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韓四當官 作者:卓牧閑 (連載中)

 
V123210 2019-6-9 17:04:0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0 20742
V123210 發表於 2019-7-5 07:16
韓四當官 第七十章 又是兩百兩


    吃完捎午,送走楊財主一家,韓秀峰跟著老丈人走進書房。

    段經承從櫃子裡取出一木匣,打開木匣裡拿出兩張「西號」的銀票,竟帶著幾分歉意地說:「志行,你是曉得的,我這些年在兵房當差,兵房是個苦差,跟戶房刑房沒的比,攢不下多少銀子。眼看你就要去京城補缺,正是用銀子的時候,可我只能湊這麼多,你先拿著,也別嫌少。」

    兩百兩,不少了!

    再想到連成親擺酒的錢都是老丈人出的,還有那個值好幾百兩的院子,韓秀峰心裡特不是滋味兒,苦著臉道:「爹,您已經為我花那麼多,我怎能再要您的銀子?」

    「拿著,一家人有啥不好意思的。」段經承把銀票放到他面前,勸道:「去京城補缺跟進京趕考沒啥兩樣,這可是大事。別說我應該幫著湊,楊家也應該幫著湊。」

    「爹,這不合適。」

    「有啥不合適的,」段經承很喜歡新女婿喊他爹,敲著書桌道:「想做官就不能不好意思,別說你,就是任禾那龜兒子為進京趕考也一樣得拉下臉,你曉得他前段日子在忙啥?」

    「忙啥?」韓秀峰好奇地問。

    「忙著籌盤纏,先是藉口『議修譜牒』(修家譜),挨個登門拜訪那些個同宗本家,也不管在不在五服內,也不管這些年有沒有走動,只要是姓任的他都去找,據說連合州那麼遠的本家他龜兒子都找過。」

    段經承頓了頓,接著道:「議修完譜牒又開始訪友,同窗同年還有那些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他龜兒子全找了個遍,一家幫他湊一點,好像湊了兩千多兩,不然就憑他那點家底兒咋去京城。」

    舉人進京趕考不都是這麼幹麼,韓秀峰反應過來,大大方方收下銀票,又感謝了一番。

    段經承滿意的點點頭,又從櫃子裡翻出一個小包裹,小心翼翼解開布,原來是一本書。

    「這書是我早年買的,沒曾想今天終於派上了用場。志行,你在衙門幫那麼多年閒,就算沒見過也一定聽說過。回去之後好好看,真是一本好書,裡面全是做官的訣竅。」

    《福惠全書》!

    韓秀峰不光聽說過並且看過,這是康熙朝時一個做過兩任知縣,後官至工部給事中的黃六鴻寫的。書裡幾乎將州縣事務囊括殆盡,既有其兩任知縣的經驗體會,還大量引用公牘案例。一經刊印便在坊間盛行,成了近百年來州縣正堂必讀之書。

    只不過裡面不是叫人咋治理地方,咋才能幹出政績的。而是教人如何在官場上圓滑處事、謀求自保的。

    歸納起來只有兩件事,一是「事上」,二為「安下」,關鍵在於「勤」和「慎」,說白就是要把上官侍奉好。

    比如給上官送禮務必要親自操辦,若禮物是土特產更不能怠慢,一定要保持新鮮。如果上官前來巡察,必須親自伺候,要安排好食宿,迎來送往的禮儀絲毫不能馬虎,無論大小事,都得事必躬親,要讓上官高高興興地來,歡歡喜喜地走……

    韓秀峰心想書裡的道理我早曉得,但還是雙手接過書:「聽說過,聽說過。爹,在我看來,這本《福惠全書》比您剛才給的銀票還值錢!」

    「這是自然,」見新女婿如此開竅,段經承不無得意地笑道:「實不相瞞,我之所以能做這麼多年兵房經承,靠的也是這本書。有些人也看,可看了就忘了。就算看了沒忘,到做事的時候卻想不起來。所以你不光要好好看,更要學以致用。」

    「志行謹聽爹的教誨,好好看認真好,悉心領會。」

    「這就對了,可不能做書呆子,更不能假清高。」

    ……

    提起做官的訣竅,段經承一發不可收拾,竟說了一下午,儘管他只是個書吏從來沒做過官。韓秀峰則頻頻點頭,時不時為之驚嘆,就差拿紙筆記下來。

    就這麼一直聊到天黑吃完夜宵,才揣著三百兩銀票帶著琴兒、大頭回家。

    韓大跟著潘二、柱子逛了一天街,買了整整兩籮兜東西,見家裡最有出息的弟弟回來了,想著今天花了弟弟好多錢,又有些不好意思,站在角落裡不敢吱聲。

    幺妹兒就買了兩身衣裳,正和柱子一起在廚房裡做宵夜。

    韓秀峰跟他們打了個招呼,剛準備叫韓大坐下,韓大就不好意思地說:「四娃子,地裡還有好多活兒,頭一次出這麼遠門爹娘和你嫂子他們也不放心,我打算明兒一早回去。」

    「哥,你難得進一次城,多耍幾天唄。」

    「不了,再說今天也耍了,還買這麼些東西,」韓大回頭看了一眼堆滿滿的籮兜,又說道:「等會兒我就跟少掌櫃去柱子家,明兒一早就不來了,你也別去送。有啥話你現在說,我幫你捎回去。」

    「一定要走?」韓秀峰苦著臉問。

    「你馬上就要出遠門,有好多事要忙,我呢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又幫不上忙,在城裡只會給你添亂。再說家裡真有好多事,在這兒我心裡不踏實……」

    「行,早些回去也好,省得爹娘和嫂子他們擔心。」韓秀峰想了想,接著道:「大哥,我這一走不曉得啥時候才能回來,不過走之後我會經常給你們寫信。潘兄一樣得寫家信,到時候一起捎回來,你們不識字就請潘掌櫃幫你們念。」

    「這感情好。」

    「再就是我這一走就顧不上家,爹娘和嬸娘年紀大了,我不能在他們跟前盡孝,只能拜託你和二哥三哥。」

    「四娃子,家裡你放心,有我和你二哥三哥在,不會有啥事的。」

    韓大真是個老實人,琴兒心想韓二韓三估計也差不多,再想到他吃完宵夜就要走,連忙去房裡取出些銅錢,找布包成兩份,擱在他面前,又微微一蹲道了個萬福,哽咽地說:「大哥,走馬老家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我和幺妹兒又是婦道人家,出這麼遠門不方便,沒法兒幫四哥回去盡孝。」

    「沒事的沒事的,弟妹,你這又是做啥。」

    「大哥,你聽我說,這是我的一點心意。這是給爹和娘的,這是給幾個娃的,回去之後你幫我分下,給娃們買點糖吃。」
V123210 發表於 2019-7-14 11:12
韓四當官 第七十一章 首重鄉誼

    韓大不讓送,韓秀峰第二天一早還是去送了,一直把他送到白市驛。

    送走大哥,回到家已是下午,開始為自給兒的事做準備。

    潘二又搖身一變為賬房先生,喝了幾口茶就又盤算道:「四哥,你原來有一百八十兩,買官服花掉五十兩,關捕頭他們幫你湊了三百六十八兩,前些天跟二老爺他們一起分了一百四十兩,大頭的盤纏川幫給了五十兩,茶幫給你賠罪加上給大頭的盤纏攏共二十兩,再加上楊家和你岳父給的三百兩,還有我這兒的四十七兩,攏共一千零五十五兩。我們在路上省點用,有一百五十兩應該夠了,到了京城還有九百零五兩,補缺應該夠了吧?」

    韓秀峰沉吟道:「這缺不是一去就能補上的,就算事事順利也沒這麼快,要把在京城等的花銷算上,還要留兩百兩作補上缺之後去上任的盤纏。」

    「吏部會把你放哪兒去做官?」

    「你問我,我哪曉得。」韓秀峰想了想,指著他面前的賬本道:「我們這一路上只能花一百五十兩,到了京城補缺最多只能花四百兩。對了,走前還有個花銷,得拿五十兩去柴家巷請顧老爺寫封引薦信。」

    「行,我聽你的。」

    「還有!」韓秀峰看著坐在角落裡做針線的琴兒,故作輕鬆地說:「家裡要留五十兩,我這一走不曉得啥時能回來,我不在家琴兒和幺妹兒吃啥喝啥,得留點家用。」

    「四哥,不用留。」琴兒抬起頭,急切地說:「你又不是不曉得,這些年我一直跟我娘一道去繡莊拿東西回家做,雖賺不了幾兩銀子,但也能養活張嘴。再說不是還有我爹麼,離得又不遠,他能眼睜睜看著我連飯也吃不上?」

    「琴兒,你是可以回娘家,但不能帶著幺妹兒一起回去。」

    「沒事的,我跟我娘說了,我娘也覺得幺妹兒可憐,還說過兩天就來教幺妹兒做女紅。」

    正說著,柱子剛好走進堂屋。

    他不想讓四哥和嫂子覺得幺妹兒是累贅,急忙道:「四哥,這不是有我麼,家裡的事你放心!況且大哥走前說了,過幾天就喊二哥三哥一起來。他說他們沒啥錢,稻米還是有幾石(dan)的。以後他們會往這兒送,嫂子和幺妹兒用不著上街花錢買米」

    「從老家挑過來多累!」

    「四哥,這是他們的一番心意,要是不讓他們挑,他們反而不高興。」

    琴兒不想韓秀峰在外面餓肚子,看著他道:「四哥,既然大哥二哥和三哥有這份心,我們也用不著跟他們客氣,你也用不著留那麼多銀錢。再說我和幺妹兒一天能吃幾斤米,一年到頭也花不了幾個錢。」

    韓秀峰豈能讓受盡委屈的妻子在家吃苦,一錘定音地說:「在城裡過日子處處要花錢,光有米可不夠,不留五十兩作家用我心裡不踏實,就這麼定了。」

    「四哥,剛才不說過了嗎,家裡還有我!」柱子急切地說。

    「你家也不寬裕,把錢留著將來迎娶幺妹兒吧。」韓秀峰看天色尚早,起身道:「柱子,你和潘兄早些回去,不能因為幺妹兒來了耽誤營生。我和大頭去趟柴家巷,去找顧老爺求封信。」

    「行,我們先走了。」

    ……

    打發走潘二和柱子,韓秀峰取上銀票帶著大頭直奔柴家巷。

    顧老爺家很好找,遠遠就能看到顧家的牌坊,牌坊後面便是顧家的宅院,門上有匾,匾上是「進士第」三個大字。

    大門漆黑色的,門上的銅環擦得雪亮。

    拍了幾下門環,前些日子一起跟顧老爺去過韓家的老僕從裡面打開門,韓秀峰連忙問候,順手遞上二十個銅板。

    一看便曉得老僕收慣了門包,接過看了看,似乎嫌少,但還是讓大頭在門口候著,帶著韓秀峰轉過屏門,穿過大堂,把韓秀峰領進一間花廳。

    韓秀峰注意到剛才那堂上的兩面牆上,整整齊齊靠著諸如「丙子科舉人」、「庚辰科進士」、「賜進士出身」、「欽點主政」和「江西道監察御史」等銜牌,心裡好生羨慕,暗想此次進京就算能順利補上缺但終究是異途,只有科舉入仕才是正途,才會受人尊重。

    正胡思亂想,顧老爺搖著芭蕉扇進來了,一走進花廳就笑道:「賢侄,咋今天就來了?」

    「志行見過顧老爺。」韓秀峰緩過神,急忙上前行禮。

    顧老爺等他行完禮,才虛託了一下,「賢侄無需多禮,坐,坐下說話。」

    「謝顧老爺賜座,能得顧老爺提攜,真是志行八輩子修來的福分。一點心意,不成敬意。」韓秀峰從袖子裡取出銀票,恭恭敬敬遞到茶几上,這才坐到下首。

    顧老爺看了看銀票,心想少雖少了點但終究沒兩手空空來,也算是一個懂事的。抬頭看看老僕,示意老僕收下銀票,搖著扇子笑道:「志行,你這又是何必呢,那天在喜宴上老朽說得明明白白,提攜後進是老朽的本分。」

    「顧老爺提攜志行,志行不能不識抬舉。」

    「好,好,再說這些就見外了。」顧老爺哈哈一笑,旋即說起正事:「賢侄,你曉得我為啥去吃你的喜酒,為啥要提攜你一個捐納出身的九品候補巡檢嗎?」

    韓秀峰沒想到他會突然這麼問,連忙起身道:「志行愚鈍,還真不曉得。」

    「坐,坐下說話。」顧老爺一邊招呼他坐,一邊感嘆道:「不為別的,只因你重鄉誼!八省行幫仗著有幾兩銀子,在我們巴縣為所欲為,長此以往,必將喧賓奪主。茶幫仗著八省會館撐腰,欺行霸市,搶奪本縣腳伕生計,逼得本縣腳伕快沒活路。想我巴縣士紳也不少,在幾個衙門當差的胥吏衙役更多,可鄉親們遇到事又有幾個能像你這樣為之奔走?」

    「志行只是憑良心做事。」

    「堅守本心,好,好。」顧老爺滿意的點點頭,放下扇子道:「總之,要不是川幫的事,老朽是絕不會去吃你喜酒的,更不會喊你過來。我們言歸正傳,此去京城幾千里,旁人只曉得做官威風,不曉得做官的不易,就這來回奔波之苦也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9-7-14 11:12
韓四當官 第七十二章 首重鄉誼(二)

    做官不易,這番話說到心坎上去了!

    想到就要跟琴兒分別,韓秀峰心頭一酸,凝重地說道:「不怕顧老爺笑話,每想到要拋家棄子、顛沛流離,我就不想去京城投供,就不想做這個官。可是家叔生前借下一筆巨債,我要是不去補缺做官,這筆債該咋還。」

    顧老爺聽說過韓玉財借錢做「帶肚子師爺」的事,也正因為聽說過這事覺得韓四重情重義,加上川幫腳伕鬧出人命韓四又願意幫著奔走,覺得韓四雖不是科舉出身但值得一交,見韓四如此坦蕩,不禁說道:「所以這一路上要小心,可不能壯志未酬身先死。」

    「……」

    韓秀峰沒想到他說如此不吉利的話,一時間竟愣住了。

    顧老爺臉色一正,強調道:「志行,老朽並非嚇唬你,而是古往今來不曉得有多少人客死在進京趕考或上任的路上。」

    韓秀峰緩過神,連忙道:「顧老爺所言極是,志行雖沒出過遠門,卻也能想到這一路上會有多麼艱辛。」

    「能想到最好,但光想到可不夠,老朽先送你四句話,務必記在心頭。」

    「請顧老爺賜教,志行定當銘記在心。」

    「且聽我道來,」顧老爺又搖起扇子,邊扇邊不緩不慢地說:「未曾天晚早投宿,起程必須等天明;涉水登山心要穩,行船過渡莫爭行;溝渠之水不潔淨,渴向人家求茶羹;逢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

    未曾天晚早投宿,起程必須等天明……這話咋聽著有些耳熟。

    韓秀峰想了想,猛然想到這好像是京劇《描容上路》裡的戲文,不過他不是不識好歹的人,豈能不曉得這既是戲文也是金玉良言,連忙起身致謝。

    顧老爺笑了笑,接著道:「賢侄,剛才老朽提及鄉誼,其實在外為官,尤其在京城做官,首重的也是鄉誼。重慶會館便是我重慶府籍在京官員為進京趕考和補缺的同鄉舉子、同樣候補官員,以及進京公幹的重慶府和重慶府轄下各縣官員出銀籌建的。所以你抵達京城之後不用住店,尋個老實人帶路,直接去重慶會館,給五百文茶水錢便能住下,且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我一直以為只有趕考的舉人老爺才能住會館呢!」

    「補缺的官員一樣能住,只是事有輕重緩急,若應試的舉子多到住不下,進京公幹的官員就要搬出去把房間給應試舉子及候補官員騰出來。要是依然住不下,候補官員就要搬出去。」顧老爺頓了頓,又惋惜地說:「不過這些年我重慶府文風不昌,那麼多州縣也沒出幾個孝廉,前去京城應試的舉子不會多,會館那麼多客房一定能住下,你大可不必擔心會給趕出去。」

    韓秀峰樂了,不禁笑道:「不怕顧老爺笑話,我就擔心到了京城沒地方住。」

    「現在曉得了,也就無需擔心了。」

    「擔心是不擔心,只是白住太久怪不好意思的。」

    「剛才不是說過麼,在外為官,首重鄉誼,你要是不住,京城的那些官員同鄉反而不高興。我曉得你為人耿直敞亮,真要是過意不去,等將來補上缺做上官再作回報。」說到這裡,顧老爺突然抬頭道:「阿忠,筆墨伺候。」

    「哦,好的。」正發呆的老僕反應過來,急忙去取筆墨紙硯。

    「賢侄,老朽正好認得會館首事,幫你修一封書,等到了京城你拿著我的書信直接去找他,具保印結和去吏部投文等一應事宜他會幫你安排得妥當妥當。省得你人生地不熟,跑冤枉路,花冤枉錢。」

    ………

    韓秀峰咋也沒想到五十兩銀子就求來幾句戲文和一份寫給重慶會館首事的信,心裡別提有多不痛快,先打發大頭去紙人店,然後一個人悶悶不樂往家走。回到家宵夜也吃不下,見幺妹兒已經燒好水,便端著熱水回房準備洗洗安歇。

    琴兒以為他在顧老爺家吃過,滿心歡喜地幫著收起書信。

    結果把書信收好剛轉過身,韓秀峰竟盯著她的手腕問:「琴兒,這鐲子哪來的?」

    「柱子娘給的,本是一對兒,可能想著頭一次見我,不能沒個見面禮,就給了我一隻,另一隻給了幺妹兒。剛才閒著沒事,我就……我就戴上了,是不是很貴重?」

    「我說咋這麼眼熟呢,」韓秀峰撓撓頭,哭笑不得地說:「這鐲子是玉的,到底貴不貴重,明天可以拿給潘二看看。」

    「行,明天請二哥看看,如果太貴重就給她還回去,她不要就給幺妹兒,我可不想要她的傳家寶。」琴兒不想佔這個便宜,連忙摘下鐲子。

    韓秀峰越想越晦氣,苦笑道:「還回去倒不必,但戴是不能再戴了。」

    琴兒不解地問:「為啥?」

    「因為這對鐲子是柱子他爹以前從一個江裡撈起來的死人手腕上摘下來的,他們家是百無禁忌,啥東西都敢要也敢用,我們家跟他家不一樣……」

    「死人的東西!柱子娘咋啥東西都敢送!」琴兒嚇一跳,急忙把鐲子放一邊。

    「她不是有意的,她……她是習以為常,或許在她看來這是好東西。」

    「好東西我也不要,四哥,明天一天就給她送回去。」

    「就這麼送回去她會不高興的,說不定會以為我們瞧不起她。」

    「那咋辦,要不扔了。」

    「扔倒是容易,只是就這麼扔掉有些可惜,」想到角落裡的包裹裡還有半斤金雞納霜和一方硯台,韓秀峰眼前一亮:「這樣吧,明天先讓潘二看看,要是真貴重,就去找木匠做個匣子,我帶在身上留著送人。」

    琴兒噗嗤笑道:「這樣最好,我得先收起來,可不能亂扔。」

    韓秀峰洗好腳,吹滅油燈鑽進被窩,摟著嬌妻火熱的身軀,竟又想起下午的事,心疼那五十兩銀子,再想到顧老爺送的那幾句戲文,喃喃地說:「琴兒,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啥事?」琴兒依偎在他懷裡問。

    「顧老爺下午說了一番話,仔細想想的確有些道理。大頭的事沒完,我到這會兒心裡都不踏實,覺得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凡事還是小心點好……」
V123210 發表於 2019-7-14 11:12
韓四當官 第七十三章 防人之心不可無

    天一亮,幺妹兒就起來生火淘米做飯,把飯做在鍋裡又用另一口鍋燒水,燒好水又開始打掃庭院……忙這忙那,動靜不斷,害得昨夜睡得很晚的韓秀峰和琴兒不好意再不起來。

    結果二人剛起床,潘二和大頭就到了,大頭還扛著一根在巴縣難得一見的扁擔。之所以難得一見是因為扁擔太長,巴縣是山城,用那麼長的扁擔挑東西遠沒用短短的棒棒方便。

    韓秀峰一邊洗臉一邊好奇地問:「大頭,這扁擔哪兒來的?」

    「六哥讓猴子捎給我的,」一提到扁擔,大頭竟咧嘴一笑往後退了幾步,握著一頭在院子裡揮舞起來,揮得呼呼生風,邊揮打邊興高采烈地說:「四哥,看見沒,既能挑籮兜又能防身,再遇到茶幫那些個龜兒子,看我咋砸死他們!」

    韓秀峰放下手巾笑道:「原來是用作打架的,好啦,別耍了,拿給我瞧瞧。」

    「哦,有點沉啊,不過我拿著挺順手。」

    「是有點沉,」韓秀峰接過來掂了掂,果然沉甸甸的,低頭一看,竟是用兩根竹片對著拼起來的,兩頭用鐵箍的嚴嚴實實,中間每隔半尺又用竹篾箍上,一看便曉得很結實,用柴刀猛砍也很難將其砍斷。

    大頭湊過來得意地笑道:「四哥,猴子說裡頭襯了鐵條,說是六哥特意請篾匠幫我做的。」

    「還襯了鐵條,真材實料!」韓秀峰拿著嫌重,把扁擔還給大頭,轉身道:「潘兄,堂屋桌上有只鐲子,你去幫我瞧瞧成色,看值不值幾兩銀子。」

    潘二沒急著進去,而是笑問道:「四哥,你說的是柱子娘給弟妹的那隻吧?」

    「你見過?」

    「我見幺妹兒昨天戴了下,幺妹兒說弟妹也有一隻。」

    「值不值錢?」

    潘二背對正忙著做飯的幺妹兒,湊到他耳邊道:「昨天我就瞧過,色不正,聲不脆,不值幾個錢,拿出去頂多換幾十文。」

    韓秀峰相信潘二的眼光,若無其事地說:「既然這樣就不用再瞧了。」

    正聊著,隔壁的王嬸又端著飯碗來串門。

    遠親不如近鄰,韓秀峰連忙招呼道:「王嬸,別在門口站著,進來坐啊。」

    「不進去了,我就剩幾口,吃完就回去,」王嬸有些怕五大三粗的大頭,就這麼站在門口問:「韓老爺,你啥時候去京城?」

    韓秀峰走到門口,看看巷子裡川流不息的行人,笑道:「我打算十二號啟程。」

    「這日子是找陰陽先生看的?」

    「王嬸,你又不是不曉得,我忙成這樣哪有功夫去找陰陽先生看日子,我就翻了翻曆書,見十二那天諸事皆宜就把行程給定下了。」城裡用水不便,巷子裡行人多腳伕也多,主要是幫著挑水,韓秀峰看了一眼剛擦肩而過的兩個腳伕,又笑道:「十二號從朝天門碼頭走,十一號全家老小去報恩寺燒個香許個願。」

    「應該去,應該去,韓老爺,別人不曉得我是曉得的,報恩寺的菩薩最靈驗……」

    王嬸一打開話匣子就收不住,不光聊得眉飛色舞,甚至又引來幾個早上沒啥事的街坊,韓秀峰同樣以禮相待,就這麼在門口跟她們擺了近半個時辰龍門陣。幺妹兒和潘二幾次想喊他回來吃飯,幾次都被琴兒給攔住了。

    等韓秀峰跟一幫街坊鄰居們擺完龍門陣,稀飯早涼了,幺妹兒只能去廚房熱。

    「四哥,跟她們有啥好說的!」潘二嘀咕道。

    「她們不來串門,我也會去找她們。」韓秀峰迴頭看了一眼剛關上的院門,湊到潘二耳邊道:「潘兄,勞駕你再跑一趟朝天門碼頭,幫我跟姜六捎個信兒……」

    潘二一時間竟愣住,見琴兒點點頭,急忙道:「行,我這就去。」

    「等等,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等我吃完飯跟大頭出去了你再走。事辦完之後別急著回來,先去找柱子,先辦我剛才說的第二樁事。」

    「曉得,我會小心的。」

    ……

    韓秀峰不慌不忙地吃完飯,剛放下碗筷,大頭便急切地問:「四哥,今天去哪兒?」

    「逛街。」

    「去哪兒逛?」

    「逛到哪兒算哪兒。」韓秀峰拿起手巾擦擦嘴,又回頭笑道:「琴兒,幺妹兒,趕緊收拾收拾,收拾好我們一起去。」

    「四哥,我去做啥?」幺妹兒想出去耍又有些不好意思,捏住衣角扭扭捏捏。

    「剛才不是說過麼,我今天沒別的事,就陪你們逛街。」

    「幺妹兒,有啥不好意思的,趕緊去換身衣裳。」琴兒把她拉進西廂房,砰一聲關上門。

    逛街不可能啥也不買,韓秀峰特意讓大頭挑上一對空籮兜,四人就這麼優哉游哉地閒逛,看見布莊就進去瞧瞧,走累了找個茶館坐會兒,說說笑笑,好不愜意,就這麼一直逛到快天黑才回家。

    在街上買了不少東西,大頭很自覺,不敢進東廂房。

    幺妹兒沒啥顧忌的,幫著把琴兒買的東西拿出來往東廂房送,結果一推開房門就驚呼道:「哥,四哥,不好了!」

    韓秀峰迴頭問:「啥不好了?」

    幺妹兒眼淚都急下來,看著房裡哭喊道:「家裡招了賊,房裡的行李全沒了,沒行李你咋去京城……」

    韓秀峰反應過來,正不曉得該咋解釋,琴兒就摟著她笑道:「別哭了,家裡沒招賊。」

    「嫂子,沒招賊,我哥的東西哪去了?」

    「房裡這麼小,你哥那麼多東西擱不下,早上出去時我跟二哥說了下,請他幫我把那些東西先送我爹那兒去放幾天。」生怕她不相信,琴兒走進房打開一口箱子,從箱子裡取出些銅錢:「看見沒有,要是真招了賊,這些錢早被拿走了。」

    「嫂子,嚇死我了,你咋不早說呢。」

    「怨我,光顧著逛街忘跟你說。」

    「別哭了,這不是沒事麼,把東西放下趕緊去做宵夜。」

    韓秀峰話音剛落,大頭就忍不住問:「四哥,我呢?」

    「吃完宵夜再回去。」

    「明天我要不要來?」

    「來啊,不來你還能去哪兒。」

    大頭想想又問道:「四哥,我們明天做啥?」

    韓秀峰不假思索地說:「今天只逛了下半城,上半城還沒逛呢,明天接著逛,反正閒著沒啥事。」
V123210 發表於 2019-7-14 11:12
韓四當官 第七十四章 「明修棧道」


    韓秀峰不僅沒跟大頭開玩笑,而且一逛就連逛了好幾天,最遠的地方竟逛到琴兒從未去過的華岩寺,甚至在寺裡吃了頓齋飯。

    早出晚歸,遊山玩水,好不愜意,時間也過得飛快,轉眼間已是十號。

    王嬸跟往常一樣端著飯碗站在門口問:「韓老爺,今天打算去哪兒耍?」

    韓秀峰側身讓柱子挑著籮兜先出去,隨即笑道:「城裡該逛的地方全逛過了,今天打算去江北走親戚。王嬸,門口還得拜託你幫著照應。」

    「沒事沒事,有我在不會有事的。」王嬸看看剛帶著幺妹兒走出來的琴兒,不禁笑道:「這是你姐家吧,你姐家就在江北。」

    「是啊,志行不是過兩天就走麼,我姐和我姐夫託人捎信讓我們去她家吃頓飯。」

    「應該的,應該去,再說你姐家過得多好。別人不曉得我是曉得的,你姐家可江北有名的大財主,這頓飯不會白吃,你們不會白去。」

    「啥不是白吃,我們就是去白吃的。」琴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挽著幺妹兒胳膊就往前走。

    韓秀峰等潘二鎖好門,再次拱手道:「王嬸,我們走了,江北說起來不遠但過江麻煩,也不曉得今天能不能回來,門口拜託給你了。」

    「沒事沒事,去吧。」

    ……

    韓秀峰這衙門幫那麼多年閒,認識的人本就多,搬過來之後成了街坊鄰居,認識的人比之前更多,走一路跟叫得出或叫不出名字的街坊頻頻打招呼,不知不覺就到了千廝門。

    關捕頭和王經承正好在城門口跟段經承說話,韓秀峰連忙上去問候。

    衙門中人說話,平頭百姓只會繞著走不敢靠近,連潘二、大頭、琴兒、幺妹兒都守在一邊等。就這麼等了近一炷香的功夫,韓秀峰才跟他們說完話,才頭也不回地領著眾人往碼頭走去。

    「四哥,船在這邊!」

    「勞駕了,這是船錢。」

    「過個江,要啥錢!四哥,你這不是打我臉麼!」

    「一碼歸一碼,就當請你喝茶。」

    「好吧,上船。」

    船家接過一把銅板,領著眾人上跳板,生怕太晃,又跑過去扶。

    韓秀峰先把琴兒扶上船,再回來扶幺妹兒,潘二回頭看看身後,深吸了口氣,緊了緊肩上的褡褳也跑上了船。大頭本就是在碼頭討生活的腳伕,挑著擔也不會摔下去,潘二剛鑽進船艙,他就挑著倆籮兜上了跳板。

    「四哥,外面那麼多船,這船出不去!」大頭跨上船頭,看著系在外面的船喊道。

    「誰說我們坐這條的,我們坐那條。」

    「哦,我先把擔子放下來。」

    正說著,琴兒和幺妹兒已經從緊挨碼頭的這條路,小心翼翼爬到外面的那條船上,又鑽進了外面那條船的船艙。

    潘二緊隨而至,大頭剛把籮兜搬上第二條船,見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出現在眼前,不禁問道:「柱子,你啥時候來的,你跑船上來幹啥?」

    「是啊,你咋曉得我們要去江邊的?」幺妹兒也不解地問。

    「來送四哥的,」柱子順手掀開一片草墊,看著滿倉的行李說:「我昨天下午就來了,碼頭上的這幫龜兒子手腳不乾淨,這麼多東西在這兒我不放心,在船上睡了一宿,來了就沒回去。」

    「四哥,你今天走?」幺妹兒驚詫地問。

    「嗯,等會兒就走,」韓秀峰迴頭看看碼頭,放下艙簾哽咽地說:「本來想等兩天的,但想到大頭的那些仇家心裡就不踏實,就讓潘兄和柱子先悄悄把行李送上船,藉口去江北走親戚提前兩天走。」

    大頭禁不住嘟囔道:「四哥,有啥不踏實的,我一個真能對付他們幾個!」

    「閉嘴!」柱子狠瞪了他一眼,隨即起身道:「四哥,我就送到這兒了,路上小心點,到了京城記得給家捎個信,報個平安。」

    「好的,一到京城就給你們捎信。」

    「四哥……」琴兒有千言萬語,可是就要分別了卻一句也說不出來,只能摟著他嚎啕大哭,苦得撕心裂肺。

    「別哭了,沒事的,一到京城我就給家捎信。」韓秀峰同樣心如刀絞,擦了一把淚哽咽地說:「幺妹兒,扶你嫂子上船。」

    「四哥,上啥船?」幺妹兒也哭得梨花帶雨。

    「上外面那條,我們去江北。」柱子拉拉她的袖子,隨即轉身道:「嫂子,碼頭上全是茶幫的耳目,不能再哭了,再哭搞不好真會前功盡棄。」

    「嗯,」事關韓秀峰等人的性命,琴兒不敢再哭,可想到就這麼分別又心有不甘,竟鬼使神差地抱著韓秀峰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一口。

    一陣劇痛襲來,韓秀峰疼的齜牙咧嘴,卻不敢也不想掙開。

    「四哥,四哥,我還是那句話,你不管走到哪兒,不管遇到啥事,別忘了這還有個家,別忘了我還在家裡等著你……」

    「曉得,曉得。」

    「我走了。」

    「嗯。」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琴兒、幺妹兒和柱子爬上最外面的那條船,船家解開纜繩,拿起竹篙將船輕輕撥開,眼看著她們所坐的船順流而下往江對面駛去,韓秀峰再也忍不住了,一屁股坐在行李上抱頭痛哭。

    在此之前,潘二恨不得離家越遠越好。

    而此時此刻,他突然想起走馬老家,想起老家的爹娘、婆娘和兩個娃,說不出的難受,也一屁股坐了下來抱頭痛哭。

    大頭放下扁擔,沒心沒肺地問:「潘二,四哥哭是捨不得嫂子,你也跟著哭,你哭個啥?」

    「我也有婆娘,我還有娃,我咋就不能哭了!」潘二越想越難過,禁不住踹了他一腳:「滾一邊去,別在老子眼前轉。」

    「又踢我,信不信我把你扔江裡餵魚!」

    「大頭,少說兩句。」韓秀峰抬起頭擦乾淚,哽咽地說:「聽哥的,對著岸上磕幾個頭。」

    「磕啥頭,給誰磕?」大頭傻傻地問。

    「給你死去的爹娘,給你袁家的列祖列宗!」韓秀峰深吸口氣,凝重地說:「這一走不曉得啥時候能回來,甚至不曉得回不回得來。現在不磕,以後想磕都磕不上。」

    「這麼說我是得磕幾個。」大頭心裡是有些道理,撲通一聲跪倒在艙板上,對著朝天門方向一個勁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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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七十五章 「暗度陳倉」

    船家姓秦,家裡排行老五,碼頭上的人全喊他五哥。

    這條船是他自個兒的,自然不會用外人,他婆娘上岸買菜回來了,正蹲在船頭摘洗,為捎午做準備。他兒子和侄子一個在船頭幫著摘菜,一個在船尾發呆。

    人們常說最苦莫過於行船打鐵賣豆腐,其實行船不僅打鐵和買豆腐苦而且很危險,韓秀峰跟他不熟,只曉得他家世代跑船,他爹和他幾個哥哥全死在江上。

    正準備跟秦五搭訕,剛哭完的潘二等得些不耐煩,忍不住問:「四哥,咋還不走?」

    「等前頭那幾條船裝貨。」

    「這船是我們雇的,錢都給了一半,我們想啥時候走就啥時候走,為啥等前頭那幾條船?」

    「我們船小,雇縴夫不划算,跟前頭那幾條船一道走,到險灘就能一起雇縴夫。」

    「我們是往東走,順風順水,雇縴夫做事啥子。」韓秀峰像看白痴似的看著他,潘二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禁不住問:「難道我說錯了?」

    大頭一直在碼頭上討生活,曉得一些江上的事,不等韓秀峰開口就嘀咕道:「你是瓜娃子,連這都不曉得!」

    「你曉得?」

    「我又不是瓜娃子,我肯定曉得。」

    「曉得你說。」

    「順風順水自然好,可水要是太順太急就不好了,要是風大水急就會把船衝下去,沖上險灘,衝到石頭上,能把船沖翻撞碎。」

    潘二反應過來,喃喃地說:「所以經過風大水急的險灘,要雇縴夫用繩子帶著船,把船慢慢放下去。」

    「就是這個理兒。」

    潘二想想又問道:「四哥,這要等那也要等,等來等去,我們要幾天才能到宜昌?」

    韓秀峰沉吟道:「我們走的是正東水路,從這兒到涪州(今重慶市涪陵區)一至二程,計三百四十里;涪州至忠州(今重慶市忠縣)也是一至二程,計三百五十里;忠州至萬州(今重慶市萬州區)一至二程,計二百六十里;萬州至夔州(今重慶市奉節縣)一至二程,計三百里;夔州至歸州(今湖北省秭歸縣)三程,計三百三十里;歸州至峽州(今湖北省宜昌市)三程,計一百九十里。」

    潘二暗暗算了算,抬頭道:「一千七百多里,宜昌原來這麼遠。」

    「你才曉得。」

    「我不是沒出過遠門麼,」潘二想想又問道:「四哥,一程二程啥意思?」

    「就是一天的行程,川江風大水疾,只能天亮出發,天黑靠岸,夜裡是不能行船的。要是天氣好,從這兒到涪州只需兩天,從涪州至忠州也只要兩天。總之,要是天公作美,一帆風順,走十四五天就能到宜昌。」

    「歸州到峽州不是只有一百九十里嗎,咋要走三天?」

    「三峽天險,一天能走六七十里不錯了。」韓秀峰摸了摸下巴,又回頭道:「如果水漲封峽不能行船,我們真的要走,全得上岸,還的雇兩個腳伕幫著挑行李。」

    潘二驚問道:「這麼說船家只把我們送到三峽,不到宜昌!」

    「我是說如果,真要是水漲封峽,船家就算願意送你也不敢再坐,」韓秀峰掀開簾子朝外面看了看,接著道:「五哥天天在江上討生活,上頭的船和下頭的船家沒他不認得的,真要是非得上岸,他會讓他兒子陪我們走一段,直到幫我們找到船再回返。」

    「我以為只要換一次船就能一直坐到京城呢。」

    「想得美。」韓秀峰輕嘆口氣,無奈地說:「我打聽過,從宜昌到揚州這一段水路好走,從揚州到京城卻又不好走了,京杭運河有多處河段不通,要上岸僱車,等到了水路好走的地方再換船。」

    潘二沒想到坐船也這麼麻煩,自言自語地說:「這麼難走,這一路上我們人生地不熟的吃啥喝啥!」

    「走水路有水驛,走旱路有驛戰,」韓秀峰頓了頓,如數家珍地說:「其它地方我不曉得,從巴縣到宜昌這一段我是曉得的,這一路上有唐家沱、銅鑼峽、木洞、長壽龍溪、石門、藺市、涪陵、周溪、巴陽、五峰、南沱、安坪、永寧、龍塘、馬口和高唐等水驛,五哥天天在江上討生活,對這一段的水路更熟,會幫我們算好這一路上這哪兒歇的。」

    想到有驛站就有關卡,有關卡就會被那些個衙役盤剝,潘二低聲問:「四哥,我們晚上不一定非去驛戰歇。他婆娘買那麼多菜,這兒有這麼多米,在哪兒做不是做,在哪兒吃不是吃,隨便找個地方靠岸不就行了,大不了我們在艙裡擠擠。」

    「隨便在哪兒靠岸?」

    「嗯。」

    「潘兄,你以為所有地方都跟走馬老家那麼太平!」

    「這一路不太平?」

    韓秀峰點點頭,很認真很嚴肅地說:「川江兩岸不曉得有多少土人,他們連官兵都不怕,殺人越貨更不在話下。城裡死個人衙門會管,在窮山僻壤死了那就是白死,衙門才不會管呢,想管也管不了。」

    「四哥,別怕,這不是有我麼。」大頭下意識拿起他的扁擔。

    「有你?」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韓秀峰就是一肚子氣,忍不住戳著他額頭道:「要不是你,我能急著走!土人我倒不怕,船上江上,他們在岸上,只要不隨便靠岸,他們拿我們沒轍。吳家兄弟就不一樣了,他們是鐵了心要你命,既然鐵了心要你命就不會留下活口,要是被他們盯上,連我和潘兄都得給你龜兒子陪葬。」

    潘二也忍不住罵道:「葬個錘子,是屍骨無存!」

    「他們敢!」

    「他們咋就不敢了,」韓秀峰狠瞪了他一眼,憂心忡忡地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現在就看能不能騙過他們。只要能騙過兩天,他們想追也追不上。」

    「應該能騙過,」潘二掀開簾子往岸上偷看了一眼,說道:「他們一定以為我們跟嫂子一道去江北走親戚了,肯定想不到我們沒上剛才那條船。」

    韓秀峰沉吟道:「想不到不等於看不到,要是江北也有他們的眼線就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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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七十六章 障眼法!

    十月十一日,戌時。

    天地昏黃,萬物朦朧,城門眼看就要關,守在千廝坊巷口的一個腳伕始終沒見韓四一家回來,不敢再等,拿起棒棒趕緊出城,沿著城郭繞了一大圈,直到沿江的碼頭上都沒啥人了才趕到東水廂的一個吊腳樓。

    屋裡圍坐著十幾個人,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剛從千廝坊趕回來的腳伕正準備開口,坐在中間的吳二抬起頭,「虎子,韓四和川幫那個瓜娃子是不是沒回城?」

    「沒有,我在巷口守了一天也沒見著他們人。」張虎擦了把汗,忐忑地問:「二哥,他們是不是沒回家,直接去了報恩寺?」

    吳二指指坐在對面的一個腳伕,恨恨地說:「你表弟在報恩寺守了一天,沒見著他們去,只見著神仙坊的任舉人。」

    張虎坐下問:「他們……他們是不是被啥事耽誤了,明天回來直接走,不打算去報恩寺上香?」

    吳二拿起剪子撥撥燈芯,陰沉著臉道:「韓四是要去京城補缺做官的,他能有啥事比去京城更要緊,就算遇上再大的事也不會被耽誤。」

    「那他們去哪兒了?」

    「虎子,我們全被韓四那個龜兒子給騙了!」吳三接過話茬,咬牙切齒地說:「他狗日的耍了個花槍,說啥子去江北走親戚,依我看他壓根兒沒去江北,一定是防著我們,藉口去江北直接走了!」

    「可我眼睜睜看著他們上船的,那條船也的確去了江北,江又不寬,看得清清楚楚!」

    「碼頭上那麼多船,你曉得他們到底上的是哪一條?」吳三越想越窩火,一邊用刀子削著木棍,一邊氣呼呼地說:「我敢斷定去江北走親戚是個障眼法,他婆娘應該是去了,他和川幫那個龜兒子肯定沒去,而是從千廝門碼頭直接走了。」

    「二哥,都怨我,不過昨天我看得清清楚楚,他們上的是一條船。」誤了幾個表哥的大事,張虎別提有多難過。

    「虎子,這事不怨你,要怨只能怨我。」吳二「啪」一聲猛拍大腿,追悔莫及地說:「大意了,大意了!我光想著川幫那個瓜娃子,忘了韓四是做啥的!他龜兒子一直在衙門當差,比猴兒都精,一定能想到我們不可能不幫大哥報仇。」

    張虎苦著臉問:「那現在咋辦,這仇還報不報了?」

    吳三驀地站起身,急切地說:「二哥,我們可是在大哥靈前發過誓的,不報此仇誓不為人。他龜兒子雖耍了個障眼法但也沒走遠,反正船都已經雇了,我們天一亮就動身,讓船家駛快點,一定能追上!」

    相比吳三吳四等兄弟,吳二要冷靜的多,他端起碗喝了一口茶,緊皺著眉頭道:「仇一定是要報的,不報咋對得起大哥的在天之靈,回去之後咋跟大嫂交代。但我們現在要對付的不只是川幫那個瓜娃子,還有個比猴兒都精的韓四。」

    「精又咋了,再精他也只有一條命!」

    「他是只有一條命,但我們也一樣只有一條命,要是仇沒報成反倒鑽進他設的圈套咋辦?」

    「二哥,你是不是不想替大哥報仇,他龜兒子能設啥圈套?」

    「別忘了他原來是做啥的,他老丈人又是做啥的!府衙的兵房經承,跟下面幾個州縣全能說得上話。在城裡我們不能動他們,他們一樣不能動我們。出了城就不一樣了,在江上比的是誰人多,他要是喊一幫衙役在江上等,我們不就中他的圈套了。」

    吳二頓了頓,接著道:「大哥死了,我們還能幫著報仇。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現在報不了,將來一樣能報。我們要是就這麼鑽進他的圈套,全栽在他龜兒子手裡,到時候大哥的仇咋報,又有誰來幫我們報仇?」

    「二哥,啥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十年之後我們就算沒死也老了,這仇想報也報不成。」

    「是啊二哥,這仇現在不報以後更難報!他龜兒子沒做上官都這麼難對付,等他做上官我們咋跟他鬥?」

    「二哥,你怕中他龜兒子的圈套,我們不怕!」

    幾個弟弟義憤填膺,吳二沒辦法,只能答應道:「行,明天一早就追,不過追上之後得聽我的,不摸清底細誰也不許動手。」

    「好,我們全聽你的。」

    吳二示意他們坐下,凝重地說:「老二、老三,我不是不想幫大哥報仇,也不是怕他們,是不想因為給大哥報仇把你們全搭進去。說到底還是韓四勢大,雖沒正兒八經做上官,但在巴縣這地界上他跟官老爺也差不多。民不與官斗,我們是真鬥不過他。」

    「鬥不過也得斗,不然大哥豈不是白死了!」

    「是啊,大哥不能白死,我們追歸追但也要從長計議,想想萬一追不上咋辦。」

    吳三意識到光有決心沒用,這麼多弟兄總共就湊了十幾兩銀子,而追是要花銀錢的,就算明天一早就追又能追多遠,想到很可能追不上,不禁問道:「咋辦?」

    「我也不曉得,不過總會有辦法的。」

    「二哥,他龜兒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要是追不上,我們就回來把他婆娘做了!」吳四恨恨地說。

    「老四,你說啥子瘋話!」不等吳二開口,吳三就狠瞪了他一眼:「冤有頭債有主,我們要找的是川幫那個瓜娃子,韓四硬要護著那個瓜娃子,我們才狠下心連韓四一道收拾的,這事跟他婆娘沒關係,要是濫殺無辜那會遭報應的!」

    「老三說得對,不能因為一時半會報不了仇就濫殺無辜。」吳二深吸口氣,起身道:「明天一早還要去追,都早點歇息吧。」

    吳四也意識不對,悻悻地說:「二哥,我就是那麼一說。」

    「哥曉得,不說了,去洗洗睡吧。」

    ……

    與此同時,段經承和關捕頭正在離東水門不遠的湖廣會館裡吃酒。湖廣會館客長坐在上首,茶幫夫頭朱二忐忑不安地在下首作陪。

    這頓酒吃的驚心動魄,因為從坐下來端起杯子到現在,已有五撥捕快來報過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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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七十七章 又遇銅天王

    「從千廝坊到報恩寺,再到城外的那些個碼頭,全有你們的眼線。朱二,真沒看出來,你在我們巴縣勢力這麼大,消息比我們這些當差的都靈通。」

    「關班頭,天地良心,這不關我的事,也不關茶幫的事,我真不曉得他們膽子會這麼大,竟敢背著我做出這樣的事。」

    關捕頭緊盯著朱二,冷冷地說:「他們是你手下的腳伕,你居然口口聲聲說不關你的事!就算我信,大老爺也不會信。」

    段經承直到此刻還心有餘悸,面無表情地放下酒杯:「陳客長,我段吉慶可沒我女婿好說話。事關我女兒女婿的身家性命,茶幫要是不當機立斷清理門戶,那就別怪我段吉慶不給您老面子!」

    「段經承,有話好好說。」

    「沒啥好說的,該安排的段某都安排好了,只要他們膽敢攜凶器上船追,那他們就是犯上作亂,就算死罪可免活罪也難逃!」段吉慶是真怒了,用殺人般的目光逼視著朱二。

    湖廣會館客長很清楚這事要是鬧大,本地士紳肯定會趁機逼縣太爺乃至府台給個說法,會直接影響八省行幫今後的生意,只能抬頭道:「朱二,事到如今你還有啥好猶豫的?」

    「陳客長,吳家兄弟這件事做的是有些過,可也是事出有因……」

    「吳大咋死的早有定論。」

    「好吧,既然連您老也這麼說,我就叫人去給他們點教訓,教訓完再關幾天,等韓老爺走遠了再把他們趕回茶陵老家,不許他們再來!」

    湖廣會館客長覺得這是眼前最好的辦法,回頭問:「段經承,關捕頭,這麼處置你們二位可滿意?」

    吳大被大頭打死的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關捕頭不怕吳家兄弟但也不想趕盡殺絕,因為把茶幫打壓太狠反而會適得其反,他抬頭看了看段經承,沉吟道:「這麼處置倒也妥當,只是朱二打的保票,我不太敢相信。」

    「要是我打這個保票呢?」

    「陳老爺,您老的話我信。」

    「行,這個保票我來打。」湖廣會館客長拍拍桌子,回頭道:「朱二,給老夫聽仔細了,趕緊去清理門戶,要是出了差錯就算段經承和關捕頭不辦你,八省行幫也容不下你!」

    ………

    韓秀峰不曉得巴縣發生的一切,也顧不上會不會被一心想找大頭報仇的吳家兄弟追上,因為在傍晚剛趕到的龍溪水驛遇到了一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船隊,害得他和潘二、大頭不敢上岸,只能躲在船艙裡。

    潘二掀開簾子偷看了一眼,緊張地問:「四哥,銅天王比我們早走那麼多天咋才到這兒?」

    「應該是沉船了,」韓秀峰側躺在艙裡,用胳膊枕著頭道:「姓周的運官在巴縣被我們反敲了個竹槓,估計是不敢在巴縣再做手腳,於是一到長壽就沉幾條船,把在巴縣是損失撈回來。」

    「他龜兒子膽也太大了,這不只是銅斤虧不虧缺的事,也耽誤運期。」

    「他已經到這份上了有啥好怕的,至於運期他更不用擔心,把沉在江裡的銅撈起來需要時間,撈起來再僱船需要時間,裝好之後一天行多少裡又有規定,沿路的地方官員會呈文上報,這就是給他作證,就算延誤了也不是他故意的。」

    「一天走多少裡有規定?」潘二好奇地問。

    「有啊。」韓秀峰翻了個身,解釋道:「無論轉運官銀、官銅還是漕糧,逆水行重舟時,河行每日三十里,江行每日四十里,其它四十五里;空舟行駛,河行四十里,江行五十里,其它六十里;順水則不管輕重舟,一律規定江河一日一百里至一百五十里,不按規定行事是要被有司究辦的。」

    「一天走多少裡居然有規定,我還是頭一次聽說。」潘二想了想,又憂心忡忡地說:「四哥,他們把我們攔在這兒,那些個船工和衙役明天一早肯定會上船訛錢。被訛幾個錢也就罷了,要是被那些個龜兒子認出來咋辦?這兒可不是巴縣,姓周的肯定不會輕饒我們。」

    韓秀峰坐起身,掀開艙尾的簾子看看天色,輕描淡寫地說:「這兒不是巴縣,但這兒依然是重慶府轄下,他龜兒子想收拾我沒那麼容易。」

    「他要是往船上扔幾塊銅錠,非說我們偷他的銅咋辦?」

    「別擔心,他們想訛也只能訛五哥的錢。訛不到我們,更栽贓陷害不到我們。」

    「咋訛不到?」

    「因為我們走了,他見不著我們咋訛,咋栽贓陷害?」韓秀峰笑了笑,接著道:「我們等會兒先上岸,走旱路去石門驛,在石門驛等五哥。」

    「這倒是個辦法,可是我們咋上岸,岸上全是他們的人!」

    「岸上不全是他們的人,也有長壽的衙役,」韓秀峰打開一個布包,取出一份信,笑問道:「曉得驛站歸誰管嗎?」

    潘二不假思索地說:「歸州縣管。」

    「對,驛站是歸州縣管,但歸根結底還是歸兵部管,我老丈人是府衙的兵房經承,重慶府轄下各州縣的水驛陸驛沒他不曉得的,各州縣大老爺派駐在驛站的長隨也沒人敢不給他面子,等會兒讓五哥把這封信送上岸,岸上的人自然會想法把我們接走。」

    「太好了,瞧我這記性,咋忘了這一茬!」

    看著潘二興高采烈的樣子,韓秀峰輕嘆道:「潘兄,我們也只在重慶府吃得開,等進入湖廣就得全靠自個兒了。」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當務之急是過眼前這一關。」

    「這倒是,你去喊五哥,請五哥幫信送上岸。」

    「好咧。」

    ……

    秦五到底是見過世面的人,辦事果然靠譜。

    一下船就大吵大鬧,聲稱是幫知府衙門送信的,有要事向驛站的官差稟報。周知縣的長隨和他從雲南帶來的衙役將信將疑,喊長壽縣太爺派來協助看護滇銅的衙役過來,但就是不讓秦五上岸。

    只要把信送到就行,秦五趁機把信塞給長壽的衙役,見信封上有府衙的印戳,長壽縣衙的一個班頭不敢怠慢,急忙去送信,走前還留下兩個衙役守在船邊。
V123210 發表於 2019-7-14 11:13
韓四當官 第七十八章 有人好辦事


    等於大約兩炷香的功夫,長壽知縣派駐在龍溪水驛的長隨和龍溪水驛的驛書到了。

    姓楊的長隨一上船就笑道:「我說是誰呢,原來是段經承的乘龍快婿韓老爺!韓老爺,我堂哥楊貴您認得不,他是我家老爺派在巴縣城的坐府家人,您迎娶段經承家千金那天,他還去您岳父家吃過您的喜酒。」

    全重慶府那麼多州縣,韓秀峰哪認得各州縣的坐府家人,但出發前倒是聽老丈人說過,不禁笑道:「楊兄,你這是考校我。要是沒記錯,你家老爺派在巴縣的坐府家人不姓楊,而是姓古。可惜迎親那天人多事多,沒能跟古兄喝上一杯。」

    確認眼前這位就是府衙兵房經承的乘龍快婿,楊長隨咧嘴一笑:「韓老爺,不是小的不信您,而是我做的就是這迎來送往的差使,一年到頭不曉得要打發多少騙子。」

    「現在信了吧?」

    「信!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在巴縣城的其實不是我堂哥,而是我表哥,並且剛去不久,我表哥到底姓啥,一般人還真不曉得。」楊長隨把段經承寫的信還給韓秀峰,又不解地問:「韓老爺,銅天王是可惡,把好好的水驛搞得烏煙瘴氣,但他們再囂張也不至於為難您,亮出身份上岸就是了,我倒要看看誰敢攔!」

    韓秀峰把書信順手遞給潘二,無奈地說:「楊兄有所不知,他們在巴縣時鬧太過分,小弟看不下去就教訓了他們一番,讓他們曉得啥叫強龍不壓地頭蛇。沒想到在這兒又遇上了,他們要是曉得我在這兒,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韓老爺,他們在我這兒更過分,已經五天了,不光搞得那些個船家船工怨聲載道,連岸上也被他們搞得雞犬不寧,別說您想收拾他們,連我都想收拾,只是我沒這個膽。」

    「忍忍吧,他們惹不起,還是別招惹好。」

    「我家老爺也是這麼說的。」楊長隨點點頭,想想又問道:「韓老爺,你那跟他們結下了梁子,接下來該咋辦?」

    「船一時半會走不了,就算他們讓走,大半夜也不能走。」韓秀峰頓了頓,接著道:「楊兄,我想請你幫個忙,想個法兒讓我們混上岸。總之,我和我的家人不能被周知縣的那些個長隨和他從雲南帶來的那些個衙役認出來。」

    「船不動,人先走,這倒不難辦。」

    「這就勞煩楊兄了。」

    「自個兒人,談不上勞煩。」楊長隨很清楚要是護不了眼前這位的周全,段經承曉得了一定會不高興,到時候就會為難他家老爺,回頭吩咐道:「李三,趕緊上岸去多叫些人來,再找幾身行頭,給韓老爺換上,讓韓老爺趁亂上岸。」

    「好,韓老爺,請稍候。」驛站的書吏抱拳行了一禮,隨即鑽出船艙。

    楊長隨笑了笑,接著道:「韓老爺,姓周的運官這會兒正在驛裡睡覺,就算被他那些個家人認出來去報信他也來不及為難您,只要上了岸他就拿您沒轍。我幫您尋個地方歇息,等他走了您再走。」

    「楊兄,我倒是想叨擾你幾天,只是不能等,要是讓他趕在我前頭,等到了石門驛或藺市驛又是麻煩。」

    「這倒是,可是這麼晚了走夜路……」

    「沒辦法,誰讓我年輕氣盛,不曉得天高地厚,得罪他們了呢。」

    「韓老爺,既然您一定要連夜走,等會兒我派幾個人送您,讓他們把您送到石門驛再回來。」

    「多謝楊兄關照,這樣,上岸之後我先找個地方寫封書信,勞煩楊兄幫我差人捎給我岳父。」

    楊長隨豈能不曉得韓秀峰這是報之以李,心照不宣地笑道:「舉手之勞,談不上關照。至於家信,韓老爺儘管放心,我一定幫您送到。您出門好幾天了,是該給段經承他老人家報個平安。」

    ……

    有人好辦事!

    等了半炷香功夫,驛書帶著十幾個壯班的青壯趕到碼頭,把在岸上讓衙役們脫下的衣裳遞進船艙,等韓秀峰、潘二和大頭一換上,就招呼青壯們擁簇著三人上岸。

    大晚上,周知縣留在碼頭的長隨、衙役和船工本就不多,他們既不敢攔也攔不住,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幾個人鑽出船艙,跟著驛站的人上了岸。

    韓秀峰一上岸就找地方寫信,把寫好的信交給楊長隨就連夜啟程。

    龍溪驛雖是水驛但也養了三匹川馬,楊長隨為了幫他表哥巴結段經承,特意讓人去喊馬伕牽來一匹,扶韓秀峰上馬,又跟剛叫來的四個要一路護送韓秀峰的驛卒交代了一番,甚至幫著備了一些干糧,這才目送韓秀峰三人離去。

    本以為遇到「銅天王」會有大麻煩,沒想到一點事沒有,潘二暗嘆做官就是好!

    大頭沒心沒肺,一邊扛著扁擔跟著走,一邊嘀咕道:「四哥,我們的行李全在船上,秦五要是不給我們送咋辦。」

    「五哥為人耿直敞亮,他答應的事一定會做到。」韓秀峰笑了笑,又說道:「況且我給家裡寫了信,他要是敢佔小便宜不去石門驛,我岳父和關叔能輕饒他?」

    「這我就放心了。」

    韓秀峰心裡想的不止這些,其實船上只有行李,補缺的文書和銀票、散碎銀錢全帶在身上,只是出門在外逢人只能說三分話,錢財更不能露白,不想也不能當著長壽龍溪水驛的驛卒和馬伕說。

    儘管打著火把,夜路依然不好走,好在人多,可以說說話壯壯膽。

    就在韓秀峰等人連夜翻山越嶺之時,周知縣起來解了個手,放下尿壺推開窗戶看看下面的碼頭,呵欠連天問:「劉三,剛才下面哪來的吵鬧?」

    在外面和衣而睡的劉三緩過神,連忙道:「老爺,我下去問過,說是重慶府衙來了個啥人,長壽縣太爺的長隨楊六和驛書都上船拜見了。丁二他們不敢攔,想攔也攔不住。」

    周知縣好奇地問:「什麼時候來的?」

    「傍晚來的。」

    「這就怪了,重慶府衙的人既然是傍晚到的,怎會等到夜裡才知會驛站,又怎會兒到夜裡才上岸歇息?」

    「船上的人好像沒上岸。」劉三喃喃地說。

    「沒上岸,就睡在船上?」

    「嗯。」劉三點點頭。

    周知縣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覺得重慶府的官員沒一個好東西,生怕長壽的縣太爺搞鬼,打開門道:「在船上歇息哪有在岸上舒坦,這事有點蹊蹺,去打探打探,瞧瞧來的是什麼人,人到底還在不在船上。」
V123210 發表於 2019-7-14 11:13
韓四當官 第七十九章 「他鄉遇故知」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

    韓秀峰三人馬不停蹄趕到石門水驛已經人困馬乏,潘二的腳甚至走出了兩個大皰。好在這裡依然是重慶府治下,老丈人的書信依然管用。驛書得知他的府衙兵房經承的乘龍快婿,不光給了一間上房,並且買來酒肉熱情招待,讓幾乎同時抵此的重慶鎮的一個千總好生羨慕。

    潘二也羨慕住在樓下的千總,吃著酒,看著窗外的江景問:「四哥,千總幾品?」

    韓秀峰放下筷子,心不在焉地說:「從六品。」

    「從六品是大官,咋不住上房,還讓他住樓下。」

    「以前不是跟你說過麼,無論前朝還是本朝都是文貴武賤。別看他從六品,但出了營啥也不是。給他個地方住就不錯了,想住上房是不可能的。」

    「可他有勘合,住驛站不用給錢。」潘二越想越羨慕,禁不住回頭問道:「四哥,你岳父是兵房經承,咋不給你弄個兵部的勘合,要是我們也有勘合,這一路上不曉得能省多少盤纏。」

    大頭竟變聰明了,竟深以為然地說:「是啊四哥,有段經承的信,我們在重慶府可以白吃白住。等出了重慶府段經承的信就不管用了,到時候我們就得吃自個兒的花自個兒的,要是有潘二說的那個啥子合,我們不就能一路白吃白住到京城!」

    「想得倒美!」韓秀峰放下筷子,解釋道:「兵部每年會給各省預發一些空白勘合,各省遇到事可臨時填用,年底要將每年頒發及已未填用之數分列四柱款式,由各省衙門造冊咨報兵部,彙總奏銷,這就是常說的勘合火牌冊。

    但兵部只會給各省將軍、總督、巡撫、提督、鎮台、都統、學政、鹽政等衙門預發,連川東道衙門都沒有,更不用說府衙了。再說就算預發到知府衙門,這麼緊要的空白公文也不會放在我岳父手裡,況且到年底是要彙總奏銷的,誰敢為一己之私填用。」

    潘二反應過來,不禁嘆道:「這就是常說軍國大事!」

    「才曉得,」韓秀峰笑了笑,接著道:「你們能想到的我能想不到,不是不想佔這便宜,而是佔不到。」

    「夔關呢,四哥,你有沒有請柳大使寫封信?」

    「我倒是想請他寫,要是真去求他應該也會給這個面子,只是求來沒用。衙門有衙門的規矩,他只是道署的倉大使,雖然管夔關稅銀但管不到夔關,要是拿他的信去,夔關的稅官就會覺得他手伸太長,不光不會給他面子,反而會多收我們的稅。」

    「四哥,還是你想得周全,當我沒說。」

    ……

    三人正聊著,住在樓下的千總竟跑上樓,敲著門喊道:「裡面的兄弟,能否門一見?」

    「來了。」韓秀峰站起身,示意大頭開門。

    千總扶著刀柄走進屋,笑看著韓秀峰問:「老弟貴姓,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反正看著好眼熟。」

    武官不光賤而且窮,尤其綠營的武官。

    剛進來的這位雖一開口就喊人老弟,但看上去年紀並不大,從六品的頂戴可能只是個虛銜,像他這樣的別說吃空餉,或許連兵血也沒資格吃。韓秀峰豈能不曉得他是想蹭吃蹭喝,乾脆招呼他坐下,一邊讓潘二幫著倒酒一邊笑道:「在下免貴姓韓,字志行,巴縣人。如果大哥是在鎮署效力,那應該是見過,因為在下曾給鎮署謄寫過幾次公文。」

    「我說咋這麼眼熟,原來真見過。」年輕的千總端起酒,哈哈笑道:「韓老弟,我是粗人,不會說話,但今兒個真得學著你們讀書人咬文嚼字。你是巴縣人,還給我們鎮署謄寫過公文,我正好又在鎮台麾下效力,我們這就是他鄉遇故知!」

    韓秀峰暗笑這才離巴縣城多遠,咋也算不上他鄉,但還是舉著酒碗笑道:「對對對,他鄉遇故知,大哥,我敬您!」

    「您啥子您,有緣相識便是兄弟,我姓杜,在家排行老三,應該比老弟虛長幾歲,喊我三哥就行。」

    「好,三哥。」

    「來,走一個!」

    武官再賤他也是官,潘二不敢再坐著,並且也吃差不多了,連忙起身把大頭拉到牆角裡,看著韓秀峰跟杜千總吃酒聊天。

    幾碗酒幾口肉下肚,杜千總好奇地問:「韓老弟,你這是打算去哪兒?」

    「去京城補缺。」

    「補缺,這可是大事,來來來,老哥再敬你一碗,祝你早日補上缺。」

    「謝三哥。」

    出門在外,酒喝多了會誤事的。

    韓秀峰沒一飲而盡,只是淺嘗了一下,也好奇地問:「三哥,你這又是去哪兒公幹。」

    「說起來巧了,我也是去京城補缺的,只不過老弟你要去的是吏部,而我去的是兵部。」杜千總放下酒碗,一臉不好意思地說:「不怕老弟笑話,我是個落第武舉,要是擱雍正朝、乾隆朝,就算落第也能揀選個門千總、衛千總。可現而今不比早年,像我這樣揀選三等的謀不上缺。好在有叔伯在重慶鎮為官,可依例回籍學習、隨營差操。如今三年期滿,又湊了點銀子管鎮台買了個保舉,保送兵部提補。」

    武舉人雖沒任禾那樣的舉人尊貴,但一樣是舉人老爺,潘二大吃一驚,頓時肅然起敬。

    韓秀峰卻不認為眼前這位有多尊貴,甚至覺得他這個武舉人恐怕也是花銀子走門路才考上的,因為不管咋看他也不像一個能馬射、步射、掇石的主兒,更不用說真刀真槍領兵上陣殺敵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四川人生來就不如北方人強壯,他在四川人中算是個子比較好身體比較壯的,不管有沒有花銀子走門路能考上武舉人實屬不易,比較像大頭這麼魁梧的漢子在四川實屬罕見。

    「原來三哥是武舉人,失敬失敬!」

    「韓老弟,你這是笑話哥哥,大清朝文貴武賤,我這個武舉在你們文官面前算個錘子!」

    「哥哥無需妄自菲薄,實不相瞞,小弟這個官是花銀子捐的。」

    「那也比我強,別的不說,就說樓下那些個龜兒子,真他娘的狗眼看人低。見韓老弟是文官,立馬收拾上房,好酒好菜伺候。可哥哥我呢,只能住狗窩,想吃啥喝啥得自個兒掏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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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