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韓四當官 作者:卓牧閑 (連載中)

 
V123210 2019-6-9 17:04:0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0 21419
V123210 發表於 2019-7-14 11:14
韓四當官 第八十章 「結義兄弟」


    韓秀峰心想「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路是你自個兒選的,現而今不受待見有啥好抱怨的。正不曉得咋往下接,杜千總好奇地問:「韓老弟,既然你也是去京城,咋不坐船,咋騎馬過來的?」

    「本來是坐船的,結果在龍溪驛遇上了銅天王……」這沒啥好隱瞞的,韓朝陽苦笑著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一道來。

    杜千總驚嘆道:「韓老弟,你連銅天王的屁股也敢摸,佩服佩服!」

    「年輕氣盛,不曉得天高地厚,讓三哥見笑了。」

    「這可不是不曉得天高地厚,這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韓老弟,我最佩服你這樣的人,我們真是一見如故。」

    「小弟見著三哥亦有同感。」

    「真的?」杜千總急切地問。

    「這還能騙三哥?」韓秀峰笑道。

    杜千總樂了,竟猛拍了下大腿:「韓老弟,既然你我如此投機,接下來又要一起去京城,不如結個異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咋樣?」

    韓秀峰暗想天下並不太平,「京報」上說兩廣有暴民攻城略地犯上作亂,並有愈演愈烈之勢,你要是被兵部外放到兩廣去平亂,搞不好真會馬革裹尸,腦殼不好使才願意你同年同月同日死呢。

    杜千總追問道:「韓老弟,你是不是瞧不起哥哥?」

    韓秀峰緩過神,連忙道:「三哥,我咋會瞧不起你!」

    「行,那我們擇日不如撞日,這裡正好有酒,我們就在這兒結義!」

    ……

    杜三正為去京城的盤纏不夠發愁,豈能錯過這個「吃大戶」的機會,說在嘴上就拿在手上,摸出幾十個銅板讓潘二去買結拜所需的香燭黃紙。潘二不明所以,只曉得杜三是個舉人老爺,覺得韓四跟舉人老爺結拜吃不了虧,竟跑得屁顛屁顛。

    韓秀峰沒辦法,只能由著杜三把生米煮成了熟飯,稀里糊塗跟他結成了異姓兄弟,而四人之間的稱呼也隨之發生了變化。

    杜三一口一個「二弟」,韓秀峰只能稱呼他「大哥」。當著杜三面,潘二不敢再跟韓秀峰稱兄道弟,不光他自個兒改口,還讓大頭跟他一起喊韓秀峰「少爺」。而石門驛的驛書不敢怠慢府衙兵房經承乘龍快婿的乾哥哥,連忙讓驛丁幫杜三換房,換好房又送來一桌酒菜。

    計謀得逞,杜三樂得心花怒放,儼然一副大哥的做派,坐在上首喝得醉醺醺地問:「二弟,這麼說你雇的船最遲明天便能到?」

    「要是姓周的運官不為難船家,那明天下午應該能到。」

    「既然你雇了船,那我就不用再讓驛站找船了,一起走,相互有個照應。我們兄弟一文一武,相得益彰!」

    已經被他給賴上了,韓秀峰能說啥,只能笑道:「這是自然。」

    「好,就這麼定,我們兩兄弟也約個幫,」杜三打了個酒嗝,又回頭看著蹲在牆角裡的大頭問:「二弟,你這個家人從哪找的,一看就曉得有一身蠻力。」

    韓秀峰笑道:「大哥,這位不只是我的家人,也是跟我打小耍到大的兄弟。」

    「哎呦,你咋不早說,要是早說就一起結拜了!」

    「大哥,你舉人老爺,是從六品的千總,我這兄弟之前只是個在碼頭賣苦力的腳伕,一起結拜不合適。」

    「有啥不合適的,關起門來做兄弟不就成了。」杜三越看大頭越心喜,竟跑過來把大頭拉過來,親熱的不能再親熱地問:「小兄弟貴姓?」

    大頭從來沒見過這麼大官,傻傻地看著杜三不敢吱聲。

    韓秀峰一邊示意他回去,一邊笑道:「大哥,我這兄弟膽小,你就別為難他了。」

    杜三急切地說:「二弟,你的兄弟就是我兄弟,我不能連兄弟姓啥叫啥也不曉得。」

    「我這個兄弟姓袁,諢名大頭,你喊他大頭便是。」

    「大頭,這名字倒也貼切。」

    潘二聽得心癢癢,禁不住抱拳道:「杜老爺,小的姓潘,名長生,在家排行老二,跟我家少爺是同鄉。」

    「哦,曉得了。」杜三對潘二不感興趣,敷衍般地點點頭,又坐下笑道:「二弟,現而今我們是結義兄弟,我這個做哥哥有句話不曉得當講不當講。」

    「大哥但說無妨。」

    「大頭是你兄弟,你這個做哥哥的就要為兄弟著想。你看看他,身材魁梧、孔武有力,就這麼給你做長隨太委屈。現而今天下又不太平,正是好男兒建功立業、封妻蔭子的時候。等到了京城,乾脆讓他跟我,我一定跟對待親兄弟一樣待他。」

    韓秀峰早料到他會這麼說,笑道:「大哥願提攜大頭,是大頭八輩子修來福分,我呢也打心眼裡替大頭高興。」

    「這麼說你答應了?」杜三欣喜若狂。

    「大頭是跟我打小耍到大的,我咋會誤他的前程,不過我答應沒用,在外人跟前他是我的家人,但事實上他是我兄弟,我不能強人所難,願不願意跟三哥你去當兵,得他自個兒拿主意。」

    「這倒是,」杜三笑了笑,端著酒碗走到大頭面前:「大頭兄弟,剛才你也聽見了。不是哥哥吹牛,你要是跟哥哥去從軍,保你三五年內做上官,混個額外外委不在話下。」

    「額外外委是做啥的?」大頭傻傻地問。

    杜三眉飛色舞地說:「額外外委是武官,從九品的朝廷命官!」

    韓秀峰暗想杜三吹牛還是打過草稿的,沒敢信口雌黃,因為額外外委本就是從普通兵丁中酌量提拔的官,給予從九品頂戴,但仍食當兵的糧餉。只有等外委把總有缺空出,才有機會被揀拔為外委把總,而外委把總跟經制內的把總又差一大截。

    大頭不曉得這些,也不認為他自個兒是個做官的料,不禁朝韓秀峰看去。

    「咳咳,」韓秀峰乾咳了兩聲,似笑非笑地問:「大頭,荒貨街的錢瘸子你還記得不?」

    「記得,好像早死了!」大頭脫口而出道。

    「嗯,是死了好幾年,不過他沒死前就是額外外委。」

    大頭對錢瘸子印象深刻,想到錢瘸子真是窮死餓死的,立馬起身道:「少爺,我不去當兵,我哪兒也不去,我就跟著你。來前八爺和六哥交代過,你去哪兒我去哪兒,你讓做啥我就做啥。」

    不等韓秀峰開口,杜三就蠱惑道:「大頭,我不是讓你去當兵,我是讓你去做額外外委,是讓你去做官!」

    「額外外委算錘子官,你別哄我,我又不是瓜娃子。」
V123210 發表於 2019-7-22 07:11
韓四當官 第八十一章 誰佔誰的便宜

    大頭打死也不願意去當兵,對做額外外委這個從九品的武官同樣不感興趣,杜三碰了一鼻子灰,只能悻悻地回到桌邊喊韓秀峰喝酒。

    本以為他很能喝,結果喝著喝著竟喝得爛醉如泥,吐得到處都是。而酒量是練出來的,一看就曉得他窮得很久沒放開肚子吃過肉喝過酒。

    潘二終於看清了這個武舉人老爺的真面目,也終於曉得武官到底有多賤,把房裡打掃乾淨就跟韓秀峰一起去江邊透氣,邊走邊嘀咕道:「四哥,我開始真當他是個人物,結果啥也不是。還想騙大頭去當兵,這分明是貪生怕死,擺明了想讓大頭去幫他擋刀擋箭。」

    韓秀峰笑道:「不管咋說他也是個千總,跟我們還是同鄉,這些話在外面說說也就罷了,回去之後別再說。」

    「曉得,我不會亂嚼舌頭的。」潘二點點頭,想想又苦著臉道:「四哥,他龜兒子這是賴上我們了。要不你去跟驛書說說,明天想個法子纏住他,船一到我們就走,不等他,不讓他佔我們的便宜。」

    韓秀峰一直在想這件事,沉吟道:「出門在外,首重鄉誼。不讓他上我們的船容易,但這麼做不厚道。況且等到了京城,他肯定也會住重慶會館,到時候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會有多尷尬。」

    「可我們也不寬裕!」

    「誰佔誰便宜不一定呢,」韓秀峰摸摸嘴角,禁不住笑道:「潘兄,你早上不是羨慕他有兵部的勘合麼,帶上他就等於我們也有了勘合。過榷關不用交稅,住驛站不用花錢,而我們只要管他一張嘴,算算還是我們賺了。」

    「他能同意?」

    「我都跟他結拜了,我跟他現在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異姓兄弟,不同意不是打他自個兒臉嗎?再說這又不用他多花一文錢,只要過榷關、住驛站時跟人家說一聲我們是他的家人。」

    「也是,就這麼辦,不過等到我們自個兒花錢的時候可不能像這麼大魚大肉。」

    「這是自然,我們自個兒都舍不得亂花錢。」

    確認不會被杜三佔便宜,潘二終於松下口氣,想想又好奇地問:「四哥,剛才聽他說啥子門千總、衛千總、外委千總,這千總難不成有好幾種?」

    「是啊。」韓秀峰找了塊乾淨的石頭坐下,揉著腿解釋道:「京城內九門、外七門,每門設千總把守,所以那些千總就叫門千總;漕運總督轄下各衛和守禦所分設千總,統率漕運,領運漕糧,那些個千總就叫衛千總、守禦所千總。」

    「杜三呢,杜三是啥千總?」

    「他現在這個從六品的千總只是個虛銜,當兵的還有糧餉,他連糧餉都沒有。不過他已經隨營差操三年,又有鎮台的保舉,這個缺應該不難補。」

    潘二追問道:「不用給兵部的那些官老爺塞銀子?」

    韓秀峰笑道:「如果只是想補個缺,像他這樣的武舉還真不用花銀子。不過缺有很多種,有肥缺、有苦缺,有沿邊缺、有內地缺……真要是一毛不拔,兵部的那些個堂官就算不把他外放去兩廣平亂,也會把他外放到苦寒之地戎邊。」

    「他鬼精鬼精的,應該早有準備,身上肯定有銀子!」

    「這倒不見得。」

    「咋不見得?」潘二不解地問。

    韓秀峰輕嘆口氣,抬頭道:「大清是滿人的天下,綠營跟八旗沒法兒比。比如從一品的綠營提督,歲俸只有八十一兩,而同為從一品的八旗將軍、都統則為一百八十兩!普通兵丁的差距更大,八旗兵丁的月餉要比綠營高出三分之一,月米多出三倍有餘。並且八旗兵還有計丁授田和兵丁名糧等入項,而綠營兵丁只有月餉月米。」

    潘二沉吟道:「他只是個掛名的千總,就算想撈也撈不著銀子?」

    「別說他這個掛名的千總,就算那些個在任上的千總也沒啥油水,只能吃空餉喝兵血。可一營攏共就五百個兵丁,既要孝敬上頭的那些個參將、游擊、都司、守備,手下又不能連一個兵也沒有,所以空餉也吃不了多少。」

    韓秀峰頓了頓,接著道:「他們又不敢禍害地方,要是敢在外面胡作非為,別說千總、守備、都司、游擊,就算是參將、總兵,督撫都照樣不會給他們面子,給他們來個革職待參都是輕的。」

    「這官做的也太憋屈了!」

    「所以說文貴武賤麼。」

    ………

    與此同時,夜裡沒打探到啥,上午一樣沒打探到啥,直到剛才花了幾百文錢買通龍溪驛的一個驛卒,才搞清昨夜到底發生啥事的劉三,正苦著臉跟周知縣稟報。

    「他做賊心虛,怕被我們認出來,不敢上岸,在船上一直躲到夜裡才讓船家給長壽縣太爺的長隨和驛書送信。他老丈人好像在府衙當差,所以楊長隨和驛書都幫著他,找了幾身衙役的衣裳,給他換上,然後趁亂讓他上了岸。」

    一想到巴縣的事周知縣就是一肚子火,咬牙切齒地問:「他人呢,還在不在岸上?」

    「不在,他曉得老爺您在這兒,哪敢停留,一上岸就連夜走了。」劉三偷看了一眼站在角落裡的週二爺,小心翼翼地說:「長壽縣太爺的長隨還撥了一匹馬,差了四個青壯一路護送,我估摸著他們這會兒已經到了石門驛。」

    「人走了船呢?」

    「船也走了,一大早走的。」劉三深吸口氣,忐忑地說:「丁二見船上沒啥值錢的東西,那個船家看上去又挺老實的,要了兩百文錢就讓船走了。」

    死對頭居然就這麼眼皮底下溜了,周知縣越想越憋屈,指著他的長隨劉三問:「昨兒下午他們靠岸時,你們咋不上船瞧瞧?」

    「老爺,他的船天擦黑才到的,我們又不曉得他在船上……」

    「算了,這也不能全怪你們。」周知縣沉思了片刻,突然轉身走到桌前,拿起筆一邊寫公文一邊冷冷地說:「二弟,他雖從我們眼皮底下跑了但也跑不遠,你趕緊找條船去追,多帶幾個人,再帶上幾百斤銅,給他來個人贓俱獲!」

    週二在巴縣吃了大虧,比他大哥更恨韓秀峰,只是在巴縣把事情辦砸了,一直不敢開口,見他大哥發了話要收拾韓秀峰,激動地說:「大哥,這包我身上,只要他走水路,一定能追上!」

    周知縣放下筆,在剛寫好的海捕文書加蓋上大印,隨即抬頭道:「一定要活的,只有活的才能管他老丈人要錢。他膽大包天竟敢壞我的事,看我怎樣給他來個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
V123210 發表於 2019-7-22 07:12
韓四當官 第八十二章 收拾他們!

    石門驛是正東水路上的重要水驛,江邊有許多吊腳樓,樓裡有許多做往來客商乃至船工皮肉生意的女子。

    杜三大半夜酒了,咋也睡不著,竟跑去尋歡作樂。

    韓秀峰早上沒見他下樓,以為他的酒勁兒沒過還在房裡睡,也就沒去喊他吃早飯,結果快吃捎午時他哼著下流的小調回來了。

    「大哥,你這是去哪兒了?」

    「夜裡睡不著,就去尋了個樂子,」杜三看了一眼正忙著張羅酒菜的驛卒,又湊到韓秀峰笑道:「二弟,大哥不是不想帶上你,是想著你走了那麼遠山路一定很累。睡了一覺現在應該緩過來了,吃完捎午帶你去,沒想到這窮山僻壤的婆娘也那麼水靈,尤其那浪勁兒,讓你不想下她的床。」

    韓秀峰咋也沒想到他這麼色,連忙道:「謝謝大哥的好意,我剛娶婆娘剛成家,況且下午還得去碼頭等船。」

    「二弟,你是不是不好意思,」杜三拍拍他胳膊,一臉壞笑著說:「那些個有錢的三妻四妾,我們這些沒錢的逛逛窯子咋了?要說婆娘,大哥我一樣有婆娘,可不在身邊有啥用。再說這兒是真便宜,花了不幾個錢。」

    「大哥,這不是錢不錢的事,我是不敢,怕染上病。」

    「染啥病,這兒的婆娘乾淨著呢!聞聞,香不香,到這會兒哥身上還有餘香呢!」

    韓秀峰以前是捨不得花錢去尋歡作樂,現而今是不想做對不起琴兒的事,推開他的胳膊:「大哥,我真沒這個閒情逸致,你就別強我所難了。」

    「行,不強你所難,話說你們這些文官咋全這樣,人前道貌岸然,背後男盜女娼。」

    「我跟他們不一樣,再說我這個缺沒補上,現在還不算官。」

    「好好好,不說了,吃捎午。」

    ……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潘二聽得心癢癢,以至於捎午都吃得心不在焉,正琢磨著等會兒找個啥藉口,偷偷去江邊找個婆娘耍耍,一個船伕赤著腳跑進了驛站。

    韓秀峰樂了,起身道:「五哥,這麼快就到了,我以為要等到下午呢!」

    「我怕被雲南的那些個龜兒子看出破綻,就沒敢再等錢老大他們,天一亮就動身了,這一路是緊趕慢趕,早飯都沒吃,連口水都沒敢喝。」秦五擦了把汗,見桌邊坐著一大官沒敢再往前湊。

    「早飯都沒吃,肚子一定餓了,來,這兒有菜有飯,先坐下,我們邊吃邊說。」

    「不了韓老爺,我就是來知會一聲,順便問問啥時走。」秦五可不敢跟杜三坐一起吃飯,桌上的酒菜卻很饞人,饞得他禁不住嚥了嚥口水。

    韓秀峰走過去把他拉到桌邊,將他摁坐下來,一邊示意潘二去盛米飯,一邊笑道:「這位杜老爺是我的義兄,又不是外人,有啥好怕的。」

    杜三過去三年幾乎天天跟營裡的兵丁混在一起,沒文官那麼多講究,並且一看就曉得秦五是船家,不禁笑道:「讓坐你就坐,讓吃你就吃,哪來這麼多廢話!」

    「謝杜老爺賞飯!」秦五急忙起身行了一禮,直到潘二把米飯盛來才小心翼翼坐下,不光不敢喝酒,甚至吃也吃得很斯文。

    韓秀峰一個勁兒勸他多吃點,見他放不開乾脆拿起筷子幫著夾菜。

    兩碗飯下肚,秦五的膽子大了許多,喝了一大口湯,抬頭道:「韓老爺,我本來用不著這麼趕的,是運官的那個長隨讓我有些害怕。天一亮他就跑碼頭上找人打聽,不光打聽,還上船翻您的行李。」

    「他打聽啥?」韓秀峰放下筷子問。

    「打聽我是從哪兒來的,夜裡給驛站送的啥信,打聽船上還有啥人,問這問那,一定是起了疑心。」

    「起疑心也正常。」

    「少爺,咋正常了?」潘二忍不住問。

    韓秀峰摸著下巴,沉吟道:「我們是天擦黑到龍溪的,真要是有啥急事,船一靠岸就應該上去送信。可我們擔心被認出來,一直等到夜裡才讓五哥去送信。姓周的龜兒子又剛在巴縣吃過我們的虧,就像只驚弓之鳥,遇到這麼蹊蹺的事一定會起疑心。」

    杜三不解地問:「他能起啥疑心?」

    「因為他做賊心虛,他在長壽一定沒幹啥好事,不是故意沉船調包官銅就是盜賣官銅。而我和我們巴縣的二老爺能收拾他,長壽的大老爺一樣能,所以他肯定很謹慎很小心,發現蹊蹺肯定要打探個清楚。」

    「他能打探到嗎?」潘二急切地問。

    「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他捨得花錢,沒啥事打探不到。」韓秀峰越想越緊張,起身道:「五哥,你趕緊吃。大哥、潘兄,你們趕緊去房裡收拾行李。此地不能久留,五哥吃好我們就動身!」

    潘二不敢拿身家性命開玩笑,應了一聲就拉著大頭上樓。

    杜三卻不認為雲南的官差敢在重慶府地界上搞啥幺蛾子,禁不住問:「兄弟,你到底怕啥?」

    「怕被栽贓陷害,」韓秀峰一邊陪著他上樓,一邊解釋道:「他龜兒子是解運滇銅的運官,要是被他們給追上,往我們船上扔點官銅,非說是我們偷的,到時候我們就算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他龜兒子想搆陷誰就搆陷誰,天底下還有沒有王法了!」

    「要是王法能治他,他還能叫銅天王?」

    「這倒是,可我們明明沒偷他的銅,卻要像只喪家之犬落荒而逃,還是在我們重慶府地界上,這也太窩囊了!」

    「是有些窩囊,可除此之外還能咋辦。」

    想到雲南的運官很可能會差人帶著銅追上來栽贓陷害,而銅又那麼值錢,杜三眼前一亮,一把抓住韓秀峰的胳膊:「收拾他們,給他們點顏色瞧瞧!」

    「收拾他們,三哥,你開啥玩笑,我們能不被他們收拾就燒高香了。」韓秀峰被搞得啼笑皆非。

    「我沒跟你開玩笑。」杜三鬆開手,很認真很嚴肅地說:「二弟,你既然能收拾他們一次,我相信你就能收拾他們兩回!要是不把他們收拾服帖了,我們這一路上就得天天提心吊膽。趕緊想個法子,趁還在重慶府地界上,再給他龜兒子點顏色瞧瞧!」
V123210 發表於 2019-7-22 07:12
韓四當官 第八十三章 知己知彼


    出門在外,韓秀峰不想橫生事端,從潘二手裡接過早上寫的家信,跑到樓下交給驛站的書吏,又感謝了一番,便帶著眾人去碼頭。

    杜三唯恐天下不亂,邊跟著走邊振振有詞地說:「二弟,我曉得你不想惹麻煩,可現在是你不找麻煩,麻煩會來找你!要是那運官鐵了心要報復,那他們一定能追上,而且川江就這麼寬,想躲也躲不掉。」

    「大哥,我剛才說的那些只是猜測。」

    「不怕一萬就萬一,萬一被他打探到咋辦?」杜三一把拉住他,急切地說:「我們肯定是要去京城的,就算想走旱路也得先坐船到漢陽,而從這兒到漢陽最快也要十來天!」

    潘二最怕落在姓的知縣手裡,也苦著臉道:「少爺,要是他們一早就打探到前天夜裡躲在船上的是我們,要是一打探到就差人來追,那追兵離我們就不遠了。我們現在是可以先走,但天黑了咋辦?」

    韓秀峰擔心的也是這個,轉身問:「五哥,夜裡能不能行船?」

    秦五苦著臉道:「韓老爺,夜裡咋能行船!」

    「少爺,五哥不敢不等於他們不敢!」潘二回頭看看江面,愁眉苦臉地說:「我們在巴縣真是把他往死裡得罪的,他們要是曉得一定會不要命地往這兒追。萬一被他們追上,我們不死也得脫層皮。」

    「我們不走總可以吧,」韓秀峰咬咬牙,冷冷地說:「反正我們是去補缺的,早一天晚一天沒啥關係。讓五哥先回去,我們找個地方躲起來,看誰耗得過誰!」

    杜三嘀咕道:「二弟,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大哥,你這話啥意思?」

    「你吃捎午時也說過,有錢能使鬼推磨,那個姓周的龜兒子只要捨得花錢,一定能打聽到我們躲在哪兒。」

    「我們多買點幹糧,往山裡一鑽,他又不是神仙,他曉得我們躲在哪兒?」

    「可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杜三把行李遞給大頭,扶著刀柄道:「你想想,他要是鐵了心栽贓陷害,根本用不著人贓俱獲,只要把銅找個地方一扔,就可以誣陷是你偷的。他甚至不用差人再追,只要給沿路衙門送份海捕文書,到時候你躲得越隱秘,躲的時間越長,就越說不清。」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韓秀峰猛然意識到躲不是個辦法,真要是躲,就等於坐實了偷盜官銅的罪名。

    潘二越想越害怕,忍不住催道:「少爺,快拿個主意吧。」

    韓秀峰微皺著眉頭,喃喃地說:「既然躲不是個辦法,走又不一定能走掉,那只能再跟他過一次招。」

    「這就對了,這才是我的二弟!」杜三樂了,拍著他肩膀笑道:「從現在開始,我聽你差遣,趕緊想個辦法,讓雲南的那些個龜兒子偷雞不著蝕把米。」

    「辦法一時半會兒沒有,不過有件事要先搞清楚。」

    「啥事?」

    「要搞清姓周的龜兒子到底有沒有發現前天夜裡躲在船上的是我,要搞清他到底有沒有差人來追!」

    「這消息咋打探?」杜三苦著臉問。

    「好打探,」韓秀峰深吸口氣,回頭看著驛站道:「我去找驛書,請他撥一匹馬,找兩個熟悉這一帶的驛卒,再準備好走夜路的乾糧、火把在鎮外守著。我們呢再留一個人在碼頭,姓周的運官真要是派了追兵,那追兵追到這兒一定會上岸打探我們的行蹤,而留在碼頭上的人也就能發現他們的行蹤。」

    杜三脫口而出道:「然後走陸路去藺市驛去跟你會齊?」

    韓秀峰點點頭:「嗯,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杜三又問道:「讓誰留這兒?」

    「得留個面生的,所以我們三個肯定不行。」

    「我倒是想留這兒,可就這麼讓你先走我不放心,萬一他們不上岸打探,或者一打探到你的行蹤就又去追,到時候趕走我前頭追上你咋辦?有我在,他們不一定敢造次,我要是不在,天曉得他們會咋對付你!」杜三可不想被剛賴上的大戶扔下,想了想不禁笑道:「二弟,我看那驛書擺明了想巴結你,這事交給他去辦不就成了。」

    韓秀峰真不想把身家性命交給一個不知根不知底的驛站書吏,可是事到如今又沒更好的辦法,只能硬著頭皮道:「只能這樣了,你們先上船,我去跟他們說。」

    「我跟你一起去,他要是敢耍滑頭,看老子回頭咋收拾他!」

    ……

    事實證明,府衙兵房經承的面子不是一兩點大。

    韓秀峰一說跟銅天王的「嗯怨」和接下來的打算,石門驛書吏就拍著胸脯保證會差專人留意銅天王的動向,要是銅天王真派了追兵,他一定會讓人快馬加鞭去藺市驛報信。

    交代好一切,二人一口氣跑回碼頭。

    二人一上船,秦五就招呼他兒子和侄子撐船。

    江流很急,船行的很快,韓秀峰掀開簾子看看後頭的江面,沒發現什麼異常,禁不住苦笑道:「或許壓根兒沒追兵,可能是我做賊心虛,疑神疑鬼了。」

    「諸葛一生唯謹慎,疑神疑鬼不是啥壞事。」杜三解下刀往邊上一扔,舒舒服服地半靠在艙壁上,好奇地看著艙裡的一堆行李說:「二弟,這些全是你的東西?」

    「是啊,全是我們的。」韓秀峰這才發現剛結拜的這位義兄根本不像出遠門的,居然只帶了一個包袱和一把刀。

    杜三也意識到他的行頭有些少,帶著幾分尷尬地笑道:「我跟你不一樣,我是粗人,就一身官服和一身換洗衣裳。」

    「鞋呢?」潘二忍不住問。

    「就腳上這雙,」杜三撓撓頭,一臉不好意思地笑道:「帶太多行李麻煩,身上帶點錢就行了,衣裳和鞋穿破了大可以去買。」

    韓秀峰笑道:「是啊,出門在外,只要有錢就行。」

    「二弟,你這左一個包右一個包的,都裝了些啥呀?」

    「大哥,我跟你沒法比,我家境貧寒,沒多少銀錢,只好把能帶的全帶上。這個大包裡裝的是寒冬臘月穿的衣裳,這幾個包是被縟,這裡是蚊帳,這個包裡是汗衫、手巾、襪子,這邊是春秋二季的換洗衣裳。但不是我一個人的,我們三個全帶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7-22 07:12
韓四當官 第八十四章 夔州有人

    吃完捎午才出發,要到深夜才能到藺市驛。

    深夜行船乃船家之大忌,順流而下,烏漆墨黑地看不清前頭的礁石險灘,這一程危如累卵、險象環生!而誰也不曉得後頭有沒有追兵,秦五隻能豁出去,讓他婆娘和侄子在船頭打著火把,讓潘二和大頭在船尾打火把,他和他兒子則一個站在船頭,一個站在船尾,手持竹篙隨時應對。

    「爹,有石頭!」秦五的兒子狗蛋大喊一聲,手裡的竹篙直插江底,緊繃得像一張拉滿了的弓。

    「撐住,莫散勁!」船頭突然被撐住,船尾要是不撐,整條船便會在江裡打轉。秦五一聲厲喝,手裡的竹篙也直插江底,他們父子倆的喊聲在深山峽谷間盤旋迴蕩。

    船一下子慢了下來,湍急的江水擊打著船舷和陡峭的岩壁,韓秀峰和杜三緊張地屏住呼吸。

    事實證明,找秦五是找對了。

    船在他們父子的竹篙下避過礁石,有驚無險地又過了一道鬼門關。

    杜三回頭看看身後漆黑的江面,心有餘悸地說:「二弟,不懂水情的真不敢大半夜行船,就算那姓周的龜兒子派了追兵,這伸手不見五指的也不一定敢追。」

    「難說,」韓秀峰擦了一把汗,沉吟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要是他們捨得花錢,一定會有不要命的船伕幫他們追。」

    「他們捨得花錢嗎?」

    「這我哪曉得。」

    杜三有些後悔蠱惑剛結拜的二弟跟銅天王斗,禁不住說:「二弟,光逃不是辦法,要是總這麼逃,用不著他們來收拾我們,我們就被老天爺給收拾了。我可不想船毀人亡、葬身魚腹,你趕緊想個主意,想想咋才能殺他們個回馬槍!」

    「殺他們個回馬槍?」

    「嗯,收拾他們!」杜三緊盯著韓秀峰,滿是期待地說:「二弟,論排兵佈陣,我是行家裡手。論耍心眼,十個我也不是你的對手。你已經收拾過他們一回,肯定能收拾他們兩回。」

    「大哥,這回跟上回不一樣。」

    「有啥不一樣的?」

    韓秀峰扶著坐下來扶著船舷,苦著臉道:「上回是在巴縣,巴縣是我們的地盤,天時地利人和全佔了。現而今是在江上,他是手握解運大權的運官,手下還有上百號衙役和青壯,我們卻要啥沒啥。」

    「可這裡還是重慶府地界兒!」

    「大哥,你也太瞧得起我了,驛站給我幾分面子,那是因為我岳父是府衙的兵房經承,並且這面子也只能給到這兒,頂多讓我們住上房,給我們點酒肉。縣太爺可不會給我韓四面子,況且要對付的是銅天王,他們躲還躲不及呢。」

    韓秀峰指指前頭,接著道:「何況再往前走兩程便進入夔州府地界,等進了夔州府,連驛站都不會再給我面子。而誰也不曉得後頭有沒有追兵,我們不能等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趕,接下來全靠自個兒,你說我一個區區九品候補巡檢能有啥主意?」

    「夔州你沒認得的人?」杜三將信將疑地問。

    「我去都沒去過,哪認得夔州的人!」

    「你不認得我認得!」

    「大哥,你在夔州有人,你認得誰?」韓秀峰下意識問。

    「二弟,你忘了我是做啥的?」杜三禁不住笑問道。

    看著他天黑時換下的官服,韓秀峰猛然想起他不僅過去三年在重慶鎮隨營差操,而且很可能就是在綠營裡出生長大的,他爹,他的那些個叔伯,乃至他祖父很可能全是丘八!

    而重慶鎮總兵統轄鎮標中游擊、左游擊、右都司三營,兼轄夔州、綏寧二協副將及酉陽游擊營、巫山都司營、梁萬都司營、鹽廠都司營、黔彭都司營、忠州都司營、邑梅守備營等諸營。

    副將、游擊、都司經常升轉,但各營千總尤其把總在任時間卻較長,就算有變動也會在各營間變動,不像州縣官跟走馬燈似的換個不停,有的州縣官只能署理一年甚至只有幾個月。

    韓秀峰眼前一亮,禁不住問:「大哥,你認得夔州協標的副將?」

    「協台那可是從二品,我哪兒認得他,就算認得他,他也不認得我!」杜三被問得一臉尷尬。

    「那你認得誰?」

    「我認識王千總,還有幾個把總。」

    韓秀峰急切地問:「有沒有交情,能說上話嗎?」

    提起這個,杜三得意地笑道:「王千總是我爹的拜把子兄弟,我爹當年救過他命,跟我爹是過命的交情。他手下的那些個把總,有的是看著我長大的叔伯,有的是跟我打小玩到大的兄弟。」

    韓秀峰欣喜若狂,不禁笑道:「夔州有人,這就好辦了。」

    「咋辦?」杜三想了想,竟苦著臉問:「二弟,你不會叫我去請他們劫官銅吧,這可是掉腦袋的買賣!再說調兵哪有你想的那麼容易,沒有協台的軍令,誰敢把兵帶出營!」

    「想哪兒去了,」韓秀峰緊抓他的胳膊,激動地說:「大哥,我們不用他們調兵,更不用他們去劫官銅,只要借他們的勢。」

    「啥勢,咋借?」杜三急切地問。

    只要有人就好辦,韓秀峰立馬有了主意,湊到他耳邊道:「很簡單,只要請他們吃頓酒……」

    杜三赫然發現這個主意好使,並且用不著讓夔州協標的那些叔伯兄弟冒險,要是姓周的運官真派人來追,真帶著官銅來栽贓陷害,還能帶著夔州協標的那些叔伯兄弟一起發筆財。

    杜三越想越興奮,咧著嘴笑道:「二弟,我就曉得你會有辦法,就這麼幹!不怕姓周的龜兒子追,就怕他龜兒子不追,哈哈哈哈!」

    「他到底有沒有派人追,很快就曉得了。」

    ……

    正說著,船頭傳來狗蛋和潘二的歡呼。

    「咋了?」韓秀峰連忙爬起身。

    「少爺,到了,到藺市驛了!你看前頭,大半夜還亮著燈!」不用再擔心葬身魚腹,潘二、狗蛋、大頭和秦五的侄子石頭歡呼雀躍。

    韓秀峰抬頭望去,果然能依稀看見遠處的岸上有燈火,不禁笑道:「我雖沒來過但也聽人說過,藺市既是水驛也是大鎮,還是遠近聞名的君子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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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八十五章 果然追來了


    藺市在川江南岸,位於川江與梨香溪交匯,四面環山三面繞水,因有藺氏大姓得名藺市。又因水上交通便捷,物資運輸舟楫之便,據說早在宋朝就商販雲集,逐漸繁榮形成草市(集市)。

    韓秀峰等人大半夜才到的,下街的山門緊閉。喊了半天,睡得迷迷糊糊的驛丁才從碉樓裡探出頭問來者何人。

    之所以天一黑就關山門,就是為了防火防盜防啯嚕(土匪)。

    不光這裡,走馬崗同樣如此。

    韓秀峰曉得他不會輕易開門,也就沒叫他開門,而是把老丈人的書信遞上去,又扔了十幾個銅板,請他趕緊把信送到驛站。就這麼在碼頭邊等了兩炷香的功夫,驛站書吏終於到了,一來就讓守夜的驛丁和更夫開門。

    跟著他們來驛站安頓下來,一個個困的眼睛都快睜不開,洗都顧不上洗便上床睡覺,一覺睡到大天亮。府衙兵房經承的乘龍快婿不能得罪,驛書早準備好了早飯,有嘟嘟卷、有油醪糟,還有擔擔麵。

    杜三是個坐不住的性子,一吃完就拉著韓秀峰上街轉悠。

    夜裡啥也看不清,直到此刻韓秀峰才發現這裡比走馬崗更大更繁榮,整個藺市沿山勢而建,分下、中、上三街,下街就在江邊,有碉樓、碼頭、有客棧貨棧。中街最為繁榮,有客棧、茶館、酒樓、藥房和賣南北貨的各類商舖,有文廟、王爺廟、南華宮、萬壽宮、禹王宮,甚至有一個書院。也正因為文風昌盛,商貿繁盛,被朝廷命名為君子鎮!

    穿樑翹斗,各式窗櫺,平房、兩層木樓、三層木樓,錯落有致,令人目不接遐。最讓人稱奇的是鎮裡的那些石橋,竟雕有龍、鰲、蟾蜍、石獅、石人,尤其其中一座石橋上的石龍最為精緻,一雄一雌,昂首翹尾,口含寶珠,均採用多層鏤空透雕,使之須甲活現,栩栩如生,令人歎為觀止。

    街上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韓秀峰不由想起走馬老家,正魂不守舍,潘二帶著兩個漢子匆匆跑了過來。

    「少爺,被你料中了,周知縣果然打探到我們的行蹤,果然派了追兵!此地不能久留,我們趕緊走吧!」

    杜三不認為追兵敢大半夜行船,回頭道:「急啥子,有話慢慢說。」

    潘二急切地說:「杜老爺,他們兩個是從石門驛來報信的,擔心趕不上,先走了半天水路,天黑了又上岸走了一夜山路。」

    韓秀峰緩過神,邊帶著眾人往碼頭走邊問道:「兩位大哥,追兵啥時候到石門驛的?」

    高高瘦瘦的石門驛丁連忙道:「稟韓老爺,昨兒下午來了兩條船,從船上上來幾個雲南的官差,帶著海捕文書找到驛站,打探您的行蹤。李書承見他們真是衝著韓老爺您來的,擔心趕不上,急忙讓我們先坐船往這兒趕,等天黑了不能再行船再走旱路,好在緊趕慢趕總算趕上了。」

    「他們一共多少人?」

    「我們沒敢上他們的船,但從岸上看兩條船上有二三十個人。」

    「曉得領頭的是誰嗎?」

    「領頭的是個班頭,不過那班頭好像聽一個叫週二爺的。」

    「又是他,」韓秀峰忍不住笑了,想想又問道:「他們有沒有打探到我們的行蹤?」

    驛丁苦著臉道:「韓老爺,我們自然不會也不敢洩露您的行蹤,可我們石門那麼多人,碼頭上還有好多外地的船工、縴夫,他們有沒有亂嚼舌頭我真不敢打保票。」

    韓秀峰追問道:「這位大哥,你剛才說雲南的官差是昨兒下午追到石門驛的,下午時間長呢,他們到底是啥時候到的?」

    「太陽偏西時到的,但他們到時太陽還沒落山。」

    「這麼說他們是未時三刻到的。」

    「差不多。」

    「後來呢?」韓秀峰又問道。

    驛丁緊張地說:「他們在驛裡沒打探到啥,就回碼頭打探了。我們趕在給您報信,沒敢再等,他們一回碼頭我們就上了船,就風風火火地往這兒趕。」

    杜三緊盯著他問:「不曉得他們是住在你們石門驛,還是一打探完就往這兒追?」

    「嗯,我們又不是神仙,哪曉得後來的事。」

    「這位大哥,這不怨你們,走了一夜山路來送信,你們已經幫了我大忙了。」韓秀峰停住腳步,伸手從潘二的褡褳裡摸出一大把銅錢,回頭笑道:「兩位大哥,辛苦你們了,拿去買點東西吃,買碗酒喝。」

    說了半天總算見著了賞錢,驛丁終於露出了笑容,雙手接過錢笑道:「謝韓老爺賞飯吃,謝韓老爺賞酒喝。」

    「不用謝,這是你們應的,先走一步,有緣再會。」

    ……

    誰也不曉得追兵到了哪兒,韓秀峰一刻不敢耽誤,同杜三一起帶著潘二、大頭,一口氣跑到碼頭,遠遠地就喊坐在船頭往上游張望的秦五解纜撐船。

    潘二夜裡守在船頭幫著打火把,不曉得韓秀峰已經有了主意,一爬上船就氣喘吁吁地問:「少爺,狗日的運官真派了追兵,接下來該咋辦?」

    「逃啊,逃的越快越好,總不能呆這兒等著被他們收拾吧。」韓秀峰鋪開被縟,鋪好之後像沒事人一般舒舒服服地躺了下來。

    杜三也忍不住鼓弄起玄虛,脫下鞋躺到韓秀峰身邊,翹著腿笑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事到如今,急也沒用,接下來只能看天意。」

    潘二急了,哭喪著臉說:「杜老爺,您是舉人老爺,又沒得罪銅天王,真要是被追上他們也不會為難您,您自然不用著急。我家少爺跟您不一樣,我家少爺得罪過他,還是往死裡得罪的,您不急,我們能不急?」

    杜三抬起腿踹了他一腳,沒好氣地說:「你龜兒子說這話啥意思,本老爺是沒得罪過銅天王,但你家老爺是本老爺的結義兄弟,你家老爺的事就是本老爺的事,本老爺豈能不聞不問,豈能置身事外!」

    「可是……」

    「可是個錘子,滾一邊去,再像個婆娘嘰嘰歪歪,信不信本老爺把你扔江裡餵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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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八十六章 盡人事聽天命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李白的詩句很優美,但身臨其境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

    後有追兵,韓秀峰不敢再在川江沿岸的水驛休息,天黑之後打著燈籠讓秦家父子能往東走多遠算多遠,礁石險太多實在不敢走了便靠岸。江邊夜泊,要提防的不是追兵,而是住在山林裡土家人和打家劫舍的土匪,於是幾個人輪流守夜。

    杜三終究是個官,不願跟別人一起「當值」,韓秀峰只能跟他一起熬夜。

    江水沖擊岩壁的嘩嘩聲和兩岸的猿啼不絕於耳,江風和山風陣陣襲來,再想到那黝黑的峭壁上掛著無數懸棺,真讓人毛骨悚然。

    杜三披著大頭的被縟坐在船頭,緊握著刀問:「二弟,這一帶到底有沒有匪患?」

    江上冷,韓秀峰同樣裹著一床被縟,跟他背靠在背呵欠連天地說:「我又沒來過夔州,有沒有匪患我哪曉得。不過聽五哥說這一帶不太平,他們這些船家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在此歇宿。」

    「有也不怕,老子是官軍,就彈壓他們的,他們要是敢來就是給老子送首節!」

    「大哥,我曉得你不怕,但雙拳難敵四手,真要是有啥動靜可不能逞強,我們惹不起但躲得起,岸上一有風吹草動立馬喊五哥起來撐船就是。」

    「行,聽你的。」杜三點點頭,想想又問道:「二弟,我看你字寫的很好,咋不去考個功名?」

    韓秀峰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無奈地嘆道:「字寫的好不等於會做文章,況且我的字咋也算不上好,只能算一般。」

    「做文章也沒那麼難。」

    「沒那麼難,真要是沒那麼難個個都去考功名了。」韓秀峰打了個呵欠,接著道:「而且就算會做文章我也考不了功名,我家上數幾代全是給人家做佃戶的,既沒人中過秀才、舉人,更沒人做過官,就算滿腹經綸也沒用,想考也沒得考。」

    「你是冷籍!」

    「嗯。」韓秀峰無奈的點點頭。

    「既然是冷籍,你咋能捐官的?」杜三不解地問。

    「冷籍不得報捐考試是地方上的陋規,朝廷不光沒例禁捐考而且要革除這一陋規,所以冷籍能不能捐考縣太爺便能說了算。我們巴縣之前的那幾任縣太爺一個比一個會做官,全是入鄉隨俗、入境問禁,誰也不想因為這點事得罪地方士紳。」

    杜三好奇地問:「那你是咋捐上的?」

    韓秀峰不禁笑道:「說起來我運氣好,遇到個捐納出身的縣太爺。正好朝廷跟洋人打了一仗好像還打輸了,要給洋人賠款。賠款就是陪銀子,朝廷缺銀子只能開捐,我就托六房的叔伯去問縣太爺我能不能捐,他說能,只要有銀子就行。」

    「就這麼捐上了?」

    「沒這麼簡單,當時要捐的不光我一個,還有兩個冷籍。本地的士紳,尤其縣學、府學的那些個生員跑衙門去跟縣太爺理論,不光聲稱冷籍補得捐考,還說啥子捐納不是正途,說啥子捐納誤國誤民。」

    杜三樂了,忍不住笑道:「縣太爺的烏紗帽就是花銀子捐來的,他們這不是指著和尚罵禿驢嗎?」

    「是啊,縣太爺被他們氣得七竅生煙,不但一錘定音允許冷籍捐考,還讓皂班衙役把他們給趕了出去。」

    「再後來呢?」

    「再後來我們捐上了,那個縣太爺卻被革了職。」

    「就因為這事?」杜三驚問道。

    「嗯,」韓秀峰挪了挪屁股,苦笑道:「那些個被縣太爺趕出縣衙的生員不服氣,先是告到府衙,見府台遲遲沒給他們個說法又鬧到了道署,道台不想得罪全川東道的生員,就找了個由頭上呈制台衙門把那個縣太爺給革了。」

    杜三咋也沒想到一個縣太爺就因為這點事掉了烏紗帽,忍不住罵道:「那幫秀才也太無法無天了!」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誰讓人家是讀書人呢。」

    「百無一用是書生,他們算個錘子!」

    「大哥,這話在我跟前說說沒事,千萬不要在別人跟前說。現而今當權的全是文官,鎮台見著道台都得恭恭敬敬,見著制台都得跪拜,都得自稱卑職,你可不能得罪他們。」

    「這是自然。」

    ……

    與此同時,下午抵達藺市驛的周知縣,正在驛站上房裡寫知會地方官員的公文。一路之上不曉得寫了多少次,格式和內容早熟記於心,抬頭都不用改,只需要改一下落款。

    劉三捧著蠟燭,小心翼翼地說:「老爺,二爺從這兒走前托碼頭上的腳伕留了個口信,丁二以為那腳伕是個騙子沒讓靠近,我剛才去碼頭上察看才曉得有這事。」

    「什麼口信?」

    「二爺說姓韓的曉得我們發現了他的行蹤,生怕被我們追上,跑得比兔子都快。為了逃命,連命都不要了,竟敢夜裡行船,大前天他們是深更半夜到這兒的。要不是重慶府衙兵房經承的書信,驛丁都不會讓他們進來。」

    周知縣放下筆,緊鎖著眉頭問:「他怎麼曉得的?」

    「開始應該是猜到的,不過現在肯定曉得了。」

    「少賣關子,他到底怎麼肯定的!」

    劉三下意識回頭看看門外,苦著臉道:「老爺,這裡是重慶府的地界兒,他老丈人又是知府衙門的經承,這一路上的驛站誰敢不給他面子。二爺打探到他前天夜裡到的這兒,第二天一早就有人從石門驛趕過來報信,他一接到信兒就落荒而逃。」

    周知縣本以為有心對無心,應該能逮韓四一個正著,沒想到韓四居然曉得了,不禁問道:「還有嗎?」

    「二爺說他跟重慶鎮的一個千總在石門驛燒黃紙拜了把子,那個千總跟他一塊上的船。不過沒什麼大不了,那個千總好像也是去京城補缺的,不但手下沒兵,好像身上還沒幾個錢。」

    「那個丘八沒什麼好擔心的,我擔心的是韓四。」

    「老爺,韓四有什麼好擔心的,這兒又不是在巴縣,再說他這會兒估計已經跑到了夔州地界,二爺只要能追上,收拾他還不是小菜一碟。」

    「誰是誰的菜還不曉得呢,」周知縣越想心裡越沒底,抬頭道:「他既然曉得我們在追,一定會想怎麼應對。吏滑如油,他這樣的最難對付,你二爺不一定是他的對手!」

    劉三忐忑地問:「那怎麼辦?」

    周知縣沉思了片刻,陰沉著臉道:「怨我,忘了跟你二爺交代若三天內沒追上就不用再追了,搞得現在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老爺,這個人事怎麼盡?」

    「你現在就去碼頭找條船,天一亮就動身去追你二爺,看能不能追上,看能不能攔住他!」
V123210 發表於 2019-7-22 07:13
韓四當官 第八十七章 雁過拔毛

    一路風餐露宿,總算有驚無險地趕到了奉節,遠遠地看到奉節城門和城門外碼頭邊泊滿的船,韓秀峰終於松下口氣。

    「韓老爺,到了!」秦五站在船尾喊道。

    「去碼頭。」

    「曉得。」

    赫赫有名的夔關就在眼前,碼頭上一定有許多稅官稅吏,潘二拉拉韓秀峰的袖子:「少爺,一靠岸就要交稅。」

    韓秀峰扶著艙頂,輕描淡寫地說:「嗯,該交就得交。」

    一提到要交稅,顧不上杜三就在身邊,忍不住提醒道:「少爺,杜老爺有兵部勘合,跟稅官說我們全是杜老爺的家人不就不用交稅了。我們盤纏本來就不夠,能省一文是一文!」

    「杜老爺是杜老爺,我們是我們。」韓秀峰不僅不為所動,反而回頭道:「據我所知,夔關只征衣物、食物、用物、雜貨和牲畜五項雜稅。我們只有一些衣物,不管全是自個兒穿的,還有一大半衣裳是舊的,他們征不了我們多少稅。」

    「可是……」

    「別可是了,趕緊去拿戶口牌,把大頭的那張也拿來,碼頭上的稅官說不定要驗看。」

    潘二咋想不通早說好的事咋就變了,可當著杜三面又不敢多問,只能悻悻地回艙裡去拿韓秀峰補缺的文書和他們三人的戶口牌。

    ……

    離奉節縣城越近越能看出夔關的稅收的有多嚴,碼頭上有許多衙役和稅吏,江上有好幾條兵船,過往的船隻全要靠岸。誰要是敢闖關,那幾條兵船會毫不猶豫追上去將其拿下。

    秦五一年不曉得要經過這兒多少趟,見縫插針,輕車熟路地把船撐到碼頭邊。並且遇到了不少熟人,還時不時跟停泊在碼頭邊上的船伕打招呼。

    不出所料,船一靠碼頭,還沒來得及繫纜,一個稅吏就捧著賬本帶著兩個稅卒從旁邊的船上跳了過來,一跳上船就問道:「誰是船主?」

    「我,我是!」秦五急忙撐著竹篙從船尾沿船幫爬到船頭。

    「誰是貨主?」稅吏又問道。

    韓秀峰本就站在船頭,笑看著他拱手道:「這位大哥,船是我雇的,船上只有我主僕三人和杜千總杜老爺,沒有貨。」

    夔關是戶部的榷關,夔關監督要麼來自戶部,要麼是內務府的包衣,連在岸上坐鎮收稅的都是來自內務府的筆帖式。別說杜三這個千總,就算來個縣太爺,稅吏也不會給面子,抬頭看著眾人,陰陽怪氣地問:「杜千總,哪裡的千總?」

    杜三被搞得很沒面子,呵斥道:「瞎了你的狗眼!老子是鎮標右都司營的千總,你們夔關協標的王二牆王千總是我叔!」

    「王二牆?」

    「嗯。」

    「沒聽說過,就算聽說過你一樣得交稅。」

    「老子是去京城補缺的,老子有兵部勘合,睜開你的狗眼瞧瞧!」杜三火了,解開行囊,從行囊裡取出腰牌和兵部勘合。

    「杜老爺,得罪了,您有勘合照例不用徵稅,您可以上岸了。」稅吏湊上去看了一眼,確認杜三不是冒牌貨,側身讓他上岸,但依然擺著副死人臉。

    「這位是我兄弟,他也是去京城補缺,這兩個是我家人。」杜三回頭道。

    「杜老爺,他們剛才可不是這麼說的。」稅吏早瞧杜三不順眼,並且上了船不能空手而歸,看著韓秀峰問:「這位老爺,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勞煩您也亮出兵部勘合。」

    「我沒有勘合,我是文官。」韓秀峰遞上捐納的戶部執照。

    稅吏看到執照頓時樂了,竟笑道:「韓老爺,像您這樣的老爺我一年不曉得要遇上多少,昨天從這兒過的一個鹽商也有執照,還是正七品的候補知縣,但一樣得照例交稅。」

    「交就交,我不為難你。」

    「謝韓老爺。」稅吏笑了笑,回頭示意兩個稅卒去艙裡看看有啥東西。

    銀票和散碎銀錢全藏在身上或在肩上的褡褳裡,但潘二依然不放心,也跟著鑽進了船艙。結果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兩個稅卒竟一個行李一個行李的仔細翻看,把本來整理好好的衣物搞得一團糟。

    翻完之後又敲船板聽聲,看有沒有夾帶啥東西,一條實在算不上大的船,他們竟查看了近兩炷香的功夫,潘二忍不住說:「大哥,我家少爺是去京城補缺做官的,我們不是商戶,除了這些行李船上沒別的東西!」

    「別說是去京城補缺,就是那些進京趕考的舉子一樣可能給人夾帶東西,閃開,這兒還沒看呢。」

    「好好好,你們看,慢慢看,看仔細了,看能找出個啥。」

    韓秀峰曉得他們既是翻找船上有沒有夾帶什麼東西,也是想撈點油水故意為難,但卻像啥也不曉得一般站在船頭等,由著兩個稅吏在船艙裡亂翻。

    秦五婆娘沉不住氣,嚷嚷道:「差爺,這是我家的米,我們在路上吃的,不是啥貨物!」

    「老子說是食物就是食物,是食物就得交稅!」矮個子稅卒提了一下估計有一百來斤,探頭道:「張書承,這有食物四百斤。」

    「還有嗎?」

    「衣物九十件!用物三十件!」

    韓秀峰沒想到他們會如此黑心,頓時火上心頭,厲聲問:「這位大哥,你沒開玩笑吧,那些分明是我主僕三人的行李,分明是船家的米糧和鍋碗瓢勺,咋就成衣物、食物和用物了?」

    「韓老爺,行李不就是衣裳嗎,衣裳不就是衣物嗎?」稅吏斜看著韓秀峰,似笑非笑地說:「米糧就是食物,鍋碗瓢勺就是用物,這連三歲娃子也曉得,咋就成開玩笑了。」

    「你這是強詞奪理!」

    「韓老爺,您這話是啥意思,是不是不想交稅?」

    韓秀峰緊盯著他雙眼,冷冷地說:「該交的我一文不會少,不該交的我一文錢也不會交!」

    「韓老爺,您先看看這是啥地方。」

    「我曉得這是啥地方。」

    「這麼說您真不打算交稅?」

    「還是那句話,該交的稅我一文也不會少,不該交的我一文錢也不會交。」

    稅吏心想像你這樣的人老子見多了,不禁笑道:「韓老爺,既然您執意不交那就在這兒等著,小的去去就回。」

    「我還會怕你,我就在這兒等,就算官司打到監督那兒我也不怕!」韓秀峰冷哼了一聲,一屁股坐到船頭,擺出一副打死也不會交的架勢。
V123210 發表於 2019-7-22 07:14
韓四當官 第八十八章 敬酒不吃吃罰酒


    稅吏跳下船走了,走前讓兩個稅卒守在船上,一看就曉得他這是要去喊人。

    潘二想著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乾脆喊大頭一起回艙裡收拾。韓秀峰也爬起身鑽進船艙,從被翻得亂七八糟的衣物裡找出官服官帽,不慌不忙換上。

    「少爺,還有官靴。」大頭突然變聰明了,竟幫著從衣裳堆裡翻出官靴。

    韓秀峰迴頭笑道:「哦,給我。」

    潘二一邊收拾一邊道:「少爺,你先換,我先把這兒收拾一下。」

    韓秀峰迴頭看了一眼,輕描淡寫地說:「別費這個勁兒,收拾好他們等會兒又要翻。」

    大頭一如既往的沒心沒肺,竟咧嘴笑道:「四哥,你穿上官服真威風。」

    「你這會兒看著威風,但等會兒就不威風了。」韓秀峰輕嘆口氣,再次爬起身,穿著不太合腳的官靴鑽出船艙,背著雙手站在船頭。

    大頭跟了出來,見杜三居然先下了船,正在跟碼頭上的一個腳伕說話,好奇地問:「少爺,杜老爺跟腳伕有啥好說的?」

    「你問我,我問誰去。」

    「他不會扔下我們不管,就這麼走了吧?」

    「應該不會吧。」

    韓秀峰話音剛落,杜三從碼頭上跑了回來,爬上船笑道:「二弟,你換上這身官服,我差點沒認出來,真是人靠衣裳馬靠鞍!」

    「讓大哥見笑了。」

    「這有啥好見笑的。」杜三正準備再誇幾句,注意力卻被城門口的動靜給吸引過去了,只見一個身穿七品紫鴛鴦補服的文官和一個身穿八品海牛補服並且挎著腰刀的武官,帶著十幾個稅卒殺氣騰騰的朝這邊走來,剛才那個稅吏一邊小跑著一邊不曉得在跟兩個官老爺說啥。

    韓秀峰下意識問:「大哥,夔關還有五官?」

    杜三來過兩次夔州府,上次來時正好遇上夔關新監督上任,見過監督的儀仗,解釋道:「夔關監督有兩個隨從官,一個幫辦差務的委員,一個巡捕(官員的護衛,非近代意義上行使警察權力之巡捕),一文一武,各司傳宣與護衛。」

    韓秀峰沒想到事情會搞這麼大,不禁笑道:「他們真看得起我,居然全來了。」

    夔關委員和夔關監督的巡捕官離船頭越來越近,杜三提醒道:「別說了,上去打個招呼吧。」

    韓秀峰嗯了一聲,跳下船,撣撣袖子,給迎面而來的兩個稅官打了個千:「候補巡檢韓志行見過兩位老爺,敢問兩位老爺咋稱呼。」

    不等剛停住腳步的兩個官老爺開口,稅吏就冷笑著說:「韓巡檢,你給我聽仔細了,這位是我夔關輝圖輝委員,加三級記錄三次!這位是我夔關巡捕佟柱佟老爺,加三級記錄一次!」

    原來全是旗人,韓秀峰緩過神,拱手道:「下官韓志行見過輝老爺、佟老爺。」

    輝圖以為遇到個不曉得天高地厚的刺兒頭,本想著給個下馬威,結果韓秀峰恭恭敬敬,一時間竟不好發火,只能問道:「韓老弟,聽說你不打算交稅。」

    「輝老爺誤會了,下官哪敢抗稅。而是下官只帶了些行李,船上並沒有貨物。」

    「到底有沒有,上船看看便見分曉。」

    「請輝老爺點驗。」韓秀峰再次拱手,隨即側身讓他們上船。

    輝圖可不會親自去翻箱倒櫃,面無表情地說:「張三,上船瞧瞧。」

    「嗻!」稅吏應了一聲,用帶著譏諷的眼神看了看韓秀峰,便又帶著兩個稅卒爬上了船。

    輝圖是內務府的筆帖式,來夔關上任之前曾在崇文門幹過一年,心想你一個捐納出身的九品候補巡檢算什麼官,就算府台藩台進京一樣得交稅,這裡雖不是崇文門但一樣是榷關,懶得再搭理韓秀峰,乾脆轉過身去哼唱起《空城計》。

    「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旌旗招展空翻影,卻原來是司馬發來的兵。我也曾差人去打聽,打聽得司馬領兵往西行……」

    抑揚頓挫,有板有眼。

    一看佟柱也是個戲迷,竟隨著抑揚頓挫的音率搖頭晃腦。

    韓秀峰正琢磨著是不是應個景,給輝圖喝個彩,剛上船不大會兒稅吏竟鑽出船艙喊道:「稟輝老爺,小的又仔仔細細點驗了一遍,船上計有衣物一百八十件,食物八百斤,用物六十件!」

    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杜三忍不住問:「你龜兒子到底識不識數,剛才說是衣物九十件,食物四百斤,用物三十件,咋一轉眼的功夫就翻了一番?」

    稅吏捧著夾有空白稅單的賬冊笑而不語。

    輝圖很滿意稅吏點驗的結果,回頭問:「你又是何人?」

    「鎮標右都司營千總杜慶山見過輝老爺!」杜三不怕稅吏,但不敢在文官面前造次,連忙拱手行禮。

    「原來是杜千總,可這又關你何事?」輝圖冷冷地問。

    朝廷嚴令禁止文武官員拜把子,雖然根本管不住但也不能在明面上說,杜三就這麼被問住了,一時半會間竟不曉得該怎麼回話。

    「既然不關你的事,就不要妨礙本官公幹。」輝圖冷哼了一聲,旋即轉身道:「張三,還杵在那兒幹嘛,還不趕緊該韓巡檢開具稅票。」

    「嗻!」稅吏咧嘴一笑,趴在艙頂給船上應交稅的衣物、食物和用物登記造冊,隨即飛快地填上一張稅單,然後跳下船笑道:「韓老爺,看仔細了,您應交關稅二兩一釐!」

    潘二看在眼裡急在心裡,暗罵這些個稅官稅吏太黑心。

    大頭只是腦殼不太好使,並非啥也不懂的瓜娃子,眼睜睜看著被一幫稅官稅吏敲詐勒索,窩著一肚子火卻不敢輕舉妄動。

    韓秀峰卻見怪不怪,心想要是他們不黑心,也不會有御史彈劾他們「往往以增課為能事,以嚴刻為風烈,籌算至骨,不遺錙珠,常法之外又巧立名色,肆意誅求,以至商客哭號,賣船棄業」,而他們這些稅官的任期也不會只能幹一年。

    「這麼多?」韓秀峰接過稅單,故作驚詫地問。

    「韓老爺,您要不要小的再上船點驗一遍?」稅吏似笑非笑地問。

    「不用了不用了,再點驗就要交四兩二釐了!」

    「韓老爺,您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剛才要是這麼明事理,哪有現在這麼多事。」

    「怨我怨我,是我不懂規矩。」韓秀峰微微一笑,轉身示意潘二掏銀子。
V123210 發表於 2019-7-22 07:14
韓四當官 第八十九章 姜太翁釣魚

    夔關委員輝圖和夔關巡捕佟柱見韓秀峰還算識相,沒再說啥,領著一幫稅卒走了。

    關差是人人眼饞的肥差,可惜一任只能幹一年,所以既要防備有船膽敢闖關,更要防備在碼頭上收稅的那些個胥吏中飽私囊,二人並沒有回城裡的監督衙門,而是回到離城門不遠處的涼棚裡喝茶。

    韓秀峰同樣沒進城,而是摸出幾個銅板,管碼頭上的小販買了點新鮮蔬菜,讓秦五婆娘在船頭生火淘米做飯。

    潘二咋也想不通,苦著臉問:「少爺,他們讓交二兩一釐就交二兩一釐,你咋這麼好說話?」

    「我倒是想少交點,但他們能答應嗎?」韓秀峰爬上船,穿過船艙坐到船尾,拿起魚竿回頭問:「狗蛋,你養的曲善子呢(蚯蚓)。」

    「這兒呢,韓老爺,別把你手弄髒,我幫你裝。」

    「好,挑條紅的。」

    讓潘二更意外的是杜三竟也爬到船尾,拿起秦五侄子的魚竿笑道:「狗蛋,幫本老爺也裝個鉤!」

    狗蛋之前從來沒伺候過官老爺,很喜歡被他們這一文一武兩個官老爺使喚,又從陶罐裡挑出一條紅曲善子,屁顛屁顛地爬過來幫杜三裝上。

    大頭有些吃醋,覺得狗蛋搶了他的活,忍不住嘀咕道:「少爺,這兒一會兒一條船一會兒一條船,水裡哪有魚,就算有也早被嚇跑了。」

    「你懂個錘子!」不等韓秀峰開口,杜三就搖頭晃腦地笑道:「剛才那兩個稅官是坐在城頭看山景,你家少爺和本老爺是姜太翁釣魚願者上鉤。」

    大頭從艙裡探出頭道:「杜老爺,姜太翁我曉得,八爺說姜太翁釣魚用的不是彎鉤,他那個鉤是直的。」

    韓秀峰輕輕提了提魚竿,笑道:「那叫『寧向直中取,莫向曲中求』。」

    「少爺,我不懂啥取啥求的,我就曉得直鉤肯定釣不到魚!」

    「誰說釣不到的,不信我釣一條大魚給你瞧瞧。」

    「我不信,少爺,我又不是瓜娃子,你別總是哄我。」

    潘二在船艙裡聽得清清楚楚,猛然意識到韓秀峰剛才為啥那麼做,不禁脫口而出道:「我信!」

    「潘二,少爺和杜老爺是在跟我們開玩笑呢!」

    「少爺和杜老爺沒跟你開玩笑,直鉤真釣到魚,而且一釣就是大魚。」潘二何等精明,越想越激動,越想越興奮,禁不住笑道:「少爺,杜老爺,要不我去城裡買點肉、打點酒?」

    韓秀峰不想功虧一簣,若無其事地說:「別去了,從現在開始誰也別下船。」

    杜三更是笑道:「你龜兒子想喝酒吃肉是吧,有本老爺在,不去買一樣有酒肉。」

    ……

    與此同時,剛喝了幾口茶的佟柱越想越奇怪,放下茶碗問:「輝圖,剛才那個候補巡檢和那個千總怎麼既不進城也不走?瞧著不像個沒錢的主兒,就算不去城裡逛逛青樓,也應該去城裡找個客棧洗個澡換身乾淨衣裳,舒舒服服睡一覺。」

    「是不是見我們坐這兒不敢進城?」輝圖下意識抬頭看向秦五的船。

    「稅都交了,事已經過去了,他們有什麼不敢的。」

    「也是,他們這又是玩的哪一出。」

    「會不會是川東道派來的探子?」

    「疑神疑鬼!」

    「反正我覺得這事蹊蹺,要不要差個人去向監督稟報。」

    輝圖回頭看了他一眼,帶著幾分不屑地笑問道:「川東道說是兼理夔關稅務,但那個道台真管得著我們夔關的事嗎?皇上真要是想讓他管,還會派什麼監督?」

    佟柱反應過來,不禁笑道:「這倒是,戶部三十二處稅關中稅額最高的二十四處關差和委員,全是我們內務府派遣的,其中就包括我們夔關。我們是幫皇上收稅,能給他們幾萬兩稅銀就不錯了,想插手關務沒門!」

    「這就是了,你還什麼好擔心的。」

    二人正說著,夔州協標的一個千總和四個把總抱著酒罈、提著一個食盒,從城門裡說說笑笑地走了出來。

    佟柱最瞧不起綠營,端著茶碗嘀咕道:「這幫孫子跑城外來喝什麼酒?」

    「閒的唄,」輝圖看著往碼頭走去的綠營武官,想想又忍不住笑道:「這幫孫子的小日子過得不錯,竟然有錢買酒,還跑到城外來喝。」

    「他們哪喝的是酒,喝的是兵血!」

    「別大哥說二哥了,你在旗營當差那會兒不一樣吃空餉喝兵血嘛。」

    佟柱正準備反唇相譏,只見那個千總和那幾個把總竟在一個腳伕的帶領下直奔韓秀峰的船而去,而韓秀峰和杜三也不再釣魚了,從船尾爬到船頭相迎。

    輝圖沉吟道:「我說他們怎麼不下船呢,原來是在等這群丘八。」

    ……

    韓秀峰不曉得兩個來自內務府的稅官是咋議論他們的,光顧著跟杜三的叔伯兄弟們打招呼,行完禮問完好,把剛上船的四位客人迎進潘二剛收拾好的船艙,叫秦五婆娘拿來碗筷一邊喝著酒一邊說起正事。

    「牆叔,不是我志行想招惹他們,是他們想栽贓陷害志行,而且我們跟他們同路,這件事要是不能在夔州了,恐怕連我也到不了京城!」

    「那還有啥好說的,既然那龜兒子運官不仁,就別怪我們不義!」王千總雖說是個千總,但手下只有兩汛兵,這些年日子過得緊巴巴的,豈能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想想竟回頭笑道:「既然銅天王想生事,不妨把事鬧大點,你趕緊回營找兩個水性好的兄弟來。」

    「找來幹啥?」一個把總不解地問。

    王千總湊到他耳邊低語了幾句,把總臉上露出了笑容,旋即起身道:「三娃子,志行,你們陪牆哥慢慢喝,我去去就回。」

    「李叔,我送送您。」韓秀峰連忙道。

    「自個兒,別送了,再說我馬上就回來。」矮個子把總鑽出船艙,想想又回頭道:「牆哥,你說我們這身行頭是不是也換掉,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把他們嚇跑咋辦。」

    王千總不禁笑道:「要得要得,沒想到你也鬼精鬼精的,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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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