,來了之後就別走了,留在這兒熟悉會館的大事小事,不過在我們走之前會館只管食宿沒有工錢給。」

    「他們急著接替你做首事,哪會在乎那點工錢,肯定願意的。」

    「不管他們願不願意,我們得先跟他們說清楚,畢竟會館養不了那麼多人。」

    「曉得了,我這就去。」

    韓秀峰把余有福目送出正廳,想想又說道:「長生,把鋪蓋買回來之後你再去跟吉老爺、鐘老爺、敖老爺他們說一聲,告訴他們段老爺要回京覲見的事。」

    「曉得,我先去買鋪蓋。」

    「小山東!

    「來了,」小山東從後院跑了進來,扶著椅子問:「韓老爺,啥事?」

    「你和大頭看好門,順便把院子打掃乾淨,我去趟崇文門。」

    「去崇文門做啥?」

    「有事。」

    韓秀峰心想你人不大,管的事還挺多,笑看了他一眼,跨過門檻頭也不回地走出正廳。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5 19:47
韓四當官 第一百九十二章 「鬼門關」


    趕到崇文門,只見大小商販,車水馬龍,城門內外還是那麼熱鬧。

    韓秀峰拉住一個正忙著敲詐行人的稅吏問了問,隨即從排隊等著交稅的人群中擠了出去,來到「日昇昌」京城分號斜對面的一個茶攤前,笑看著正翹著二郎腿喝茶的富貴問:「富爺,在忙啥呢?」

    「四爺,您怎麼來了!」富貴樂了,立馬放下茶碗站起身。

    韓秀峰迴頭看看城門口那幫正忙著敲詐勒索行人的稅吏,湊到他耳邊說:「無事不登三寶殿,是來求您幫忙的。」

    「會館不是翻建好了嗎,該添置的傢伙什也添置齊了,我還能幫上啥忙?」

    「不是會館的是,其實也是。」

    「到底啥事?」

    崇文門稅關不光收百姓的稅,一樣收官老爺的稅,而且是官越大收得越多!

    據說督撫回京述職,不給萬把兩銀子別想進城,司道進京要花七八千兩,知府想進城最少也得四五千兩。韓秀峰曉得他們敲詐起官老爺有多狠,苦著臉道:「富爺,我有一個同鄉要回京覲見,估摸著就這幾天到。您能不能幫我打個招呼,讓城門口那幫兄弟手下留情,別為難我那位同鄉。」

    富貴沒想到韓秀峰會請他幫這個忙,無奈地說:「四爺,這不合規矩,我要是不為難您那位同鄉,人家就得為難我啦!」

    「我那位同鄉懂規矩,我那位同鄉也不是個小氣人,該打點的照樣打點,只求您幫我跟城門口那幫兄弟說說,請他們大差不差就行了,別獅子大開口。」韓秀峰迴頭看了看,接著道:「我那位同鄉不是江浙那些富庶的地方為官,而是在陝西。別人不曉得您是曉得的,陝西多窮啊,沒啥油水!」

    「陝西雖沒江浙富庶但也算不上有多窮,就算在窮地方做官,一樣有肥缺。」

    「我那位同鄉為官清廉,真沒攢下多少銀子。」

    這不是一件小事,富貴不敢一口答應,把韓秀峰拉到一邊:「四爺,您別光顧著幫您那位同鄉哭窮,先說說您那位同鄉官居幾品,官居何職。」

    「陝西漢中知府加道員銜。」

    富貴樂了,拍著他胳膊道:「四爺,您這是拿我開涮!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知府那可是肥缺,有的是銀子,沒六千兩他進不了城,這事走誰的門路也沒用!」

    「要是城門口那些兄弟不曉得他是知府呢?」韓秀峰似笑非笑地問。

    「不曉得那就另當別論了,不過我們咋可能不曉得。」富貴回頭看看城門方向,得意地說:「我們崇文門稅關不但統管京師內外十三門,還有散稅口十幾處,盧溝橋、東壩和海甸全有稅口,連水陸碼頭都有我們的海巡。除非你曉得你那位同鄉走哪條路進京,提前去截住他,可截住也沒用。」

    「咋沒用?」

    「他不可能不帶銀子回京,沒銀子他拿什麼去打點?只要他身上帶了銀子,我們就不可能盤查不出來。」看著韓秀峰若有所思的樣子,富貴接著道:「四爺,您那位同鄉想繼續做知府要花銀子打點,想陞官更要打點!而且像他這樣的外官進京,總得給軍機大臣、六部堂官、座師房師和要好的同窗同年准備點土特產,陛見完不管是回陝西接著做知府還是陞官去其它地方上任,走前得給軍機大臣、六部堂官、座師房師和要好同窗同年送別敬。我敢跟您打賭,您那位同鄉要是不帶三五萬銀子,不帶帶三五十箱陝西的土特產,我富貴這兩個字倒著寫!」

    富貴的言外之意再清楚不過,段知府要麼不回京,回京不但會帶幾萬兩銀子,也會帶很多禮物,會很招搖,崇文門的稅官稅吏真要是讓他混進城,那崇文門稅關就不會被稱之為「鬼門關」了。

    韓秀峰很想幫段知府省點銀子,苦著臉道:「富爺,別人沒辦法您一定有辦法,幫幫忙,就當我韓四求您。」

    「四爺,這事不好辦。」

    「幫我想想辦法,求您了。」

    想到最缺銀子的時候韓秀峰幫過大忙,再想到韓秀峰似乎從來沒這麼低聲下氣過,富貴心一軟:「好吧,我幫您辦法想想辦法,不過兩千兩肯定是少不了的。」

    ………

    韓秀峰現而今想的不是自個兒,而是遠在老家的兒子。不但希望狗蛋能平平安安的長大,更想狗蛋長大之後能去最好的私塾乃至書院唸書,希望狗蛋將來考舉人、中進士,拉翰林!

    巴縣最好的私塾當屬磁器口孫家開設的鯉石學舍,出過三個舉人、兩個翰林,秀才更多。巴縣百姓津津樂道的「一門三舉人,五里兩翰林」中的三舉人全是孫家子弟,而其中的兩翰林便是段大章和黃鐘音!

    正因為鯉石學舍教出過那麼多人才,巴縣乃至整個重慶府的士紳都想自家的娃送去唸書,但鯉石學舍終究是孫家的私塾,本就不大,孫家子弟又那麼多,每年只收幾個別人家的娃。所以韓秀峰一心想借這個機會巴結上段大章,只要能巴結上,再過六七年便能跟段大章求一封推薦信,孫家族老就算誰的面子都不給,但也不可能不給段大章面子。有段大章的推薦信,到時候便能送狗蛋去鯉石學舍唸書。

    總而言之,巴結段大章的機會難得,一定要想法兒幫段大章省點進城的錢。

    好在富貴夠義氣,願意幫這個忙,也想出了辦法,不過是個笨辦法。

    在韓秀峰看來不管啥辦法只要管用就行,第二天一早雇了一輛車,叫上余有福和儲掌櫃一道出城,打算去大多外官進京會經過的通州張家灣等,看能不能截住段大章一行。

    知府進京都會被敲詐勒索,余有福覺得不可思議,扶著車廂壁問:「少爺,段老爺要是不給銀子會咋樣?」

    路不平,車顛得厲害,韓秀峰挪挪屁股,看著車窗外絡繹不絕的行人,淡淡地說:「不給銀子那些稅吏就變著法纏住段老爺,不讓段老爺進城。段大人是回京覲見的,皇上正等著見他呢,你說段老爺哪有功夫跟他們耗。就算跟他們耗,能耗一天難不成還能耗十天半個月。」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5 19:48
韓四當官 第一百九十三章 你就是韓秀峰?

    「這幫稅吏也太無法無天了,他們難道就不怕五城察院的御史?」

    韓秀峰正準備開口,儲掌櫃就笑道:「他們是吏又不是官,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就算被御史彈劾也頂多挨頓板子。何況段老爺不去告,御史也不會究。」

    「段老爺堂堂的知府,咋也不能被一幫胥吏欺負,為啥不去告?」余有福追問道。

    「余叔,你把事情想太簡單了,段老爺是帶著銀子回京的,你讓段老爺咋告?」看著余有福似懂非懂的樣子,韓秀峰耐心地解釋道:「知府一年才多少官俸和養廉銀,真要是跟他們鬧翻,身上又有幾千乃至上萬兩銀子,讓段老爺咋跟皇上解釋。」

    「我曉得段老爺進京不帶銀子不行,但為啥不跟顧老爺那樣把銀子匯到京城?」

    「匯銀子也有匯票,匯票不就是銀子嗎?」韓秀峰反問道。

    余有福還是想不通,又問道:「有沒有官老爺就是不給那幫胥吏銀子?」

    「有,以前有個進京陛見的藩台,實在拿不出那麼多銀子,一氣之下把東西全存放在城外,連官服都脫了,打赤膊,就穿一條褲子,自然不用交稅,就這麼大搖大擺進了城。」韓秀峰笑了笑,接著道:「人是進了城,城裡有同窗好友,也借到了衣裳,也陛見了。可用來打點的土特產和銀子全在城外,你想想,那些軍機大臣和六部的老爺們會咋看,又會咋想。」

    儲掌櫃忍俊不禁地說:「老余,這我也聽說過,好像是乾隆年間的事。要是擱現在,哪個官老爺敢豁出去這麼幹,他這個官一定做不長。」

    「現而今比早年黑?」

    「才曉得啊,現而今是火到豬頭爛,錢到公事辦!」

    正聊著,車伕突然「喻」了一聲,把馬車牽到路邊。

    韓秀峰掀開簾子探頭一看,只見前頭來了兩輛載客的馬車,載客的馬車後頭跟著八輛綁著大木箱的板車。一個身穿長衫的家人和四個挎著刀的衙役跟著走,生怕板車上的東西掉了。

    有家人和衙役隨行,馬車裡肯定是官老爺。

    韓秀峰下意識問:「敢問這位大哥是從啥地方來的?」

    走著前頭衙役楞了楞,緊握著刀厲聲問:「啥事,這可是天子腳下,你莫非想打我們的主意!」

    「等等。」身穿長衫的家人走上前來,打量著韓秀峰好奇地問:「兄弟,聽口音你是四川人?」

    「正是。」

    「這麼說是同鄉,」家人一邊示意衙役們跟著大車繼續趕路,一邊笑問道:「為啥打聽我們從哪兒來的?」

    「晚生是出城接人的,看您幾位風塵僕僕,就忍不住問了一句。」

    「我們是從陝西來的,一定不是你要接的人,先走一步,有緣再會。」

    韓秀峰樂了,立馬跳下馬車:「這位大哥,您是從漢中來的吧?」

    「是啊,你咋曉得的?」

    「晚生韓秀峰,晚生就是來恭迎段老爺的!」

    「你就是韓秀峰,你就是重慶會館的首事韓志行?」家人驚詫地問。

    「正是!」韓秀峰顧不上跟他寒暄,小跑著追上已擦肩而過的馬車,邊跟著走邊喊道:「段老爺,段老爺,晚生就是給您寫過信的韓秀峰,晚生來接您了!」

    「停,停下。」一個五十多少的長鬚男子探出頭,看著韓秀峰將信將疑地問:「你就是重慶會館首事韓秀峰?」

    「是,秀峰見過段老爺,秀峰給段老爺請安了。」韓秀峰連忙躬身作揖,旋即急切地說:「段老爺,您的信我昨兒下午才收到,估摸著您應該就這幾天到,所以今兒一早就出城恭候。」

    段大章沒想到會館的新首事如此年輕,下意識回頭看向剛跟上來的余有福和儲掌櫃。

    再往前就有一個稅口,韓秀峰不想前功盡棄,急切地說:「段老爺,這個我們重慶會館的余有福,這位是我們四川在京做藥材買賣的儲掌櫃。勞煩您讓那四個差役換身衣裳,讓他們連同行李一道跟老余頭、儲掌櫃先進城,我們在這兒稍等片刻,等他們進了城我們再進。」

    段大章外放陝西前在京城做過十幾年翰林官,比誰都清楚京城騙子多。要不是韓秀峰自報家門,真以為韓秀峰是個騙子。想到韓秀峰不會無的放矢,想到再往前走便是崇文門,段大章立馬給家人使了個眼色,旋即示意韓秀峰上車。

    「志行是吧?」

    「是,沒想到段老爺您竟記得我的字。」

    段大章放下簾子,用老家話笑問:「其它事回頭再說,先說說為啥讓衙役換衣裳?」

    韓秀峰連忙道:「段老爺,我正好認得崇文門稅關的一個幫辦委員,跟他有些交情,昨兒下午一接到您讓『日昇昌』捎來的信,晚生就去找請那個幫辦委員幫忙,一切都安排妥當了。讓衙役們換身衣裳,就說那些行李是儲掌櫃的貨,只用給兩百兩銀子打發那些稅吏。」

    「行李先進城,我們呢,我們咋進城?」

    「段老爺,崇文門那幫稅吏有多難纏,別人不曉得您是曉得的。銀子還是得給,不過只要給兩千兩。」

    來京的這一路上,段大章一直在為咋過崇文門這個「鬼門關」發愁,他咋也沒想到之前只通過一封信的韓秀峰竟幫著打點好了,不禁笑道:「既然一切已安排妥當,就按你說的辦。」

    「謝段老爺信賴!」

    「應該本官謝你才是。」段大章曉得附近有崇文門稅關的海巡,不想被那幫胥吏盯上,顧不上再客套,立馬讓隨行的衙役換衣裳。

    崇文門稅關監督只在到任時去監督署視事一次,以後不再到署,署內一切事務均由奏派之總辦委員負責。總辦委員下面有兩個幫辦委員,其中一個就是富貴。

    攏共三個官,照理說這點事對富貴而言算不上啥。

    然而崇文門稅關也是衙門,大清的衙門都一個樣,大事小事全是總辦委員說了算,富貴這個幫辦委員不但說了不算,平日裡還得看總辦委員的那些個家人的眼色。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5 19:48
韓四當官 第一百九十四章 志行就是這樣的人

    為了還韓秀峰買原來個院子的人情,富貴昨兒晚上自掏腰包請稅吏們吃酒,跟稅吏們全說好了,見儲掌櫃和余有福帶著六輛大車趕到了崇文門外,立馬給要好的稅吏使了個眼色,然後把總辦委員的家人拉去吃酒。稅吏們心領神會,裝模作樣搜檢了一番,要了兩百兩銀子,給了一張二十兩的稅票,就這麼放儲掌櫃等人帶著幾大車行李進了城。

    韓秀峰陪著段大章緊隨而至,稅吏們又圍著馬車裝模作樣搜檢了半柱香功夫,這才揣著段大章給的一疊銀票放行,甚至連稅票都沒給。

    段大章沒想到會如此順利,回頭看看崇文門方向,笑問道:「志行,你那個朋友幫我省了兩三千兩,這個忙不能讓他白幫,要不要給幾百兩意思意思?」

    換做別人,韓秀峰一定會說要。

    畢竟幫著省了兩三千兩銀子,給個三四百兩意思一下理所當然,而到底有沒有給富貴誰也不曉得,這銀子不賺白不賺。但眼前這位不是別人,而是真正的同鄉,還是官做得最大的同鄉。

    韓秀峰一心巴結,自然不會賺這個銀子,微笑著說:「不用。」

    段大章沉吟道:「不意思一下不好吧,不然你以後咋求人家辦事。」

    「段老爺,真不用。」韓秀峰迴頭看了看身後,解釋道:「一是他原本就欠我個人情,二來您剛才已經給過了兩千兩,您進京陛見的事只有他和剛才那幾個稅吏曉得,所以剛才那兩千兩他們也就不用跟總辦委員的家人和另一個幫辦委員分。」

    段大章心想眼前這個小老鄉還真是個實誠人,微微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

    外官進京覲見要先去位於皇宮景運門內的外奏事處遞請安折,稟報皇上他人已經到了京城,住在啥地方,等著皇上的召見,所以段大章讓韓秀峰帶坐在第二輛馬車上的幕友先回會館。

    段大章做了十幾年翰林官,對京城很熟悉,韓秀峰沒啥好擔心,更幫不上啥忙,乾脆先回會館安頓他的幕友和隨行的衙役,並讓潘二和大頭趕緊準備酒席為他接風,讓余有福趕緊去喊黃鐘音、吉雲飛和敖彤臣。其他在京同鄉暫不喊,因為何恆他們要是全趕回來,一路鞍馬勞頓已經很累的段大章會應接不暇。

    當段大章遞上請安折來到會館時,黃鐘音、吉雲飛和敖彤賢已恭候多時,全站在門樓前恭迎。

    段大章與黃鐘音既是巴縣同鄉更是鯉石學舍的同窗,可以說是打小一起耍大的,久別重逢,好不親熱,以至於連吉雲飛和敖彤賢都插不上話。人貴在自知之明,韓秀峰可不會傻到往前湊,見酒席還沒弄好,給眾人致了歉,然後去後院的廚房幫忙。

    段大章一邊跟黃鐘音等人敘舊,一邊在黃鐘音、吉雲飛陪同下里裡外外、上上下下轉了一圈,回到正廳坐下,端著茶笑道:「永洸,博文,我一直以為只是修繕一下,沒想到你們竟大興土木,把舊館整個推到重建,還建得如此氣派!」

    黃鐘音苦笑道:「說起來慚愧,會館翻建我們真沒啥費啥心,也沒出啥力,可不敢居功,這一切全是志行操辦的。」

    「全是志行一個人操辦的?」

    「騙你做啥。」黃鐘音放下茶杯,指指吉雲飛:「不信你問博文,博文最清楚。」

    段大章覺得有些難以置信,下意識問:「博文,志行接替費二沒多久吧?」

    吉雲飛微笑著確認道:「志行這個首事是沒做多久,但正如永洸兄所說,會館翻建擴建全是志行一手操辦的。倬雲兄,你別看他今年才二十二,做事卻四平八穩,不然顧老爺也不會那麼器重他。說出來你不敢相信,會館建成這樣,包括添置這些桌椅板凳和一應用具,攏共只用掉四千多兩銀子,其中還包括買舊館隔壁的院子,也就是我們腳下這個地方。」

    「只用了四千多兩!」段大章將信將疑。

    「收捐的銀錢是咋花的,新館是咋建起來,徵信錄上一筆一筆記得清清楚楚,不信你得空翻翻徵信錄。」看著段大章一臉不可思議的樣子,吉雲飛又惋惜地說:「志行為人耿直,做事勤勉,可惜是個冷籍,少小時沒人願意給他具保,書唸得再好也考不了功名,只能輟學去衙門幫閒,後來想想不甘心就捐了個候補巡檢。這個首事是二爺逼著他做的,別人不曉得我是曉得的,他剛接手會館時公賬上不但沒哪怕一文錢,反倒欠二爺幾十兩銀子。」

    「志行確實是個人才,可惜不能走正途。」黃鐘音這些天沒少來會館,也覺得韓四人不錯。

    聽兩位好友這麼一說,再想到進城的事,段大章禁不住笑道:「我信,這個韓志行是不錯,我人還沒進城他就給我送了一份三千兩的大禮。」

    「倬雲兄,你這是開啥玩笑?」吉雲飛覺得很奇怪,放下杯子笑道:「他的家底我是曉得的,他家境真的很一般。從去年來京到現在連一件新衣裳也沒見他添置,平日裡省吃儉用,他哪有三千兩銀子孝敬你。」

    「你看我像是在開玩笑嗎?」

    段大章也放下茶杯,繪聲繪色地說起韓秀峰是怎麼幫他混進城的。

    吉雲飛恍然大悟,哈哈笑道:「原來是幫你省了三千兩!」

    「不但幫我省了三千兩,我問他要不要拿幾百兩感謝下那個崇文門稅官,他竟然說不用。你們說說,給銀子他都不要,這份人情讓我咋還?」

    「倬雲,你想多了,志行就是這樣的人。」吉雲飛一點不覺得奇怪,忍俊不禁地說:「志行的書雖唸得不多,但深知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的道理。錢俊臣你是曉得的,有一次被債主找上門,志行見他可憐,幫他墊還了幾十兩銀子,他就把一隻差點被債主搶走的鐲子抵給了志行,以為鐲子不值幾文錢不打算要了,欠志行的銀子也不打算還了。後來志行發現鐲子值上百兩,又把鐲子還給了他。」

    這事黃鐘音也是頭一次聽說,下意識問:「那幾十兩銀子呢,錢俊臣最後有沒有還?」

    「還了,不過還的那幾十兩是志行幫他賺的潤筆錢。」

    「錢俊臣的字還能賣錢?」

    「所以說等於沒還。」吉雲飛笑了笑,又說道:「最可氣的是,他為了謀今年恩科同考官的差委,竟把那隻祖傳的鐲子又拿去賣了,真是枉費了志行的一番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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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一百九十五章 朝局戰局

    小老鄉是不錯,不過對段大章而言只是一個小插曲。

    他離京太久,雖說京信和冰敬炭敬也從來沒斷過,但漢中府離京城太遠,消息並不靈通,相比韓秀峰這個無足輕重的小老鄉,他更想知道朝堂上的事。

    吉雲飛早有準備,甚至帶來了一份筆記,段大章一開口,便憂心忡忡地說:「倬雲兄,以小弟之見你回來的真不是時候。廣西湖南軍務未平,豐北河工漫口未合,江蘇山東連降暴雨,而京畿直隸自入春以來竟缺少雨澤,南邊大澇,北邊大旱,真是天災人禍全趕一塊了。皇上焦勞宵旰,多次特詔求言,前幾日又諭內外臣工條奏,凡有可採取者,均已見諸施行,而內外諸務因循,未能振作。著各部院大臣、九卿科道等目擊時艱,自當與國同其休戚。」

    「杜大人就殞沒在賑災任上的吧?」段大章低聲問。

    「嗯,」吉雲飛點點頭,輕嘆道:「從六月初二開始,江蘇山東連降大雨,濱州等三十餘州縣受災,大水淹沒莊稼,民宅倒塌,舟行陸道,魚蝦遍野,沿河百姓漂溺殆盡。山東是杜大人的老家,想到家鄉水災飢民,杜大人便痛裂肝腸,求向皇上讓他去籌辦賑務。

    一求到恩旨,他便星夜趕赴山東,置暑濕於不顧,宵衣旰食,察民情,問疾苦,與山東官員核定施賑章程,安撫災民。辦完山東賑務又馳赴江南,冒暑遄征。不料由於晝夜勞頓,感受暑濕,觸舊患肝症。

    七月八日,將江南賑務情形奏報朝廷,在奏摺中言不稱病。不料病勢陡轉,醫藥無效,於七月九日殞沒於江蘇清江浦驛台。皇上萬分悲痛,靈柩抵京,親往杜宅祭奠,撫棺痛哭,賜陀羅經被一襲,賞銀五千兩治喪,追贈杜大人為太師大學士,謚號『文正』!」

    「文正」是天下讀書人夢寐以求的謚號,而「太師大學士」更是人臣中最高的一種冊封,自嘉慶朝以來漢臣被追封為「太師大學士」者唯杜受田一人而已。

    想到這些,黃鐘音禁不住說:「按例凡大臣應否予謚,應由禮部先行奏請,唯有杜大人不同,杜大人的謚號是皇上欽定的!本月初四,起柩歸里,皇上不但賜祭酒一罈,賜金鎬、玉鍬,還命恭王奠送!」

    「帝師啊……」段大章長嘆口氣,喃喃地說:「逝者已逝,逝者如斯。博文,還是說說最近的人事吧。」

    「哦,」吉雲飛反應過來,連忙道:「吏部以大學士訥爾經額應定何殿閣請,得旨,著為文淵閣大學士;皇上命成郡王載銳為內大臣,鄭親王端華為閱兵大臣,定郡王載銓為步軍統領。命戶部尚書、協辦大學士禧恩管理藩院事;命大學士祁寯藻管戶部事;命內閣侍讀學士文清為大理寺卿,太僕寺卿廖鴻荃為太常寺卿。」

    段大章追問道:「軍機處呢?」

    「皇上命吏部左侍郎邵燦、戶部右侍郎麟魁在軍機大臣上行走……」聊起這些,吉雲飛如數家珍。

    在時,酒席準備了。

    韓秀峰走進花廳,見他們正在說正事,不敢打擾,拿起水壺幫他們續上茶,然後靜靜地站在一邊。

    段大章問完中樞的人事變化,抬頭看了韓秀峰一眼,又問起廣西和湖南的戰事。黃鐘音剛從湖廣辦完差回來,聊起戰事跟吉雲飛剛才一樣如數家珍。

    「七月二十八日,太平逆匪由醴陵猝至長沙,偪近南門,佔踞妙高峰、鰲山廟一帶分擾。皇上諭令賽尚阿統領大兵,迅赴長沙應援,並諭令徐廣縉星速赴楚督剿。然而賽尚阿貪生怕死,駐足不前。二十九等日,逆匪對城中開放槍炮,均被擊退……」

    前段時間忙著翻建會館,韓秀峰直到此時此刻才曉得黃鐘音之前去湖廣,原來是奉旨查辦那些貪生怕死的官員的,賽尚阿、程矞采等均被摘去頂帶,拔去花翎,但仍統帶官兵。

    廣西提督向榮誇詐冒功,飾智欺人。在太平賊匪攻下永安時他躲在平南,後來又託病不出,皇上氣得大罵他喪盡天良,革了他的職,發配新疆效力贖罪。

    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

    正想著杜三好像就在向榮手下干,向榮貪生怕死不敢跟太平賊匪硬拚,杜三應該不會有啥事,段大章突然問:「永洸,你說的這些全是幾個月前的事,現在戰況如何?」

    「這我就不曉得了,」黃鐘音想想又苦笑道:「要是看奏報,三天兩頭打勝仗,隔三差五邀功請賞,太平賊匪早該被他們匪滅幾回了。可大小城池還是一個接著一個失陷,他們還是頻頻求援,昨天從貴州調兩千兵、今天從四川調一千兵、明天從河南調三千兵,甚至從你們陝西調了幾千兵,再這麼下去我真不曉得還有沒有兵可調!」

    「想曉得戰況不用看奏報。」吉雲飛抬頭道。

    「博文,不看廣西和湖南的奏報我們還能看啥?」黃鐘音下意識問。

    「看這個就行了!」

    吉雲飛打開筆記,念道:「遠的不念,我就念這兩個月的,上個月初,皇上予浙江陣亡千總周得標、王汝霖,把總沈寶林、周御清、湯凝泰、外委高其祥、俞祥麟、徐廷寶,祭葬世職;

    上個月中旬,皇上予廣西陣亡知州林光謙,知縣梁士超,守備楊熹、馬佔魁,千總王運帷、繆逢恩,把總楊應彪、普正榮、楊通瑞、麻勝國、呂大標、外委范偉、李春林、張得勝、候登元,祭葬世職!

    上個月下旬,予廣西殉節知州曹燮培、瑞麟,參將楊映河,祭葬世職,任所原籍建立專祠。予學正農賢托,都司武昌顯,守備余連升,千總田慶華、馬瑞龍,把總盧先振、黃志林、韓大典等祭葬世職。」

    死了這麼多人,不但有武官也有文官!

    段大章暗暗心驚,禁不住問:「湖南呢?」

    吉雲飛翻了翻筆記,凝重地說:「本月初,皇上予湖南江華縣守城殉難知縣劉興桓、祭葬世職;予殉難知州李啟詔、孫恩保,教諭歐陽復,祭葬世職。予湖南陣亡總兵官福誠,副將尹培立,參將薩保,都司塔勤、祭葬世職!前日,皇上又予湖南陣亡總兵官福誠,副將尹培立,參將薩保、蕭逢春、任大貴,都司塔勤、姬聖脈,守備程大振、格圖肯、郭進城,游擊曾正川等七十五人祭葬世職。」

    段大章早曉得戰況堪憂,卻沒想到會如此嚴重,喃喃地說:「廣西湖南糜爛,湖北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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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一百九十六章 甘肅布政使!


    眾人談興正濃,移步臨時改作飯廳的右花廳依然光顧著說話,沒動幾筷子菜,酒也是淺嘗而止。儘管沒怎麼吃,段大章依然讚不絕口,說很久沒吃到如此地道的家鄉菜。

    吃完捎午,送走黃鐘音三人,段大章沒急著回房歇息,先是打發那幾個衙役回陝西,免得他們在天子腳下惹事,隨即讓家人王貴拿來五十兩銀子。

    「段老爺,您這是干嘛?」

    「這是我的館費和捐輸,」段大章回頭看看牆上的會館規約,笑看著韓秀峰道:「俗話說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既然有規約就得照約規施行,不然這麼大的會館咋維持下去?」

    「謝段老爺厚賜。」韓秀峰反應過來,急忙起身致謝。

    「都說了這是應該的,你這又是干啥。」段大章示意韓秀峰坐下,品了一小口香茗,笑道:「志行,你的事永洸和博文都跟我說了,現而今我雖不是京官,一年甚至幾年也來不了京城一次,可一想到你補上缺之後就得領憑上任,總有些惋惜甚至擔心。」

    韓秀峰下意識問:「段老爺,您擔心啥?」

    「擔心會館啊,」段大章抬頭看看四周,感慨萬千地說:「想當年我來京應試,來得太晚,不但省館沒有房,連大小客棧都住滿了,只能和瀘州的一個好友去租了一間,那房子又矮又小,屋頂還漏,一想到那段日子便不勝唏噓。

    直到顧老爺站出來倡建會館,我重慶府十四州縣散廳來京應試的考生和來京覲見及候補候選官員才有了個落腳地兒。光陰如梭,這一轉眼就是十幾年,顧老爺早致仕回鄉了,新館也變成了舊館,真是物是人非。」

    「是啊,時間過得真快,有時候都不敢相信我來京城都快一年了,要是把路上的時間算上已經一年多了。」

    「有些人碌碌無為,把時光全虛度了。剛剛過去的這一年,你韓志行的時光沒虛度,要不是你殫心竭慮、苦心經營,哪會有這又大又氣派的會館?」

    「段老爺過譽了,要不有顧老爺等前輩打好了底子,要不是您等同鄉官員和老家的士紳們慷慨解囊,我韓秀峰就算有三頭六臂也翻建不起來。」

    「志行,我沒過譽,你也無需過歉,你的為人,你為會館所做的一切全是有目共睹的。」段大章放下茶杯,惋惜地說:「永洸和博文他們捨不得你走,擔心你走之後用不了幾年好好的會館又會荒廢掉,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又不能因為會館耽誤你的前程,畢竟做一任官哪怕只是個九品巡檢,直接關係著你韓家能否擺脫冷籍,你韓家子弟今後能否走正途。」

    「讓段老爺見笑了,秀峰捐這個官實屬迫不得已。」

    「這有啥好見笑的,年輕人就應該有上進之心。」段大章笑了笑,接著道:「永洸和博文剛才走時說了,缺你照補,補上之後官也照做,但你走之後會館只有值事,除了你韓志行之外不會再有首事,這個首事給你留著。」

    韓秀峰怎麼也沒想到黃鐘音、吉雲飛和敖彤臣等京官居然做出了這麼個決定,想想竟有些感動,正不曉得該說點啥好,段大章又說道:「至於補缺的事,永洸和博文說你已經托省館走了吏部的門路,省館張館長做事還是靠譜的,何況你身為府館首事與他應該有些私交。」

    「段老爺,我這點事還勞煩您掛在心上……」

    「聽我說完嘛。」段大章喝了一小口茶,笑看著他意味深長地說:「志行,如果你只是想做一任官讓你韓家擺脫冷籍,過幾日不妨去問問張館長,補這個缺到底還要等多久。如果還要等上一年半載,不妨請他幫著想想辦法,看吏部能不能把你外放去甘肅候補試用。」

    韓秀峰不解地問:「去甘肅?」

    「有件事用不著瞞你,就想瞞也瞞不住,」段大章放下茶杯笑道:「實不相瞞,我半年前就得甘陝總督舒興阿舒大人保舉,蒙皇上天恩,補授甘肅布政使,是接到吏部公文才乞求回京覲見的。」

    從知府直升任布政使,這是連升兩級。

    韓秀峰反應過來,急忙起身拱手道:「恭喜段老爺,不,恭喜段大人,賀喜段大人!段大人,今後您就是藩台了!」

    「有啥好恭喜的。」段大章一邊示意他坐下,一邊嘆道:「相比那些同年,我段大章的仕途實在算不上順,曾國藩你應該是聽說過的,一折《敬陳聖德三端預防流弊疏》天下聞名,現而今已是吏部左侍郎,要不是母喪要回家丁憂,這會兒應該在主持完江西鄉試回京的路上。

    靈桂已經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惲光宸已經是江西按察使署布政使。丁嘉葆已去世好幾年了,但去世時已經翰林院侍講學士,甚至做過一任貴州學政。吳嘉洤無心做官,告病回鄉,掌教平江書院,文章詩詞聞名天下,尤其詩詞已自成一派。」

    看著韓秀峰驚詫的樣子,段大章接著道:「今天才曉得詹事府右贊善郭沛霖過幾日也要去江蘇補用,他本就是記名道府,且精通河務,聖眷正濃,這次外放雖說以道員留用南河,但誰不曉得南河總督那個缺是給他留著的。」

    他的那些同年跟吉飛的那些同年不一樣,現而今真是個個身居高位。

    相比之下,他的仕途真算不上順暢。

    韓秀峰正不曉得該怎麼勸慰,段大章話鋒一轉:「志行,等吏部帶領引見前的這些天,我要拜見剛入值軍機處的恭親王,要拜見祁寯藻、彭蘊章、穆蔭等軍機大臣,要拜見六部尚書、都察院左都御史,六部侍郎和通政司、大理寺等堂官。

    同年、世交和在翰林院時的同僚那邊我實在顧不過來,該拜訪哪些人,徐先生那幫有份名冊。眼看就入冬了,不但要一家送點陝西的土特產,炭敬也要一併送上。禮物和炭敬我的家人王二早準備妥當,名帖和書信徐先生也早準備好了,他倆一個不方便出面,一個不大懂規矩不太會說話,勞煩你幫我挨家跑一趟。」

    韓秀峰豈能不曉得段大章的良苦用心,不禁苦著臉道:「段大章,這麼大事交給我辦,合適嗎?」

    「有啥不合適的?」

    段大章既想還韓秀峰幫他少花銀子進城的人情,也想為會館做點事,畢竟韓秀峰現在依然是重慶會館首事,多認得幾個大人將來說不定能幫到來京應試的和候補候選的同鄉,起身笑道:「你比我家小山還小幾歲,我那些同年同僚要是問,你就說是我內人的娘家侄子,他們定會另眼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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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一百九十七章 花銀子如流水


    段夫人的娘家侄子,段家的表少爺!

    這只是段大人的一句戲言,韓秀峰可不敢當真。而從內閣散班(下班)回來的何恆卻不這麼認為,覺得段大人既然開了口,韓秀峰就應該拜認這個干親,不然就成不識抬舉了,何況這不只是好事也不丟人。

    儘管何恆的話有道理,但韓秀峰還是不願意因為人家的一句戲言就順桿子往上爬,就這麼當作什麼也沒發生一般盡心盡力地做事。

    沒從徐先生那裡拿名冊不曉得,拿過來一看大吃一驚,沒想到段大人在京城的同年同僚和好友竟有那麼多。

    接下來四天,每天都要雇輛馬車,帶上段大人家人準備好的銀票出去拜見,而在京城的四川同鄉和一些消息靈通的甘肅官員也紛紛來會館求見,潘二收門包收得手軟,短短幾天竟收了三百多兩。

    潘二現在不但精明而且謹慎,關上門問:「四哥,這些銀錢咋辦,要不要分點給王二?」

    「當然要分,至少要拿出一半。」

    「沒想到做段大人的家人這麼賺錢,好吧,一半就一半。」潘二想想又說道:「剩下的一半我也不能吃獨食,再拿出一番分給余叔、大頭和小山東他們。」

    韓秀峰放下筆,抬頭笑道:「這就對了,有錢就應該大家一起賺。」

    潘二咧嘴一笑,想想又禁不住問:「四哥,下午去省館,補缺的事張館長是咋說的?」

    「張館長又不是吏部的官老爺,一時半會間他哪曉得,他說明兒一早就去幫我打聽,說既然段大人已經發了花就沒啥好擔心的,實在不行就想辦法把我外放去甘肅候補試用。」

    「你不想去甘肅?」

    「甘肅太遠了,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去陝西或者貴州,畢竟離家近點。」

    「這倒是,我也有點想家。」想到有段大人關照,不管去哪個省都能找到靠山,潘二禁不住問:「四哥,段大人在忙啥?剛才出去買菜,順便買了點新鮮的瓜果,要不要送點過去?」

    段大人白天要去拜訪王公大臣,晚上一樣有應酬,每天吃酒都要吃到三更天才回來。回來之後還不能歇息,因為後天要進宮覲見。面聖奏對不是一件小事,如果君前失儀或奏對不當,別說能陞遷調補,恐怕連知府都做不成。所以一回房就綁上厚棉絮做的護膝,練習下跪,免得在皇上面前失禮,引來言官彈劾。

    韓秀峰曉得段大人這會兒正在房裡練習下跪,沉吟道:「你就別去了,讓大頭洗好切好送給王二,王二曉得段大人啥時想吃,啥時候不想吃,讓王二送進去。」

    「好的。」

    「對了,記得給徐先生和胡少爺送一份兒。」

    「我早想到了,所以買了大半筐。」

    潘二辦事韓秀峰還是放心的,不過接下來有大事要辦,乾脆回頭交代道:「長生,段大人跟那些要外放的知縣不一樣,按例要陛見好幾次才能走馬上任,也就是說至少要在京城呆一個月。這些天人家輪著給他接風洗塵,過幾日一樣要回請,所以段大人讓我們幫著張羅酒席。」

    「小事一樁,我們不就是做這些的嘛!」

    「啥小事一樁,你以為跟我們平時擺的那些酒席一樣?」韓秀峰反問了一句,如數家珍第說:「段大人打算大後天晚上宴請在京的同年和在翰林院時的同僚,我們要幫著準備上等酒席五桌,燕窩、烤乳豬、魚翅、海參、白鱔、鹿尾和活魚全得有,還得請兩個戲班。燕窩、烤乳豬、魚翅那些大頭和小山東會做嗎,你會唱戲嗎?」

    「不會。」

    「這就是了,得去找會做這些的酒樓請人家派廚子帶著食材和鍋碗瓢勺來會館做,得去附近的幾個戲園問問人家有沒有時間來唱戲。」韓秀峰頓了頓,接著道:「大大後天宴請六部的司官,要準備中等酒席六桌,一樣得請戲班。」

    潘二大吃一驚,禁不住問:「四哥,置辦這樣的酒席少說也得五六百兩,段大人這次進京得花多少銀?」

    韓秀峰抬頭看了一眼窗外,沉吟道:「少說也得四萬兩。」

    「四萬兩,這麼多!」

    「對你我而言四萬兩確實很多,不過對段大人來說真不算多。」韓秀峰轉過身,笑看著潘二盤算道:「眼看就入冬了,段大人又正好在京城,自然要把炭敬送了。軍機大臣,每人四百兩;軍機處上下兩班章京,每人十六兩。原來有交往的和今後要在公文上打交道的,每人一百兩八十兩不等;

    六部尚書和都察院的左都御使每人一百兩,六部侍郎和通政司、大理寺等大九卿每人五十兩,依次遞減;同年、世叫和以前在翰林院時的那些同僚都得應酬,一個也不能漏,光炭敬一項就得一萬五千兩。」

    「我的乖乖,這把銀子也太不當銀子了,真是花錢如流水!」

    「才曉得。」韓秀峰一邊揉著記賬記得發酸的手腕,一邊接著道:「段大人連升兩級,從漢中知府直接補授甘肅布政使,上任前要得跟送炭敬一樣給軍機大臣、六部尚書、都察院左都御史、六部侍郎和在京的同年、世交和在翰林院時的同僚送別敬,這又得一萬五千兩。再加上宴客等其它花銷,怎麼也得四萬兩。」

    潘二驚呆了,楞了好一會兒才喃喃地說:「難怪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呢,要是做一任知府賺不到幾萬兩銀子還不夠打點的。」

    「所以說官做得越大,花銷越大。」韓秀峰合上賬本,又嘆道:「段大人雖做了一任知府,卻沒賺到那麼多銀子,這次進京只帶了兩萬多兩。」

    「兩萬多兩哪夠?」

    「是不夠,所以段大人讓我明兒個先去『四大恆』等錢莊票號問問。借那些個錢莊票號是一定願意借的,甚至求之不得,關鍵是算幾分利。」

    潘二脫口而出道:「四哥,段大人只要能借到銀子就行,不一定非得管『四大恆』借,我們跟『日昇昌』有交情,與其便宜『四大恆』不如幫段大人去找『日昇昌』,人家還會念咱們的好,以後就是寄信也能方便不少。」

    韓秀峰笑道:「我也是這麼想的,關鍵他們的利是怎麼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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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不是鹽官的鹽官!

    段大人大擺筵席,韓秀峰忙得飛起。

    段大人的幕友徐先生有功名在身,甚至打算參加來年的會試,不方便出面張羅。段大人的家人王貴字認得不多,用段大人的話說不大懂規矩不太會說話,所以剛幫著送完土特產和炭敬的韓秀峰,又得持段大人的名帖挨家去送徐先生幫段大人寫的請帖。

    請帖送到還不能算「請」,只能稱之為「約」。

    宴會當日上午得再跑一遍,跟要宴請的官老爺的家人再次確認宴會的時間和地點,回來之後得跟段大人一道在會館門口恭迎,要把陸續而至的官老爺們迎進院子,安排好座次。

    開席了要在邊上伺候,而戲和酒宴竟持續到三更天。

    好不容易等到散席,跟段大人一起把賓客們送上馬車,依次作揖打拱道別,韓秀峰依然不能歇息,還得拿著段大人的名帖連夜去賓客們家道乏,感謝人家的光臨。

    段大人原打算只宴請兩撥,然而計畫不如變化,許多之前不走動的京官曉得他榮升甘肅布政使紛紛來會館祝賀,不能只請那個不請這個,竟一連宴請了四個晚上,搞得像是擺流水席。好在潘二得力,酒菜和戲班這些不用他操心,不然不曉得會累成啥樣。

    該宴請的全宴請了,賓客們很高興,段大人很滿意,韓秀峰終於松下口氣,正準備去問問張館長補缺的事,張館長竟帶著一個之前從未見過的劉老爺興沖沖趕到會館。

    昨晚剩了不少酒菜,韓秀峰急忙讓潘二去弄一桌。

    張館長從小山東手裡接過茶,笑看著他道:「志行,你我啥關係,劉老爺一樣不是外人,別張羅了,坐下說正事。」

    「好的,您說。劉老爺,請用茶。」想到補缺的事總算有了消息,韓秀峰真有些激動。

    「等得心焦了吧,其實大前天就有了信。想著你這幾天忙,我就沒過來,反正段大人還要等幾天才去甘肅上任,早一天晚一天不會耽誤你的事。」

    只要一說起正事張館長就會賣關子,韓秀峰早習以為常,笑看著他洗耳恭聽。

    張館長探頭看看後院,帶著幾分得意地說:「補這個缺讓你整整等了一年,等的是有點久,但俗話說好事多磨,要是沒點耐性,哪能等到現而今這肥缺?」

    「肥缺?」韓秀峰下意識問。

    「如假包換的肥缺,換做別人,沒萬兒八千兩,想都不用想!」

    「真的!」

    「我騙你做啥,」張館長喝了一小口茶,眉飛色舞地說:「煙花三月下揚州,揚州可是好地方,真正的富庶之地。去揚州府做一任官,頂上去其它地方做十年!」

    韓秀峰樂了:「張館長,您是說我能去揚州做巡檢?」

    「不是揚州城,而是揚州府。」

    「去揚州那個州縣?」

    「泰州。」

    「泰州在揚州哪邊?」

    「東面。」張館長放下茶杯,從袖子裡掏出一張來前請劉老爺畫的揚州府輿圖,獻寶似地說:「這兒是揚州,這兒是泰州,不過你這個缺既不在揚州城,一樣不在泰州城,而是在這兒!」

    「海安?」韓秀峰看著地圖喃喃地問。

    「對頭,就是海安。」

    「海安巡檢司……」

    「志行,海安雖只是泰州轄下的一個鎮,但海安巡檢司可是真正的肥缺,劉老爺在兩淮鹽運司通州分司做過一任鹽課司大使,去過海安,還跟以前的海安巡檢打過交道,這個缺到底肥不肥,劉老爺最清楚。」

    「張館長,我不是不相信您,而是……而是……」

    「我曉得有段大人提攜,只要能分發去甘肅,你一樣能補上個肥缺,但在我看來去揚州真比去甘肅好。」

    甘肅是苦寒之地,擱以前韓秀峰肯定不想去,但現在不是以前,段大人補搜甘肅布政使,有段大人這個靠山在,真叫個大樹底下好乘涼。

    劉老爺卻不這麼認為,放下茶杯清清嗓子,指著地圖如數家珍地笑道:「韓老弟,海安巡檢司雖隸屬泰州,但與一般州縣的巡檢司卻不太一樣。你看看,南邊是通州的如皋縣,北邊是揚州府的東台縣,海安就位於泰州、如皋和東台三個州縣的交界處。」

    這有啥稀罕的,韓秀峰禁不住笑道:「劉老爺,我老家一樣位於三縣交界處,素有一腳踏三縣之稱。」

    「你老家有鹽場嗎?」劉老爺反問了一句,又指著地圖笑道:「兩淮鹽運司設通州、泰州和海州三個分司,通州分司的治所在石港,泰州分司的治所在東台,海州分司的治所原本在淮安,乾隆二十四年改在板浦。其中,通州分司轄鹽場九個,設場官也就是鹽課司九名;泰州分司轄鹽場十一個,設場官十一名。」

    「劉老爺,這些是鹽官,跟海安巡檢司有啥關係?」韓秀峰不解地問。

    「關係大了!」劉老爺在地圖上比劃了一下,抬頭道:「海安往南、往東、往北全是通州分司和泰州分司的鹽場,而通州分司和泰州分司各場所產之鹽全要沿水路經海安轉運至泰州,再從泰州轉運至揚州。

    韓老弟,看到沒,這條河貫通南北,將泰州十一場連為一片,所以叫著串場河。這條南北向的河叫通揚河,兩條河在海安交匯,往西通泰州,所以往西這一段也叫運鹽河。海安不但位於泰州、東台及如皋三個州縣交界處,同樣是鹽運的水路要衝!」

    韓秀峰醍醐灌頂般明白過來,緊盯著地圖問:「劉老爺,這麼說海安巡檢雖隸屬泰州,其實跟鹽官差不多?」

    「正是。」劉老爺微笑著點點頭,接著道:「泰州在海安設有巡檢司,兩淮鹽運司原本在海安也設有一個巡檢。鑑於海安巡檢司一樣有嚴緝私販之責,而鹽道巡檢僅有嚴緝私犯之責卻管不了地方,兩淮鹽政後來就把設在海安的鹽道巡檢裁撤了。」

    張館長忍不住笑道:「志行,兩淮鹽運司的那些個缺,不曉得有多少人盯著,就算能補上也幹不久。海安巡檢司就不一樣了,雖不是鹽官卻能跟鹽道巡檢一樣嚴緝私犯,段大人的那麼多同年中一定有在江蘇為官的,有段大人關照,你別說做一任,我看做兩三任都有可能!」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5 19:49
韓四當官 第一百九十九章 靠山


    張館長和劉老爺喝醉醺醺的走了,韓秀峰卻被難住了。到底是跟段大人去甘肅,還是補江蘇泰州那個肥缺,一時間真難以取捨。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正患得患失,段大章和黃鐘音一道從外面回來了,一進來便笑問道:「志行,發啥呆呢,是想補缺的事還是想家了?」

    韓秀峰緩過神,急忙站起身:「段大人,黃老爺,您二位啥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段大章一邊招呼黃鐘音坐,一邊笑道:「我們兩個大活人進來你都不曉得,看樣子這幾天是把你給累壞了。」

    「段大人,您這是說哪裡話,我不累,真不累。」

    黃鐘音從小山東手裡接過茶,笑看著他問:「不累咋一個人坐這兒發呆?」

    跟他們二位沒啥好隱瞞的,韓秀峰苦著臉道:「不怕您二位笑話,剛才是在想補缺的事。張館長上午剛來過,說幫我謀了個肥缺……」

    聽完韓秀峰的解釋,黃鐘音忍俊不禁地說:「去江蘇做不是鹽官的鹽官,這還真是個肥缺,別說你了,連我都有些羨慕。這是好事啊,咋還苦著個臉,又有啥好發呆的。」

    「黃老爺,我……我……」看著笑而不語的段大章,韓秀峰一時半會間竟不曉得怎麼往下說。

    段大章豈能不曉得韓秀峰在想啥,不禁笑道:「這有啥好糾結的,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對你而言不管去哪兒只能做上就行。相比跟我去甘肅,我看你還是去江蘇好些。」

    黃鐘音反應過來,不禁笑道:「有缺可補這是好事,何況那是個如假包換的肥缺,我說你咋愁眉苦臉呢,原來是擔心如果去江蘇段大人會不高興。志行,我曉得你重情重義,但在這件事上你想多了。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有這麼好的機會,段大人替你高興都來不及,咋會生氣。」

    「是啊,我咋會因為這個生氣。」

    段大章喝了一小口茶,直言不諱地說:「甘肅跟江蘇無法相提並論,攏共就那麼幾個缺,肥缺更少。你不光是捐納出身,捐的又只是個九品巡檢,要是跟我一道去甘肅,我也只能多給你委幾個幫辦之類的差。去江蘇就不一樣了,那可是吏部掣選的缺,在巡檢任上試用滿一年便能實授,實授之後便能『三年准調,五年准升』。你又不是想賺多少錢,而是想做一任官,既然想做官自然要做個正兒八經的官。」

    「段大人,要是我這個巡檢幹不了一年呢?」韓秀峰愁眉苦臉地問。

    這確實是一件麻煩事!

    督撫一直以來總是有意無意地跟吏部爭地方官員的選任權,而大清選任官員又有先署理試用一年的慣例,並且一個缺從原來的官員卸任到新官上任期間有幾個月乃至一年多的空檔,為防止胥吏弄權督撫有權委派官員去署理。

    值得一提的是,包括知縣在內的正印官經常被委派一些其它差事,比如鄉試閱卷或解運糧餉之類的,這又給了督撫機會。總而言之,一個官要是沒有個靠山,就算是吏部掣選委派的也很難乾滿一年,幹不滿一年自然也就別想實授。

    不過在黃鐘音看來這算不上啥麻煩事,回頭笑道:「倬雲,要是沒記錯江寧布政使祁宿藻好像是你的同年。」

    「何止祁宿藻,郭沛霖不一樣要去江蘇上任嗎,之前只曉得他要去江蘇補用,前晚吃酒才曉得他次去江蘇不是辦河務,而是署理兩淮鹽運!」

    「兩淮鹽運使?」黃鐘音大吃一驚。

    「嗯。」段大章微微點點頭,隨即轉身道:「志行,你去做的只是九品巡檢,又不州縣正堂,回頭我幫你給江寧布政使祁宿藻寫一封信,又不是啥大事,這點面子他一定是要給的,你放心地去,不用擔心能否在海安巡檢任上干滿一年。」

    「寫段大人提攜!」韓秀峰欣喜若狂,急忙起身致謝。

    「都是同鄉,無需多禮。」段大章笑了笑,接著道:「郭沛霖郭大人過幾天要去江蘇上任,等會兒讓徐先生寫封請帖,你拿上我的名帖去請郭大人來會館吃酒,等他來了我幫你說說,讓他帶上你,反正順路。」

    「段大人,您的大恩大德……」

    「都說了我們是同鄉,咋又這麼客氣。」段大章擺擺手,隨即笑看著黃鐘音問:「永洸,你在江蘇為官的同年也不少,而且你是監察御史,他們一定沒少給你寫信,你是不是也該給他們回幾封信,讓志行一併捎過去。」

    黃鐘音樂了,不禁笑道:「在江蘇為官的同年倒是不少,有書信往來的卻不多,能幫上志行忙的更少。」

    「這種事四處求人不如只求一人,別人就不用找了,就找楊文定!」

    「給他寫信簡單,這點面子他應該也會給,可他現而今是江蘇巡撫,管不著揚州府乃至整個淮揚道的事,而且巡撫衙門在蘇州,難不成讓志行還專門跑一趟蘇州?」

    韓秀峰沒想到黃鐘音的同年也這麼厲害,官最大的居然做到了江蘇巡撫,正激動不已,黃鐘音竟回頭解釋道:「志行,信我等會兒幫你寫一封,但你別抱太大希望,因為江蘇跟其它地方不一樣,分設江寧、江蘇兩個布政司。

    江寧布政司駐江寧府,受兩江總督節制,轄江寧、淮安、揚州、徐州四府和海州、通州、海門三個直隸廳;江蘇布政司歸江蘇巡撫節制,駐蘇州,轄蘇州、松江、常州、鎮江四府和太倉直隸州。你此行要去的是揚州府轄下的泰州,而不是蘇州、常州等江南的州府,我那位同年雖為江蘇巡撫卻管不到揚州。」

    「黃老爺,我只是個九品巡檢,用不著……」

    不等韓秀峰說完,段大章就一錘定音地笑道:「就這樣了,信永洸兄照幫你寫,你有空就送蘇州去,沒空就先留著,指不定哪天能用上。不過你說得也有道理,補的只是個九品巡檢,又不是州縣正堂,回頭我幫你跟郭大人好好說說,有他關照就足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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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