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韓四當官 作者:卓牧閑 (連載中)

 
V123210 2019-6-9 17:04:0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0 21415
V123210 發表於 2019-6-30 19:08
韓四當官 第五十章 銅天王(五)

    解運滇銅的差役和運銅的船伕在碼頭上為所欲為,把一幫被圍住的船家和貨主弄得怨聲載道,他們甚至把希望寄託在韓秀峰身上,以為韓秀峰上官船是去幫他們說話的。

    事實上他們的事韓秀峰管不了更顧不上去管,依然對周圍正發生的一切視若無睹,快步爬上坡走到關捕頭跟前:「關叔,船上的龜兒子不光給臉不要臉,還跟我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架勢,說啥子運銅重任在肩,閒雜人等一概不能上船。」

    「那就用不著跟他客氣了。」關捕頭早看「銅天王」不順眼,好不容易逮著個機會豈能錯過,立馬回頭道:「有福,趕緊去喊人,只喊信得過的兄弟,口風不嚴的一個也別喊。」

    有活兒干就意味著有錢賺,余有福忍不住笑道:「喊幾個?」

    「有十五六個應該夠了,讓弟兄們全帶上傢伙。」

    「喊到了在哪兒會齊?」

    余有福這個問題把關捕頭問住了,他楞了楞,下意識看向韓秀峰。

    韓秀峰迴頭看著江面上的官船,沉吟道:「我上船時那龜兒子正在寫知會我們巴縣署的移文,他要是不知會,我們那位大老爺一定會裝聾作啞,但一知會就不能不管不問,移文一到肯定會讓壯班差人來碼頭協助看護。」

    關捕頭看著天色說:「這會兒縣衙該關門了。」

    「門關上只能擋住去告狀的百姓。」

    「也是,門關上他們會去擂鼓。」

    「我瞧了一眼他寫的移文,文上說一共十五隻船,每隻裝三萬斤滇銅,也就是說江上一共有四十五萬斤滇銅。」韓秀峰點了點系泊在碼頭外圍的船,微皺著眉頭道:「船全在這兒,一隻不少,要是銅全在船上,等壯班的弟兄們到了他們咋盜賣,茶幫的腳伕咋幫他們往岸上背?」

    「這話說這點子上,」關捕頭深以為然,摸著下巴道:「他們膽子再大也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盜賣,買家一樣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盜買。畢竟這是官銅,被查到是要掉腦袋的。」

    正說著,雲南縣太爺的長隨和一個衙役拉住一個腳伕,不曉得他們說了些啥,隨即同腳伕一起爬上坡,明明曉得韓秀峰在小涼棚這邊卻連個招呼也不打,就這麼同腳伕一起直奔城門而去。

    關捕頭自言自語地說:「他們應該是去送移文的,估計人生地不熟,所以找個腳伕帶路。」

    說者無意,聽者有意。

    韓秀峰眼前一亮,抬頭笑道:「關叔,我曉得咋回事了!」

    「咋回事?」

    「這種知會縣衙的移文我以前見過,但從沒見人送,更沒見人寫,所以就沒想到移文送達的時間不對勁。」

    「四娃子,咋不對勁?」關捕頭追問道。

    「照理說公文在滇銅進入我們巴縣地界之前就應送到,也只有這樣我們那位縣太爺才有時間差青壯一路護送。而這次的公文至少晚了兩天,滇銅進入巴縣地界我們都不曉得,直到運銅的船靠到碼頭才曉得他們到了。」

    關捕頭脫口而出道:「他們搞了鬼,在半路上調了包,船上裝的不一定全是銅!」

    韓秀峰想了想,不禁笑道:「差點被那龜兒子騙過去,我們巴縣水道並不好走,共有險灘二十三處,我說他咋就不怕翻船呢,原來他不光不怕說不定還希望翻幾隻,到時候我們就算幫他把沉在江底的銅全撈上也不夠數。」

    「到底有沒有翻船,我們的那位大老爺是要擬文上呈的,這就是幫他作證!」

    「所以說這次的運官鬼得很,真要是讓他的詭計得逞,等銅運抵京城就算不足數說不定都能讓他矇混過關。」

    「可惜他遇上了你,不過說到怪只能怪他自給兒太小氣。」想明白運官葫蘆裡賣的是啥藥,關捕頭就有了主意,笑了笑又回頭道:「有福,你先去喊人,讓弟兄們帶在豐瑞樓會齊。」

    「可是……」

    「別可是了,趕緊去喊,別耽誤正事。」

    「余叔,放心吧,船上那龜兒子把剩下的銅藏在哪兒我們不曉得,但曉得誰打算買他的銅,只要盯住買家他們就跑不了。」韓秀峰打發走余有福,轉身笑道:「關叔,我們也該去找二老爺,他日子過得太清苦,再不發點小財這官不是白做了。」

    關捕頭暗想這事要是能辦妥,不光能發筆小財還能跟二老爺套個近親,二老爺雖說是個「搖頭老爺」但那是在平時,大老爺要是去成都公幹或家裡死了人要回鄉丁憂,二老爺就能說了算,運氣好還能署理幾天。

    想到這些,關捕頭不禁笑道:「走走走,給二老爺送份厚禮去!」

    大清的官員全是流官,做官的地方必須離鄉五百里甚至更遠,並且在不能娶任地的女子為妻,不能納任地的女子為妾,同樣不能在做官的地方買屋置田,否則會被革職還要被杖八十。

    陶主薄在縣衙呆不下去又不能買屋只能租了個兩進的民宅,雖然被戲稱為「搖頭老爺」管不了啥事但平時要做的事卻不少,所以大熄滅池西邊的這個院子既是陶主薄在巴縣的家也是他的官署。

    關捕頭平時沒少來,一到門口就伸手砸門。

    「誰啊,天都黑了啥事?」

    「趙伯,是我呀,有急事向二老爺稟報,趕緊開門!」

    「我說誰了,原來是關大,來啦。」

    門吱呀一聲開了,只是陶主薄的長隨趙伯提著燈籠站在門後。

    關捕頭正準備請他去通報,陶主薄倒先走了出來,遠遠地問:「關大,什麼事這麼急,是不是大老爺差你來傳話?」

    關捕頭連忙道:「大事,跟大老爺沒關係,也不能讓大老爺曉得。」

    陶主薄覺得很蹊蹺,不動聲色說:「韓四也來了,還把官服給穿上了。」

    韓秀峰拱手道:「二老爺,真有急事。」

    相比關捕頭,陶主薄更願意相信雖然年輕到做事滴水不漏的韓秀峰,側身道:「既然有事,還是急事,那就進來說吧。」
V123210 發表於 2019-7-5 07:11
韓四當官 第五十一章 銅天王(六)


    韓秀峰穿上了官服,不管這個官有多大,也不管是不是候補的,但一樣是官!

    陶主薄一反常態招呼韓秀峰坐,甚至讓趙伯去沏茶,聊了一會兒連稱呼都變了,不再跟之前那樣一口一個韓四,開口閉口都稱韓秀峰為「老弟」。關捕頭雖然只能站著,但卻看在眼裡高興在心裡,不只是因為即將能發一筆小財,還以為他看著長大的四娃子出息了,竟跟二老爺坐著說話。

    陶主薄沒答應出這個面,同樣沒斷然回絕,而是低聲問:「大老爺不曉得?」

    「連我們都差點被那個膽大包天的貪官給騙了,大老爺哪曉得這些事。」

    「召集的衙役可靠嗎?」

    「可靠,」韓秀峰迴頭看看關捕頭,意味深長地說:「二老爺,您想想大老爺才來巴縣幾天,他不光連人都沒認全,還打這個的板子,打那個的板子,把好好的一個衙門弄得怨聲載道。現而今上上下下誰不念您的好,您署理的那兩個月哪有這些事。」

    關捕頭很清楚這事不能讓大老爺曉得,要是讓大老爺曉得了,下面這些人別說一文錢也撈不著,還會因此被打板子甚至被開革,見陶主薄猶豫不決,冷不丁爆出句:「二老爺放一萬個心,我喊的全是信得過的弟兄,這事要是洩露出去您拿我是問!」

    陶主薄想想又問道:「川幫那邊呢?」

    「川幫您更不用擔心,他們現而今的日子是越來越難過,都快被茶幫那些個龜兒子逼得活不下去了,攀您的高枝兒還來不及呢,咋會傻到壞您的事。」

    「既然知情的人不多,也全信得過,教訓教訓那個膽大包天的運官倒也未嘗不可,只是……只是事成之後這銀子怎麼分。出過力的全要有份兒,川幫那邊也要給點甜頭,不然今後怎麼讓他們做事。」

    猶豫了半天,原來他想的是銀子!

    韓秀峰暗罵了一句做官的沒一個好東西,抬頭笑道:「二老爺,您一半,剩下來的我來分,保證大傢伙都能滿意。」

    「一半?」陶主薄像看白痴似的看著韓秀峰,似笑非笑地說:「老弟,你在衙門幫這麼些年閒,不可能不曉得衙門的規矩。你們請我出面,就是讓我去擔這天大的干係,只分一半怎麼也說不去。」

    「二老爺,只要按剛才商議好的辦,就算朝廷曉得了追究下來也不會牽連到您,哪有啥天大的干係。」

    「老弟,這事沒你想的那麼簡單。」

    「五成五,您分五成五,剩下的四成五我去分。」

    「八成,少半成也不行,要麼你們去另請高明。」

    「二老爺,剛才我忘了說,其實這事是川幫發現的,他們原打算來個黑吃黑,我曉得之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及時把他們給攔住了。您想想,本來全是他們的,現在卻只給他們分一點點,您說他們能不能答應?」

    既然做上了官就不能沒官老爺的排場,可主薄這個官說了不算,陶主薄入不敷出這日子真過得快揭不開鍋,豈能錯過這個發橫財的機會,陰沉著道:「他們可以不答應,可以去黑吃黑,我倒要看看他們有沒有這個膽,就算有這個膽也能賺足錢但有沒有那個命去花!」

    「六成,不能再多。」時間緊急,韓秀峰不想再跟他討價還價,起身道:「二老爺,您願意出面就分您六成,外加捕班今後唯您二老爺馬首是瞻,需要川幫做啥事也盡可以讓關班頭去吩咐。您要是不願意出面,就當沒這回事,就當我們沒來過。」

    「曹典史膽小如鼠,他才不會幫你們出這個面。沒有我,你們啥也做不成!」

    「我們不找曹典史,我們直接去向大老爺稟報,我們幫大老爺發筆財,大老爺總得賞我們口湯喝吧,算算應該也有兩三成。」

    「他能賞你們兩三成,做夢!」

    「不試試咋曉得,二老爺,打擾了,我們先告退。」

    「等等。」

    「二老爺您還有啥吩咐?」韓秀峰迴頭問。

    陶主薄暗罵了一句小狐狸,起身笑道:「別急著走嗎,四六分就四六分,這總成吧。」

    韓秀峰心想就曉得你不會錯過這個機會,欣然笑道:「成!」

    「好,就按剛才商議的辦,你們先去捉人拿贓,我先換官服,換上官服去朝天門甕城等。竟敢盜賣官銅,我倒要看看那個運官的膽子到底有多大!」

    「二老爺,那我們先走一步,一有消息我就讓人及時去朝天門向您稟報。」

    「去吧,小心點,別把動靜搞太大。」

    「明白。」

    ……

    走出陶主薄租住的小院,關捕頭再也忍不住了,邊走邊罵罵咧咧:「這龜兒子的心也太黑了,竟敢獅子大開口要八成,幸虧只是個搖頭老爺,要是讓他做上大老爺,我們這些當差的還有活路嗎?」

    韓秀峰勸慰道:「他是窮瘋了,好不容易逮著個機會自然會多要點,再說這跟做買賣沒啥兩樣,他能漫天要價,我們一樣能坐地還錢。」

    「還又咋樣,還不是要分他六成。」

    「關叔,你以前不是常跟我們說做人不能太貪嗎,今天這事說大不大,說小可不小,這錢也燙手的很,搞不好真會要命的。讓他出面,分他六成,事就能辦得妥妥噹噹,這錢我們就能分得心安理得,用不著因為點錢搞得提心吊膽。」

    「這倒是,有命賺錢也得有命去花。」

    關捕頭正感慨四娃子做事最穩妥,前面突然躥出一個人影,那人跑得很快,眨眼睛就跑到了二人跟前。

    關捕頭認出是川幫的小腳伕,停下腳步問:「我說誰呢,原來是你個小猴子,啥事?」

    「六哥讓我來給四哥稍信。」

    「說吧,關班頭是自給兒人。」

    猴子偷看了一眼關捕頭,邊擦著汗邊說道:「四哥,那三個龜兒子一個奔了朝天門碼頭,上了運滇銅的官船,剩下那兩個跟李記銅錫行的掌櫃往紫金門去了。一撥兒往東,一撥兒往西,六哥心裡沒譜,讓我趕緊跟你說一聲,結果跑到朝天門,他們說你來二老爺家了,我就又追到了這兒。」

    韓秀峰不禁笑道:「聲東擊西,有點意思。」

    關捕頭也笑道:「被我們猜中了,那龜兒子不止十五隻船,他是想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趁我們不注意把調包的銅偷偷賣掉。」
V123210 發表於 2019-7-5 07:11
韓四當官 第五十二章 銅天王(七)(修)


    金紫門,恰對著,鎮台衙門。

    紫金門外便是紫金廂,一大片依城牆而建的吊腳樓,參差不齊,雜亂無章。住這兒的不是窮人就是甚至連家也沒有的腳伕,魚龍混雜,每天都要生火做飯,經常不慎走水,一燒便是一大片。

    關捕頭生怕打草驚蛇,親自去豐瑞樓去找余有福等捕役,讓一幫衙役和白役分頭前來,最後在離江邊碼頭不遠處的一個貨棧後頭與韓秀峰會齊。

    「四娃子,李記的人呢?」

    「在魏二婆娘的茶館裡喝茶,」韓秀峰指指坡下,又回頭道:「這會兒下面的茶館飯館裡全是人,人多眼雜,他們應該不敢輕舉妄動。」

    關捕頭擦著汗問:「這要等到啥時候?」

    「也不會等太久,下面那些人賣一天苦力一個個累得像條死狗,耍不多大會兒,再有半個時辰估計就沒啥人了。」

    「也是,」關捕頭點點頭,想想又問道:「茶幫有沒有來人?」

    「來了,來了個夫頭。」

    余有福激動地笑道:「這麼說銅就這兒,就在其中一條船上!」

    韓秀峰笑道:「八九不離十。」

    ……

    三人邊聊邊等,一幫捕役和白役有的摩拳擦掌準備大干一場,有的抓緊時間靠在貨棧牆根兒下閉目養神,不知不覺大半個時辰過去了,聚集在碼頭邊茶館飯館的人紛紛散去,江邊的燈火漸漸熄滅。

    腳下地勢雖高,但離碼頭不近,又是晚上,看不太清。

    韓秀峰正琢磨著要不要招呼眾人摸下去,左邊巷子裡突然傳來腳步聲,回頭一望,原來是姜六和猴子。

    關捕頭急切地問:「姜六,朝天門那邊咋樣?」

    「我就是為這事來的,」姜六扶著石牆,氣喘吁吁地說:「下午那人上了官船,估計是在船上吃了個宵夜,就又帶著幾個長隨模樣的龜兒子奔這邊來了。我和猴子抄的是近路,所以趕在他們前頭到的。」

    關捕頭微皺著眉頭問:「運官沒來?」

    「沒來,那龜兒子沒上岸,八爺說他好像都沒露過頭。」

    「沒上岸沒露頭,你們咋曉得他長啥樣,又咋曉得他沒來?」

    「來的那幾個沒穿官服!」

    「沒穿官服不一定就不是官。」

    「關班頭,你是說他會喬裝打扮成長隨?」

    關捕頭回頭看著漆黑的江面,沉吟道:「你想想,他費這麼大周折,要在我們這兒盜賣的滇銅自然不會少。賣出去說不定真有幾千上萬兩銀子,你說這麼大買賣他會不來?」

    「關叔,我要是他,我一定不會來。」韓秀峰接過話茬,抽絲剝繭地分析道:「不管他那個縣太爺是不是署理的,也不管他那個縣太爺攏共做了幾天,但終究是一縣正堂,手下不可能沒幾個信得過的家人。再說監守自盜可不是兒戲,萬一東窗事發,他不來還能有個迴旋的餘地。」

    想到做官的一個比一個鬼,關捕頭冷冷地說:「不管他來不來,只要銅在這兒就行!」

    「對,捉賊拿贓,就算逮不著他人,逮著他那些個手下也一樣。」

    正說著,巷子裡又傳來一陣腳步聲。

    一個川幫腳伕從陰影裡跑了過來,興沖沖地說:「六哥,茶幫的龜兒子來了,來了六七個!」

    報仇就在今夜,姜六熱血沸騰,一把抓住腳伕問:「到哪兒了?」

    「全在碼頭蹲著呢,站這兒看不清。」腳伕擦了把汗,又眉飛色舞地說:「他們開始想上船,結果船上的人不讓,好像還亮出了兵刃。」

    「他們想上哪只船?」關捕頭下意識問。

    「想上魏二婆娘茶館正對著的那隻,船上的那些人看著面生,一個比一個凶,手裡還有兵刃,我估摸著貨就在上面。」

    「船上一共幾個人?」

    「連船工有五六個。」

    這時候,又有一個腳伕跑了過來,一見著姜六就急切地說:「六哥,從朝天門過來的人進茶館了,茶館裡沒別人幾,這會兒就剩他們。」

    「曉得了,回去盯著。」姜六打發走他的手下,轉過身緊盯著韓秀峰問:「四哥,咋辦?」

    韓秀峰不假思索地說:「再等等,等見著銅再動手。」

    姜六生怕白忙活,又急切地說:「四哥,萬一運官手下那幫龜兒子連船一股腦賣給李記,談妥價錢拿上銀票就走咋辦?」

    韓秀峰想了想,胸有成竹地說:「放心吧,他們沒那麼快走。運銅這個苦差累差,一個官一輩子頂多被攤上一次,也就是說姓周的那龜兒子之前從未跟李記打過交道,李掌櫃之前也沒見過他。幾千乃至上萬兩銀子的大買賣,李掌櫃不親眼看著貨,不驗驗貨的成色,他是絕不會給銀票的。」

    「這倒是,做買賣講究的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

    就這麼等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川幫腳伕來報茶館裡的人出來了,他來時那些人正摸黑往江邊走,這會兒應該已經上了船。

    之前問過,那條船系泊在岸邊,而金紫門碼頭雖沒朝天門碼頭那麼繁榮,但一到晚上靠在碼頭邊的船也是裡三層外三層,韓秀峰不擔心他們會從江上跑,不但他們把船撐走去其它地方卸貨,不過也不想再等了,轉身道:「關叔,時機差不多了,動手吧。」

    「行,」關捕頭深吸口氣,回頭喊道:「弟兄們,打起精神幹活了。這次跟往常不一樣,天曉得那幫龜兒子會不會狗急跳牆。他們要是敢不聽號令,我們也就用不著留手,只要不打死就行,打死一兩個也沒啥事。」

    「曉得,這幫龜兒子在我們地盤上橫行霸道,勞資早想收拾他們了!」

    姜六豈能錯過這個痛打落水狗的機會,竟咧嘴笑道:「關班頭,我們帶了傢伙,他們人也不少,我們跟一起上!」

    來的全是好勇鬥狠的,韓秀峰急忙道:「關叔,各位,我們折騰一晚上是為了求財,等會兒還是悠著點,能不鬧出人命就別鬧出人命。」

    「四娃子,放心,你又不是不曉得我們是做啥的,我們心裡有數。」
V123210 發表於 2019-7-5 07:12
韓四當官 第五十三章 銅天王(八)


    朝廷的稅賦和大小老爺們的俸祿全是用銀子算,而官銀是不能拿出去用的,就是算給綠營發餉或賑災而調撥官銀,也要敲碎或重鑄之後才能用,事實上大多情況下是先重鑄再去錢莊兌換成銅錢。

    總之,市面上用的幾乎全是銅板。

    然而大清缺銅,那麼多省只有雲南產銅,所以朝廷嚴令禁止私鑄私銷銅錢,並且民間買賣和使用的銅製器皿或樂器均不能超過五斤,違者法辦!

    私鑄銅錢李記銅錫行的掌櫃李得富打死也不敢,但民間有用銅器的傳統,尤其那些個大戶人家所用的香爐燭台、銅盆銅鏡有沒有超過五斤朝廷哪曉得,可以說這是一件民不告官不究的事,而私自把錢熔成銅朝廷一樣沒法兒管。

    所以之前缺銅,李得富就會找個地方私銷銅錢。

    可現在不比以前,京局鑄的京錢和各省鑄的制錢用銅越來越少,鑄造時加的鉛越來越多,有些錢掉地上甚至能摔碎,再跟以前那樣靠私銷銅錢來獲得銅不划算。

    現在市面上百斤銅已經賣到十五兩銀子,成色好的要十六七兩,而今年解銅入京的運官手裡不僅有成色上好的滇銅,而且百斤銅只開價十二兩,這價錢就算在產銅的雲南也買不到。

    跟著雲南的人鑽進船艙,掀開草墊子,看著艙裡這一塊塊銅錠,李得富欣喜若狂!

    「李掌櫃,你是行家,一看就曉得我這銅咋樣,也曉得這兒有多少斤。時候不早了,銀票呢,把銀票拿來就可以讓你的人往岸上背。」

    「好好,看看我就放心了。」李得富從懷裡掏出一疊銀票,笑道:「週二爺,您點點,全是『西號』的銀票,一共一萬兩千兩。」

    「才一萬兩千兩,才買一千斤!」

    「週二爺,我們做的是小本買賣,況且您來得這麼急,我是一點準備也沒有,不怕您笑話,連這一萬兩千兩都是七拼八湊來的。您要是不急著走,哪怕在巴縣再多呆三天,我就能多吃下點。」

    「後天就要走,一天不能耽誤。算了,今天先賣你一千斤,明天要是湊到錢就再賣點給你,不過不能在這兒,小心駛得萬年船,我們得換個地方。」

    「好好好,銀票您收好,我去叫來人來背。」

    李掌櫃話音剛落,外面傳來一陣呵斥聲。

    「衙門辦事,給我老實點!」

    「奉大老爺命搜捕盜匪,你是干啥的,還持凶器,是不是想造反,還不趕緊把刀放下!」

    「我……我們也是官差,你們敢再上前一步別怪我不客氣!」

    「還敢冒充官差,拿下!」

    「竟敢冒官,打死你個膽大包天的龜兒子……」

    關捕頭和姜六是有備而來,氣勢洶洶,人多勢眾,二三十號人揮舞著棍棒一擁而上,來自雲南的幾個官差和周知縣的幾個長隨頓時被打得滿地打滾,茶幫的那些個腳伕不敢不聽衙役號令,老老實實蹲在地上不敢亂動。

    李得富嚇得雙腿一軟,撲通一聲癱坐在船艙裡。

    週二爺也嚇懵了,傻傻地看著關捕頭和余有福掀開簾子鑽進船艙。

    「這不是李記銅錫行的李掌櫃嗎,大晚上您不在家好好呆著跑這兒來做啥。」關捕頭把他揪到一邊,又一把抓住週二爺的肩膀:「你是何人,有沒有戶口牌?」

    「我……我……」

    「為啥子我,爺問你話呢!」

    週二爺緩過神,急忙摸出一把碎銀:「這位差爺,我是從貴州過來做買賣的生意人,白天沒空,就約李掌櫃晚上來船上談買賣,沒想到還驚動了您。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您拿著。」

    「談生意,談啥生意?」

    關捕頭正準備揣起碎銀,余有福突然抬頭道:「關班頭,他們談的可不是一般生意,這些全是銅,銅錠上還有衙門官戳,全是官銅!」

    「官銅!」

    「嗯,不信你看啊。」

    「你個龜兒子,竟敢倒賣官銅,還想讓勞資睜隻眼閉隻眼,這不是想連累勞資想要勞資命嘛!弟兄們,再進來幾個,把這兩人拿下!」

    ……

    韓秀峰不光沒上船甚至沒去江邊,就這麼站在高處,一直等到關捕頭讓猴子來傳話。

    人贓俱獲,韓秀峰終於松下口氣,跟猴子交代了幾句就帶著潘二直奔朝天門。

    朝天門甕城有個小公房,之前的幾任主簿把這兒作為官署,現在的這位陶主簿拖家帶口上任,在這邊既住不下也不方便,所以才去大熄滅池租民宅住。

    摸黑趕到翁城,陶主簿正端坐在堂上挑燈夜讀,他家老僕趙伯站著一邊伺候。燭光晃動,要是換身行頭,邊上再擱一桿大刀,乍一看真像關公。

    聽見腳步聲,看清來的是韓秀峰,陶主簿立馬放下書問:「老弟,事辦成了嗎?」

    「成了,人贓俱獲。」韓秀峰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到公案左側的椅子上,接過趙伯端來的茶,強按捺住興奮微笑著說:「這次的運官膽子可不是一兩點大,竟整整調包了一船滇銅,估摸著有三萬斤。李記銅錫行的掌櫃膽子也不小心,不但敢買還一買就是上千斤,結果被我們逮了個正著,查獲銀票一萬兩千兩!」

    千里為官不就是為了銀子嗎,陶主簿樂得心花怒放,急切地問:「銀票呢?」

    「帶著呢,您看看。」韓秀峰遞上銀票,接著道:「這只是贓銀,李掌櫃想保住身家性命,這點銀子恐怕是不夠的。」

    陶主簿看著銀票越想越高興,禁不住笑道:「老弟所言極是,一萬兩兩千兩咋夠,少說也得再拿兩萬兩!」

    「這就要看二老爺您的了,」韓秀峰笑了笑,接著道:「船上的銅太多,一時半會兒搬不來,就這麼搬被人看見也不好,我讓關班頭找人把船撐過來,把船撐到城外碼頭就地看管。」

    「嗯,這樣最穩妥。」

    「再就是那個膽大包天的運官沒出面,剛才捉的是他那些個家人,其中一個應該是他弟弟,等人押到了得給他們點顏色瞧瞧,只有拿到他們簽字畫押的口供,我們才好去收拾那個膽大包天的運官。」

    陶主簿心想發財的機會難得,不禁抬頭笑道:「老弟放心,接下來的事全交給我,看我咋治他們個服服帖帖,看我咋那個膽大包天的運官老老實實掏銀子。」
V123210 發表於 2019-7-5 07:12
韓四當官 第五十四章 銅天王(九)

    關捕頭把牽扯進「盜賣官銅一案」的各色人等全帶到甕城,陶主薄只是問了幾句搞清誰是誰,就讓關捕頭把人帶到堂外好生看押,既沒用刑也沒問其它的,更沒讓人記錄再讓那些個犯事的傢伙簽字畫押。

    韓秀峰之前雖然一直在衙門幫閒,但終究只是個清書,主要跟吏、戶、禮、兵、刑、工六房書吏以及大老爺的長隨打交道。平時別說大老爺,甚至連大老爺的幕友也很少見到。自認為曉得衙門的規矩,其實曉得的只是胥吏衙役的規矩,直到此時此刻才曉得做官不是那麼簡單的。

    陶主薄之所以這麼做並非「好說話」,而是謹守做官的規矩!

    因為只有州縣正堂才能升堂斷案,他要是對週二爺等人用刑或錄供詞弄不好會授人以柄,像這樣啥也不做就算縣太爺曉得了他大可託辭深更半夜不敢驚擾,案子還是要由縣太爺去斷的,牽扯這個案子的各色人等也是留給縣太爺判的。

    已經穩操勝券了他還這麼小心,韓秀峰正暗自感慨處處皆學問,陶主薄突然問:「老弟,運官給我們巴縣的移文有沒有附帶備造各船裝載銅斤並船隻號數的清冊?」

    「有,」韓秀峰緩過神,放下茶碗道:「船上的那位是個落第舉人,曾給人做過近十年幕友,往來公文該咋寫沒他不曉得的,我在船上無意中看了一眼,該有的全有,四平八穩,滴水不漏。」

    陶主薄沉吟道:「這麼說他是『大挑』出來的官。」

    大挑不同於會試,比的不是文章咋樣,而重在形貌與應對,須體貌端正,言語譯明,所以有「同田貫日氣甲由申」八字訣,合於前四字形貌者為合格。例如長方面型為「同」,方面型為「田」,身體長大為「貫」,身體勻稱為「日」,說白了就是以貌取人。

    想到這些,韓秀峰不禁笑道:「是的,他自給兒也是這麼說的,不過看上去確實氣度不凡。」

    「卿本佳人,奈何為賊……」陶主薄搞得像有多惋惜似的嘆了口氣,又問道:「老弟,清冊上的流水賬你還能不能記得?」

    韓秀峰不假思索地說:「記得,總共就十六隻船,其中一隻是兵船,其它全是中船,每隻裝銅三萬斤,從頭到尾全一樣,連流水賬都算不上。」

    「好,太好了,勞煩你寫一份,等那運官到了我有大用。」

    「舉手之勞。」

    ……

    官船上,周知縣牽掛著外面的買賣,坐在艙裡邊喝茶邊等消息。結果等來等去沒等到消息,反而等來了一個巴縣的衙役。

    「這麼晚了,你們大老遠找我何事?」

    「稟周老爺,不是我們大老爺找您,而是我們二老爺請您去趟甕城。」

    「二老爺?」周知縣不解地問。

    關捕頭不想耽誤工夫,冷冷地說:「稟周老爺,二老爺就是本縣主薄陶老爺。剛才我等巡夜,在金紫門碼頭擒獲一幫盜賣官銅的不法之徒,所盜賣的官銅多達三萬斤之巨,茲事體大……」

    這番話如同晴天霹靂,周知縣嚇出了一身冷汗,不過很快緩過神,不動聲色說:「擒獲的那幫不法之徒現在何處?」

    「全押在甕城,周老爺大可放心,他們跑不了!」

    「好,我去看看。」

    「周老爺請。」

    長隨劉三聽得清清楚楚,雙腿都嚇軟了,扶著船頭的衙牌緊張地說:「老爺,那是鴻門宴,你不能去!」

    周知縣抬頭看看岸上正打著燈籠的巴縣衙門派來協助看護滇銅的青壯,心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拍拍劉三的肩膀,輕描淡寫地說:「你是戲看多了吧,還鴻門宴。在船上好好呆著,老爺我去去就回。」

    「老爺……」

    「少廢話,走了。」

    周知縣一連深吸了幾口氣,陰沉著臉跟關捕頭一起跳上貨船,然後從貨船的跳板上岸,叫上幾個從雲南帶來的衙役,爬上坡,跟著關捕頭一起來到朝天門甕城。

    週二爺等人全跪在城牆根兒下,一幫捕役或持兵刃,或持水火棍,凶神惡煞般地圍成一圈,見周知縣帶著人到了,有個傢伙竟想起身求救,結果招來一頓棍棒,被打得鼻青臉腫連連求饒。

    「竟敢誣陷上官,看我不打死你個龜兒子!」

    「聽見沒有,看見沒有,也不想想這是啥地方,不想受皮肉之苦,全給我跪好了,全給我老實點!」

    周知縣像沒看見一般徑直走進大堂,一跨過門檻就拱手笑道:「原來是陶兄,陶兄好大的威風,這是給周某下馬威。」

    「豈敢豈敢,」陶主薄急忙起身繞過公案打個千,隨即招呼道:「巴縣主薄陶有哲恭迎周老爺,坐,請上坐。」

    「周老爺請。」韓秀峰起身施了一禮,旋即指著趙伯剛沏好的茶:「周老爺,清用茶,這是我們二老爺珍藏的雨前龍井,您一定要嘗嘗。」

    「韓老弟也在,看來我家老僕沒說錯,宴無好宴,你們這是給周某擺鴻門宴!」周知縣既不坐也沒不喝,就這麼站在冷冷地看著陶主薄和韓秀峰二人。

    「周老爺何出此言,周老爺,下官深夜差人邀您前來,一是想盡下地主之誼,請周老爺上岸喝杯茶。二來今夜當值的捕役擒獲一幫盜賣官銅的不法之徒,茲事體大,下官不敢也不能不當回事。」

    周知縣一看到韓秀峰就猜出了個大概,反而沒之前那麼慌了,竟抬頭環顧了下四周,冷冷地說:「恕我直言,你們這是私設公堂!」

    「周老爺,您這就扯遠了,下官雖只是個九品主薄,但一樣是朝廷命案,一樣有官廨,而這裡就是下官的官廨,何來私設公堂這一說?」

    「到底是不是,陶兄心裡有數。」

    陶主薄回到公案後緩緩坐下,緊盯著周知縣道:「周老爺,您要是非這麼說,非這麼想,那這案子下官還真不敢管了。外面那些個膽大包天的不法之徒跟瘋狗似的亂咬,聲稱盜賣官銅是周老爺您指使的,而周老爺是一縣正堂,這事不光下官管不了,我縣正堂汪老爺一樣管不了。您請回吧,咱們明天一早道台衙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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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五十五章 銅天王(十)

    周知縣對巴縣乃至重慶府都不熟,但川東道卻是如雷貫耳。

    分巡川東道加兵備銜兼理夔關稅務可不是開玩笑的,雖然與四川制台藩台沒法比,但也是手握大權的四川大員之一,上馬管軍、下馬官民,甚至能密摺專奏上達天聽。這事要是鬧到川東道署,搞不好真會掉腦袋的!

    周知縣不敢拿身家性命開玩笑,坐下端起茶道:「陶兄到底想怎麼樣?」

    陶主薄笑道:「不是下官想怎麼樣,而是周老爺想怎麼樣。」

    一個堂堂的七品知縣居然被一個九品主薄和一個九品候補巡檢玩弄於鼓掌,周知縣越想越窩火,禁不住回頭道:「事情很簡單,這位韓老弟想搭本官的船去京城補缺,本官職責在身不敢懈怠,閒雜人等一概不許上船。韓老弟懷恨在心,惱羞成怒,於是找來一幫人夠閒本官,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韓秀峰心想這也太不要臉了,明明人贓俱獲居然振振有詞。不能讓他信口胡謅,不能讓他把黑的說成白的,韓秀峰立馬站起身:「周老爺,您這話就經不住推敲了,就算我韓志行懷恨在心惱羞成怒,找一幫本地人來搆陷您,也不可能找您的部下來搆陷您。」

    「韓老弟,別忘了有句話叫屈打成招。」

    「銅呢,查獲的官銅咋說?周老爺,捉賊拿贓,要曉得我縣捕役今夜可是捉了個正著,堪稱人贓俱獲!」

    周知縣心想你個窮光蛋還敢跟我玩心眼,端著茶冷冷地說:「韓老弟,你這個候補巡檢不簡單,在巴縣可謂一手遮天,先是威脅本官說什麼巴縣水道不好走,共有險灘二十三處,要是不讓你上船,萬一船翻了銅沉到江底,你就能讓你們巴縣的那些個衙役不差人幫我撈。

    現在更了不得,竟夥同衙役指鹿為馬,硬說本官押運的其中一隻船上的滇銅,被本官的家人和那些個衙役拿去盜賣,甚至還想置本官於死地,屈打成招,讓本官的家人和本官的那些個衙役說是本官指使的,你的心腸真歹毒啊!」

    「你……你這是強詞奪理,你這是狡辯!」

    「到底是不是強詞奪理,到底是不是狡辯,這要看道台相信你韓老弟這個花銀子捐的九品候補巡檢,還是相信我這個堂堂的朝廷命官。」周知縣放下茶碗,又回頭意味深長地說:「陶兄,本官這個差是苦差累差,就算明兒個不去道台衙門,等到了京城也要被革職待參,早晚也會去刑部大堂。你說這事鬧到道台衙門,道台會怎麼斷,是先參我一本,等京城的公文到了摘掉我的頂子,還是讓我戴罪繼續押運?」

    陶主薄心道朝廷收拾你龜兒子是早晚的事,但把滇銅運往京城這事不能耽誤,川東道乃至成都制台衙門不會傻到指派官員來接替他,而行文去貴州這一來一往又會耽誤時間,就算查實了到頭來可能還是讓他繼續做這個運官。

    不過這些不是重點,也不是他一個區區九品主薄該管的。

    陶主薄可不是韓秀峰這個官場愣頭青,拿起韓秀峰剛寫的清冊,慢條斯理地說:「周老爺,您說韓老弟指鹿為馬搆陷您,但您給我們巴縣的移文上可不是這麼說的,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督運滇銅雲南楚雄府定遠縣正堂加三級記錄一次周,為遵旨議奏事。今將各船裝載銅斤數目並梁頭入水尺寸編制號次、編造清冊,移送查照施行。

    計開:第一號夾,中船一隻。梁頭一丈二尺,裝銅三萬斤,船身入水三尺三寸;第二號夾,中船一隻。梁頭一丈二尺,裝銅三萬斤,船身入水三尺三寸……以上共船一十五號,每隻裝銅三萬斤,共裝滇銅四十五萬斤。合併聲明,外兵牌船一隻。」

    周知縣愣住了,韓秀峰禁不住笑了。

    陶主薄放下清冊,緊盯著他道:「周老爺,口說無憑,我們得有實證。您一共十六隻船,其中十五隻裝載滇銅。現在我們又查獲到一隻,並且船上一樣裝載滇銅三萬斤,這只船是從哪兒來的,船上的滇銅又是從哪兒來的?」

    韓秀峰暗讚了一個薑還是老的辣,忍不住追問道:「周老爺,我韓志行可以搆陷您,但我韓志行又不是神仙,憑空變不出一船銅!」

    周知縣悔之不及,心想早曉得這樣就不應該急著移文巴縣。

    他下意識看看堂外,定定心神,沉吟道:「陶兄,事已至此,本官也就不怕你笑話。解運滇銅是苦差累差,不信你大可差人去雲南查證,真是一文錢的運費也沒有。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錢讓本官怎麼把幾十萬斤滇銅運抵京城?萬般無奈之下,本官只能捎帶一船銅沿路販賣,以補貼運費。」

    「周老爺,您這個差有多苦有多累下官是曉得的,捎帶一船沿途販賣以補運費不足也在情理之中,不過我們查獲的可是官銅,下官想問問官銅您是咋捎帶出來的,官銅能沿途販賣嗎?」

    「這……這實屬無奈,這純屬權宜之計。」

    「周老爺,你我都是朝廷命官,再無奈也不能盜賣官銅!恕下官直言,您這不是權宜之計,您這事要是捅上去是要掉腦袋的!」

    韓秀峰不失時機提醒道:「周老爺,您或許能保住腦袋,但外面那些人吃飯的傢伙肯定是保不住的,好像其中還有您的胞弟,他要是被秋後問斬,您怎麼跟家裡人交代?」

    陶主薄深以為然:「是啊周老爺,下官想想就替您痛心。」

    周知縣怕的就是這個,不然他真會破罐子破摔,見退無可退,乾脆問道:「陶兄,韓老弟,既然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你們開口吧,到底想怎麼樣?」

    陶主薄倒也痛快,啪一聲拍了下公案:「五千兩,查獲的銅發還給您,外面那些人您也可以帶走,我們就當這事沒發生過。」

    周知縣急了,起身道:「五千兩!陶兄,我要是有五千兩還能出此下策?」

    「這樣吧,給周老爺您一個面子,四千兩,不能再少。要曉得這事鬧的很大,曉得的人很多,您想全身而退,這封口費一個也不能少。」

    「四千兩也沒有,要不這樣,人我帶回去,銅留下全給你們。」

    「周老爺,那可是官銅,要是把銅留下,您沒事,但我們可就有事了。我們不要銅,只要銀子,而且就今夜。天亮前見不著銀子,那我們只能公事公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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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五十六章 見好就收


    陶主薄漫天要價,周知縣坐地還錢。

    陶主薄咬定四千兩一兩也不能少,周知縣掩面而泣哭訴起他這個官做得有多委屈,說到最後竟撲通一聲跪地磕頭。

    一個大男人說哭眼淚就來了,韓秀峰真有些看不下去,陶主薄卻不為所動,周知縣見求饒也不管用,擦乾眼淚又擺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勢,說啥子要銀子只有一千五百兩,再多沒有,要命你儘管拿去。

    可能想著縣衙、府衙和道台衙門離朝天門都不遠,搞不好會夜長夢多,陶主薄不想煮熟的鴨子飛了,最終同意一千五百兩「私了」,讓周知縣趕緊回船去拿銀票。

    形勢比人強,周知縣只能吃這個啞巴虧。

    趁他回去拿銀票的空檔,陶主薄讓關捕頭把李記銅錫行掌櫃帶上堂,用像看死囚的目光看著李得富,冷冷地問:「大膽李得富,你可曉得你所犯何罪?」

    李得富的膽早被嚇破了,一邊磕頭一邊哭道:「曉得曉得,小人曉得,求二老爺高抬貴手,放小人一馬……」

    「放你一馬,你犯的可是掉腦袋的大罪,讓本官咋放?」

    「小人願意出錢,二老爺,小人願意出五百兩,五百兩夠不夠?」

    「五百兩,李得富,你的身家性命就值五百兩?你當本官是叫花子!事到如今,你應該曉得你犯的可是殺頭抄家的大罪,若公事公辦,不光你腦袋保不住,你那點家業一樣會被充公!」

    「五百兩,小人做的是小本買賣,小人只拿得出這麼多。」

    陶主薄啪一聲猛拍公案,呵斥道:「李得富,看樣子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好吧,本官成全你,關大……!」

    「在!」關捕頭應聲而出。

    「將盜買官銅的人犯鎖上,押送縣衙班房待審!」

    「嗻!」

    李得富想到要是被關進班房就算花多少銀子也保不住身家性命,急忙爬到公案前,緊抱著案腿哭求道:「二老爺,小人是一時間拿不出那麼多銀子,您能不能寬限小人幾天,一千兩,小人願意出一千兩,只求二老爺高抬貴手,放小人一馬。」

    「一千兩,你戲弄本官,就你那個宅子也不止一千兩!」

    「二老爺,小人上有老下有小……」

    「上有八十歲的老母是吧,被帶到衙門的人全這麼說!看在你平時還算老實的份上,本官可以高抬貴手放你一馬,不過你得拿兩千兩,少一兩也免談。」

    李得富不光是李記銅錫行的掌櫃,也是銅錫牙行的主事之一,所有在巴縣城做銅錫買賣的全得給他交錢,尤其銅斤買賣他全要抽頭。有人不服氣告到衙門,但行有行規,他們又有官府頒的執照,所以告也沒用。

    他家大業大,有湖廣會館給他撐腰,又能跟縣太爺乃至府台說上話,城裡那些個做銅錫買賣的是敢怒不敢言。

    韓秀峰早看他不順眼,並且打心眼裡覺得讓他出兩千兩不算多,禁不住說道:「李掌櫃,如果連命也保不住,要那麼多銀子何用。你的家底我是曉得的,二老爺管你要兩千兩真不多,而且還要幫你擔這天大的干係。」

    「可……可案上那些銀票也是我的!」

    「你的?」陶主薄樂了,拍著公案哈哈笑道:「李掌櫃,你睜大眼睛看看清楚,豎起耳朵聽個明白,這是從盜賣官銅的不法之徒手中繳獲的贓銀。你要是再口口聲聲說這些銀票是你的,本官就算想幫你開脫也開脫不了。」

    韓秀峰提醒道:「李掌櫃,這話可不能亂說,傳出去真會掉腦袋的。」

    李得富不是瓜娃子,豈能不懂這個道理,只能苦著臉道:「二老爺說得是,那些銀票不是小人的,不過小人一時半會間真拿不出兩千兩。」

    「現在拿不出,可以讓你的家人回去拿。」

    「家裡沒有,櫃上也沒有,回去也沒用。」

    「家裡沒有櫃上沒有可以去借,你們湖廣行幫那麼多富商,你李掌櫃交遊廣闊人緣那麼好,借兩千兩還不是一兩句話的事!」

    「二老爺,這深更半夜的您讓我去哪兒借?」

    「這是你的事,本官公務在身,沒那麼多功夫跟你耗。要是天亮前見不到兩千兩銀子,你就等著被打入死牢,等著秋後問斬吧!」

    ……

    要是鬧上縣衙公堂一切全晚了,李掌櫃不敢拿身家性命開玩笑,只能跟著關捕頭出去找他的家僕,讓家僕趕緊回去報信,讓家人連夜籌銀子。

    陶主薄忙得很,又讓余有福把茶幫夫頭帶上堂。

    茶幫雖有靠山,但終究是一幫賣苦力的窮腳伕,榨不出多少油水,不過對陶主薄而言螞蚱也是肉,嚇唬了一通,最終茶幫夫頭願出一百五十兩買命錢。

    該辦的全辦完,周知縣的家人劉三也把一千五百兩銀票送來了。

    就算惹上天大的官司,只要拿得出地大的銀子,一切全好說!陶主薄見著銀票立馬讓關捕頭放人,查獲的那一船滇銅也一併發還。

    兩千七百兩銀票到手,等會兒還有兩千一百五十兩要送來,陶主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很難得地大方了一回,竟讓他家老僕趙伯回去讓家人做夜宵送來,甚至拿來兩壇珍藏了幾年的好酒。

    幾杯酒下肚,陶主薄追悔莫及地說:「老弟,我們的心還是太軟了!你看看姓周的讓家人送來的這些銀票,全是『西號』的,最少的一張也是兩百兩,這哪裡是湊的,我敢打賭,就算再要兩千兩他龜兒子一樣拿得出來!」

    「二老爺,狗急還跳牆呢,我們能虎口拔牙讓他出一千五百兩已經很不錯了。」

    「這倒是,那龜兒子的官做不了幾天,要是逼急了他真會破罐子破摔,反正他是死豬不怕開水燙。」

    「所以說到手的銀子才是銀子。」

    「這話說在點子上,老弟,來,我們幹一杯!」

    「謝二老爺,志行先乾為敬。」

    見韓秀峰一飲而盡,陶主薄也一口乾了,隨即話鋒一轉:「老弟,今晚這事辦得乾淨利落,說句心裡話我真捨不得你走。千里做官不就是圖個財嘛,你想想,你要是不去京城投供,就呆在巴縣,像今晚這樣的事一年辦個三五次,不一樣能發財?何必背井離鄉去那麼遠,還不曉得去了能不能補上缺,就算能補上也不曉得那是個肥缺還是個苦缺。」

    「二老爺,您以為我願意背井離鄉,而是今晚這事是可遇不可求。」

    「誰說可遇不可求的,」陶主薄放下酒碗,笑看著韓秀峰問:「老弟,姓周的運官這次只解運四十五萬斤滇銅,你不覺得有點少,不覺得奇怪嗎?」

    韓秀峰楞了楞,旋即反應過來:「二老爺,您這一說我還真有些奇怪,京局鑄錢全賴滇銅黔鉛,可今年只運四十五萬斤,這點銅才能鑄多少錢,想想是比往年少,而且少很多!」

    「這事我正好曉得,今年朝廷讓雲南辦銅的總數沒變,但不像往年分一次或兩次解運,而是分六撥。姓周的龜兒子是第一撥,接下來還有五撥,說不準過幾天就能到,你說那些個運官會不會跟姓周的龜兒子一樣做手腳?」

    「有這個可能,但他們的膽子不一定有周知縣這麼大。」

    「老弟,你這麼精明的人應該能想到他們只能在我們巴縣做手腳,我們巴縣水道險灘那麼多,翻船沉銅再正常不過,船沉了銅斤虧缺才有藉口。等過了三峽,進入湖北地界,之後的水路風平浪靜,他們想做手腳也做不成。」

    韓秀峰心想你是嘗到甜頭了,不過這銀子不是那麼好賺的,萬一東窗事發真會有命撈銀子沒命花。韓秀峰不想總是鋌而走險,覺得還是應該見好就收,端起剛斟滿的酒苦笑道:「二老爺,我曉得您是為我著想,我也不是不識好歹的人,主要是我進京投供不只是為了謀個缺,也是為了光宗耀祖,告慰我叔的在天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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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五十七章 深夜驚魂(一)

    邊喝邊聊邊等,一直等到子時,李掌櫃的家人和茶幫的人才把銀票送來。

    只要有銀票一切都好說,該放的不該放的一股腦全放了,然後把關捕頭和川幫夫頭姜六叫到堂上來分錢。

    「一共四千八百五十兩,我拿六成,這兩千九百一十兩是我的,剩下的你們看著分。」陶主薄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有些捨不得,暗想一幫衙役和窮腳伕有幾十兩分分足夠了,要這麼多銀子幹嘛。

    韓秀峰不曉得他是咋想的,拿起銀票沉吟道:「關叔,六哥,今夜這事你們出人最多,出力也最多,動手時還有兄弟受了傷。這樣,捕班這邊九百兩,川幫也是九百兩,你們拿去給弟兄們分。」

    「四娃子,這麼分你就剩一百四十兩,這哪行!」

    「是啊四哥,你多分點,我們少點沒事。」

    陶主薄怎麼也沒想到韓秀峰會這麼分,提醒道:「老弟,去京城投供處處要花錢,再說今晚這事你出力也不少。」

    「謝謝二老爺,謝謝關叔,也謝謝六哥,」韓秀峰放下銀票拱手道:「銀子誰不喜歡,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說句心裡話我壓根兒沒想過要敲周知縣的竹槓,只想搭他的順風船,結果他硬是不通融,所以只能出此下策。有這一百四十兩,我主僕三人路上再節儉點,此去京城的盤纏足夠了,至於到了京城咋辦總會有辦法的。」

    「四娃子,你聽我說……」

    「關叔,我曉得你擔心補缺的銀子不夠,但也要反過來想想,補缺這種事就是個無底洞,不誇張地說有多少銀子也不夠往那個無底洞裡填的,對我而言多帶兩三百兩跟少帶兩三百兩沒啥兩樣。」

    「可是……」

    「關叔,別可是了,你們已經幫我湊了三百多兩盤纏,加上我自給兒這些年存的,再有這一百四十兩,我想應該足夠了,畢竟我捐的只是個九品巡檢。況且我這一走不曉得啥時才能回來,我嬸娘,幺妹兒,柱子,柱子他娘,還有我鄉下那些家人,還得拜託你們幫著照應。」

    韓秀峰不但執意不多分,還給眾人深深作了一揖。

    陶主薄感慨萬千,一個勁兒感嘆韓家出了個千里駒!

    關捕頭曉得他的脾氣,不再矯情,乾脆出去跟捕班的弟兄們分贓,甚至留出一份拿去給在碼頭上協助看護滇銅的壯班班頭,儘管守在碼頭上的青壯們啥也不曉得。

    姜六的舉動讓韓秀峰有些刮目相看,竟拿出兩百兩孝敬陶主薄,又拿出兩百兩孝敬捕班的那些個衙役,到最後只留下五百兩。

    回去的路上,關捕頭禁不住笑道:「姜六這小子越來越精明,比儲奇門的楊四懂事多了。」

    「茶幫有八省會館撐腰,他不巴結你們還能巴結誰?」

    「這倒是,要不是我們明裡暗裡幫他們,他們早被茶幫趕盡殺絕了。」

    潘二先是經歷了一次打死人不用償命的人命官司,緊接著又經歷了一次盜賣官銅被人贓俱獲了只要花銀子一樣沒事的怪事,竟嘀咕道:「四哥,關捕頭,我不是說你們不好,我是覺得那些個官做得也太怕人了,以前我們總是把王法掛在嘴邊,現在才曉得王法是治我們這些個平頭百姓的,做官的才不怕啥子王法呢!」

    韓秀峰想不到他會發出如此感慨,不禁笑道:「這話雖然不是很中聽,但話糙理不糙。」

    「所以說還是做官好,四哥,捐官這條路你是走對了。我是沒你這本事,要是有這本事我也去捐個官。」

    「潘兄,我還以為你……沒想到你是看上了做官的好處。」

    「做官確實好,左手翻雲,右手覆雨,天大的事到官老爺這兒全不是事,還能賺銀子發大財。你說說,二老爺啥也沒做,一晚上就賺了兩千多兩。」

    「他可不是啥也沒做,這麼說吧,要不是他,今晚我韓四不光撈不著這一百四十兩銀子,說不準還會偷雞不著蝕把米,被姓周的那個龜兒子反咬一口。」

    「還有這事!」

    「你在外面不曉得,那龜兒子鬼得很,真是官字兩個口,能把黑的說成白的,居然說啥子我糾結一幫人搆陷他!」

    關捕頭當時在堂上,那會兒真為韓秀峰捏了一把汗,但想到事情已經過去了,立馬岔開話題:「四娃子,運滇銅的順風船你是坐不成了,他對你是恨之入骨,就算他答應這船你也不能上。」

    「這是,再上他的船,恐怕到時候死都不曉得咋死的。」

    「搭不了他的順風船就走陸路,走陸路也有走陸路的好處,至少能從容地把段經承家二丫頭娶進門。我明兒一早再去跟段經承說說,還按之前說好的辦,一天辦一件,六天把事辦完,把段家二丫頭娶進門在家住個十天半月,最好等段家二丫頭懷上你的娃再走。」

    韓秀峰也想多呆幾天,可每多呆一天潘家就會多算一天利息,並且就算到了京城這個缺也沒那麼容易補,不曉得要在京城等多久,他權衡了一番,苦著臉道:「關叔,等把琴兒娶進門,我在家也頂多只能呆十天。時間呆久了,我怕我……我怕……」

    關捕頭是過來人,豈能不曉得他怕什麼,忍不住笑道:「溫柔鄉英雄冢,四娃子,你是不是怕掉進溫柔鄉里爬不出來,不想再去京城投供?」

    韓秀峰迴頭看看潘二,一臉不好意思地說:「有點,不是有點,是真怕。」

    關捕頭哈哈笑道:「好男兒志在四方,怕就對了!十天就十天,不過這十天你得加把勁兒,一定要讓段家二丫頭懷上,不然急著娶她幹嘛。」

    「是啊四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事可不能含糊。」

    「好啦好啦,我們說點別的成不?」

    「不說了,我從前頭巷子抄近路,趕緊回家睡會兒,明天一早還得幫你去找段經承。」

    「好咧,關叔,你慢點。」

    ……

    目送走關捕頭,二人說說笑笑回到紙人店。

    柱子回來的早,已經睡下了。

    大頭睡得更死,呼嚕打得很響,柱子能睡著真不容易。

    韓秀峰累的不行,潘二也扛不住了,懶得洗就上鋪睡覺,結果剛躺下,外面街上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韓秀峰心想難道是姓周的懷恨在心想報復,可他一個從雲南來的知縣咋曉得這個地方,正狐疑,樓下傳來「砰」的一聲巨響,門板似乎被人從外面給撞開了。

    「柱子,大頭,快起來!」韓秀峰大吃一驚,急忙踹了柱子一腳。

    柱子嚇一跳,見韓秀峰已經爬起身,急忙翻身下床去叫大頭,大頭剛被叫醒,腳步聲已經到了門口,撞門的人已經沖上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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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五十八章 深夜驚魂(二)


    大頭在碼頭上經常打架,雖剛爬起來整個人迷迷糊糊的,反應卻是極快,竟下意識順手抄起床頭的竹椅。柱子實在找不著東西,只能赤手空拳擋在韓秀峰前面。

    「誰,幹啥!」

    「你是誰?」

    「哥,是不是搞錯了?」

    「小五,你不是說就是這家嗎?」

    「是這家呀,棺材鋪隔壁,壽衣店對面,是不是在那屋。」

    ……

    韓秀峰聽得清清楚楚,心想闖進來的人沒搞錯地方,只是跑到樓上踹錯了門,他們一定是茶幫的人,是來找大頭報仇的,結果發現睡在隔壁的不是大頭而是潘二。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韓秀峰定定心神,推開柱子拉開門,看著幾個身影冷冷地說:「你們膽子倒不小,竟敢夜闖民宅!」

    「你又是誰?」一個大漢雖看不清韓秀峰長相,但能大致看清韓秀峰的身材,發現又不是人高馬大的川幫瓜娃子,一時間竟愣住了。

    韓秀峰沒回答他的問題,而走出去是喊道:「潘兄,沒事吧?」

    「沒事,」潘二真被嚇壞了,貼著木板牆忐忑不安地挪到韓秀峰身邊,緊張地說:「四哥,他們是干啥的,招呼不打一聲就闖進來了,這還有王法嗎?」

    「沒事就好,幫我去點燈,不是問我是誰嗎,點上燈讓他們瞧個仔細。」

    「哦。」

    大頭一聽外面人的口音就曉得是衝他來的,下意識要往外走,柱子急忙一把拉住。潘二嚇得魂飛魄散,跌跌撞撞走進他們屋。柱子曉得他找不著洋火,鬆開大頭從床頭的桌子上摸到洋火,取出一支點燃,然後點上油燈。

    潘二一連做了幾個深呼吸,自給兒給自給兒壯了下膽,端起油燈戰顫慄栗走了出來。

    有了燈,闖進來的五六個不速之客終於看清站在他們面前的是誰,而韓秀峰也看清了他們的相貌,甚至看到他們手裡的尖刀!

    「你是官?」一個茶幫腳伕驚呼道。

    韓秀峰的心一樣怕得砰砰直跳,但很清楚絕不能流露出半點懼怕的神情,很清楚只有唬住眼前這些個腳伕他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於是微微一笑,輕描淡寫地說:「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正是九品候補巡檢韓志行!」

    「你是韓四,你不是在衙門當差嗎,咋做上官了。」一個矮個子腳伕認得他,忍不住問。

    「這就說來話長了,但我現在就是官!你們這些個大膽狂徒,是不是活膩了,竟敢手持凶器夜闖民宅!」

    「韓四,不,韓老爺,我們找的不是你,我們找的是川幫的那個瓜娃子。」

    大頭腦殼雖不好使,但曉得瓜娃子是啥意思,也正因為腦殼不好使,最聽不得別人喊他瓜娃子,竟然氣呼呼地衝出來叫囂道:「敢罵老子是瓜娃子,信不信老子打死你個龜兒子!」

    「果然在這兒,你個瓜娃子,老子找的就是你!」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高個子大漢一見著大頭,舉起尖刀往前衝。

    大頭手疾眼快,掄起竹椅就往前砸。

    大漢手裡有尖刀,但尖刀太短,猝不及防被砸了個正著,竟一個踉蹌被砸倒在地。

    另外幾個不速之客急了,正準備一擁而上,韓秀峰厲喝道:「住手!」

    「韓老爺,我們只找這個瓜娃子,只要這個瓜娃子的命替我哥報仇。我們跟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不想傷著你,勞駕你讓讓。」

    韓秀峰把大頭拉到一邊,逼視著他們問:「你們想當著我的面行兇殺人?」

    「我們是報仇雪恨,韓老爺,我哥就死在這瓜娃子手裡,這仇不報我們誓不為人!」

    「這事我曉得,你們不是去衙門告過嗎,大老爺可不是這麼斷的,你們當時好像也不是這麼說的,衙門你還有你們簽字畫押的供詞呢!」

    「我……我們那是迫不得已。」

    「人命關天,有啥迫不得已的?」韓秀峰冷哼了一聲,接著道:「吳二、吳三、吳四是吧,你們不認得我,我可認得你們。敢我面前行兇殺人,這天下還有沒有王法了!」

    被韓秀峰認出來了,吳大惱羞成怒,惡狠狠地說:「韓老爺,我們來都來了,不取瓜娃子的狗命是不會回去的。您要是不成全,不讓開,就別怪我們兄弟心狠手辣!」

    「連我也要殺?」

    「是韓老爺你逼的!」

    「可這裡有四個人。」

    「殺一個是殺,殺四個也是殺!」

    韓秀峰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暗笑他們純屬虛張聲勢,要是真狠得下心殺人滅口還廢啥子話。不過這樣最好,就怕遇上天不怕地不怕的。想到這些,韓秀峰稍稍鬆下口氣,面無表情地說:「居然敢說這話,你們的膽子還真不小。不過我得提醒提醒你們,我現而今是在吏部有備案的朝廷命官,殺我就是殺官,殺官就是造反,而造反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韓老爺,你別嚇唬我。」

    「到底是不是嚇唬,你們心裡明白。」韓秀峰笑了笑,又說道:「何況這裡不光有我這個朝廷命官,還有衙門仵作,還有走馬崗同興當的少掌櫃,要是我們都死了,你們說像這樣的血案朝廷會不會一查到底。」

    「還是嚇唬,你當我們是被嚇大的!」

    「還真不是嚇唬,不信你們可以試試。」韓秀峰迴頭看了一眼大頭,想想又補充道:「你們手裡雖然有尖刀,可總共只有六個人,大頭一個至少能對付你們三個,而樓上地方又這麼小,他一個人掄掄椅子就能擋住你們,我不論跳窗還是喊人都來得及,總而言之,你們想殺人滅口還真沒那麼容易。」

    大頭見對方猶豫不決,竟舉著竹椅嚷嚷道:「來啊,有种放馬過來,有種來殺我四哥,我四哥是官,殺我四哥就是造反!」

    真是個沒心沒肺的瓜娃子,韓秀峰氣得七竅生煙。

    柱子同樣被氣得咬牙切齒,禁不住在後頭踹了他一腳。

    「踹我幹啥?」大頭越嚷嚷越來勁兒,竟往前走了兩步,揮舞著竹椅咆哮道:「上啊,來啊,不是想幫你們那個短命鬼哥哥報仇嗎,老子倒要看看你們有沒有那個膽,倒要看看你們怕不怕被朝廷滅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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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五十九章 早走早好

    殺大頭,吳家兄弟敢,事實上就是為報仇來的。

    殺韓秀峰就是殺官,殺官就是造反,吳家兄弟還真不敢,因為那是抄家滅族的大罪,就算他們殺完人能跑掉,茶陵老家的那些家人往哪兒跑。並且朝廷絕不會善罷甘休,肯定會發海捕文書滿世界緝拿。

    吳二就這麼被唬住了,不光不敢上前,反而往後退了幾步。

    兔子急了還咬人,韓秀峰不想把他們逼得狗急跳牆,一把拉住大頭,冷冷地說:「吳家兄弟,我曉得你們心裡有氣,不過這事不能全賴大頭。你們茶幫跟川幫三天兩頭打架,每次都是幾十乃至上百號人當街械鬥,俗話說拳腳無眼,其實棍棒更無眼,要麼幹脆別去,但去了就要有被打傷甚至被打死的準備。」

    「韓四,你說得倒輕巧,要曉得死的可是我哥!」

    「所以我才不忍追究,不然早喊人了。」韓秀峰摸摸下巴,意味深長地說:「回去吧,從哪兒來回哪兒去,我就當這事沒發生過。要是再不走,或者敢再來,就別怪我韓四不給你們面子,到時候就算跑回茶陵老家衙門拿你們沒轍,八省行幫也不會放過你們的。」

    「韓四,您又嚇唬我,行幫咋會不放過我們。」

    「因為你們壞了規矩!」

    吳二一愣,旋即反應過來,回頭看看他那些兄弟,再用殺人般的眼神狠狠瞪了一眼大頭,跺跺腳轉身就走,頭也不回地噔噔噔往樓下跑去。

    吳二走了,吳三吳四和吳家的兩個堂兄弟也跟走了,聽他們的腳步聲越來越遠,韓秀峰這才真正松下口氣。

    「四哥,咋能讓他們就這麼走?」大頭不服氣地問。

    「不讓他們走還能咋樣。」韓秀峰狠瞪了他一眼,冷冷地問:「大頭,說老實話,我們不在家的時候你有沒有出過門?」

    「沒有。」

    「沒出門他們咋曉得你住這兒的。」

    「我……我真沒有,哦,想起來了,我去江邊挑過幾擔水。四哥,水缸裡沒水了,我想著沒水你們回來喝啥,沒水咋做飯,就下去挑了幾擔。把缸裡水挑滿了,對門四娘說她家缸裡也沒啥水了,我想著她還幫我做新衣裳,就又下去挑了幾擔。」

    柱子越想越氣,啪一聲拍了下他的腦殼,咬牙切齒地罵道:「我說茶幫的人咋找到這兒的,原來你龜兒子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剛才四哥好不容易唬住茶幫那些個龜兒子,你狗日的沒心沒肺,竟說啥子讓他們來殺四哥,你龜兒子的腦殼是不是真壞了!」

    「這不賴我,我是跟著四哥說的!」大頭覺得很委屈。

    潘二心想遇到這樣的瓜娃子還能說啥,一屁股坐到地上,如釋重負地說:「四哥,他們應該是昨天下午盯上大頭的,估計是從江邊一直跟到這兒,一直在附近守到天黑。我們正好全不在家,他們以為就大頭一個人,於是決定深更半夜動手,結果我們辦完事就連夜趕回來了。」

    「幸虧我們一辦完事就回來了,不然大頭雙拳難敵四手,這會兒不曉得被捅了幾刀。」

    「有刀了不起,四哥,你信不信,我一個能收拾六個!」

    「都啥時候了,還嘴硬!」

    「少說兩句,不說話沒人把你當瓜娃子。」

    「好吧,你們說,我聽著。」

    柱子越想越害怕,禁不住問:「四哥,他們曉得大頭住我這兒,接下來該咋辦。」

    韓秀峰擔心的就是這個,沉吟道:「事到如今只能敲打敲打他們,天一亮你就去找劉叔,把剛才發生的事告訴劉叔,劉叔曉得該咋辦。」

    「劉叔能咋辦?」

    「劉叔會帶人先去找吳家兄弟,再去找茶幫的那些個夫頭,敲打敲打他們,讓他們老實點。」

    「管用嗎?」柱子憂心忡忡地問。

    「應該能管點用,他們膽子再大也不敢跟衙門對著干,不過時間一久就難說了。好在我們在巴縣也呆不久,等吳家兄弟再想報仇,我和潘兄已經帶著大頭上路了,他們想找也找不著。」

    柱子沉吟道:「只能這樣了,只要大頭不在,他們不會也不敢拿我咋樣。」

    大頭腦殼是不太好使,但不等於一點人情世故也不懂,聽在耳裡難受在心裡,苦著臉嘟囔道:「四哥,都怨我。」

    「好啦,不說了,下樓看看門板能不能修好,修不好先支起來,明天一早再管隔壁借傢伙什修。」

    「哦。」

    ……

    韓秀峰說得很輕巧,其實心裡依然緊張,以至於這一夜也沒睡好。

    第二天一早,連飯都沒做就打發柱子去縣衙找劉班頭,然後讓潘二和大頭一起留在紙人店,他則直奔關捕頭家,簡單說了一下夜裡發生的事,又一起趕到府衙兵房段經承家。

    未來的女婿第一次登門,段經承很高興,把二人迎進堂屋,讓老伴兒趕緊去沏茶。

    「段經承,前些日子川幫和茶幫不是打過一場架嗎,茶幫死了個人……」計畫不如變化,關捕頭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說了一遍,說完之後又放下茶碗強調道:「一個好漢三個幫,四娃子要出那麼遠門,我不放心你一樣不放心。把那娃帶上我們就能放心了,那娃不光對四娃子忠心耿耿,還是個能打的,他一個人真能對付三五個。」

    段經承深以為然,抬頭道:「出門在外,是要有幾個信得過且在節骨眼上能頂大用的家人。」

    「所以我想這婚事還是辦快點。」

    「嗯,早辦就能早走,早走早好,免得夜長夢多。」

    「那我們就按昨天下午說的辦?」

    「行,你們回去準備,我這邊全準備好了,就等你們來。」

    「謝謝段經承。」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長輩們說話韓秀峰不好插嘴,直到他們談完才起身致謝,關捕頭忍不住打趣道:「四娃子,該改口了,從今往後要叫岳父大人。」

    「是是是,謝岳父大人。」韓秀峰樂的心花怒放,紅著臉深深作了一揖。

    「好好好,起來。」段經承以前是怎麼看任秀才怎麼滿意,現在是怎麼看韓秀峰怎麼滿意,拍拍韓秀峰的胳膊笑道:「志行,今天有一堆事,明天要迎娶更忙,等後天跟琴兒一起回門,咱爺兒倆再好好喝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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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