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韓四當官 作者:卓牧閑 (連載中)

 
V123210 2019-6-9 17:04:0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0 19997
V123210 發表於 2019-6-16 23:02
韓四當官 第三十章 「激起民憤」

    韓秀峰說完之後看著茶幫的一眾夫頭,就差在臉上寫著只要你們願意給錢,我一樣可以幫你們去打探消息,一樣可以幫你們去給關在班房裡的腳伕送牢飯。

    吃完原告吃被告,胥吏衙役不就是靠敲詐勒索事主活嗎?

    朱二猛然反應過來,暗罵韓秀峰這個在衙門幫閒的小書吏黑心。想著已經託了會館的客長,沒必要在一幫說了不算的胥吏衙役身上再花冤枉錢,乾脆別過頭去不再搭理韓秀峰,而韓秀峰則像討個了沒趣般悻悻地回到川幫這邊。

    茶幫腳伕多,夫頭也多,所以來的人比川幫多。但川幫剛雇了頂轎子,還是藍呢的大轎,一個個全圍在轎子周圍,氣勢卻蓋過了人多勢眾的茶幫。

    想到客長不可能在衙門裡留宿,朱二回頭道:「有啥好看的,趕緊也去雇頂轎子。」

    「哦,我去吧。」茶幫的一個夫頭緩過神,連忙撒腿往轎行跑去。

    ……

    「跟我們學,早幹啥去了。」川幫的一個腳伕嘀咕道。

    「他們就這點出息,要說說話辦事,他們曉得個錘子!」

    韓秀峰擔心他們說著說著又動手,立馬提醒道:「少說兩句。」

    正說著,更夫出來了。

    看天色還沒到打更的點,見著韓秀峰就擺起龍門陣,擺得正歡,去轎行的茶幫腳伕回來了,順著他跑過來的方向看去,眾人發現沒雇到轎子,只雇來一頂抬竿。兩個轎伕在後頭抬著慢跑,抬竿上的竹椅上下晃來晃去。

    朱二急了,把去雇轎子的夫頭拉到一邊問到底咋回事。

    姜六笑了,指著越來越近的抬竿笑得喘不過氣。

    「六哥,你笑啥?」

    「他們曉得個錘子,也不想想藍呢大轎是誰都能坐的嗎?轎行俞老闆做事最穩妥,不管誰去雇轎子,總要先問清楚雇去給誰坐。綠呢藍呢是官轎,只有大老爺才能坐,顧老爺中進士、拉翰林,做過朝廷的大官,自然是能坐的。湖廣會館的客長有錢又能咋樣,說到底跟我們一樣是白丁,借他幾個膽也不敢坐這藍呢大轎,俞老闆自然也不敢把轎子雇給他去坐!」

    「四哥,真的嗎?」一個夫頭將信將疑地問。

    「真的,」韓秀峰迴頭看看轎子,解釋道:「俗話說『嫡庶有別,尊卑有序』,朝廷對大老爺們出行的儀仗是有規制的,親王郡王可乘八抬大轎,京官一二品可乘四人抬的中轎,外官督撫可乘八抬大轎,司道以下教職以上乘四抬中轎。總之,只有三品以上的大人可坐綠呢大轎,三品以下坐藍呢,普通百姓也不是不能坐轎,只是不能坐呢子料的轎子。」

    「還有這講究!」

    「你才曉得。」

    「可他們咋不去雇頂不是呢子料的轎子?」

    韓秀峰像看白痴似的看著他,姜六更是禁不住笑道:「你腦殼是不是也不好使,轎行開門做買賣是要賺錢的!綠呢藍呢的轎子可以雇給老爺們坐,喜轎可以雇給人家去接親,普通轎子誰會去雇,有那個錢能雇兩頂抬竿了,所以轎行也就沒置辦,轎行壓根兒沒有,他們去哪兒雇!」

    茶幫只能雇來頂抬竿,川幫的一幫夫頭頓時揚眉吐氣,連八爺都忍不住問:「四娃子,聽說你捐了官,馬上要去京城補缺,等補上缺做上官,你不就也能坐藍呢大轎了?」

    「不能,我沒啥錢,只捐了個九品巡檢,是最小的雜職官,不能坐轎,只能騎馬。」

    「能騎馬也威風!」

    「四哥,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就曉得你有出息,沒想到你這麼出息!」

    ……

    好幾個夫頭之前都不曉得,聽八爺這一說,又是一陣歡騰,一個個圍著韓秀峰問這問那。

    韓秀峰被問的焦頭爛額,正回答得口乾舌燥,縣衙大門突然從裡面開了,兩位氣宇軒昂的老者被縣太爺的長隨張彪提著燈籠送了出來。

    姜六和朱二不約而同往衙門口跑去,一個去找顧老爺,一個去找湖廣會館的客長,韓秀峰反應過來,立馬撩起轎簾,靜候顧老爺上轎。

    「還雇了頂轎子,你們啥時候這麼懂事了。」顧爺爺看看轎子,再看看茶幫給湖廣會館客長雇的抬竿,對川幫的準備非常滿意,跟一幫夫頭們微微點點頭,快步走過來鑽進轎子。

    「起轎!」轎伕喊了一聲,把轎竿抬上肩。

    姜六跟在轎子左邊,一邊跟著小跑一邊慇勤地提醒道:「哥兒幾個,抬穩點,看著點腳下。」

    韓秀峰跟在轎子右邊,正琢磨著咋開口,顧老爺突然掀開側簾,若無其事地問:「那張紙條是誰寫的?」

    「回顧老爺話,是我寫的,也是我託人捎進二堂的。」

    「你寫的?」顧老爺倍感意外,一臉將信將疑。

    跟在韓秀峰身後的一個夫頭忍不住說:「顧老爺,四娃子一直在衙門幫閒,是戶房的清書。他叔以前不光在縣衙做過書吏,也在道台衙門做過書吏,是自個兒人。」

    顧老爺恍然大悟,不禁笑道:「原來是你啊,好,好。」

    姜六早忍不住了,急切地問:「顧老爺,大頭的事縣太爺咋說?」

    顧老爺探頭看看後頭,確認湖廣會館的客長跟茶幫的人走得是另一條路,輕描淡寫地說:「大頭那娃既然腦殼不好使,在班房裡說的那些話自然不能當真。」

    韓秀峰附和道:「顧老爺所言極是,街坊四鄰和在碼頭討生活的腳伕個個曉得他是個瓜娃子!」

    顧老爺笑了笑,突然話鋒一轉:「腦殼不好使歸腦殼不好使,但終究鬧出了人命,茶幫非要個說法,說啥子殺人償命。老爺我看在鄉誼的份上,只能幫你們據理力爭,磨了一天嘴皮,縣太爺總算鬆口了,現在就看茶幫那些個夫頭尤其苦主聽不聽湖廣會館客長的勸。」

    韓秀峰下意識問:「顧老爺,縣太爺這個口是咋松的?」

    「老爺我身為本地鄉紳,自然要為本地百姓說話,我跟縣太爺說得很明白,茶幫腳伕成千上萬且源源不斷,仗著與八省行幫的鄉誼,欺行霸市,逼得你等本地腳伕沒活路,今天這事若處理不好,不光會連累差務,還會亂了地方治安。」顧老爺頓了頓,又看著韓秀峰道:「話我已經說出去了,接下來就看你們有沒有骨氣。」

    連累差務是重點!

    韓秀峰豈能不曉得顧老爺的言外之意,連忙道:「顧老爺大可放心,縣太爺要是一味偏袒茶幫,川幫四千多腳伕就算餓死也不會再承差!」

    「好,有你這句話老爺我就放心了。」顧老爺摸出塊懷錶,打開蓋子看看上面的時辰,沉吟道:「本來還唸著茶幫終究死了個人,打算幫你們做主探探對方口風,看能否賠點銀錢私了。後來看到你託人捎的字條,曉得大頭那娃的腦殼不好使,一個瓜娃子說的話自然不能信,這銀錢也就不用賠了。」

    「茶幫能答應嗎?」

    「不答應就要承差!」顧老爺冷哼了一聲,接著道:「何況胳膊擰不過大腿,他們激起了民憤,這已經不只是兩幫腳伕的事,八省客長應該曉得這個道理,自然會幫著去安撫苦主。」
V123210 發表於 2019-6-25 07:11
韓四當官 第三十一章 茶幫認栽

    把顧老爺送回去,再回到柱子家已是亥時。

    韓秀峰在衙門口吃過一碗擔擔麵,潘二吃得比他更早,二人都不餓,也就不用黑燈瞎火的淘米生火做夜宵。早上出門時請對面壽衣店的四娘幫著看店,八仙桌上擱著幾十個銅板,一看就曉得四娘還幫著做了幾個買賣。

    遠親不如近鄰,在走馬開店的街坊鄰居也是這麼相互幫襯的,潘二早習以為常,一邊幫著數銅板,一邊心不在焉地問:「四哥,柱子娘要在走馬住幾天,打算啥時回來?」

    「她難得走一趟親戚,難得出一趟遠門,自然要多住幾天。」韓秀峰接過銅板,放進擱在一堆黃紙上的木匣子裡,回頭道:「這麼晚了,早點洗洗睡吧。」

    今天進了衙門,目睹了一樁人命官司,潘二正在興頭上,哪裡睡得著,禁不住問:「四哥,你說茶幫真會吃這個啞巴虧,真能嚥得下這口氣?」

    「顧老爺都說了,現在不只是川幫跟茶幫的事,而是激起了民憤,曉得激起民憤下一句是啥嗎?」

    「啥?」

    「那就激起民變!」

    「民變?犯上作亂?」

    「嗯。」韓秀峰似笑非笑的點點頭。

    潘二覺得有些荒謬,傻傻地問:「四哥,犯上作亂那可是要掉腦袋的,你們說的這也太離奇了!」

    「一點也不離奇,」韓秀峰走進廚房,從缸裡舀出半盆水,走出來笑道:「你是不曉得八省行幫在城裡城外的勢力有多大,這麼說吧,城外碼頭邊上的那些個貨棧,十有八九是他們的。下半城街上的那些個商舖,有一大半也是他們的,還在到處買房買地擴建會館置辦義田義莊,錢全被他們給賺走了,且不說本地人快沒活路,連顧老爺那樣的士紳都快要看他們的臉色,這不是民憤是啥?」

    潘二追問道:「他們有錢,也舍得使銀子,要是縣太爺收了他們的銀子偏袒他們咋辦?」

    「他們是有錢,縣太爺也喜歡他們的銀子,但更喜歡頭上戴的烏紗帽,要是烏紗帽丟了,今後誰會給他塞銀子。」

    「縣太爺不敢得罪顧老爺?」

    韓秀峰洗完臉,把水倒進腳盆,一邊脫鞋一邊解釋道:「縣太爺不是不敢得罪顧老爺,而是不敢得罪本地士紳。俗話說『禮一士則士林皆悅,辱一士則士林皆怨』,縣太爺真要是把本地士紳全得罪了,用不著顧老爺出面,光府學縣學裡的那些個有功名的生員就夠他喝一壺了。」

    潘二驚問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縣太爺會怕那幫秀才?」

    「平時不怕,等那幫秀才鬧到府衙鬧到道署縣太爺就怕了,要是鬧到成都的制台衙門,他這個巴縣正堂也就干到頭了。」韓秀峰笑了笑,接著道:「縣太爺現在是既想要八省行幫的銀子,又不敢得罪本地士紳,只能責令湖廣會館的客長去安撫茶幫的苦主。而茶幫肯定是不服氣的,畢竟死了個人,但他們今後還要在巴縣討生活,要是不聽客長的招呼,以後也就別想再跟現在一樣有那麼多貨背。」

    潘二越想越害怕,喃喃地說:「一樁人命官司,連審都不用審,就這麼結了?」

    「就這麼結了,這是最好的結果,」韓秀峰把擦腳布放到一邊,嘆道:「想想大頭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正好趕上八省行幫要設立啥子『公估局』,明明在巴縣賺錢還不願出錢給本地士紳修志,把本地士紳全給得罪了,不然顧老爺才不會幫他出這個頭。」

    「顧老爺跟縣太爺磨了一天嘴皮,就為借這事幫本地士紳出口氣?」

    「不只是出氣,也是為了他自個兒。你想想,連人命官司都能幫著翻過來,今後誰家遇到事第一個想到的肯定是去求他拿個主意。川幫幾千腳伕更是對他感恩戴德,他今後只要發個話,姜六他們真能二話不說就幫他去上刀山下油鍋。」

    「到底是做過大官的,幫著出面說了幾句話,不光賺到了銀子,還賺了個天大的人情!」

    「也賺到了名望,今後提到顧老爺,誰不會豎個大拇指!」

    「霸道,真霸道!」

    「別羨慕了,這是人家的本事,趕緊去打水洗臉洗腳,明天還有一堆事呢。」

    ……

    第二天一早,二人吃完早飯,請對門的四娘跟昨天一樣幫著照看紙人店,再次趕到縣衙。

    柱子的事到底能不能塵埃落定就在今天,八爺、姜六等川幫夫頭全來了,見韓秀峰迴頭看對面的茶樓,一個夫頭連忙道:「四哥,我剛才挨家打探過,茶幫的人沒來。」

    韓秀峰沉吟道:「沒來,看樣子他們認栽了。」

    剛剛過去的這一夜,姜六壓根兒沒睡,淨忙著託人去打探茶幫的動靜,正準備開口說話,一個在刑房幫閒的書吏匆匆走了出來,湊在韓秀峰耳邊道:「四娃子,經承說你肯定在門口,讓我給你捎個信兒。」

    「走,我們去那邊說。」

    書吏回頭看看川幫的一眾夫頭,跟著韓秀峰走到角落裡,神神叨叨地說:「茶幫認栽了,一大早就托湖廣會館的客長來跟大老爺說那個短命鬼打架前就染病垂危,是病死的不是被打死的。說正值溽熱之季,屍臭水流,想趕緊掩埋掉,求大老爺免驗。」

    韓秀峰欣喜若狂,急切地問:「大老爺咋說?」

    「大老爺准了,剛發簽差楊叔和劉班頭他們去湖廣會館找茶幫的人錄供。可能擔心茶幫會有人反悔翻供,又差關班頭去知會柱子,讓柱子找個地方把那個短命鬼埋掉。死不見屍,他們就算翻供也沒用。」

    「太好了,幫我謝謝王叔。」

    「自個兒人,你的事就是我們的事,謝個啥?」

    韓秀峰強按捺下激動,又問道:「那大頭啥時候能出來?」

    書吏回頭看看川幫的一眾夫頭,低聲道:「這得按老規矩,張彪可能猜出你昨兒來是想保那個瓜娃子的,讓我也給你捎個信兒,瓜娃子想全須全尾的出來得一百兩,後來拿的那些個川幫腳伕想全須全尾的出來一個人得十兩,錢到放人,錢不到投監,用他的話說尋釁滋事、當街械鬥的事還沒完呢。」
V123210 發表於 2019-6-25 07:11
韓四當官 第三十二章 事情沒完


    送走書吏,韓秀峰把八爺、姜六等川幫夫頭叫到斜對面的茶館,說起要湊足錢才能把人全保出來的事。

    「之前光想著大頭的小命能不能保住,忘了跟你們提這茬。其實衙門的規矩你們是曉得的,何況這次不比以前,真沒得討價還價,我看你們還是趕緊想法湊湊,早點湊夠銀子早點把人保出來,免得夜長夢多。」

    「小六,天曉得茶幫會不會反悔。聽四娃子的吧,趕緊去湊錢。」大頭一天不出來,八爺心裡一天不會踏實,緊盯著姜六眼神中滿是期待。

    姜六當然想早點把人保出來,一邊盤算著這筆錢咋分攤,一邊問:「四哥,一共兩百兩是吧?」

    「大頭一百兩,其他人一個人十兩,一共兩百兩,不過這兩百兩是給張彪的,也就是大老爺的那個長隨。」

    「給他跟給大老爺有啥兩樣?」

    「所以說這兩百兩沒得討價還價,」韓秀峰放下茶碗,接著道:「俗話說縣官不如現管,這次刑房和捕班皂班可以說幫了大忙,不能沒點表示,不能讓人家白幫忙,所以捕班的鞋襪費、酒飯錢,皂班的解鎖錢、帶堂費和刑房的紙筆費、傳呈費、出票費、到案費、踏勘費、結案費一文也不能少。」

    「四哥,我曉得衙門的規矩,可是……」

    「六哥,你曉得你是想說已經托我給王經承捎過錢,但剛才已經說得很明白,一碼歸一碼,那是大頭的保命錢,這會兒說得是你們跟茶幫尋釁滋事、當街械鬥的事!你以為衙門是啥地方,況且這錢不光你們要給,茶幫一樣要給!」

    韓秀峰抬頭看看眾人,又補充道:「日子還得往下過,你們今後還得在碼頭街巷討生活,且不說不給錢大頭他們能不能全須全尾地出來,就算不給錢能出來,茶幫給了你們川幫卻不給,要是以後再遇到啥事人家是會幫茶幫還是跟這次一樣明裡暗裡幫你們?」

    「小六,四娃子的話在理,想想法子,大傢伙湊湊,三四百兩應該能湊上。」

    「用不了四百兩,有三百兩足夠了。」

    「行,就這麼定。」姜六回頭跟另一個夫頭使了個眼色,讓那個夫頭趕緊去籌銀錢,隨即看看八爺,然後看著韓秀峰憂心忡忡地說:「四哥,有件事剛才沒顧上跟你說,昨兒我一夜沒睡,擔心茶幫搞鬼,託了好幾個兄弟去打探消息,你曉得我打探到了啥?」

    「啥?」韓秀峰下意識問。

    「被大頭打死的那個短命鬼姓吳,叫吳元寶,是正兒八經的茶陵人,今年三十四歲,在家排行老大,茶幫那幫龜兒子都喊他吳大,下面有三個兄弟。他那三個兄弟全在這兒做腳伕,據說還有幾個堂兄弟和表兄弟。」

    「啥意思?」

    「吳大被大頭打死了,吳二吳三吳四和他們那幫堂兄弟表兄弟能嚥得下這口氣?幫我去打探消息的人說,他們不敢不聽湖廣會館客長的話,但也不想吳大就這麼死得不明不白,賭咒發誓要大頭的命。」

    韓秀峰大吃一驚,凝重地說:「這就麻煩了,天底下只有千日捉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茶幫那麼多人,城裡城外全是他們的眼線,大頭不出來還好,一出來就會被他們盯上!」

    「我就是擔心這個,畢竟我們要做營生,不能天天盯著大頭,也不能天天跟茶幫打架。」

    「要說死人,江上死的人還少嗎?大頭再能打也雙拳難敵四手,這可咋辦?」八爺也是剛曉得這事,頓時嚇得魂不守舍。

    「八爺,辦法倒是有一個,就看四哥他願不願幫人幫到底。」

    「六哥,你也太瞧得起我了,我自個兒都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

    「四哥,你讓我說完,」姜六回頭看看身後的幾個茶客,起身湊到韓秀峰面前道:「四哥,你不是馬上就要去京城嗎,能不能把大頭也帶上。茶幫的那些個龜兒子鐵了心要他的命,巴縣他是真不能呆了。」

    韓秀峰驚問道:「你讓我帶他去京城?」

    「我想來想去只有這個辦法,四哥,一場兄弟我們不是不想保他,而是我們能保得住他一時也保不住他一世!」

    八爺最擔心大頭,急切地說:「四娃子,小六說的對,現而今大頭只有遠走高飛最穩妥。你又不是不曉得,他腦殼不好使,讓他去別的地方,天曉得又會闖下多大禍。只有跟你走我才放心,而且他聽你的話,你能說住他。」

    生怕韓秀峰不答應,姜六又說道:「四哥,你要出那麼遠門,讓大頭跟你去還能有個照應。雖說他腦殼不好使,但幹活兒一點都不含糊,你現在是官身,將來是要做官的,鞍前馬後不能沒個人。」

    一想到大頭那飯量,韓秀峰就頭疼。

    不過更頭疼的不是他,而是一直靜靜地站在他身後的潘二。

    潘二嘴上不說心裡想那個瓜娃子可是背著人命的亡命之徒,都把人家給打死了還在班房裡叫囂啥子一人做事一人當,不只是晦氣而且危險。帶上瓜娃子就是帶上了個閻王爺,今後連說話都不能大聲,萬一把那個瓜娃子給惹怒了,別說會被打個半死,被打死都有可能!

    想到這些,他忍不住說:「四哥,帶大頭去京城,我覺得不合適。」

    「咋不合適?」姜六怒視著他問。

    這兒離衙門不遠,潘二不相信姜六敢動手,不卑不亢地說:「六哥,此去京城幾千里,多一個人就多一份花銷,我和四哥的盤纏還不夠呢,你讓我們咋帶大頭?」

    「是啊六哥,不是我韓四不講義氣,而是確實有心無力。」

    「盤纏不夠好說,我們都已經花了幾百兩,還能在乎大頭跟你們去京城的那點盤纏?」姜六回頭看看一眾夫頭,又回頭道:「四哥,給句痛快話,五十兩夠不夠?」

    「六哥,五十兩咋夠,我們去的那可是京城!」潘二嘀咕道。

    明明是韓四的長隨,一身行頭居然比韓四還體面,姜六早看潘二不順眼,驀地起身問:「個錘子!我在跟四哥說話,關你啥事,我問你了嗎?

    「我……我……」潘二嚇一大跳,躲在韓秀峰身後支支吾吾。

    「五十兩應該夠了。」韓秀峰權衡了一番,抬頭道:「八爺,六哥,你們放一百個心,我跟大頭還有柱子是打小玩到大的,我會像待親兄弟一樣待他。」
V123210 發表於 2019-6-25 07:11
韓四當官 第三十三章 沒心沒肺


    韓秀峰本以為川幫能在天黑前湊足銀子就很不錯了,結果等了還沒半個時辰,去籌錢的夫頭就滿頭大汗跑回來了,從懷裡掏出幾張銀票氣喘吁吁地說:「八爺,六哥,一共三百兩,你們看看對不對。」

    八爺不識字,乾脆把銀票遞給韓秀峰。

    韓秀峰接過銀票看了看,確認全是盈豐錢莊開具的,禁不住問:「咋這麼快?」

    姜六似乎不想讓送銀票的夫頭再說話,起身道:「救人如救火,當然要快點。四哥,幫人幫到底,麻煩你再幫我們走一趟。」

    「有銀子就好辦,我去衙門找張彪,你們在這兒等著。」

    「四哥,我呢?」潘二急切地問。

    「你也在這兒等著,我馬上就出來。」

    潘二欲言又止,姜六以為他是想說大頭的盤纏,轉身道:「四哥,大頭跟你去京城的盤纏我回去再湊,儘管放心,保準兒不會耽誤你們的事。」

    「那個不急,我們又不是明天就走。」韓秀峰拍拍他胳膊,隨即頭也不回地往衙門走去。

    求人的事難辦。

    給人送錢的事好辦!

    跟門子打了個招呼,先進去找到張彪,再把剩下的一百兩銀票當作劉班頭面交給王經承,然後在捕廳門口等了兩炷香的功夫,張彪從內堂跑出來讓皂班的衙役們放人,包括大頭在內的十一個川幫腳伕,就這麼垂頭喪氣地跟著他走出了縣衙。

    見大頭果然沒事,八爺老淚縱橫,舉著枴杖邊抽邊罵。大頭曉得老人家不是真打,生怕老人家摔著磕著也不敢躲,就這麼杵那兒咧嘴傻笑。

    姜六警惕地看看四周,提醒道:「八爺,這不是說話地方,我們先回去吧。」

    「哦,先回去。」八爺想想還是不解氣,掄起枴杖又抽了一下:「你個不省心的瓜娃子,下手沒輕沒重,回去再收拾你,回去再跟你算賬!」

    大頭用委屈的眼神看看韓秀峰,邊跟著走邊嘀咕道:「四哥,你真有本事,說幾句話就讓官差把我給放了。謝謝了,以後你有啥東西要背就讓人給我捎信。」

    「幾句話,我的話有那麼管用嗎?」想到跟他也解釋不清楚,韓秀峰乾脆轉身道:「六哥,我和潘二先回去,有啥事回頭再說。」

    姜六再次看看四周,見街角有個腳伕鬼鬼祟祟地朝這邊偷看,不動聲色說:「你們先走,等天黑了路上沒啥人我再去找你。」

    「行,就這樣。」

    大頭平時要在碼頭上背貨,一年也見不著韓秀峰幾次,見韓秀峰說走就要走,忍不住喊道:「四哥,你咋說走就走,說會兒話唄。」

    「說啥?」韓秀峰迴頭問。

    「你不是跟柱子在一塊兒嗎,你來了柱子呢?」

    「他在找地方埋死人,在幫你擦屁股!」想到不敲打敲打他,以後指不定又要闖禍,韓秀峰走到頭大臉大身材魁梧的像門神一般的大頭面前,仰頭指著他鼻子冷冷地說:「大頭,幾個月沒見,你龜兒子長出息了,敢上街跟人打架,還一棍子把人家給打死了。」

    大頭搓著手,一臉委屈地說:「四哥,不是我要打架,是六哥喊我去的。」

    「就算是六哥喊你去的,你也不能沒輕沒重把人打死!」

    「不是我想打死那個龜兒子,是六哥讓的,六哥讓我往死裡打!」

    姜六氣得七竅生煙,猛地踹了他一腳:「勞資就是那麼一說,你龜兒子還當真?你啥時候變這麼聽話了,勞資讓你去吃屎你去不?」

    「我又不是瓜娃子,吃屎肯定不去。」

    「這就是了,還說啥子我讓的,我看你龜兒子是皮癢了!」

    大頭沒心沒肺,再說下去要把薑六氣死,八爺急忙打圓場:「好啦好啦,先回去,有啥話回去再說。」

    ……

    潘二看在眼裡急在心裡,直到走出半條街才愁眉苦臉地說:「四哥,帶大頭去京城的事你可得想好,他不光腦殼不好使還背著人命,搞不好我們都得被他連累!」

    「你以為我想帶?」

    「不想就不帶唄,重慶府這麼大,就算巴縣不能呆,大可以去江津,去璧山,去長壽,去永川,去榮昌,去綦江,去南川,去銅梁,實在不行可以去大足,去定遠!帶上他就等於帶上個麻煩,還是個大麻煩!」

    韓秀峰抬頭看看他,無奈地說:「潘兄,想不帶簡單,隨便找個藉口就是了。但不能不帶,因為我們得求川幫做件事,我們能不能坐上運滇銅的順風船,就看這件事川幫能不能幫我們辦成。」

    潘二不解地問:「啥事?」

    不解釋個清楚,潘二會沒完沒了地說這事,韓秀峰乾脆湊到他耳邊低語了幾句,潘二恍然大悟,頓時笑道:「四哥,我就曉得你有辦法。既然我們得求著川幫,那就帶上他。不過你得給他上點規矩,讓他曉得啥事能做啥事不能做。」

    「這你大可放心,大頭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八爺、我和柱子三個人,我們說的話他不敢不聽。」

    「他怕八爺是應該的,怕你也是應該的,你不光是讀書人還在衙門當差,連川幫茶幫都要給你幾分面子,何況他個腦殼不好使的腳伕。我就是不明白,柱子憑啥能讓他怕?」

    潘二問起這個,韓秀峰禁不住笑道:「小時候我們玩得挺好,後來漸漸地都曉得事了,也都要做事。就像你說的,我開始讀書,還在衙門幫閒,他不敢再跟以前那樣跟我打鬧,就去跟柱子玩。」

    「後來呢?」

    「後來柱子也要做事,柱子小時候沒少被他欺負,畢竟他個頭高力氣大,就跟他開了個玩笑,帶他一起去收斂死人,還是個死了快一個月的死人,臭氣熏天、面目全非、屍水橫流,大頭被嚇壞了,好像還害了一場病,從那之後見著柱子就跟見著鬼一樣,有多遠躲多遠。」

    「柱子夠壞的,不過人嚇人真能嚇死人。」

    「所以你別再欺負柱子,把他惹急了,真會趁你睡著背個死人放你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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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三十四章 你家有鬼


    韓秀峰和潘二回到紙人店,剛生火淘米做好宵夜,柱子背著木箱回來了,一進門就興高采烈地說:「四哥,我以為茶幫有多厲害呢,湖廣會館客長發了話,他們還不是得老老實實聽著。」

    「被打死的那個腳伕埋掉了?」韓秀峰懶得跟他解釋這事沒那麼簡單,示意他去洗手。

    「埋了,埋哪兒只有我和關叔曉得,他們那幫龜兒子想破腦殼也想不到。」柱子一邊洗手一邊又得意地說:「大老爺差關叔去傳話,讓我把屍身埋掉,茶幫那些個龜兒子還攔著不讓,說啥子棺材都買了,要把棺槨運回茶陵老家,要落葉歸根。關叔火了,亮出鏈子要拿人,湖廣會館客長立馬出來打圓場,又回頭說了他們幾句,結果他們屁都不敢放一個。」

    「人被打死就算了,連屍骨都不讓運回老家,埋在哪兒也不曉得,今後每年清明連個燒紙的地方都沒有,茶幫尤其苦主能嚥得下這口氣,這個仇可算結大了!」韓秀峰越想越不是滋味兒,禁不住輕嘆口氣。

    柱子坐到桌前,端起飯碗笑道:「不這麼辦還能咋辦?四哥,大頭雖說腦殼不好使,但終究是我們的兄弟,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給人償命吧。」

    「這倒是,不說了,吃宵夜。」

    「哦,」柱子夾了一筷子鹹菜,扒了兩口飯,又忍不住問:「四哥,大頭呢,有沒有出來?」

    「出來了,上午保出來的。」

    「為他這事,川幫攏共花了多少銀子?」

    「三百兩。」

    韓秀峰話音剛落,潘二就忍不住糾正道:「何止三百兩,給顧老爺的銀子不算銀子?頭天夜裡托你捎給王經承的錢不是錢?況且這事還沒完,川幫接下來還得給他湊跟我們去京城的盤纏,那又是五十兩!」

    「湊盤纏,四哥,大頭要跟你們一道去京城?」柱子大吃一驚。

    韓秀峰沒辦法,只能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說了一遍,柱子越想越不高興,愁眉苦臉地說:「他個差點吃人命官司的瓜娃子都能跟你去京城,這算啥事!四哥,你們都走了我咋辦?」

    「以前咋樣以後還咋樣唄,」韓秀峰能理解他的心情,放下碗筷勸道:「柱子,你跟我們不一樣,我家兄弟四哥,我爹有我大哥、二哥和三哥照應,根本不用我管。你家就你一個,你要是跟我走,你娘咋辦?再說你還得幫著照應我嬸娘和幺妹。」

    帶上一個腦殼不好使的瓜娃子已經夠麻煩了,潘二可不想再帶一個晦氣的仵作,冷不丁說:「柱子,老老實實在家呆著,等你四哥補上缺做上官,等我們在外面發了財,我就回來把你們全接去享福。到時候四哥要做官沒空,我又不是官,我有的是空。」

    「真的?」

    「騙你幹啥,就算我潘長生騙你,四哥也不能騙你。」

    「好吧,我在家等你們的信兒。」

    ……

    三人越聊越熱乎,一起憧憬著做官發財那美好的未來,正憧憬的如醉如痴,外面有人咚咚咚的砸門。

    「這麼晚了,誰啊?」柱子回頭問。

    「我,朝天門的姜六。」

    「原來是六哥,這就給你開門,別砸了,再砸門板都要被你砸壞……」

    柱子邊嘟囔著邊卸下門板,當卸到第三塊時,驚呼道:「大頭,你龜兒子惹那麼禍,不找個地方避避風頭,跑我家來做啥?」

    「八爺讓我來的,」大頭緊緊肩上背著的行李,看看隔壁的棺材鋪,又回頭看看對面的壽衣店,魂不守舍地嘀咕道:「你以為我想來,要不是八爺非讓來,我才不來呢!」

    「進去,進去說。」姜六生怕被茶幫的人盯上,把大頭推進屋,然後跟進來叮囑道:「柱子,把門板上起來,別讓人看見。」

    「六哥,等等。」

    「咋了?」

    柱子回頭看看韓秀峰,隨即指著大頭道:「六哥,我曉得你們想讓大頭跟四哥一道去京城,也曉得四哥點了頭,不過這不是還沒走嗎,幹嘛急著讓大頭過來?」

    「碼頭不能呆,碼頭全是那幫龜兒子的眼線!」

    「碼頭不能呆,我這兒就能呆?」一想到大頭可以跟四哥一起去京城,自個兒只能呆在這看家,柱子就是一肚子鬱悶,故作不快地說:「這是我家,我上有老娘,鄉下還有沒過門的婆娘,你們怕麻煩我就不怕?茶幫那些個龜兒子要是曉得大頭在我這兒咋辦?」

    「放心吧,他們想破天也想不到大頭會在這兒,再說你跟大頭也是兄弟,不能見死不救。」姜六拍拍他肩膀,指著八仙桌道:「就這樣了,我還得跟你四哥說正事。」

    大頭天不怕地不怕,就拍來這個陰森森的地方,覺得柱子家有鬼,甚至覺得柱子身上有股死人味兒,竟捂著鼻子悻悻地說:「茶幫那些龜兒子有啥好怕的,來一個我打一個,來兩個我打一雙,又不是沒打過。」

    「打,除了打你還曉得啥?這是有八爺、六哥和四哥的,要是沒八爺四哥他們幫你們在外面奔走,你龜兒子用不了幾天就會被打進死牢,頂多能活到明年秋天,等著秋後問斬吧!」他不說話還好,一開口柱子更來氣。

    「不就是殺頭嗎,有啥好怕的,頭掉了也就碗大塊疤,勞資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沒心沒肺,川幫的幾百兩銀子真是白花了。

    韓秀峰實在聽不下去,抬頭緊盯著他問:「大頭,你再說一句試試?」

    在大頭心目中讀書人全是文曲星下凡,不能得罪甚至不能頂嘴,耷拉著腦袋嘀咕道:「四哥,不是我想說,是柱子先說的……」

    「把行李放下,坐那邊去。」

    「哦。」

    「四哥,八爺說得對,就你能治住這龜兒子。」姜六從懷裡掏出張銀票放在韓秀峰面前,笑道:「碼頭全是茶幫的眼線,大頭是真不能呆,在你這兒沒事,只要他不出門,誰也不曉得他在這兒。」

    「聽見沒有,既然來了就給我老老實實在屋裡呆著,不許出門!」柱子忍不住回頭道。

    大頭看著身邊的紙人,忐忑不安地問:「你們要是不在家呢?」

    「我們不在家你也得老老實實呆著。」

    「不成啊!」

    「咋不成?」

    「你們都不在家,我一個怕!」

    「你不是很能耐嗎,連殺人殺頭都不怕,還有啥好怕的?」

    「我怕鬼,」大頭越看紙人越滲得慌,禁不住往邊上挪,邊挪邊嘟囔道:「你家有鬼,隔壁有鬼,對門也有鬼,你們這兒好多鬼,我啥都不怕就怕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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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三十五章 川幫的賊窩

    大頭給出的理由令人啼笑皆非。

    但在韓秀峰看來他怕鬼是好事,要是連鬼也不怕,不管對誰還是對啥事一點敬畏之心都沒有,整個兒一滾刀肉,那真不敢帶他去京城。

    就這麼把大頭這個燙手山芋交給韓秀峰,姜六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主動問起運送滇銅的船到了巴縣之後川幫具體該咋做,韓秀峰當著柱子和潘二的面,將這些天絞盡腦汁想到的主意一一道來。

    姜六咋也沒想到幫這個忙川幫還能撈到好處,當即拍著胸脯保證道:「四哥,別的事我不敢打保票,你剛才說的這事包我身上!出了差錯,拿我是問!」

    「這就拜託六哥了。」

    「自個人,幹嘛這麼見外。」姜六越想越覺得這事有搞頭,回頭看看蹲在牆角裡的大頭,跟下了多大決心似的說:「四哥,不管這事能不能成,你們都要去京城。你們要出那麼遠門,我們也沒啥好送的,要不這樣,你跟我去個地方,看看有啥你能用得上的。」

    韓秀峰早覺得川幫不只是一幫賣苦力的腳伕那麼簡單,不然上午絕不可能在那麼短時間內湊足三百兩銀票,不動聲色問:「去啥地方,遠不遠?」

    「去啥地方跟我走就曉得了,不遠。」

    「行,反正這會兒也睡不著。」

    「走,再不走更夫就要巡到這兒了。」

    大頭真不想呆在柱子家,下意識站起身:「四哥,我跟你去!」

    「剛才咋說的?」韓秀峰反問了一句,用不容置疑地語氣交代道:「從現在開始,你哪兒也不能去,老老實實在家呆著,閒得慌就幫著收拾收拾。」

    「還想出門,你龜兒子不要命了!」柱子踮起腳揪住他的耳朵,回頭看著八仙桌道:「過來,先幫著把桌子收拾乾淨,再去把碗洗了。」

    「別揪我耳朵,疼!」

    ……

    一物降一物,他果然怕柱子。

    潘二忍不住笑了,正想跟著去又不曉得咋開口,韓秀峰突然道:「六哥,潘二是自個人,信得過,而且要跟我一道去京城。」

    姜六楞了楞,隨即笑道:「好吧,一起走,一起去看看。」

    潘二不是傻子,急忙道:「謝謝六哥。」

    「走吧,別整那些虛頭巴腦的。」

    潘二熱臉貼了個冷屁股,又不敢在川幫老大面前流露出絲毫不滿,只能皮笑肉不笑地咧咧嘴,悻悻地跟著二人走出紙人店。

    天一黑,街巷就變空空蕩蕩,不僅一個行人沒有,而且一眼望去不管哪兒都是黑燈瞎火。

    一看就曉得姜六經常走夜路,走得很快,甚至不看腳下。

    他在前頭不說話,緊跟著他的韓秀峰不開口,潘二自然不敢吭聲,就這麼默默地跟著他們左拐右拐,走著走著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到了,你們別吱聲,我去叫門。」姜六突然停住腳步,交代了一句就鑽進一條漆黑的小巷。

    巴縣城就這麼大,韓秀峰很熟。

    曉得腳下大致在啥位置,印象中好像也來過,只是想不通這離碼頭很遠,眼前這個不起眼的雜貨鋪跟川幫咋搭上的關係。

    正納悶,巷子裡有了一絲光亮。

    緊接著,傳來姜六的乾咳聲,借助那點光亮能依稀地看到他在招手。

    韓秀峰緩過神,連忙帶著潘二鑽進巷子,在姜六的示意下從側門走進這間平時不起眼,甚至連幌子都沒有的雜貨鋪。

    剛走進屋,還沒看清屋裡有啥,身後突然有人緊張地問:「小六,你咋把衙門中人帶這兒來?」

    聲音帶著幾分滄桑,韓秀峰嚇一跳,剛回過頭,就見姜六解釋道:「九叔,韓四是自個人,要不是他幫忙,大頭哪有這麼容易出來。」

    「自個人也不能往這兒帶,你這是壞了規矩!」

    「九叔,他們馬上就要去京城,茶幫死了人不會善罷甘休,我讓大頭跟他們一道去,這一去不曉得啥時候才能回來。他們馬上就要走了,這不算壞規矩。」

    「規矩就是規矩!」一個老頭兒顫顫巍巍的從陰暗處走了出來,一邊打量著韓秀峰二人,一邊冷冷地說:「既然都把人帶來了,就領他看看吧,壞規矩的事回頭再跟你算。」

    「九叔,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少廢話,趕緊看吧,看上啥拿上趕緊走。」

    「謝九叔成全。」

    老傢伙冷哼了一聲,當韓秀峰二人不存在一般又顫顫巍巍地走進陰暗處,緩緩地坐到牆角裡的籐椅上,抱著一紫砂壺閉目養神。

    姜六不想耽誤時間,端著油燈提醒道:「四哥,隨便看,隨便挑。」

    八省行幫的貨為啥不給川幫腳伕背,說到底是不放心,生怕川幫腳伕偷東西,想到這些,看到眼前那一個個箱子,韓秀峰猛然意識到這是個賊窩,是川幫存贓和銷贓的地方。不過川幫不管偷人家多少東西,又關他韓秀峰何事?

    韓秀峰乾脆當作啥也沒猜出一般,同潘二一起開始翻箱倒櫃。

    「胭脂畫粉,這些我們用不上。」

    「這棉布不錯,可以帶點回去做幾件衣裳。」

    ……

    雜貨鋪從外面看不起眼,繞過貨架才發現裡面好大,整個一貨棧!

    潘二越看越激動,越翻越興奮,剛翻出一卷棉布,又從一個麻布袋裡翻出一小袋像鹼似的東西,舉到鼻子下嗅嗅,旋即回頭道:「四哥,這是好東西,我們出那麼遠門,肯定用得上。」

    「啥東西?」韓秀峰接過布袋問。

    「金雞納霜,治寒熱病,治瘧疾的!我見過,不會錯!」

    金雞納霜這可是好藥,韓秀峰沒見過但沒少聽說過,印象中好像是從南洋過來的,金貴著呢,而這布袋裡估計有一斤!

    韓秀峰欣喜若狂,禁不住笑道:「再翻翻,看還有啥我們能用上的。」

    「曉得,你把剛才翻到的歸攏歸攏。」

    川幫的窮腳伕沒啥見識,只曉得偷不曉得偷的是啥,姜六聽在耳裡急在心裡,禁不住湊過來道:「四哥,能治寒熱病和瘧疾的藥可是好東西,你們也用不了這麼多,要不給我們勻點?」

    能治病的藥就能賣錢!

    在巴縣不能出手,但出了巴縣就可以拿出去賣,韓秀峰真捨不得跟他勻,但想到這些金雞納霜終究是他們偷的,也算是他們的東西,只能像割肉似的找來張油紙倒出一小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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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三十六章 潘二的眼力


    不管川幫還是茶幫的腳伕,幫人家背貨僱主都會盯著,能在貨物上做手腳的機會並不多。並且腳伕們雖然窮但不傻,只敢偷普通客商的貨物,達官顯貴的東西借他們幾個膽也不敢動手腳。

    加之能出手的早出手了,平時能用上的也早給用了,送到這間雜貨鋪的贓貨全是些在他們看來既出不了手又沒啥大用的東西,能翻出一斤多金雞納霜簡直是撞了大運。儘管潘二是同興當的少掌櫃,看東西的眼力連韓秀峰都甘拜下風,但翻了近半個時辰也沒翻出多少值錢的或有用的東西。

    二人不想再耽誤時間,乾脆不翻了,把剛才翻到全塞進一口麻袋,背上就走。回來這一路上跟做賊似的忐忑,黑燈瞎火的街巷裡竄出只野貓野狗都會被嚇得心驚肉跳,真應了那句話:做賊心虛!

    回到紙人店,趕緊讓柱子和大頭上門板,上好之後還貼在門板上聽了一會兒,確認外面沒啥動靜,回來這一路上沒被人盯上,韓秀峰這才鬆下口氣。

    潘二打開麻袋,一邊把川幫的贓貨往外拿,一邊笑道:「柱子,我跟你四哥準備了好幾身衣裳,再做衣裳這一路上不好帶,這兩卷布你找個地方收起來,等哪天回走馬再捎給你岳母和幺妹兒。」

    「哪來的?」柱子抱著布好奇地問。

    「不該問的別問,」潘二生怕出事,又告誡道:「你和你娘想做衣裳花錢去買布,幾算沒得穿也不能用這兩卷布做衣裳。走馬離縣城遠,你岳母和幺妹平時又不咋出門,她們做幾件衣裳在家穿沒事。」

    柱子跟韓秀峰一樣大小在衙門當差,聽潘二這一說豈能不曉得這布來路不正,會心地笑道:「曉得,我不會惹麻煩的。」

    大頭一身行頭破破爛爛,羨慕地看著柱子懷裡的布,冷不丁爆出句:「四哥,我沒衣裳。」

    韓秀峰氣不打一處來,冷冷地問:「你身上穿的是啥,布袋裡裝的是啥?」

    「衣裳。」

    「那你還啥沒衣裳?」

    「我沒新衣裳,」大頭低頭看看身上打滿補丁的衣裳,用幾乎哀求地語氣說:「四哥,我真沒新衣裳,從來沒穿過心衣裳。」

    想想也是,他很小就沒了爹娘,到十來歲時還光著屁股滿街跑,直到八爺收留他才有衣裳穿,並且全是別穿剩下的、補了又補、縫了又縫的舊衣裳。想到他穿這一身去京城實在不像樣,韓秀峰沉吟道:「要新衣裳是吧,行,明天去扯幾尺布請四娘幫你做兩身。」

    大頭沒想到韓秀峰真會幫他做新衣裳,樂得心花怒放,嘴咧的老大,想想又忍不住問:「哪個四娘?」

    「對門的四娘,你應該認得。」

    「對門的四娘!」大頭猛然反應過來,頓時苦著臉道:「四哥,對門四娘做的衣裳我不穿,她是給死人做衣裳的,她做的是壽衣!」

    韓秀峰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四娘做的衣裳咋了,死人穿叫壽衣,活人穿就是衣裳。別說你,我和柱子這些年穿的衣裳也全是四娘做的。你個瓜娃子,有新衣裳穿就不錯了,還嫌這嫌那!」

    「四哥,我怕!」

    「腦殼一根筋,人家喊你去打架你就跟著去,人讓你往死裡打你就真把茶幫的人給打死了,現在曉得怕鬼,曉得怕冤魂來索你的命,早幹啥去了?」

    「四哥,我……我……」舉頭三尺有神明,只要是人誰不怕遭報應,大頭是真怕了,我了半天不曉得該說點啥好,竟蹲到牆角裡嗚嗚地哭了起來。

    柱子既恨鐵不成鋼又擔心他又會被嚇出場病,急忙道:「大頭,別哭了,男子漢大丈夫也不怕人家笑話。再說又不是你想打死茶幫那個短命鬼的,是姜六讓你打的。冤有頭債有主,那個短命鬼就算找那也是找姜六,不會纏著你。」

    「真的?」大頭將信將疑地問。

    「你也不想想我是做啥的,我說他不會纏你就不會。」光說是遠遠不夠的,柱子決定給他顆定心丸,走到貨架前拿來一疊黃紙,強忍著笑說:「走,跟我去後院給那個短命鬼燒點紙錢,跟他把話說清楚,讓他要找就去找姜六。」

    「六哥被他纏上咋辦?」大頭傻傻地問。

    韓秀峰被搞得啼笑皆非,忍不住踹了他一腳:「你管好自個兒就行了,姜六用不著你擔心,他福大命大造化大,不怕怨鬼纏身。」

    「六哥是夫頭,碼頭上的人全聽他的……」

    「所以說他福大命大,好啦好啦,趕緊去燒紙,記得多磕幾個頭。」

    ……

    真是個瓜娃子,從來沒見過腦殼有這麼不好使的人,潘二忍不住笑了。韓秀峰卻笑不出來,看著大頭的背影喃喃地說:「潘兄,啟程之後你幫我盯著點。」

    「曉得。」潘二緩過神,連忙從麻袋裡翻出一方硯台,獻寶似的說:「四哥,川幫的那些個腳伕只會偷偷摸摸卻不識貨,依我看這些東西里最值錢的不是那半斤金雞納霜而是這方硯台!」

    韓秀峰雖然在衙門幫著謄寫了六七年文書,卻從未用過名貴的筆墨紙硯,接過髒兮兮的硯台看了看,將信將疑地問:「潘兄,這方硯台比能救命的金雞納霜還值錢,你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沒開玩笑,不過要看賣給誰,要是賣給不識貨的真值不了幾文,但要是遇上識貨的,要他兩三百兩也不算多。」

    「真的假的?」

    「不信你等著。」潘二跑進廚房打來半盆水,又拿來一塊抹布,沾濕了小心翼翼地擦拭,不曉得被川幫扔在雜貨鋪牆角裡多少年的這方硯台,就這麼在潘二手裡露出廬山真面目。

    形如鵝卵,色澤深紫,有一顆鸜鵒眼突出在墨池之中,螺旋紋理分明而細膩。韓秀峰再次拿起,叩之有金屬聲,呵之露珠滿佈。潘二一臉得意,又滴了幾滴水輕磨了幾下,下墨無聲,數磨之後,墨汁立時濃瀋。

    「嘖嘖嘖,果然是好東西!」韓秀峰驚嘆道。

    潘二笑道:「能看得出來,它原來的主人也是個識貨的。四哥,你看看,這裡啥也沒有,說明它原來的主人不敢擅自椎鑿銘文款識。好馬配好鞍,明天我上街轉轉,看能不能找個手藝好的木匠做個紫檀根的硯匣。等到了京城肯定能遇到識貨的,到時候就說是祖傳的,一定能賣出個好價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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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三十七章 要啥沒啥


    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的硯台,從來沒見過更沒用過這個濃瀋的墨汁,問起來不僅不臭而且真有股淡淡的墨香!

    韓秀峰也算半個讀書人,怎捨得潘二把剛磨的墨汁倒掉,見柱子和大頭燒完紙回來了,下意識問:「大頭,你有沒有帶戶口牌?」

    「四哥,啥叫戶口牌?」大頭一臉茫然。

    「就是……就是證明你家住啥地方,家裡都有哪些人的戶口牌。」

    「四哥,你又不是不曉得我爹我娘早死了,沒家也沒屋,哪有那個牌牌兒!」

    潘二禁不住問:「我說大頭,沒那個牌牌兒你咋跟我們去京城?」

    大頭真不曉得啥叫戶口牌,指著韓秀峰理直氣壯地說:「我沒那個牌牌兒四哥有!來前八爺和六哥都說了,讓我跟著四哥,聽四哥的,四哥讓幹啥我就干啥。」

    韓秀峰反應過來,心想別說大頭這個沒爹親沒娘疼的瓜娃子,就算有家有口的平常百姓又有幾個能想到出門要帶戶口牌,因為只要不離家一百里戶口牌就用不上,有時候出了一百里也不一定能用上。但馬上要去的是京城,那是天子腳下,投店住宿沒戶口牌是萬萬不成的。

    再想到潘二磨的墨汁能派上用場,韓秀峰不禁笑道:「沒有沒關係,我幫你填一個。」

    潘二覺得不可思議,驚問道:「四哥,辦戶口牌不用去找保正、里長、鄉約?不要去找官代書?」

    「你忘了我以前是做啥的,不就是一張戶口牌嗎,找他們幹啥!」韓秀峰看著硯台裡濃瀋的墨汁,搓著手笑道:「柱子,我床底下的箱子裡正好有幾張空白的,你上樓幫我拿兩張。」

    「好的。」柱子像看白痴似的看了潘二一眼,得意洋洋地跑去拿空白戶口牌。

    潘二猛然明白過來,不禁帶著幾分自嘲地笑道:「是啊,你之前一直在衙門幫閒,而且正好是戶房的清書。戶口牌一式兩份,戶主一份,另一份要交到縣衙存檔,全巴縣的戶口牌你都有機會經手,手裡有空白的再正常不過,根本用不著去求人。」

    「別說戶口牌,拿人的傳票我也有空白的!」韓秀峰咧嘴一笑,轉身從堆滿黃紙的貨架上取來一支筆,順手遞給潘二:「潘兄,勞駕你幫我拿去洗洗,洗乾淨點。」

    大頭覺得他四哥太有本事,竟一臉崇拜地說:「四哥,我去吧,你是幫我寫那個牌牌兒的。」

    「一邊去,你龜兒子笨手笨腳的別把我的筆弄壞。」

    「一邊去,聽見沒有?」潘二接過筆,眉飛色舞地笑道:「給我記清楚了,我潘長生才是四哥的長隨,只要有我潘長生在,筆墨伺候這種事輪不著你。」

    「不就是洗筆嗎,又不是寫字……」大頭嘴上雖然嘀咕著,但心裡還是覺得筆墨紙硯不是他一個腳伕能摸的,悻悻地站到一邊,等著看他四哥舞文弄墨。

    「四哥,咋還有這麼多。」柱子蹬蹬蹬跑下樓,遞上一疊空白的戶口牌。

    「我哪記得,只要兩張就夠了,其他的先收著。」

    「我收著也沒啥用。」

    「有用沒用回頭再說,」韓秀峰把最上面的兩張攤到八仙桌上,從潘二手裡接過剛洗乾淨的筆,用筆頭輕輕醮了一點墨,邊填邊喃喃地說:「朝天黨袁大頭年二十一歲,系本縣朝天坊籍街民……現在房產無,別方房產無,在縣冊田無,父母均故,妻氏子無,已冠丁男無,義男共無,佃客佃主無,老人婦女俱無……」

    柱子沒少見韓秀峰幫人家填戶口牌,忍俊不禁地說:「大頭,你這戶口牌最好填了,啥都是無!」

    「無是啥?」大頭傻傻地問。

    「就是沒有,沒爹沒爹沒屋沒田沒婆娘沒娃,要啥沒啥,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我本來就要啥沒啥,你又不是不曉得,這有啥好笑的。」儘管被柱子笑話,但大頭依然很高興,因為他至少有了戶口牌,有了一樣真正屬於他的東西,竟也跟著笑了起來。

    這時候,韓秀峰已填好坊正、街約和官代書的名字,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確認無誤,開始填第二張。

    潘二忍不住拿起剛填好的戶口牌,一邊吹著未乾的墨跡,一邊好奇地問:「四哥,大頭這個戶口牌咋跟我的不一樣,啥叫朝天黨朝天坊?」

    不等韓秀峰開口,柱子就笑道:「這有啥好奇怪的,大頭雖要啥沒啥但也算城裡人,城裡不是十戶編一牌,十牌編一甲,十甲編一保,而是編為若干黨,黨轄若干坊,全城共二十九坊,太平坊、宣化坊、巴宇坊、東水坊、翠微坊、朝天坊、金沙坊有沒有聽說過,全屬朝天黨。」

    「所以城裡就沒有保正鄉約,只有坊正街約?」

    「正是。」

    潘二真不曉得這些,想想又問道:「那城外呢?」

    柱子心想你潘家有錢又咋樣,說到底還不是鄉下人,禁不住笑道:「曉得啥叫『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嗎,城外就叫附廓,既不編黨也不編坊,而是編成廂,城牆外那一圈共編為太平、太安、東水、豐碑、朝天、西水、千廝、洪崖、臨江、定遠、望江、南紀、金紫、儲奇、人和一十五廂,也就是常說的附廓十五廂!」

    「還有這說法,以前我不咋來縣城,哪曉得這些?」潘二不想再被柱子當成鄉下的土包子,立馬岔開話題:「四哥,你字寫這麼好,一看就曉得沒少讀書,咋不去考個功名?」

    「柱子,等墨跡幹了把這張收好,哪天去衙門幫我捎給陳叔,請他塞進戶冊存個檔,免得大頭在外面得罪了啥人,外地衙門發文過來查無此人。」韓秀峰把剛填好的第二張遞給柱子,回頭解釋道:「潘兄,考功名哪有你說得這麼簡單,考官從四書五經裡隨便挑出一句讓你引經據典做文章,不熟讀聖賢書這八股文章咋做?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且不說考舉人考進士,就是考秀才也沒那麼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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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四當官 第三十八章 術業有專攻

    四人睡的很晚,還想早上多睡會兒,結果天一亮四娘就跑來咚咚咚砸門。

    原來渝中坊昨天下午死了個人,在她家訂的壽衣,在隔壁訂的棺材,既然要辦喪事紙人紙錢自然不能少,所以一大早來叫柱子趕緊準備,等會兒連同棺材、壽衣一道給人家送過去。

    靠在衙門做仵作賺不到幾個錢,有買賣上門不能不做,柱子不敢偷懶,韓秀峰也急忙起來幫著準備。

    潘二不懂這些也不想摻和這麼晦氣的事,乾脆把大頭叫起來生火淘米做飯,柱子和韓秀峰不緩不慢地把紙錢紙人準備好,早飯也正好熟了。

    吃完飯,韓秀峰上樓取了兩張銀票和幾十文錢,叮囑道:「大頭,我和潘兄上街買點東西,柱子等會兒也不曉得要不要出門,不管他出不出門,你都得給我在家好好呆著。」

    可能是前兩天因為打死人的事受了驚嚇,大頭連續兩夜沒睡好,所以昨晚睡的很香。心想這個陰森森的地方夜裡都沒鬧鬼,白天應該也沒啥事,他膽子比之前大了許多,竟咧嘴笑道:「四哥,你是不是上街扯布給我做新衣裳?」

    「對。」韓秀峰嘴上說著對,心裡卻想著你個瓜娃子除了新衣裳還曉得啥。

    「那你們快點去,我不瞎跑,我就在家呆著。」

    「好,記住你自個兒說的話。」

    ……

    潘二本就是個閒不住的人,一出門就興高采烈問:「四哥,我們是先去扯幾尺布,還是先去找人做硯匣?」

    韓秀峰邊走邊跟正在卸門邊準備做買賣的街坊鄰居們點頭打招呼,邊笑道:「布莊就不用去了,剛才我跟四娘說過,布她幫我去扯。反正衣裳是她做,扯多扯少她心裡有數,我們兩個大男人哪懂這些。」

    「這倒是,」潘二想想又問道:「四哥,你打算幫大頭做幾件衣裳?」

    「出門不比在家,不能穿得像個叫花子,我讓四娘幫他做三身,兩身春秋二季穿的,一身是棉衣,要是趕得上再幫他做幾雙鞋。」

    「四哥,你對他真好,遇你真是他龜兒子八輩子修來的福分。」

    「主要是看他可憐,從小沒爹沒娘,又是跟我和柱子一起耍大的,小時候我因為是鄉下來的,柱子因為家裡是做仵作的,我倆沒少被周圍的娃欺負。一時間想不起是咋遇到大頭的,反正自打認識他之後,每次打架都喊他,我和柱子也就再也沒被欺負過,只有我們欺負人的份兒。」回想起孩童時的趣事,韓秀峰禁不住笑了。

    潘二忍不住笑問道:「四哥,這麼說大頭小時候就喜歡打架?」

    「也不是喜歡,是除了我和柱子沒人跟他耍!他不是沒爹沒娘嗎,平時吃了上頓沒下頓,更別說衣裳了。那麼個頭還光著屁股在外面跑,渾身髒兮兮的,腦殼又不好使,街巷裡那些娃不但不會跟他耍還怕他。」

    「你們不怕?」

    「柱子打小就給他爹打下手,死人不曉得見過多少,還怕啥子活人!我跟我叔一進城就借住在柱子家,死人也見過不少,一樣不怕。再說大頭那會兒比現在還好哄,只要給點東西他吃,你讓幹啥他就啥,讓打誰他就沖上去跟人拚命。」

    潘二突然有些羨慕韓秀峰,甚至有些羨慕柱子,覺得韓秀峰和柱子小時候比他小時候好耍,想到他小時候總是被老頭子和大哥潘長喜教訓,心裡很不是滋味兒,連忙岔開話題:「四哥,不去布莊那我們先去哪兒?」

    「先去做硯匣,你平時不咋進城,哪曉得去哪兒找。」

    「也是,縣城這麼大,要是讓我一個人上街,轉著轉著真會轉得暈頭轉向找不著家。」

    「我正好曉得有個老木匠會做這些,他專幫胭脂店和首飾店做匣子,做得可好看了,有時還幫人家在匣子上雕花描金鑲西洋的鏡子,做個硯匣應該不在話下。」

    潘二沉吟道:「這是肯定的,就找他。不過四哥,我們要做的是硯匣,是給讀書人用的,我覺得料一定得用上好的,但式樣不能太花俏,看上去要越古樸越好,你覺得呢?」

    韓秀峰覺得他的話很有道理,不禁笑道:「潘兄,你家是開當鋪,你打小就看著你爹和你哥在櫃上收東西,論眼光眼力我是遠遠比不上的。硯匣到底咋做,你做主。以後再遇到這些事,主意也由你拿。」

    「四哥,沒想到我潘長生還有點用是吧?」

    「用孔聖人的話說這叫三人行必有我師,用行話說你這叫術業有專攻。」

    「啥師不師的,也別說啥攻不攻,我潘長生也就這點小能耐,要是讓我去幹別的還真不行。」潘二油然而生起一股成就感,想想又問道:「四哥,做完匣子我們去哪兒?」

    「去道台衙門。」

    「去道台衙門幹啥?」

    韓秀峰下意識摸摸揣在懷裡的銀票,無奈地說:「我不是捐了個官嗎,我們不是馬上就要去京城投供補缺嗎?既然捐了官而且要做官,自然不能沒身官服。本想著等到了京城再置辦,畢竟京城官多賣官服的也多,置辦起來能少花點銀子,但解運滇銅的船又不是那麼容易上的,沒身官服會被那些個運官更瞧不起,只能多花點銀子先置辦一身。」

    潘二好奇地問:「道台衙門有官服賣?」

    「道台衙門又不是織造府哪有官服賣。」

    「你不是說去道台衙門買嗎?」

    韓秀峰笑了笑,耐心地解釋道:「道台衙門不賣官服,但道台的屬官賣。前天晚上在道台衙門戶房做書吏的六叔不是來過嗎,他說道台衙門的倉大使剛捐了個七品頂戴,以前的那身九品官服自然用不上了,我們去問問,能不能便宜點賣給我。」

    潘二喃喃地說:「四哥,朝廷咋這樣,你都捐了官咋還要你自個兒置辦官服?」

    「朝廷就是這樣,」韓秀峰摸摸鼻角,笑道:「別說我這個用銀子捐的九品芝麻官,就是軍機大臣和總督巡撫一樣得自個兒去置辦。說出來你不一定信,那些個大官把皇帝哄高興了,皇帝賞他們個雙眼花翎或賞穿黃馬褂啥的,其實只是賞了個榮耀,雙眼花翎還有啥子穿黃馬褂到頭來還得自個兒去買。」
V123210 發表於 2019-6-25 07:13
韓四當官 第三十九章 千里做官只為財

    找到專做各類匣子的木匠鋪,在鋪子裡挑了一塊上好的紫檀根,跟老木匠交代清楚要做成啥式樣的,留下木料錢和工錢,二人又直奔川東道衙門。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

    巴縣城的路雖不是蜀道,但一樣不好走,整座城本就築在山上,大小街巷全是山路,一會兒上坡一會兒下坡。潘二從小沒吃過苦,走著走著就走不動了。看著他那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樣子,韓秀峰乾脆停下腳步,坐在路邊的石頭上陪他歇會兒。

    「這兒咋就沒個茶館,有個茶館就好了。」潘二擦了一把汗也坐了下來。

    「下面就有,坡底左拐不遠有一個家。」

    「算了,我還是先歇會兒。」潘二腿肚子都在抖,實在走不動了,一邊揉著腿一邊好奇地問:「四哥,你們總說道署道台衙門的,這道台到底是啥官,到底是管啥的?」

    馬上就要一起京城,韓秀峰覺得應該跟他說說衙門裡的事,隨手摘下片樹葉,邊折弄著邊說道:「道台是尊稱,就像喊知縣要喊大老爺,喊知府要喊府台一樣,正四品,官名挺長,按公文上的說法叫分巡川東道加兵備銜兼理夔(kuí)關稅務。」

    「道台是正四品,知府是幾品,是道台大還是知府大?」

    「知府只是從四品,道台當然比知府大。」

    「這麼說道台能管重慶知府?」

    「何止管重慶知府!」韓秀峰扔掉樹葉,如數家珍地說:「重慶府你應該曉得的,轄巴縣、江津、長壽、永川、榮昌、綦江、南川、銅梁、大足、璧山、定遠十一縣。外加合州、涪州兩個散州和江北廳,合稱為重慶十四屬。」

    韓秀峰說的這些州縣,除了巴縣潘二隻去過江津和璧山,而且還因為這兩個縣與走馬崗交界,想想帶幾分不好意思地笑道:「這些地方我曉得一半,還有一半沒咋聽說過。」

    「沒聽說過也沒啥,沒事誰會跑那些地方去。」韓秀峰笑了笑,接著道:「一個重慶府就管這麼多地方,道台管的地方更多,不光轄重慶、夔州、綏定三府,忠州和酉陽兩個直隸州,城口和石和兩個直隸廳,還加兵備銜!」

    「管的地方大我曉得,加兵備銜啥意思?」

    「加兵備銜就是能管重慶鎮,能管綠營!」見潘二似懂非懂,韓秀峰笑看著他解釋道:「重慶鎮總兵那可是正二品,可正二品又能咋樣?不管前朝還是本朝都是文貴武賤,總兵雖說是正二品但終究是武官,別說見著道台要自稱卑職,見著府台都要客客氣氣。」

    「我曉得了,我曉得了,這道台不就是戲文裡說的上馬管軍、下馬管民嘛!」

    「差不多!」韓秀峰點點頭,接著道:「川東道不光要盤查轄下各府各直隸州和直隸廳的錢糧、緝審命盜,遇地方詞訟要聽受審斷,遇有犯上作亂要領兵彈壓,同時還兼理夔(kuí)關稅務。」

    「兼理夔關稅務啥意思?」

    「沒聽說過夔關?」

    「沒有。」潘二搖搖頭。

    韓秀峰心想你不管咋說也是同興當的少掌櫃,咋連夔關都不曉得,但還是笑道:「沒聽說過沒啥,反正我們坐船去京城肯定要經過,據說那不光是我們四川也是全大清最大的商稅榷關之一,就是對過往川江的商船徵收商稅的地方。」

    「江上的船隻要從它那兒過,不管來還是去,全得交錢?」

    「當然,不然還叫榷關。」韓秀峰不由想起一句話,竟搖頭晃腦地說道:「貨之出荊襄,達吳粵,與夫諸貨之入蜀者,無不道經三峽,途出夔門。這個夔門說得就是夔關,夔關收的稅一部分上繳藩司,一部分上繳戶部,所以官銀中就有夔關稅銀,銀錠分十兩、五兩、二兩半三種,鑄出來的大小和形狀跟各地官府鑄的官銀不一樣。」

    潘二對夔關不感興趣,只對銀子感興趣,禁不住嘆道:「我的乖乖,管稅關,還管鑄官銀,這是肥缺,做一年道台能賺多少銀子!」

    「道台一年能賺多少我不曉得,幫道台管銀庫的倉大使一年能賺多少我也不曉得,只曉得這個倉大使上任不到兩年,不光幫他自個兒捐了個七品頂戴,還捐了加三級記錄一次。」

    「捐個七品官要多少銀子?」

    「四千六百二十兩。」

    潘二喃喃地說:「他捨得花四千多兩捐七品頂戴,說明他撈得遠不止四五千兩。」

    韓秀峰深以為然:「這是自然。」

    潘二想想又問道:「四哥,你剛才說的加三級和記錄一次啥意思。」

    這個解釋起來很麻煩,但說到這份上了不解釋又不好,韓秀峰只能耐心地說:「朝廷對京官和外官是要考績的,對京官考績叫京察,對外官考績叫大計,凡官員立有功績或經考核績優者可交部議敘,給予紀錄或加級。加級共分三等,也就是加一級、加二級、加三級。加一級之上又有加一級紀錄一次、加一級紀錄二次、加一級紀錄三次。」

    「可是捐這個又有啥用?」

    「有用,有大用!」韓秀峰站起身一邊往坡下走,一邊笑道:「等更好的缺空出來,同級官員中加級記錄多的會被優先補用。要是在任上有虧空或斷錯了案,哪怕因為貪贓枉法被查辦,也能用加級記錄來折抵。輕的不會被革職,重的不會被下獄,你說捐這個加級記錄有沒有用?」

    「有用,」潘二總是明白了,不禁笑道:「四哥,等你補上缺做上官賺到錢,捐不捐更大的官不著急,這個加級記錄一定是要捐的,這就是花錢買平安,捐了之後至少能多做幾年官。」

    「潘兄,你想的還真遠。」

    「未雨綢繆,這就是你說的未雨綢繆!四哥,你想想,我們拋家棄子、千里迢迢去京城投供圖個啥,不就是為了當官發財!要是官做上了卻做不長,那賺啥錢,發啥財?」

    真是個人精!

    一點就透,且能舉一反三,對在走馬老家聲名狼藉的潘二,韓秀峰竟不得不刮目相看,不禁回頭調侃道:「潘兄所言極是,等我們補上缺做上官賺到錢,不急著捐更大的官,也不急著替我叔還你家的銀子,而是先去捐個加級記錄,先花錢買個平安。」

    潘二豈能同意,急忙道:「四哥,我看還是先還你叔借的銀子好點,總背著債你心裡也不踏實,再說多背一天就要多算一天利息,不換算,真不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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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