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韓四當官 作者:卓牧閑 (連載中)

 
V123210 2019-6-9 17:04:0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0 20741
V123210 發表於 2019-7-5 07:13
韓四當官 第六十章 歪門邪道

    段經承給的小院子離段家不遠,余有福之前幫著買的東西全放在院子裡,韓秀峰這兩天忙著敲雲南的竹槓,一直沒顧上去看。

    明天要迎娶,之前買的那些東西今天全要用上。

    韓秀峰和關捕頭一出門就兵分兩路,一個去找余有福拿鑰匙,順便叫余有福來幫忙。一個直奔縣衙去找王經承,讀書人跟讀書人好說話,去請王經承過來幫著撐男方的面子。

    琴兒剛才沒好意思去堂屋,見韓秀峰出了門,忍不住爬上梯子趴在院牆上偷看。段徐氏始終覺得結這個門親事讓女兒委屈了,不僅沒責怪,反而在下面扶著,生怕女兒摔下來。

    「能不能看清?」

    「就看了個背影,」琴兒俏臉一紅,扶著梯子爬了下來。

    段徐氏見她不是特別不高興,不禁笑道:「剛才去堂屋沏茶,我仔細瞧了幾眼。要是論模樣,還真沒啥好說的。」

    「娘,我以前見過,曉得他長啥樣。」

    「曉得他長啥樣你還爬牆頭看!」

    琴兒捏住衣角嘀咕道:「以前沒仔細瞧,要不是爹非要把我許給他,我都不記得他長啥樣了。」

    段徐氏把梯子挪到一邊,帶著幾分緊張地問:「琴兒,你還是不樂意?」

    「人家等會兒就來換帖納彩,我不樂意還能咋樣。」琴兒輕嘆口氣,又幽幽地說:「不過話又說回來,嫁給他總比給人做妾好,也比嫁個不知根不知底兒的強。」

    「這麼想就對了,人這輩子哪能事事稱心如意,再說韓四那娃其實挺好的,為人耿直敞亮,要模樣又有模樣,還識文斷字,是個會過日子的。最要緊的是他家要啥沒啥,家境比咱家差遠了,你嫁給他這輩子都不會被欺負。」

    琴兒被搞得啼笑皆非,禁不住笑道:「原來要啥沒啥還有要啥沒啥的好處,我真是頭一次聽說。」

    「真有好處,」段徐氏偷看了一眼堂屋,神神叨叨地說:「娘就是吃了這個虧,以前我家窮,你爹在衙門做事日子過得好,用你外公的話說結的是門高親,害得我進門到現在也不敢跟你爹大聲說話。」

    琴兒不想聽這些,把段徐氏拉到一邊,苦著臉問:「娘,他們剛才說的話我全聽見了,他過幾天就要去京城補缺,他一走我咋辦,總不能讓我就這麼在東邊那個小院裡守活寡吧!」

    「這事你爹跟縣衙的關班頭早說好了。」

    「咋說的?」

    段徐氏回頭看看身後,湊到她耳邊笑道:「你們先成親,先在東邊小院過幾天小日子,然後他去京城補缺,他走時你就搬回來,這日子以前咋過的以後還是咋過,不會讓你一個人孤零零呆那邊。」

    「娘,我曉得你和爹是為我好,可我不能總住娘家吧。」

    「這是自然,你爹跟關班頭說好了,韓四那娃也說了,等他補上缺,做上官,就差人回來接你去做官太太。仔細想想,你死丫頭真個享福的命,要把娘這輩子沒享過的福全享了。」

    琴兒也是個心氣高的,雖然曾憧憬過做舉人夫人,但那終究是憧憬。而且現實很殘酷,任家瞧不上段家,她打心眼裡不願去給人做小妾,覺得婚事一樣要寧為雞頭不為鳳尾,想到很快就能成為官太太,不禁笑道:「那他得快點補上缺。」

    「我看韓四的面相就是個大富大貴的命,這個缺一定能補上。」

    「補上當然好,只是巡檢才九品,這官做得也太小了。」

    「這跟吃飯一樣,不能一口吃個胖子,等他補上缺做上官賺到錢再去捐個大官不就成了。他是個有志氣的,你呢又是旺夫的命,他將來一定能做上大官,你一樣能做上大官的夫人,說不定還能做上誥命夫人!」

    ……

    韓秀峰去得快回來的也快,轉眼間就同余有福一起來了,辦第一件事:換帖納彩!

    照理說交換庚帖之後,男方要下求婚帖,而求婚帖應該托媒人送來,但一時半會間去哪找媒婆,並且接下來還有好幾件事要辦,段經承非常好說話,交換完庚帖就從余有福手裡接過寫有韓家三代名諱及與婚姻有關事宜的求婚帖,然後當著二人面寫了一份允婚帖。

    龍鳳喜帖齊了,這是男方女方締結姻緣的憑據!

    韓秀峰樂得心花怒放,拜謝了一番又拉著余有福回去準備回奉的東西。

    回奉之後送彩禮,送完茶禮踩花堂,捎午都顧不上吃就又過嫁妝,左一趟右一趟,忙得不亦樂乎,引來許多街坊鄰居圍觀。

    一天之內要把這麼多事辦完,在巴縣城真是一件稀罕事。

    一傳十十傳百,府衙段經承家二閨女要嫁給縣衙以前的清書韓四的事很快就傳到了神仙坊。

    任禾正在書房裡讀道光三十年庚戍科探花許其光的「進士策」,這張不曉得哪個書店刊印的「進士策」是託人從成都府好不容易買來的,所以看得很仔細,讀得很認真。

    正讀到妙處,弟弟任怨風風火火跑了進來,一進門就火急火燎地說:「哥,不好了,段吉慶那個老東西給臉不要臉,竟把他家二丫頭許給了以前在縣衙幫閒的一個小清書!」

    「縣衙書吏多了,你說的是哪個?」任禾下意識問。

    「韓四,大名叫啥我忘了,就是……就是那個幫人保歇的韓四。」

    「有點印象,他好像是從鄉下來的。」

    「對對對,他有個叔,他叔大名我曉得,叫韓玉財,以前在道署當過差,後來跑到縣衙去做戶房經承,他就是他叔從老家帶來的。」

    琴兒的倩影再次浮現在腦海中,想到琴兒就要嫁給別人,任禾一陣心酸,放下「進士策」喃喃地說:「段經承咋把琴兒許給那個小清書,他是不是在跟我置氣。」

    任怨一屁股坐到他對面,拍著書桌道:「哥,聽街坊們說韓四現而今不做清書了,好像捐了個啥官。你再過兩個月不是要去京城趕考嗎,他一樣要去京城,打算去京城補缺,要是這個缺能補上,他以後就是官了!」

    「花銀子捐的官,哈哈哈……」

    「哥,你笑啥?」

    「捐納的官也算官!」任禾深吸口氣,站起身譏笑道:「歪門邪道,不是正途,別說他這缺沒那麼容易補上,就算能補上又能咋樣。跳樑小丑而已,登不了大雅之堂!」
V123210 發表於 2019-7-5 07:13
韓四當官 第六十一章 不速之客(一)

    第一天換帖納彩、回奉、送彩禮、踩花堂、過嫁妝,第二天一早迎娶!

    王經承和關捕頭昨晚吃宵夜時翻過曆書,發現今天婚喪嫁娶萬事皆宜,真是擇日不如撞日。

    租的喜轎早早的到了,關捕頭甚至不曉得從哪兒找來一匹滇馬,一邊讓守在韓秀峰新家的衙役們放鞭炮,一邊催韓秀峰上馬,然後又招呼吹鼓手們奏樂,跑前跑後忙得不亦樂乎。

    幾個年輕的衙役在前頭開道,潘二換上新衣服幫著牽馬,韓家雖人丁興旺卻全在走馬老家,最快也得明天傍晚才能到,所以大頭也換上四娘連夜趕做好的新衣裳一起去迎親,鑼鼓響起,鞭炮齊鳴,一群孩童追逐著要喜糖,好不熱鬧。

    柱子是人見人厭的仵作,喪事離不開他,喜事不能往前湊,只能老老實實呆在韓秀峰的新家同王經承、關捕頭一起等,不過也用不著等太久。

    這小院子本來就是段經承買的,之所以買是看離家近,吹鼓手們剛吹打了不大會兒,就聽見段經承家迎接男方的鞭炮聲。

    「落轎!」

    「勞煩老哥兒幾個了,這是喜錢,一人一份兒。」段經承站在門口先是讓他家老三給吹鼓手和轎伕們發喜錢,隨即喊道:「志行,叫上你的小兄弟進來喫茶,天色尚早,吃完茶再走,不會耽誤吉時。」

    「謝岳父大人。」韓秀峰急忙下馬作揖。

    「好好好,真是人靠衣裝馬靠鞍,穿上這身官服,越看越精神!」女兒終於嫁了個官,段經承心情無比舒暢,一邊招呼韓秀峰、潘二和大頭等人進去喫茶,一邊讓他家老三給圍在門口看熱鬧的街坊鄰居發喜糖。

    早茶早準備妥當。

    幾碟平時難得一見的糕點,再就是一人一碗紅棗,吃完紅棗再上湯圓。

    韓秀峰平時最喜歡吃醪糟湯圓,可今天的心思卻不在吃上,只吃了半碗還有半碗吃不下去,乾脆偷偷倒給了大頭,大頭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不但來者不拒,甚至連湯也喝的乾乾淨淨。

    這邊剛吃完茶,媒婆就把蓋著紅蓋頭的琴兒扶了出來。

    段經承急忙讓趕來幫忙的本家幫著收拾桌子擺香案,招呼韓秀峰和琴兒先拜段家的列祖列宗,拉著紅綢,看著琴兒那白皙細嫩的手,韓秀峰一陣悸動,感覺像是在做夢,只曉得傻笑,段經承讓咋做就咋做,咋拜的,咋把琴兒接上轎的都不曉得。

    隨著一聲「起轎」聲,鞭炮再次大作,吹鼓手們再次吹奏起迎親的喜樂。

    可能想著兩家離太近,就這麼直接回去不夠熱鬧,領頭的倆捕班衙役沒從原路返回,竟領著迎親的隊伍繞了一大圈才把新娘接到韓秀峰的新家。

    把新娘背出喜轎,跨火盆,拜天地,這邊全有王經承做主。韓家的長輩沒到,關捕頭當仁不讓地扮起長輩,坐在堂前讓新郎新娘磕頭……

    王經承雖喊著「禮畢,送新人入洞房」,但韓秀峰卻不能真的就跟琴兒洞房,一是這正值大白天,二來外面馬上擺喜宴,昨天發了幾十張喜帖,縣衙、府衙乃至道署的六房經承,平時關係要好的書吏衙役全請過,有的已經到了,已經正在來喝喜酒的路上,他要出去感謝,要出去給人敬酒。

    韓秀峰真捨不得出去,欲言又止地說:「琴兒,剛才關叔說道署的柳大使和我們巴縣的二老爺會來,我得出去迎一下。」

    琴兒本打算白天不搭理韓秀峰,不管韓秀峰說啥也不吭聲,讓韓秀峰曉得能娶到她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卻沒想到韓秀峰面子這麼大,竟鬼使神差地問:「道署的柳大使和縣衙的二老爺也來?」

    終於聽到聲了,韓秀峰又是一陣悸動:「來,關叔說他們馬上到。」

    琴兒猛然想起之前的打算,蓋頭下的俏臉頓時一紅,用蚊子般地聲音說:「這得去迎一下。」

    「那我出去了,你肚子餓不餓,要是餓我讓關嬸先給你煮碗湯圓。」

    「不餓。」

    「哦。」

    「等等。」

    「還有啥事?」

    想到嫁都嫁過來了,還有啥不好意思的,琴兒禁不住嘀咕道:「把蓋頭摘了再走唄。」

    「哦,好的。」韓秀峰猛然反應過來,強按捺下心中的激動,輕輕摘下紅蓋頭,紅蓋頭摘下的一剎那,看著琴兒的俏臉,一時間竟看痴了。

    琴兒的臉羞得更紅了,低下頭帶著幾分嬌羞地嗔怪道:「有啥好看的,你不是要去迎柳大使和二老爺嗎?」

    韓秀峰傻傻地說:「好看,真好看!」

    女為悅己者容,琴兒聽在耳裡甜在心裡,忽然發現韓秀峰除了窮點真沒啥不好,早把任舉人忘到九霄雲外,低著頭咬著嘴唇猶豫了半天才輕聲道:「別看了,趕緊去迎柳大使和二老爺吧。」

    「好的,我去去就回。」

    琴兒心道天色還早著呢,啥去去就回,又鬼使神差地冒出句:「四哥,等會兒少喝點。」

    一聲四哥,叫得韓秀峰心蕩神怡,楞了好一會兒咧嘴笑道:「曉得,我不會多喝的。潘二早幫我準備好水,待會開席了用水敬他們。」

    到底是在衙門呆過的,居然打算把水當作酒去敬人家,琴兒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覺得很有意思,竟噗嗤笑道:「那你得小心點,千萬別讓人家發現。」

    韓秀峰嘿嘿笑道:「不會的,我喝假酒從來沒被人看穿過。」

    琴兒心想喝假酒他原來不是頭一次,忍不住又笑了,笑了起來兩個小酒窩,剎那間風情萬種。

    韓秀峰依依不捨地走出新房,小心翼翼帶上門,才走進剛擺滿桌子的小院,還沒來得及去門口,竟看到一個不應該來這兒的不速之客,正拿著一卷字畫昂首闊步迎面而來,王經承和關捕頭愁眉苦臉,想攔又不敢攔。

    韓秀峰心裡咯噔了一下,但還是抱拳道:「原來是任舉人任老爺,有失遠迎,失敬失敬。」

    「志行老弟,無需多禮。」任禾一邊環顧著四周敢怒不敢言的韓家親朋好友,一邊皮笑肉不笑地說:「志行老弟,我剛從府學回來,正好路過你家門口,見張燈結綵好不熱鬧,一打聽才曉得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我這個人呢又喜歡湊熱鬧,於是不請自到想討杯喜酒喝,不曉得志行老弟給不給?」
V123210 發表於 2019-7-5 07:14
韓四當官 第六十二章 不速之客(二)


    任舉人穿著一身嶄新的棗紅寧綢箭衣,天青緞子外褂,腰裡掛著一塊晶瑩剔透的玉珮,頭上戴著京式瓜帽,腳蹬一雙新式的內城京靴,要是紮上紅綢花,看上去比新郎還要像新郎。更讓人窩火的是,他嘴上說著志行老弟,目光卻在饒有興致地環顧小院子,壓根兒沒正眼瞧過韓秀峰。

    韓秀峰曉得他是來搗亂的,定定心神,不動聲色說:「任老爺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只是寒舍太過簡陋,連院子裡這些桌椅板凳也全是管街坊四鄰借的,還沒顧得上擦,也不曉得能不能擦乾淨,怕髒了任老爺您的衣裳。」

    「無妨無妨。」任禾哈哈一笑,旁若無人地走到堂屋門口,大大咧咧坐到主位上。

    關捕頭和王經承看在眼裡急在心裡,要是換作別人跑這兒來搗亂,早喊衙役把他打出去了。然而他不是別人,他是遠近聞名的舉人老爺,說句不中聽的話他能來真是給韓家面子。

    二人大眼瞪小眼,只能乾著急。

    想到他為啥來搗亂,韓秀峰反而沒之前那麼窩火了,走過去坐到他對面,笑看著他道:「任老爺,賓客們還沒到齊,開席還要等一會兒。這個家又是新置的,不怕任老爺您笑話,真是要啥沒啥,連個茶碗都沒有,只能讓您乾坐著,只能陪您說說話。」

    「無妨無妨,」任禾看了看韓秀峰,像突然想起啥似的,啪一聲拍了下大腿,順勢拿起剛放下的捲軸,站起身當著眾人面解開捆在上面的繩子,笑道:「志行老弟,真不曉得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竟一點準備也沒有。幸好早上在府學寫了幅字,還順路裝裱好了,正好送給你,祝你和新娘喜結良緣,早生貴子。」

    說完之後,他當著眾人面緩緩放開捲軸,果然是一幅龍飛鳳舞的字。

    韓秀峰不僅沒道謝,而且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關捕頭意識到寫的不是啥好話,忍不住回頭問:「王經承,寫的啥?」

    「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鐘粟。安居不用架高樓,書中自有黃金屋。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男兒欲遂平生志,五經勤向窗前讀。」王經承唸完,又低聲道:「這是宋真宗趙恆作的《勵學篇》,他送這幅字,是笑話四娃子讀書不行,考不上功名,只能用銀子去捐官。」

    他竟敢在這大喜的日子羞辱四娃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關捕頭再也控制不住,正準備上前理論,身後突然有人冷冷地問:「任舉人,任老爺,你送這幅字到底是何居心,是羞辱我志行老弟,還是連我柳大全也要一併羞辱?」

    「柳大使來了,柳大使請!」關捕頭急忙招呼道。

    「關班頭,自給兒人無需這麼客氣,容我先問問任老爺送這幅到底是何居心。」柳大全快步走到堂屋門口,摘下官帽,怒視著任禾,就差在臉上寫著不給個說法這事沒完。

    任禾雖心高氣傲卻也不敢得罪柳大全,因為柳大全既有權又有銀子,不但剛捐了個七品頂戴,好像還打算再花點銀子去捐個正七品的缺。見無意中把柳大全給惹火了,一時間竟沒了主意,畢竟他雖中了舉人但沒做官,直至今日依然是個讀書人。

    「任老爺,說話呀,是不是瞧不起我們這些個捐納出身的?」

    「豈敢豈敢,」任禾緩過神,急忙拱手道:「柳大使,我……我是正好路過,之前並不曉得今天是志行老弟大喜的日子,沒一點準備,正好手裡有幅字,就想聊表下心意,沒曾想這幅字不應景。」

    柳大全最痛恨那些個瞧不起捐納出身的科舉官,今天是真火了,豈能讓任禾就這麼糊弄過去,抱著雙臂道:「既然曉得不應景,那就換一個心意。」

    「這不是一點準備沒有嘛。」

    「聊表心意,不用刻意準備,」柳大全從袖子裡掏出一錠銀子,往韓秀峰面前一擱,笑看著任禾道:「任老爺,瞧見沒,這樣就可以了。趕緊的,你看看賓客越來越多,大傢伙全等著入席呢。」

    柳大全話音剛落,縣衙王主薄從圍觀的親友中擠了進來,從袖子裡掏出一張銀票,而且是五十兩的,往韓秀峰面前一擱,也笑看著任禾道:「任老爺,該您了,聊表心意吧。」

    一個是道台衙門的倉大使,一個是縣衙的主薄。

    俗話說縣官不如現管,任禾真不敢得罪他們,只能從懷裡摸出一張銀票,往桌上一擱,隨即抱拳道:「柳大使,二老爺,抱歉,突然想起府學還有件事,得趕緊回去,您二位坐,我先走一步。」

    「等等。」

    「柳大使還有何見教?」

    「把這幅字帶走,任老爺,您可是舉人老爺,您的字金貴著呢!要是這次進京趕考金榜題名就能拉翰林,到時候您的字會更金貴,可不能亂扔。」

    「多謝提點,」任禾當著眾人收好字,悻悻地往外走,快走到門口時想想不服氣,回頭道:「柳大使,借您吉言,任某真要是有金榜題名的那一天,定當登門致謝!」

    「真要是有那麼一天,柳某定會備酒相迎!」

    「告辭。」

    「不送!」

    ……

    「柳大使,二老爺,要不是您二位賞光,我這奇恥大辱不曉得要受到啥時候,大恩不言謝,等開席了敬您二位,陪您二位一醉方休。」韓秀峰豈能不識好歹,任舉人一走出門就起身致謝,然後把銀子和銀票奉還給他們這兩位救兵。

    柳大全本就打算來白吃白喝的,壓根兒沒想過送銀子,更沒想過送這麼多,剛才主要是見姓任的太仗勢欺人,實在看不順眼才掏銀子的。見韓秀峰如此懂事,柳大全大大方方收回銀子,回頭看著門口笑罵道:「他個龜兒子居然敢威脅老子,別說他不一定能中進士,就算能中進士拉翰林,他龜兒子這輩子也管不到我柳大全頭上,我大清朝還沒在本鄉本土做官這個先例。」

    王主薄接過銀票,也忍俊不禁地說:「他龜兒子就算中進士拉翰林,想正兒八經做上官還早著呢!」

    ………
V123210 發表於 2019-7-5 07:14
韓四當官 第六十三章 提攜後進

    段經承給的小院子不大,只有三間屋和一間依著院牆搭的半露天廚房,天井也只能放下四張八仙桌。但巴縣是山城,人多地少,買這麼個小院子段經承四年前就花去兩百多兩銀子。並且土地宅產售賣翻贖之風盛行,原來的主人一定不會善罷甘休,一定會不斷「找補」,韓秀峰想真正擁有這院子估計還得再花一二百兩。

    原來的主人會不會「找補」那是以後的事,但這院子是真的小。

    外面發生的一切,琴兒坐在東廂房裡聽得清清楚楚。她咋也沒想到任舉人仗勢欺人到如此地步,不光當那麼多人面羞辱韓秀峰,也是在污她的名節,這事要是傳出去她今後咋做人。

    琴兒越想越氣,越想越屈辱,竟鬼使神差拿起把剪刀,緊攥著要衝出去跟姓任的拚命。幸虧關捕頭的老伴關嬸擔心她胡思亂想,及時進來搶下剪刀把她給攔住了。

    關嬸摟著她勸道:「琴兒,別這樣,今天是你和四娃子大喜的日子,應該高興才是。再說姓任的不是被趕走了麼,舉人了不起?在柳大使和二老爺跟前他龜兒子算個球!」

    「嬸,這讓我今後咋做人?活不成了,真沒臉活了……」琴兒剛才是氣,現在是越想越難過,淚水潸潸而流。

    「別胡思亂想,這事不怨你,非要怨只能怨你爹,總想著攀高枝兒,結果鬧成這樣。」

    「我對不起四哥,鬧這一出,讓他今後咋在人前抬頭。」

    「又胡思亂想了,四娃子能娶到你是他八輩子修來的福分,你沒啥對不住他的,只有他委屈了你。再說四娃子是我看著長大的,他啥樣的人我最清楚,他憐惜你還來不及呢,咋會怪你?」

    琴兒哽咽地問:「真的?」

    關嬸拍著她的肩膀笑道:「真的,我騙誰也不能騙你。」

    ……

    正說著話,外面有客到。

    二人豎起耳朵仔細聽了會兒,才曉得來的是湖廣會館的客長和茶幫的一個夫頭,從話語中能聽得出他們之前並不曉得道台衙門的柳大使和縣衙的王主薄也在,先給柳大使、王主薄行禮,又跟韓秀峰說了一通「喜結良緣、早生貴子」之類的吉利話,然後就留下一份賀禮走了,不光沒坐下吃喜酒甚至連喜糖也沒要。

    琴兒雖不是大富大貴人家的大家閨秀,見識卻不是一般人家的閨女所能比擬的,顧不上再傷心難過,竟擦乾淚水好奇地問:「關嬸,湖廣會館的客長雖不是官老爺,但在城裡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我爹跟他都說不上話,他咋會給四哥這麼大面子的?」

    「這我還真曉得。」想到關捕頭昨晚回去說的那件事,關嬸不禁笑道:「茶幫夫頭沒管好他手下那些個腳伕,不光害四娃子受了驚也壞了規矩。要是讓大老爺曉得,連八省行幫的日子也不會好過。所以他們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是來登門賠罪的。」

    琴兒急切地問:「四哥咋受的驚?」

    想到今天是她和四娃子大喜的日子,不能讓她跟著擔驚受怕,關嬸急忙岔開話題:「這事回頭再說,聽見沒,又來客了!」

    「哦。」

    這次來的客人同樣是一位不速之客,不僅她倆大吃一驚,連韓秀峰也沒想到自給兒有這麼大面子,真是受寵若驚,急忙同柳大使、王主薄一起出去迎接。

    「顧老爺來了!」

    「下官見過顧老爺。」

    「好好好,諸位無需多禮。」

    「顧老爺請,顧老爺請上座!」

    「志行,顧老爺大駕光臨,這可是天大的面子!」

    「是是是,顧老爺屈尊降臨,寒舍蓬蓽生輝,志行感恩涕零!」

    ………

    不光考中進士,並且做過翰林,還在做過江西道監察御史的顧老爺到了,隨行的家人甚至捧著一份用紅綢包著的賀禮,要不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誰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賓客們紛紛起身相迎,小院裡一片沸騰。

    顧老爺真是不拿架子,一邊抱歉回禮,一邊示意家人送上賀禮,等潘二屁顛屁顛跑上去接過賀禮,他才在眾人擁簇下坐上主位。

    「諸位,老朽卸任回鄉四年有餘,平日裡最喜湊熱鬧,聽聞志行賢侄今日小登科,自然要來討杯喜酒吃。不請自到有些失禮,不過老朽都這把年紀了,也不怕街坊鄰居們笑話。」

    「顧老爺何出此言,您老德高望重,志行想請都請不到,甚至想也不敢想,您老大駕光臨,真是給志行天大的面子。」韓秀峰這番話發自肺腑,說完之後又執晚輩之禮躬身作揖。

    「賢侄,無需多禮。」顧老爺虛託了一下,又笑道:「諸位,說起來老朽有些勢利了,之前只曉得志行在縣衙幫閒,精明能幹,為人耿直,且重鄉誼。並不曉得志行這般出息,不光捐了出身捐了官,還打算進京投供。現而今曉得了,自然要來看看。」

    韓秀峰這才想起巴縣乃至整個重慶府,只要有舉人去京城趕考,或有官員去京城補缺,就算他們不去拜訪眼前這位告老還鄉的進士老爺,顧老爺也會差家人去請。正因為如此,顧老爺卸任回鄉雖不到五年,但只要是重慶籍的官員,無論是京官還是外官都對他格外敬重。

    關捕頭也意識到他看著長大的四娃子儘管還沒補上缺,但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在衙門幫閒的小清書了,現而今既是九品候補巡檢也是巴縣的「候補士紳」,不然顧老爺絕不會屈尊降貴來吃喜酒更不會送賀禮。

    想到這些,他忍不住說道:「顧老爺,四娃子在衙門幫閒那麼些年,在巴縣是吃得開,可到了京城那真是人生地不熟,他這缺都不曉得咋補。您老在京城為過官,能不能提攜提攜,我替他爹他娘給您老磕頭了!」

    關捕頭說磕頭就要下跪,顧老爺一把拉住,笑道:「看得出來,看得出來,關班頭也是一個性情中人。」

    「顧老爺,四娃子是我看著長大的,我……」

    「老朽曉得,老朽曉得,」顧老爺示意他坐,回頭看著韓秀峰道:「身為本鄉士紳,提攜後進是老朽的本分。志行,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說這些不合適。等過幾天閒下來,你去趟柴家巷,老朽跟你說道說道,再幫你修封書信,等到了京城定能事半功倍。」
V123210 發表於 2019-7-5 07:14
韓四當官 第六十四章 嫁雞隨雞

    韓家擺酒宴客,段家一樣擺了酒,事實上韓家擺酒的錢也是段家出的。

    不過段經承除了嫁女兒之外從不做賠本買賣,今天不光請了親朋好友,也請了巴縣、江津、長壽、永川、榮昌、綦江、南川、銅梁、大足、璧山、定遠等縣和涪州、合州、江北等散州散廳的兵房書吏,離太遠趕不上的就請各州縣正堂在巴縣的「坐府家人」,一共擺了六席。

    相比戶房、刑房,在常人看來兵房似乎沒啥油水。

    事實上各州縣衙門兵房要做的事並不少,比如要負責對門軍(守衛城門的兵卒)、皂隸、馬快、民壯、鋪兵(郵差)登記造冊,要保管名冊同時要上報府衙,以及負責一切與兵事相關的其它事宜。

    往來公文數不勝數,各州縣正堂的「坐府家人」和各州縣兵房的書吏要是不給他塞銀子,上呈到府衙的公文沒毛病也要挑出點毛病打回去,重新謄寫事小,耽誤公務事大,會直接影響到州縣正堂的考績。所以各州縣的兵房經承乃至各州縣的大老爺,誰也不敢不把他這個府衙的胥吏不當回事。

    該請的全請來了,該收的銀子也全收了,不用算也曉得這樁喜事沒辦賠還略賺。

    段經承本應該高興,但此刻卻高興不起來,因為乘龍快婿家離太近,那邊發生的事這邊想不曉得都不成。

    他請同在府衙當差的好友幫著招呼客人,一個人坐在書房裡生悶氣,臉色難看的嚇人,以至於老伴段徐氏都不敢吱聲。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我段吉慶真是瞎了眼,竟還曾想把琴兒許給他!」

    「吉慶,今天是琴兒大喜的日子,外面還有那麼多客呢。」段徐氏不敢吱聲卻不能不說話,嘀咕了兩句又低下頭。

    「外面沒事,外面有景程幫我作陪。」段經承越想越窩火,緊攥著拳頭恨恨地說:「白眼狼,真是個白眼狼!早曉得他這麼下作,當年那幾十兩銀子就算扔江裡打水漂,也不能拿給他去成都府趕考,還讓他真中了舉!」

    「現而今說這些有啥用。」

    「是啊,現而今說啥都晚了。大喜的日子被當眾羞辱,也不曉得韓四會咋想。」

    「韓四我倒不擔心,我擔心琴兒。」

    ……

    兩口子正為女婿女兒擔憂,剛才派去聽信的遠房侄子又回來了,一進門就興高采烈地說:「叔,嬸兒,別擔心,沒事了!」

    「咋沒事的?」段經承急切地問。

    遠房侄子擦了把汗,繪聲繪色地將道台衙門柳大使和縣衙王主薄及時趕到,不光把任舉人轟走,還逼任舉人留下一張二十兩銀票的經過說了一遍,想想又眉飛色舞地補充道:「叔,這門親真做對了,新姑爺面子好大,我回來前連柴家巷的顧老爺也去了,還送了一份賀禮!」

    「好,好,太好太解氣了!」段經承拍著大腿,看著老伴哈哈笑道:「你說說你,先前還嫌韓四沒出息,還嫌韓四窮。窮又咋了,誰家不是從窮日子過來的?所以說看人要看人品,人品好人緣就好,人緣好事事就順……」

    段徐氏嘴上不說心裡想你看人准,以前看任禾咋就看走眼了呢!

    不過遠房侄子送來的確實是一個好消息,她不用再擔心韓四因為當眾受辱而遷怒於琴兒,不用再擔心琴兒在婆家的日子不好過。

    其實他們多想了,韓秀峰覺得能娶到琴兒真是祖墳冒青煙,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人逢喜事精神爽,儘管潘二一個勁兒使眼色,他硬沒換酒,硬是陪顧老爺、柳大使和王主薄等賓客喝了一下午。

    送走意猶未盡的賓客,潘二忙著算賬,算今天一共收了多少禮金。

    關捕頭和王經承喝高了,一幫衙役送他倆先回去。關嬸催韓秀峰趕緊入洞房,然後壞笑著招呼柱子、大頭和另外幾個衙役幫著收拾院子。

    韓秀峰喝得醉醺醺,站也站不穩。

    琴兒把他扶到床上,幫著脫掉鞋,生怕他會吐,一邊幫著脫官服,一邊埋怨道:「不是說換兌水的酒去敬嗎,咋喝成這樣了。」

    韓秀峰腦殼還是蠻清醒的,用迷離的眼神看著她那俏麗的臉龐苦,無奈地說:「用兌了水的酒敬別人沒啥,敬柳大使和二老爺也沒啥事,但不能用兌了水的酒去敬顧老爺。要是被顧老爺發現,顧老爺會咋想,又會咋看我?」

    「這倒是,顧老爺能來真是給我們天大的面子。」

    「這面子是給大了,這人情我們也欠大了,不過這事沒你想的那麼簡單。」

    琴兒糊塗了,不解地說:「你這人咋不識好歹,也不想想顧老爺啥身份。人家不光來了,還送賀禮,還讓你過幾天去他家。要幫你給京城的大官寫信,這是要提攜你!」

    韓秀峰打了個酒嗝,苦笑道:「我寧可他不給這天大面子,也不用他提攜。」

    「四哥,你咋會這麼想?」

    「顧老爺是有心提攜我,事實上只要是有望做官的同鄉他都會提攜,可做官有做官的規矩,他不會我也不能讓他白提攜。」

    「啥意思,要給錢?」琴兒下意識問。

    韓秀峰輕嘆口氣,無奈地說:「顧老爺啥身份,他的書信金貴著呢,像幫我這樣的九品芝麻官寫封最少也得五十兩,可他送的那份賀禮才值幾個錢。」

    琴兒咋也沒想到顧老爺既是來提攜也是來做買賣的,一時間竟不曉得該說啥好。

    韓秀峰摸著她白皙細嫩的手,苦笑道:「他屈尊降貴來吃我們的喜酒,還送賀禮,又當著那麼多人面說要提攜我。我要是不去他家求教,不去求一封書信,別人會咋看我?一定會在背後數落我韓四不識好歹,給臉不要臉。」

    「既然不能不去,那過幾天就去唄。」琴兒跳下床,打開一個箱子,從箱底翻出一個錢袋,從錢袋裡取出幾張錢票,怯生生地說:「這是我娘給我攢的私房錢,連我爹都不曉得。雖說十幾兩頂不上大用,但有這十幾兩總比沒有好。」

    剛進門就把私房錢拿出來了!

    韓秀峰感動感激,情不自禁把她摟到懷裡,聞著她那誘人的體香,哽咽地說:「琴兒,嫁給我這個窮光蛋,讓你受委屈了。」

    琴兒從未被男人如此親近過,臉頰火辣辣的漲得通紅,嬌軀不由自主地顫抖,覺得整個人都軟了,就這麼依在他懷裡,遲疑了好一會兒才幾分期待、幾分羞於出口似地一般輕聲說:「不委屈。」

    「我都窮成這樣了,咋不委屈。」韓秀峰撫摸著她的肩膀,喃喃地說:「不過這只是暫時的,我韓四絕不會讓你委屈太久,等補上缺做上官就接你去享福!」

    「嗯。」琴兒等的就是這句話,想到錢票不能搞丟,急忙推開他的右臂,跳下床道:「四哥,錢票我先收著,你啥時用啥時候跟我說。五十兩就五十兩,不夠我去管我爹要。顧老爺做過那麼大官,他的書信肯定管用,花五十兩值!」

    韓秀峰心想這次要去的可是只認銀子不認人的吏部,天曉得吏部的那些個堂官胥吏會不會給已經告老還鄉四年多的顧老爺面子。要是不給,那花銀子請顧老爺寫的書信就一文不值。

    不過琴兒也是一番好心,這些話只能放在心裡。

    更重要的是正值洞房花燭夜,春宵一刻值千金,再說這些太煞風景……
V123210 發表於 2019-7-5 07:14
韓四當官 第六十五章 尊卑有序


    關捕頭昨天有過交代,誰也不許鬧洞房,所以那些個衙役幫著收拾好院子就走了,連潘二、柱子和大頭都被關嬸趕回了紙人店。關嬸是最後一個走的,走前把院門從外面帶上,讓小兩口在裡面洞房花燭夜。

    都說溫柔鄉是英雄冢,韓秀峰食髓知味,日上三竿了也不想起。

    然而小門小戶過的是小日子,既沒婆子更不會有丫鬟,肚子餓了得自給兒起來去做。想到琴兒昨晚沒吃啥東西,這會兒一定很餓,韓秀峰這才意猶未盡地穿上衣裳,準備去生火淘米做捎午。

    結果剛開門,就聽見大頭在院子外面說話。

    「潘二,你有沒有婆娘?」

    「有啊,不光有婆娘,娃都有兩個。」

    大頭蹲在牆角下,看看坐在門檻上的潘二,再回頭看看蹲在左邊的柱子,羨慕地說:「柱子,潘二有婆娘,你也有婆娘,只是沒娶進門。現而今四哥也娶了婆娘,就剩我沒有,你說這咋辦,我可不想跟八爺那樣打一輩子光棍。」

    柱子咋也沒想到他會說這個,禁不住笑罵道:「就你這樣還想娶婆娘?」

    大頭不服氣地說:「四哥能娶婆娘,你能娶婆娘,我為啥不能娶!」

    柱子正準備問問他有沒有錢,潘二突然伸腿踹了大頭一腳。

    「潘二,幹嘛踹我?」

    「你剛才說啥?」潘二緊盯著他問。

    大頭想了想,一臉茫然地說:「我說四哥能娶婆娘,柱子能娶婆娘……」

    不等他說完,潘二又踹了他一腳,板著臉問:「大頭,四哥是娶了婆娘,但婆娘這話是你能說的嗎?」

    「那咋說,婆娘不就是婆娘唄。」

    柱子反應過來,戳著他的腦殼道:「應該喊嫂子!」

    「喊嫂子,哦,喊嫂子是比喊婆娘好聽。」

    大頭認為有點道理,心想雖然挨了兩腳,但用不著跟潘二計較。結果潘二不但剛才踹他,竟又踹了柱子一腳。

    柱子可沒大頭那麼好說話,起身道:「潘二,讓你管了一天賬,你龜兒子是不是就忘了自個兒是誰?敢踹我,看我咋收斂你!」

    「等等,」見柱子抬腿就要踢,潘二急忙道:「柱子,你先聽我說完,我要是說的不對你再踢,我要是說的在理,以後你得喊我二哥。四哥在時聽四哥的,四哥不在的時候你得聽我的。」

    「行,你先說,我倒要聽聽你龜兒子能說出個啥道理。」

    潘二樂了,放下夾在腋下的算盤和賬本,指指身後的小院兒:「給我聽清楚了,四哥現而今是官身,不是你我這樣的平頭百姓。你三天兩頭幫人家操辦喪事,應該曉得啥叫嫡庶有別尊卑有序,四哥身份尊貴,不管有沒有補上缺都是官老爺,你和大頭能跟官老爺稱兄道弟?」

    「四哥是官老爺,但四哥也是我哥,我們三個一起耍大的,四哥就是瞧不起你潘二也不能瞧不起我和大頭!」

    「對對對,四哥重情重義,自然不會瞧不起你們。但四哥是要去補缺做官的,要是還跟以前一樣跟你們稱兄道弟,別的官老爺就會瞧不起他,走出去那些個刁民也就不會怕他,搞不好連這個官都做不穩。」

    「可四哥不是還沒做官麼。」

    「現在是沒有,但將來呢。」潘二指指大頭,很認真很嚴肅地說:「大頭,你給我聽著,在這兒你可以喊四哥,也可以喊嫂子,但喊順了以後想改也改不過來,所以不能這麼喊。」

    大頭看看柱子,心想聽上去好像有點道理,下意識問:「那咋喊?」

    潘二不是跟他倆開玩笑,一臉嚴肅地說:「等出了門別說你袁大頭,就是我潘長生也一樣是四哥的家人。曉得啥叫家人嗎,就是四哥家的下人。所以今後見著四哥要喊老爺,見著嫂子要喊夫人。」

    大頭傻傻地說:「可四哥不老。」

    「那就喊少爺,反正不能再喊四哥,也不能再說啥子婆娘,曉得不。」

    「曉得。」

    「柱子,你曉得不?」

    三個人打小一起耍大的,這麼稱呼柱子不但不習慣也喊不口,悻悻地說:「我跟你們不一樣,我又不跟你們一道去京城,不管四哥做多大官,他以前是我四哥以後還是我四哥。」

    ……

    韓秀峰聽得清清楚楚,忍不住笑出了聲。

    「四哥,你起來了?」大頭腦殼不好使但耳朵特別尖,聽見笑聲立馬起身問。

    「起來了,進來吧。」韓秀峰走過來拉開院門。

    「剛才咋跟你說的?」潘二瞪了大頭一眼,可面對正笑眯眯看著他的韓秀峰,一時間竟不曉得該咋稱呼,想喊「老爺」或「少爺」實在喊不出口,跟以前一樣喊「四哥」就是自個兒打自個兒臉。

    韓秀峰看著他尷尬的樣子,忍俊不禁地說:「潘兄,你們剛才的話我全聽見了,想想是有點道理,不過全是自家兄弟,真要是那麼喊我都不敢答應。」

    「四哥,我是想著……」

    「我曉得你的良苦用心,要不這樣,以後在外人跟前就按你剛才說的喊,沒外人的時候我們還是兄弟。」

    「行,我聽你的。」

    「進來,總站門口像啥。」

    「好,」潘二走進院子,下意識看了看東廂房,嬉笑著問:「四哥,嫂子呢?」

    「潘兄,你這是啥眼神?」

    韓秀峰轉身看向廚房,三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琴兒換上了一身普通婦人的衣裳,正在廚房裡忙著做捎午。

    「嫂子,別髒了你的手,以後這些活兒讓大頭做。」

    「沒事,你們去堂屋坐……」琴兒俏臉一紅,不曉得該咋稱呼他們,也不曉得該說點啥好,急忙蹲下身往火塘裡添柴。

    上得廳堂,下得廚房。

    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韓秀峰一陣感動,連忙道:「琴兒,聽潘兄的,捎午讓大頭做。」

    「沒事的,我會做,在家天天幫我娘做。」

    「會做也要等會兒再做,來,認識一下,這位就是我們走馬老家同興當的少掌櫃潘兄,潘兄在家排行老二,以後就喊二哥。」韓秀峰介紹完潘二,又轉身道:「這是柱子,你應該認得。這是大頭,我們三個是打小一起耍大的。」

    做捎午重要,但禮數更重要。

    琴兒急忙去洗手,隨即款款走到三人面前,右手朝上,左手朝下,併攏手指,置於身前,微微一蹲,紅著臉羞澀地說:「二哥好,二位叔叔好。」
V123210 發表於 2019-7-5 07:15
韓四當官 第六十六章 倒霉的茶幫


    大頭一身蠻力就是用來幹活的,琴兒插不上手,去房裡拿來一些花生和紅棗給三人吃,她自個兒則躲在房裡做針線,邊做邊偷聽男人們說啥。

    第一件事是算賬!

    柱子從肩上摘下褡褳,把昨天收的禮金倒在八仙桌上,有京錢有制錢也有小錢,一共五大串一小串,然後又從懷裡掏出三張銀票。

    一大串是半貫,就是五百個銅板,五大串就是兩千五百多文,再加上那一小串,一看便曉得有多少。

    潘二卻像賬房先生似的擺正算盤,打開賬本,裝模作樣點點桌上的銅錢,隨即對著賬本噼裡啪啦打起算盤,算了半炷香的功夫才抬頭道:「四哥,昨天一共收了兩千七百六十文禮金,誰送了多少我這兒全有賬,錢點過,跟賬也對上了,你先過個目。」

    現在不比以前,錢是越來越不值錢,兩千多文成色不一的銅錢,去錢莊頂多換一兩銀子。

    不過韓秀峰並不認為衙門裡的叔伯和弟兄們小氣,因為人家之前已經幫著湊過盤纏,接過賬本看了一眼:「潘兄,你辦事我放心,不用看了。」

    「行,」潘二也不矯情,指著桌上的銀票道:「這十兩銀票是茶幫夫頭朱二送來的,說是賀禮,其實是給你壓驚給你賠罪的銀子。他和湖廣會館客長走前在門口跟關捕頭打過保票,說他們會嚴加管束吳家兄弟。還說啥腿長在吳家兄弟身上,他能管住吳家兄弟一時管不住吳家兄弟一世。跟關捕頭商量能不能打發大頭去別的地方,免得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又會生事。」

    韓秀峰樂了,拿起銀票笑道:「吳大到底是咋死的早有定論,吳家兄弟要是再生事就是跟縣太爺過不去。真要是讓他們把事鬧大最後翻了案,縣太爺就要按『失出之罪』(指把有罪判為無罪)被究辦。」

    這個道理潘二也懂,忍不住笑道:「他們就是擔心被大老爺曉得才來賠罪的。」

    「關叔咋跟他們說的。」

    「關捕頭當然幫我們,關捕頭說打發大頭遠走高飛可以,但打發大頭遠走高飛的盤纏誰來出?」

    韓秀峰追問道:「然後呢?」

    潘二笑道:「朱二說他們茶幫死了個人都沒追究,這盤纏於情於理都應該由川幫出。關捕頭說行啊,讓他去找川幫的那些個夫頭商議。朱二咋可能去找姜六商議,就算真去也商議不出個啥,搞不好又會打起來。」

    「再然後呢?」

    「再然後湖廣會館客長說話了,說啥子這件事關捕頭不能不管。關捕頭說他倒是想管,可管得了嗎?反過來問湖廣會館客長,茶幫每次跟川幫打架跟他商量過沒有,請他管過沒有。」

    「這倒是,關叔是想管也管不了。」

    「湖廣會館會長急了,說他也不管了,說啥子吳家兄弟想尋仇就讓他們尋仇去,扭頭就要走。關捕頭火了,跟他們說想尋仇好,不尋仇哪會死人,不死人捕班不就沒事做了,讓他們趕緊去找大頭尋仇。」

    潘二笑了笑,接著道:「因為吳大的事茶幫已經花了幾百兩,吳家兄弟真要是把大頭做了,不曉得又要花多少銀子,不光要出大血也會得罪大老爺。朱二沒辦法,只能自認倒霉,答應再出十兩銀子給大頭作盤纏。」

    讓茶幫吃啞巴虧的機會可不多,柱子也忍不住笑道:「朱二一早就差人把銀票送來了,就是這一張。」

    這件事還有個小插曲,潘二又說道:「朱兒昨天走時雖答應送十兩銀子過來,但也是有條件的,說啥子銀子一送來大頭就得走。關捕頭說不行,說大頭最快也得十天之後才能走,因為這一走就不能再回來,要把家裡事安頓好。」

    韓秀峰禁不住笑道:「大頭要啥沒啥,哪啥子家事!」

    「朱二也是這麼說的,關捕頭說大頭是沒家,但大頭又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他一樣有列祖列宗,走前總得上個墳燒點紙。朱二沒辦法,只能答應,不過走前也撂下句狠話,說啥子茶幫只保大頭十天,十天之後吳家兄弟會不會找大頭尋仇他也不管了。」

    「十天就十天,十天賺十兩銀子,這樣的好事去哪兒找。」

    「是啊,反正我們在巴縣也頂多呆十天。」潘二笑了笑,指著剩下的一張銀票道:「這二十兩你曉得的,是柳大使和二老爺逼任舉人出的血。那龜兒子太仗勢欺人,這銀子不要白不要。」

    要不是柳大使和王主薄,昨天不曉得要被任舉人羞辱成啥樣。

    一提起這事,韓秀峰就是一肚子火,但想到姓任的很快也要去京城,萬一他龜兒子真能考中進士,將來跟顧老爺一樣做上大官,不光韓家會很麻煩而且會連累段家。

    韓秀峰不想把事做絕,看著銀票沉吟道:「冤家宜解不宜結,這銀票不能要。潘兄,勞駕你下午跑一趟神仙坊,幫我把這銀票給他送回去,再說幾句好話。」

    「四哥,給他送回去他就不記恨你,說幾句好話管用嗎?要曉得在他看來這是奪妻之恨,況且昨天他是羞辱了你,但他一樣被柳大使和王主薄當那麼多人面給羞辱了!」

    「他記不記恨我是他的事,這銀票給不給他送回去是我的事。」

    見韓秀峰執意要把銀票送回去,潘二隻能點點頭,想想又合上賬本道:「四哥,再就是你岳父大人給的擺酒錢沒用完,剩一千四百二十五文。昨天買的酒也沒喝完,昨晚收拾時我數過,還剩六壇半。」

    韓秀峰喃喃地說:「剩這麼多,我還擔心不夠呢。」

    衙門裡那些人的酒量柱子最清楚,不禁笑道:「夠應該夠,但也剩不下這麼多。主要是顧老爺、柳大使和我們縣衙的二老爺在,他們不敢放開喝。」

    「我說咋剩這麼多呢,原來是怕顧老爺。」

    「四哥,我是這麼想的,剩下的酒退又退不掉,你岳父大人給的擺酒錢又沒用完,乾脆去柱子家再擺幾桌,請下那邊的街坊鄰居。」潘二頓了頓,接著道:「算算日子,你爹和柱子娘天擦黑就能到,你和嫂子成親這麼大事,他們昨天沒趕上,今天再去柱子家擺幾桌就當補辦,他們也就能趕上了。」

    昨天請過紙人店那邊的街坊鄰居,結果那邊的街坊鄰居擔心他們做的營生太晦氣,不想過來討人厭。乾脆托柱子把禮金帶來,人卻一個都沒來。韓秀峰還想著等會兒過去送點喜糖,沒想到潘二有更好的主意,一口同意道:「還是潘兄想的周全,就這麼定。」

    昨天請過紙人店那邊的街坊鄰居,結果那邊的街坊鄰居擔心他們做的營生太晦氣,不想過來討人厭。乾脆托柱子把禮金帶來,人卻一個都沒來。韓秀峰還想著等會兒過去送點喜糖,沒想到潘二有更好的主意,一口同意道:「還是潘兄想的周全,就這麼定。」

    回家擺酒席,柱子最高興,立馬起身道:「四哥,要不我先回去找四娘她們幫著張羅。酒有菜沒有,全得上街去買,鍋碗瓢勺和桌椅板凳也得趕緊去借。」

    「吃完捎午再回去唄。」

    「不吃了,我怕趕不上。」

    「行,你先回去,我們吃完捎午就過去。」

    目送走柱子,潘二又說起正事:「四哥,我打聽過,翻秦嶺走陝西去京城,這一路不好走,我們行李又多,想想還是走水路好。」

    「我也是這麼想的。」韓秀峰下意識看了看東廂房,摸著下巴道:「要不這樣,吃完捎午我和琴兒回柱子家,你先去神仙坊送銀票,然後再跑一趟朝天門碼頭,去找姜六,請他幫我們雇條快船,把我們送到宜昌。他跟那些個船家熟,也曉得哪些船工靠譜,比我們自給兒去好談。」

    「好的,我吃完捎午就去。」潘二一口應承下來,想想又不解地問:「四哥,為啥只到宜昌,直接讓船家把我們送到京城多好?」

    一聽就曉得他沒出過遠門,韓秀峰剝著花生解釋道:「我們這邊全是川船,那些船家無論送人還是運貨往東只到宜昌,再往東他們就不願意走了。一是不曉得水情,二來再往東回頭時載不到人也拉不到貨。不光我們,就滇銅運到宜昌一樣得換船。」
V123210 發表於 2019-7-5 07:15
韓四當官 第六十七章 幺妹兒來了


    昨天請過紙人店那邊的街坊鄰居,結果那邊的街坊鄰居擔心他們做的營生太晦氣,不想過來討人厭。乾脆托柱子把禮金帶來,人卻一個都沒來。韓秀峰還想著等會兒過去送點喜糖,沒想到潘二有更好的主意,一口同意道:「還是潘兄想的周全,就這麼定。」

    回家擺酒席,柱子最高興,立馬起身道:「四哥,要不我先回去找四娘她們幫著張羅。酒有菜沒有,全得上街去買,鍋碗瓢勺和桌椅板凳也得趕緊去借。」

    「吃完捎午再回去唄。」

    「不吃了,我怕趕不上。」

    「行,你先回去,我們吃完捎午就過去。」

    目送走柱子,潘二又說起正事:「四哥,我打聽過,翻秦嶺走陝西去京城,這一路不好走,我們行李又多,想想還是走水路好。」

    「我也是這麼想的。」韓秀峰下意識看了看東廂房,摸著下巴道:「要不這樣,吃完捎午我和琴兒回柱子家,你先去神仙坊送銀票,然後再跑一趟朝天門碼頭,去找姜六,請他幫我們雇條快船,把我們送到宜昌。他跟那些個船家熟,也曉得哪些船工靠譜,比我們自給兒去好談。」

    「好的,我吃完捎午就去。」潘二一口應承下來,想想又不解地問:「四哥,為啥只到宜昌,直接讓船家把我們送到京城多好?」

    一聽就曉得他沒出過遠門,韓秀峰剝著花生解釋道:「我們這邊全是川船,那些船家無論送人還是運貨往東只到宜昌,再往東他們就不願意走了。一是不曉得水情,二來再往東回頭時載不到人也拉不到貨。不光我們,就滇銅運到宜昌一樣得換船。」

    ………

    街坊鄰居們沒想到韓四「飛黃騰達」了還唸著他們,還帶著新媳婦回來擺酒,能幫上忙的全來幫忙,幫不上忙插不上手的奔走相告,逢人便誇韓四重情重義,為人耿直敞亮。

    要請的街坊鄰居很多,紙人店卻很小。屋裡擺不下,只能把借來的七張八仙桌擺在外面。

    琴兒從沒來過這陰森恐怖的地方,有些害怕,可呆在外面就要跟剛才一樣被街坊鄰里們圍觀,覺得怪不好意思的,只能硬著頭皮走進紙人店,上樓躲在韓秀峰住了多年的閣樓裡,把窗戶推開一道縫往下面偷看。

    韓秀峰要跟街坊鄰居們打招呼,實在顧不上她。

    好在關嬸來得及時,上樓陪她說話。

    二人說著韓秀峰剛進城時的趣事,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天色已暗。

    關嬸肚子有些餓,正打算下去拿點東西上來吃,巷口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聲。她推開窗戶一看,不禁笑道:「琴兒,柱子他娘回來了!」

    都說醜媳婦怕見公婆,其實俊俏的媳婦一樣怕見公婆。想到柱子娘從走馬回來了,公公婆婆也應該會來,琴兒有些緊張,湊到窗邊問:「在哪兒?」

    「前頭那個笑的合不攏嘴的就是……」關嬸越看越不對勁,驚呼道:「咦!咋沒見四娃子他爹他娘,柱子娘後頭那丫頭是誰,從來沒見過!琴兒,你認得不?」

    琴兒探頭一看,只見一個頭梳髮髻,身穿布衣,低頭含羞的鄉下姑娘,拎著一隻花布包裹羞答答地跟在一個婦人後面,還有個三十五六歲的鄉下漢子,挑著兩個籮兜邊跟著走邊東張西望,光顧著看熱鬧不看腳下差點絆倒,幸虧來吃喜酒的街坊多,被一個手疾眼快的街坊給扶住了。

    「我也不認得。」

    「我曉得是誰了!」關嬸看著柱子娘那眉飛色舞的樣,禁不住笑道:「就曉得她不會白走一趟,沒想到她這麼精明,竟把沒過門的兒媳婦給拐回來了。」

    「嬸,你到底說啥?」琴兒好奇地問。

    「一定不會錯,那丫頭是韓玉財的三閨女幺妹兒,就是你家四娃子的堂妹。韓玉財死了,韓家的事你家四娃子說了算,就做主把幺妹兒許給了柱子。只是今天這事柱子娘做的太荒唐,就這麼把幺妹兒領回來也不怕人家笑話。」

    琴兒心想原來是韓四的堂妹,是她嫁到韓家以來見到的第一個真正的韓家人,不禁多看了幾眼。

    果不其然,柱子快笑開花了,一邊罵那些個調侃他的街坊鄰居,一邊忙不迭把他娘和那個村姑領進紙人店。韓秀峰則一臉驚詫,把剛放下籮兜的那漢子拉到一邊,不曉得在問些啥。

    「娘,幺妹兒,新娘子在樓上,關嬸也在。」

    「好好好,我上去瞧瞧。」

    關嬸從來沒見過如此好笑的事,走到門口看著正往樓上爬的柱子娘問:「嫂子,你這是鬧的哪一出?別急著上來,先把話說清楚,今天到底是四娃子擺酒,還是你家擺酒?」

    「一樣一樣,四娃子是我看著長大的,跟我自給兒的娃一樣,他擺酒跟我家擺酒沒啥兩樣。」柱子娘咧嘴一笑,又回頭道:「幺妹兒,趕緊叫人,這就是你關嬸。」

    幺妹兒頭一次進城,而且來的是婆家,既緊張又害羞,遲疑了半天才怯生生地說:「關嬸。」

    「幺妹兒是吧,以前總聽你爹提起你,今兒是頭一次見,來來來,趕緊上來,先見見你嫂子。」關嬸一看就曉得幺妹兒膽小,跑過去摟著幺妹兒胳膊,熱情無比地把幺妹兒拉進閣樓。

    見著琴兒,柱子娘格外高興,竟翻箱倒櫃找出兩個玉鐲,一個給琴兒,一個硬塞給幺妹兒,搞得倆人怪不好意思的。面對貌若天仙的琴兒,幺妹兒既緊張又有些自慚形穢,站在一邊不敢吱聲。

    「幺妹兒,別怕,坐娘邊上。」相比琴兒,柱子娘更疼她的兒媳婦,把幺妹兒拉坐到她身邊,興高采烈地說:「琴兒,四娃子他叔不是剛走麼,幺妹兒要在家守孝,本來是不會出門的。聽捎信的人說你們要成親,可她家就她和她娘兩個人,總得來一個,她就這麼被我給拉來了。」

    「是嗎,這一路好不好走,你們累不累?」

    嫂子問話,不回不好,幺妹兒偷看了一眼柱子娘,用蚊子般地聲音說:「好走,不累。」

    「我說幺妹兒咋這麼就來了呢,既然來了就多住幾天。」關嬸接過話茬,轉身問:「嫂子,四娃子他爹他娘咋沒來?」

    這事得解釋清楚,柱子娘拉住琴兒的手,苦著臉道:「琴兒,你聽我說,你們成親這麼大事,四娃子他爹他娘照理說應該來。可他們老實巴交,從來沒進過城,這些年一直在家種地。聽說你爹在府衙當差,他們有些怕,既怕你爹也怕給四娃子丟臉。」

    確認公公婆婆沒來,琴兒不僅沒不高興反而松下口氣,連忙道:「這有啥好怕的。」

    「鄉下人都這樣,」柱子娘拍拍她的手,接著道:「不過韓大來了,就是四娃子的大哥。他們曉得你們成親,也曉得四娃子馬上要去京城,家裡又沒啥好送的,就挑了兩籮兜海椒(辣椒),全是剛曬乾的,夠你們吃一陣了。」

    兒子成親老子就給這點東西,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關嬸怕琴兒不高興,急忙道:「菜當三分糧,海椒當衣裳!海椒可是好東西,尤其走馬崗的海椒,四娃子以前給我家帶過,用它炒菜又辣又香!」

    琴兒早曉得韓家窮的要啥沒啥,怎會把這放在心上,正準備附和幾句,柱子娘突然道:「琴兒,聽說你爹給你們在城裡置了個家?」

    「嗯,離我家不遠。」琴兒點點頭。

    柱子娘回來的路上就琢磨這事,回頭看看幺妹兒,再看看關嬸,又拉著琴兒的手道:「這份嫁妝可不得了,四娃子能娶到你真是他八輩子修來的福分。只是剛成親他就要去京城,這一去也不曉得啥時才能回來,把你一個人扔家這也不是事!」

    關嬸心想她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正不曉得該咋勸琴兒,柱子娘像突然想起啥似的,竟又笑道:「琴兒,其實這事也好辦。」

    「啥好辦?」琴兒不解地問。

    「你們不是有自給兒的屋麼,乾脆讓幺妹兒別回去了,就留在城裡,搬過去給你作伴兒!四娃子去京城,你一個人在家難免有人亂嚼舌頭,時間一久沒事也會被那些個愛搬弄是非的嚼出點事。有幺妹兒去陪你,你們姑嫂住一起就不一樣了,誰敢亂嚼舌頭,誰敢說閒話!」
V123210 發表於 2019-7-5 07:15
韓四當官 第六十八章 可憐天下父母心

    韓秀峰陪街坊鄰居們吃完酒,同琴兒一起給街坊鄰居發完喜糖,安頓好從走馬老家來的大哥,就帶著琴兒和幺妹兒回新家。

    回來的這一路上,琴兒悶悶不樂。

    韓秀峰曉得她為啥不高興,當著幺妹兒面又不好解釋,只能先去廚房幫她們燒水,直到幺妹兒洗好在西廂房睡下了才回東廂房。

    「琴兒,琴兒,我見你晚上又沒吃幾口,肚子餓不餓,餓了我去給你做點。」

    「不餓。」

    「不吃東西咋會不餓,你又不是神仙。」韓秀峰輕輕推推她。

    「別碰我!」琴兒不但往床裡面挪了挪,還用被子矇住頭。

    韓秀峰沒辦法,只能低聲道:「琴兒,我曉得柱子娘這事做的不好,讓你生氣了,但真不是你想的那樣。」

    琴兒憋了一晚上,再也忍不住不住了,掀開被子坐起來問:「你們韓家人是不是覺得我段琴兒是個水性楊花的女子,你一走我就會不守婦道,會在家偷人?」

    「你咋會這麼想?」

    「不是我咋會這麼想,是你們韓家人就這麼想的!說啥子我一個人在家是非多,這是啥意思,不就是擔心我不守婦道,不就是擔心我會背著你偷人麼!不然柱子他娘能說這話,能讓幺妹兒搬過來跟我住?」

    韓秀峰苦著臉道:「你聽我解釋,她真不是這麼想的。」

    琴兒越想越委屈,淚流滿面地說:「行,你解釋,我倒要聽聽你能解釋出個啥!」

    「其實這事跟你沒啥關係,跟我也沒啥關係,全是她自給兒家的事。」韓秀峰拉著琴兒的手,一臉無奈地解釋道:「你是曉得的,我做主把幺妹兒許給她家柱子。這門親事沒啥不好,柱子打小就喜歡幺妹兒,能看得出來幺妹兒也願意。」

    「這又關我啥事?」琴兒梨花帶雨地問。

    「聽我說完麼,」韓秀峰一邊幫她擦淚,一邊道:「我叔生前借過潘二家兩千兩銀子,這筆債我嬸娘和幺妹兒砸鍋賣鐵也還不上。我答應幫著還,但到底能不能在五年內還上連我自給兒也不曉得。真要是還不上,潘二他爹說不定真會拿幺妹兒抵債,幺妹兒要是被賣進青樓,或被賣到大戶人家做丫鬟,柱子到時候咋娶?」

    琴兒反應過來,下意識問:「所以柱子娘就拿我們成親做由頭,把幺妹兒從鄉下帶到城裡來?」

    韓秀峰苦笑道:「差不多。」

    「她帶就帶唄,讓幺妹兒住她家不就成了。要是還不放心,乾脆生米煮成熟飯,讓幺妹兒幫柱子生幾娃!幹嘛扯上我,還說啥子我一個人在家是非多!」

    「你以為她不想?」韓秀峰摸了把臉,輕嘆道:「可憐天下父母心,柱子娘是既想把生米煮成熟飯,又想顧及幺妹兒的名節。她們家幾代仵作,柱子想娶個婆娘不容易,幺妹兒嫁給柱子,就跟你嫁給我一樣委屈,甚至比你嫁給我更委屈,所以柱子娘不想幺妹兒將來抬不起頭,不想幺妹兒將來走哪兒都被指指點點。」

    琴兒不解地問:「讓幺妹兒住我們這兒就不會?」

    「讓幺妹兒先住我們這兒,總比一來就住她家強。畢竟我家幺妹兒又不是她家的童養媳,而且幺妹兒正在為我叔守孝,就這麼住她家,這瓜田李下的,肯定會有閒話。」

    「可總這麼下去也不是事!」

    「我問過我大哥,大哥說讓幺妹兒來是柱子娘的意思,也是我嬸娘的意思。這個決心不好下,來前柱子娘和我嬸娘商議了一夜,她倆想著你爹在府衙當差,讓幺妹兒來投奔我們,讓幺妹兒來給你作伴兒,就等於讓幺妹兒躲在你家。就算我將來還不上我叔欠的債,有你爹在,潘二他爹也不敢追城裡來為難幺妹兒。」

    琴兒這才曉得柱子娘和幺妹兒她娘的良苦用心,靠在韓秀峰懷裡喃喃地說:「四哥,原來幺妹兒的命這麼苦。她娘也不容易,你叔屍骨未寒,她就要讓幺妹兒背井離鄉,而她自給兒要一個人在老家過,孤苦伶仃的,想想就可憐。」

    「要是讓幺妹兒留在走馬,我嬸娘的日子更不好過,肯定會整天提心吊膽。」

    「這倒是。」

    「我叔生前對我那麼好,幺妹兒說是我的堂妹,其實跟親妹差不多,所以這既是柱子家的事也是我的事。」韓秀峰越說越歉疚,緊摟的琴兒淚流滿面。

    琴兒豈能不曉得他在想啥,連忙道:「四哥,幺妹兒是你妹也是我妹,我這個做嫂子的咋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被人給賣了。剛才生氣是不曉得內情,現在曉得了也就沒事了。就讓幺妹兒住這兒,你走後我也不回娘家,我們姑嫂一起過。」

    「對不起,讓你受這麼大委屈。」韓秀峰哽咽地說。

    「不委屈,」琴兒一邊幫他擦著淚,一邊卻流著淚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現在是韓家人,韓家有事咋能不管。只要你在外面別忘了我,不管遇到啥事想著這還有個家,我還在家裡等著你……」

    說到這裡,琴兒再也說不下去了,撲在他懷裡嚎啕大哭。

    韓秀峰心如刀絞,真不想去京城,可又不能不去,只能流著淚好生安慰。

    ………

    神仙坊,任家書房。

    剛同幾個好友在怡紅院喝完花酒,喝醉醺醺被人給扶回來的任禾,看著書桌上的銀票呵欠連天地問:「二弟,這銀票哪來的?」

    任怨把剛泡好的濃茶輕輕放到他面前,低聲道:「大哥,這銀票是韓四差人送來的,還讓送銀票的人給你捎了幾句話。」

    「捎啥話?」

    「他說他跟你連泛泛之交也算不上,不敢受此厚禮。他說大家都是巴縣人,你當年中舉他與有榮焉,祝你此次進京一帆風順,祝你馬到功成,金榜題名。」

    聽到韓四,任禾的酒醒了一半,端起茶將信將疑地問:「他真是這麼說的?」

    「送銀票來的人是這麼說的,應該不會有假。」任怨猶豫了一下,鼓起勇氣道:「大哥,我們這個家現而今靠你,今後更得靠你!不就是一個女子麼,等你中了進士、拉上翰林,要啥樣的女子沒有?」

    「長出息了,教訓起我!」

    「大哥,借我十個膽也不敢教訓你,我是給你提個醒,好男兒志在四方,你一個堂堂的孝廉不能因為一個女子失魂落魄,傳出去會被人家笑話的!」

    弟弟的話如當頭棒喝,任禾緊盯著桌上的銀票看了良久,抬頭道:「二弟,你說得對,大哥這兩天……這兩天是有些失態。我任禾飽讀聖賢書,豈能因為一個女子亂了方寸!」

    「大哥,我不是有意的,我是……」

    「我曉得,我曉得你是為我好。」任禾拿起銀票,冷冷地說:「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想我任禾筋骨勞過了,體膚也餓過,唯獨心志沒苦過,這兩天的事於我未嘗不是一個磨煉。」

    任怨也唸過幾年書,豈能聽不出任禾的言外之意,不禁笑道:「大哥,你能這麼想就對了。」

    任禾點點頭,又沉吟道:「這韓四還真點意思,二弟,幫大哥個忙。」

    「啥忙?」

    「明天一早幫我把這銀票送回去,告訴他,我任禾一言九鼎,送出去的東西概不收回!」

    任禾之前因為一個女人失魂落魄,不但跑到韓家當面羞辱韓四,回來之後還去青樓買醉,任怨這兩天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見意氣風發的大哥又回來了,他終於松下口氣,急忙道:「對,應該送回去,二十兩銀子對我們任家不算啥,但這臉面我們任家不能丟,更不能丟給他那個用銀子捐的九品芝麻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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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六十九章 立見高下

    潘二和大頭一大早就領著韓大來看韓四的新家,柱子也一起來了,不過顯然不是給韓大帶路的,而是來看幺妹兒的。

    真正的大哥到了,琴兒急忙行禮,然後忙著沏茶,忙著去拿花生紅棗。

    韓大老實巴交,一直在老家種地,在此之前最遠的地方就去過走馬崗,進了城連話也說不利落,哪敢受此大禮,拘謹的讓韓秀峰看著心疼。好在今天是回門的日子,段經承託人來問他和琴兒啥時候過去。

    韓秀峰乾脆讓潘二和柱子帶大哥和幺妹兒去城裡轉轉,他們想買啥就幫著買,順便買些鄉下沒有的稀罕物,讓大哥回去時帶給大哥和二哥家的幾個娃,打發走他們再同琴兒一起去老丈人家。

    想著茶幫夫頭朱二的話也不曉得靠不靠譜,所以讓大頭跟在身邊,這麼一來就算朱二管不住吳家兄弟,吳家兄弟也不一定敢當他這個「朝廷命官」的面殺人,更不敢在府衙兵房經承家殺人。

    結果來到老丈人家才曉得,老丈人的另一個親家也就是琴兒姐姐的公公前天喝高了沒走,正坐在堂屋裡跟段經承喝茶說話,小舅子段三和前天見過一面的大姨夫在下首作陪。

    琴兒給兩位長輩行完禮,轉身問道:「姐夫,我姐呢?」

    「在忙捎午。」

    「四哥,我去看看,你陪爹說話。」

    「好的,去吧。」

    ……

    小兩口相敬如賓,段經承很欣慰,一邊招呼新女婿喝茶,一邊笑道:「志行,你楊伯父前天其實沒醉,就算醉了這酒也不會到今天才醒。是我硬留下來的,就等你們回門,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個團圓飯。」

    「謝謝岳父大人,謝謝楊伯父,讓楊伯父久等了。」禮多人不怪,韓秀峰又起身給兩位長輩行了一個禮。

    段經承嫁女是有講究的,歸納起來就是四個字:非富即貴!

    別看眼前這位楊伯父其貌不揚,穿得甚至有些寒酸,在城裡也沒幾個人認得,但在江北卻小有名氣,不但在鄉下有幾百畝地,在江北廳城也有一個宅子和好幾個店面,是一個如假包換的大財主。

    段家大女兒嫁這麼好,段家二女兒自然不能嫁太差。

    韓秀峰要不是捐了出身捐了官,並打算去京城不缺,段經承是萬萬不會把二女兒許給韓秀峰的。

    而看到楊財主,韓秀峰不由想起自給兒那個來都不敢來的爹。看到大姨夫楊興明,不由想起拘束得連話也說不利落的大哥。儘管曉得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的道理,可心裡卻依然酸溜溜的,特不是滋味兒。

    正胡思亂想,楊財主從袖子摸出一張銀票,笑眯眯地說:「志行,俗話說吃飯不離鹽,出門不離錢。你過幾天便要去京城補缺,要出那麼遠門,身上不多帶點銀錢可不行,這是我和興明的一點心意,拿著,別不好意思。」

    「伯父,這咋行,我咋能要您的銀子!」

    「咋不能,現而今我們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句話。」楊財主笑了笑,又說道:「等你補上缺、做上官,你岳父大人臉上有光,我一樣有面子,將來指不定還得沾你光呢。」

    「是啊志行,自家人無需客氣。」段經承把銀票硬塞給韓秀峰,心裡卻在罵楊財主太小氣,明曉得韓四去京城補缺要花銀子,他財大氣粗居然只給一百兩,暗想回頭要跟大女兒好好說道說道。

    韓秀峰不僅不嫌少而且非常不好意思,畢竟無功不受祿,還一收就是一百兩,正不曉得該咋感謝,外面傳來敲門聲。

    段三讀書讀呆了,端著茶碗發痴。

    大姨夫楊興明很精明,起身道:「岳父大人,您稍坐,我去看看是誰。」

    「去吧。」段經承對親家不太滿意,對大女婿還是比較滿意的,笑道:「親家,你今天給志行送了一百兩盤纏,我敢打保票這一百兩不會白送。興明雖讀書不多,但也是個能做事的後生。等志行補上缺做上官,就讓興明去投奔志行。有志行撐腰,興明啥生意不能做,做啥不賺錢?到時候別說一百兩,一千兩也能賺回來!」

    楊財主心想韓四隻是一個九品候補巡檢,又不是候補知縣,更不是候補知府候補道台,就算能補上缺也沒啥搞頭,但嘴上卻笑道:「親家說的是,打虎還不離親兄弟呢。志行,你跟我家興明不就跟親兄弟差不多嗎,你說是不是?」

    「是。」

    「志行,既然你也說是,那等你補上缺做官,就讓我家興明去給你做個長隨,幫你跑跑腿打打雜。」

    楊財主只是隨口一說,韓秀峰卻信以為真,竟暗暗叫苦。

    在衙門幫那麼多年閒,他豈能不曉得「官須自做,莫用三爺」的道理。

    所謂三爺,一是少爺,也就是兒子;二是姑爺,也就是女婿;三為舅爺,指的妻兄弟等親戚。一旦用這「三爺」,第內有蔽聰塞明之方,外有投鼠忌器之慮,必將廢職亡家。然而拿人家的手軟,韓秀峰只能敷衍道:「是是是,伯父所言極是。」

    正說著,段家大女婿楊興明帶著一個人走進客廳。

    韓秀峰看著有些面熟,一時半會卻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段經承不光認得,而且對剛進來的不速之客恨之入骨,放下茶碗陰沉著臉問:「任二,你來做啥!」

    別人怕段經承,任怨可不怕,拱手道:「段經承,我不是來找你的,我是來找韓老爺的。」

    「找我家志行做啥?」

    「給韓老爺送點東西,」任怨從袖子裡摸出韓秀峰昨天託人送回的銀票,不卑不亢地將他大哥任禾的話帶到,隨即放下銀票頭也不回地走出段家。

    段經承反應過來,不解地問:「志行,姓任的龜兒子當眾羞辱你,並且這銀票不是他想掏的,而是柳大使和王主薄替你出氣逼著他掏的,你幹嘛還託人給他龜兒子送回去?」

    「岳父大人,我雖沒讀過多少聖賢書,但廉者不受嗟來之食的道理還是曉得的。不管這銀票是他情願掏的,還是柳大使和王主薄逼著他掏的,對我而言都是嗟來之食。所以不能收,更不能輸這口氣。」

    段經承想了想,不禁拍著桌子笑道:「對對對,還是你想得周全。吃虧不算瓜,讓人不算痴。把銀票給他龜兒子送回去,誰肚量大誰肚量小,立見高下!他龜兒子中了舉又能咋樣,至少在我們巴縣,誰也不會高看他龜兒子一眼,只會笑話他龜兒子小雞肚腸!」

    楊財主曉得前天韓家婚宴上發生的事,打心眼裡覺得韓四這事辦得漂亮,想想忍不住問:「志行,現在他龜兒子又讓他家老二把銀票送來。放下便走,喊都喊不住,你是不是還得再託人給他龜兒子送回去?」

    韓秀峰收起銀票,輕描淡寫地說:「這次不送了,再送反顯得我韓四小氣。況且正如岳父大人所說,他在我大喜的日子當那麼多人面羞辱我,他本就該給我賠罪,這二十兩銀票我受之無愧。」

    「親家,聽見沒,看到沒,志行多會做事!」

    段經承越想越有道理,越看新女婿越滿意,竟哈哈笑道:「你說說,這銀票打了個往返,現在是收也收了,說道卻完全不一樣!姓任的龜兒子雖多念了幾年書,但為人處世比我家志行差得可不是一點兩點。別說他龜兒子不一定能中進士拉翰林,就算能中進士拉翰林,就算將來能做上官,他龜兒子的官也做不穩做不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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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