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說狐 出了崇光坊,周昂還是先回了一趟家。 他得先去把錢放下。 一顆狐狸心,早起出門的時候在巷子裡,就尋一條狗扔過去了,眼看著吃掉的,狐狸的屍首賣了一千兩百五十文錢,她留下的那身衣服摸上去料子不錯,但舊衣服不值錢,只賣了三十文,倒有一根銀簪是值錢的,可惜不是什麼做工精湛的東西,到了銀舖一稱,重二兩二錢,好說歹說,只肯給到二兩三錢足銀,周昂也懶得計較,乾脆就賣了。 主要是怕被母親和妹妹發現,這等女子的飾物,不大好解釋。 換成散碎銀子反倒好說了,就說是某位好友相贈,在這年頭也不是什麼稀罕事情。說得過去。 回到家,把錢都藏好了,又仔細打量一遍,自己房間裡倒是沒留下什麼多餘的痕跡,連一點血跡也已經湮進黑泥裡,但聞著多少還有些淡淡的血腥氣。 於是他跑到廚房去,捧了一把草木灰來撒上,果然就沒了味道。 他這才洗了手,出門到廟裡去。 其實這一夜過來,他的心情已經平靜了許多。 緊張、興奮、激動、後怕,等等這些情緒,大多都已經或正在散去。 等到上了“山門”,見了鄭桓師叔,他盡量不用什麼誇張的辭色,把昨天晚上的發生的事情,很平靜地說了一遍。 聽到周昂製作出那樣一張“奇怪”的符,居然還真的生效了,鄭桓師叔的神色有些複雜。隨後什麼狐妖居然沒被自己騙住,當晚就趕過去殺自己之類的,他的表情反倒是絲毫不覺有異。 等到事情都說完了,他緩緩地開口道:“狐性狡詐且兇殘,此獸之本真,不足為怪。殺了就好,殺了它,你就算是了結了這番因果。” 週昂點點頭,沒說話,似乎是在等著鄭師叔再說點什麼。 但鄭師叔卻好像是已經說完了的樣子,這時候反倒是小敖春問:“師伯,那狐狸呢?不是死了嗎?你怎麼沒拿來?” 周昂看看他,道:“拿來幹嘛?拿來這裡?” 敖春倒好像是比他還驚奇,“狐狸肉可以吃呀!” 周昂無語片刻,才道:“吃什麼吃,都說狐狸肉難吃死了。那顆心被我扔給狗吃了,屍首讓我賣了。” 敖春聞言頓時哎呀一聲,“賣了?” 周昂看看他,又看看鄭桓,道:“是啊,狐狸皮還是很值錢的,總不能挖個坑埋了吧?太浪費了。當然還是賣掉的好!” 敖春又嘆一聲,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很認真地說:“師伯,狐肉不難吃的。” 周昂不理他,看看鄭師叔,問:“師叔,我把它賣了,沒事兒吧?我記得你此前為我講解的時候提到過的,妖本無族,只有極少數天妖,才是有傳承的,我昨晚殺的那隻狐狸,毛色黃灰間雜,顯然不是天狐。 鄭桓點點頭,“嗯”了一聲,道:“妖生天地間,乃靈氣滋發而生,是故妖無族、無後、無傳承。只有極少數天妖,已經跳出了桎梏,有了自己的傳承。” 說到這裡,他嘆口氣,道:“也正是因此啊,我人族才能佔天地大道,築萬代昌盛之業,否則的話,人早就被殺乾淨吃乾淨了。” 他笑笑,道: “此便是天道。” 周昂點點頭,不說話,繼續看著他。 過了片刻,鄭桓師叔終於無奈地扭頭看過來,問:“你還想問什麼?” 周昂忍不住提醒他:“師叔,我制符成功了!” 鄭桓笑笑,道:“既然你提到製符,師叔就多說幾句。你制的這道符,雖說起了奇效,但委實的不足以慶。” “其一,此符太過行險,早一刻無用,晚一刻已死。若那狐妖直接揮刀砍了你的腦袋,你這符,又有何用?” “其二,此符太過譎詐,且不必說實力遠比你高的人或妖,便是實力遜色於你的,只要稍有提防,生了克制之念,你這符,仍是無用。” “由此,你昨晚雖然僥倖行險成功,殺了那妖狐,但實在不足借鑒。你的成功,只是因為對方認為你仍是凡人,因此太過大意了。” 鄭師叔說的這顯然是煌煌正理,周昂自然是老老實實低頭受教。 一直等說到最後,鄭桓鄭師叔才終於笑瞇瞇地說了一句,“唔,不過麼,你居然能那麼快就悟通了製符的玄妙,悟性不錯。” 周昂聞言,這才終於笑了笑。 雖然師叔把自己擊殺狐妖這件事,批得狗血噴頭,就差直接說自己是走了狗屎運才僥倖沒死了,但最後他畢竟還是誇了這麼一句的嘛! 鄭師叔可是不常誇人的。 不過周昂的笑容剛起,鄭師叔卻又忽然問:“賣出去之前,妖毛你可剪了?” 周昂愣了一下,問:“妖毛?什麼妖毛?” 這次輪到鄭桓稍稍愕然,旋即他才敲敲腦袋,道:“啊……看來是還沒講到這裡。那你可能會有些小麻煩。當然,也可能沒有。” ………… 崇光坊,魯氏皮貨行。 大白天的,鋪子裡忽然就上了板子關了門,一家鋪子連魯大員在內,賬房伙計合計共六人,都聚在院子裡。 魯大員的聲音有些發顫,卻依然帶著一絲兇惡的意味,“今日之事,非我一人之事,有些事情你們也都聽說過,一旦消息洩露出去,被別的狐仙知道了,非止我,便你們,也難逃殺身之禍!” 底下賬房伙計們,也都嚇得夠嗆,那剛才因為惦記著賺一筆好錢而疏忽了,錯把這狐仙收到手裡的頭等大伙計,此刻更是跪在地上,嚇得腿有點篩糠。 是以此時聞言,大家都一連聲地答應—— “絕不往外說!” “那狐仙老爺豈是好惹的!定然不能說,家裡婆娘也不說!” 等大家都亂紛紛地賭咒發誓完,魯大員回頭又看了那狐仙一眼,心裡暗暗咒罵兩句“書生害我”,然後道:“只是不說還不行,那狐仙老爺,都是有道行的!就算你我都做了啞巴,它們說不定也能查到咱們鋪子裡,到時候還是難逃一死!”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越發麵色煞白。 嚇唬夠了,魯大員這才道:“所以,咱們還得再想些辦法,看怎麼才能躲過這場禍事!眾人都在,都說說,出出主意,待事情平息,老爺給重賞!” 大傢伙兒愣了一會兒,不知道是不是牽涉到自己的生死問題,此刻大家都特別踴躍,很快就把各種辦法都提了出來。 有說該去請些和尚道士來做一班法事的,也有說該去大相國寺上香的,還有人說該出去找高人來捉妖的。 當然,還有人說,豁出去一張皮子而已,不如就一把火燒了那狐仙,大火一過,哪還有什麼痕跡留下! 別管靠譜不靠譜,那魯大員都只是一一聽著。 到最後,跪在地上始終不敢起來的大伙計忽然說:“老爺不知還記不記得,每年衙門裡都有人來,說萬一遇到妖邪之事,一定要第一時間報官,據說縣裡的縣祝老爺,就是專管龍王和山神的,許是能料理此事?” 這個提議一出,大家都愣了一下。 無它,這個年頭,等閒的沒人願意跟官府打交道。 官大一級尚且能壓死人,更何況官民之間的差距有若霄壤,一旦有什麼事情跟官府打了交道,再想脫身出來,那不死也得脫層皮。 於是回過神來,大家紛紛道:“這是什麼道理!那官老爺怕是比狐仙老爺還狠咧!他不來找咱們,咱們倒去找他們?” 也有人說:“那縣祝老爺,能管了山神爺跟龍王爺?怕是不能吧?我覺得怎麼也得是太守老爺的大印,才能轄制得住那山神老爺!龍王爺更不用說,得皇帝老子親自跟他打!縣祝老爺怕也就只能管管咱們本地的土地爺爺跟城隍爺爺!” 有人反駁說:“也不盡然!那官老爺都是奉了皇帝老子敕令的!等閒的龍王爺,怕是打不過皇帝老子的敕令!大前年天旱,縣祝老爺祈雨,不就成了?那就是皇帝老子給的威,龍王爺不敢不發雨!” 此言一出,大家紛紛點頭稱是。 別的不知道,大前年那次大旱,縣祝老爺是真的祈雨成功了。靈江邊那一場盛大的法事,和隨後的一場甘霖,可是大家都親身經歷過的。 而且魯大員雖然不時常在鋪子裡盯著了,但衙門裡每年都有人到自己鋪子來知會的事情,他也是的確知道的,甚至還親自接待過幾次。 只不過以前他都當那是衙役們藉機刮油,每次都要心疼那二三十文的“告訴錢”,卻是從來沒想過,如果真的遇到事情,是真的可以告官的。 但到了這個時候,想想那幫賣豬肉的和尚,還有賣符賣丹的道士,魯大員心裡一狠,道:“日他娘咧!便如此行!” 說罷,他吩咐道: “找個布袋與我裝了那狐仙,我去縣祝老爺的衙門走一趟。” |
第二十九章一張皮 崇光坊,魯氏皮貨行。 魯大員飯後打著飽嗝,坐在鋪子的角落裡慢慢地吹茶喝。 他們家經營皮貨行已經是第四代,名氣早已打開,這翎州往西北、往西南是好大一片連綿的山區,雖然山不高,但山貨不少,吃山貨這碗飯的人自然也多,魯氏皮貨行算是其中的佼佼者,甚至是能直接跟長安那邊的大貨行過貨的。 到如今,櫃檯裡有賬房,櫃檯外有伙計,已經不用魯大員親自去忙活什麼。 而且幾十年四代人的經營,魯氏皮貨行也早已過了進山收貨的階段,這附近許多縣里的小貨行,都喜歡把貨過給他們,也經常有貪那百十個銅錢的便宜,走遠路到這郡治所在來,循著名氣,偏要把貨賣給魯氏皮貨行的獵戶。 這些都是生意,但魯大員只需坐鎮即可。 可巧今日一大早,鋪子才剛下了板子開門,就有一書生打扮的年輕人,拎著個大口袋來了,有伙計接待了,一問,東西掏出來,竟是上好的一張狐狸皮。 魯大員一邊喝著茶,一邊冷眼看著。 遠遠看他就知道,這狐狸個兒大,皮毛油亮,雖然毛色略雜了一些,但斑紋很漂亮,收過來料理出來,拿到長安出貨時,少說也是十貫往上的貨色。 那長安豪貴人家多,天氣又比翎州要寒冷不少,上好的狐狸皮、貂皮,都是天價,像這張皮子,若是在長安有坐地的店面,候著賣,賣個二三十貫也不在話下,而等到做成了東西再賣,折下來怕就得五十貫往上了。 每層吃每層的飯,長安的五十貫也並不值得羨慕。 魯大員喝著茶,冷眼瞧著自己的伙計把手裡的狐狸翻了個個兒,開始出話了,“這是一張好皮子,通體無傷,能出東西,客人要賣多少?” 那書生明顯有些稚嫩,問:“你給多少?” 一聽這個,魯大員就知道,這單買賣成了,少賺不了。 知道行價的哪會問這個。 果然,自己的伙計猶豫了一下,道:“我給您準準一貫錢。包您是這翎州城裡的最高價,再去到別處,您拿不到這個價!” 那書生猶豫了一下,道:“一千文太少了,一千五百文!” 聽到這個,魯大員嘴角抽動一下,連聽都懶得再聽了。 魯氏皮貨行向來號稱是童叟無欺,做的是公平的買賣,但這不欺也得看是對誰,若這皮子是個相熟的獵戶拿了來,行情都是熟知的,沒有個三貫四貫的,他豈肯把與你?但這人一看就是個書生,不知行了什麼好運,哪裡撿了來一隻死狐狸,貿貿然就跑來賣皮子,一貫錢已是童叟無欺。 果然,他這邊一盞茶吹著差不多喝完了的工夫,那邊就已經談妥了。 那書生雖也講價,卻似乎也並不執著,被伙計強調說不是乾皮子,還要動手剝皮,這就多了一道活計,又狐狸乾瘦,通體也剝不出三斤肉,竟是不夠工錢云云,於是一千兩百五十文就賣了。 這是一樁好買賣。 賬房上入了賬,支了錢,那書生就用原口袋裝了錢,拎著走了。 魯大員喝完了茶,又坐在裡面看了一陣子,就起身到了後院,翻翻撿撿地看著院子里處理到一半的皮子,又盯了一會兒兩個伙計硝皮子,就見前面把上午剛收的幾張皮子和兩件死物都拎了來。 又瞥見那狐狸,毛色越看越漂亮,他隨口吩咐道:“這狐狸能出個好料子,下刀剝皮的時候小心些,若壞了皮子,需得好賠!” 伙計們答應了,他轉身就要往外走,打算去到坊裡隨便轉悠轉悠,或去光壽坊那邊碼頭轉轉看看。 可還沒等他走出去幾步,就听見後面忽然嗷的一聲,嚇了他一跳,正要開罵,已經有伙計大喊道:“老爺快來!這東西不對!” 魯大員眉頭大皺,幾步走回去,“放你娘的屁!哪裡不對了?” 那伙計戰戰兢兢,指著地上的死狐狸,道:“這……這……這是狐仙老爺!” “啊? ” 魯大員嚇了一跳。 乾皮貨這一行的,每日介都免不了與這些畜生打交道,尋常事,自是嚇不到的,但有一件例外,那就是狐仙、黃大仙之類。 這世上關於狐仙的傳聞多了去了,尋常人自然是都當故事來聽、來講,但時日長久,總有真個撞到邪的,是以規矩是說不上的,但有些傳說就真的是有。大部分時候自然是碰不上,可一旦碰上,便不是善局。 狐仙盡有好的。 某郡某縣某生,家境貧寒,不意竟為一狐仙看中,結成姻緣,傳說那狐仙都有五鬼搬運之術,在那狐仙暗助之下,不上兩年,那書生家就置了大宅,又兩年,竟得郡守青眼,點了茂才老爺,隨後便做了官。 這可不是大運氣麼?這可不是好狐仙麼? 但狐仙也有的是兇殘的。 某郡某縣某人,山間獵戶,某日行獵,意外射殺一狐,大喜,因毛色極佳,賣了一筆好錢,可不過三日,一戶七口竟然橫死在家,死者人人背箭矢,一如被他射殺的畜生那般。隨後又二日,收了狐狸皮的皮貨行,又有四人暴斃,遂轟動方圓百里,當地官府破案不得,最終不了了之。 這不是狐仙老爺做下的,又能是誰? 說不得就是那被射死的狐仙的親朋好友了! 當然,這都是傳說故事,現實中的話,魯氏經營皮貨行四代、數十年,倒還並不曾遇到這等事情——話又說回來,那狐仙老爺都是有道行的,哪裡是隨便什麼人就能殺死的?它的皮毛又豈是尋常可得? 去往長安出貨的時候,與人閒談,倒是也聽過不少貴冑人家的故事,其中就有傳說,長安城中頂級貴重的人家,是真的喜歡高價專門收購狐仙的皮的——他們都是老爺,自然不怕,可下面的皮貨行有幾個夠膽子買賣這個? 魯大員生得五大三粗,又常年走貨,膽子算大的,但此時也有些發怵,問:“哪裡就看出是狐仙老爺了?” 那伙計猶豫了一下,怕得不行,拿手裡的剝皮刀小心地撥開狐狸耳朵,指著那耳後,道:“您瞧!瞧……” 魯大員湊近了看,才見那狐狸耳後竟比尋常狐狸多出兩根細長而晶白的長毛。 愣了一下,腦子裡才忽然回想起傳說中狐仙的特點,他嚇得激靈靈就是一身白毛汗,當場就幾乎要一屁股蹲下。 “娘咧!” |
第二十八章借君心肝一用 這一刻,周昂心裡百爪撓心一般,痛苦地連眉毛都擰了起來。 居然那麼快就來了! 我就差一點了啊!哪怕再給我一兩個時辰也好,讓我再琢磨出哪怕一道符,多少也能更保險一點啊! 現在我手裡只有這一張符,鬼知道它管用不管用! 看來上午飆演技是飆失敗了。 怎麼辦? 怕不怕? 怕。 怕得要死。 腦子裡心念電轉地過了幾個念頭,周昂深吸一口氣,略有些誇張地一把將桌子上裁紙用的小刀攥到手裡,然後起身,轉過身去。 另外一隻手則似乎只是順勢地,把那張墨跡剛剛乾了的符,抓在了手裡。 漆黑的房間裡,周昂目能視物,卻故意裝作什麼都看不見,眼睛緊急地在房間裡來回巡視,緊張地手有些抖。 噗地一聲,似乎是有人吹了口氣,油燈不點自著。 一時間光明大放。 那女子妖嬈且嫵媚,俏生生地立在周昂身前三步之外。 “郎君竟已知道害怕了?那道人說了多少歪理與你聽啊!” 周昂手裡的刀子緊張地往前一遞,“你別過來!” 頓了頓,他說:“我好不容易活過來了,我不曾到處請人抓你,我只想好好地活下去,你非要殺我不可嗎?” 那女子聞言噗嗤一聲失笑,俏生生地問:“誰要你的命了?明明是你自甘自願的!奴奴只是順手而為!” 頓了頓,她道:“既是郎君不願,妾又怎會為難與你?” 周昂握刀的手都在哆嗦,“我現在就是不願了,你……你走吧!你曾與我諸多甜蜜,卻也取了我性命,你我就此兩清,從此各不相擾! ” 那女子聞言又笑,忽然向前邁了一步,嚇得周昂趕緊後退,腰背一下子懟到書案上,發出“哐”的一聲。 “你別過來!” 女子又笑,“你原本打算的是明天就走,對嗎?” 周昂聞言,臉色瞬間漲紅,“你……你……” 女子終於收起笑意,聲音亦帶了些冰冷,道:“妾當然知道!似你這般負心郎,這些年來,妾已見過不知道多少了。” “我負心郎?你……” 女子聞言眉眼一挑,忽然又笑,竟是霎時間帶了說不出的魅惑之意,“郎君要走就走便是,妾一女子,怎得阻攔?郎君要負心便負心就是,你我人妖殊途,便負了妾,妾又能怎麼樣呢?只是,你我畢竟夫妻一場,臨走之時,妾有一心愛之物,想要問郎君討來,以作餘生之紀念,不知可否?” “你想要什麼?” “願藉君心肝一用,可否?” “你……” 退無可退,手中那小得可憐的裁紙刀被晃來晃去,“你別過來!你、你、你… …你別過來!你再敢向前一步,我就要叫人了!” 女子聞言笑道:“郎君要 叫的話,叫就是了。說不定真能有人聽到呢!” 頓了頓,她眉眼婉轉,“比如,隔壁那老嫗和小姑娘,卻也都是赤紅的心肝,一發吃了,豈不美哉?” 周昂張口結舌。 “你……你好歹毒的心,我母親與妹妹……你別過來……” 叮的一聲,裁紙刀被她輕易地拂落在地。 周昂已經嚇得面色煞白。 一隻纖纖玉手伸出來,霎時間指甲變長,直切心臟。 周昂甚至來不及伸手阻攔,便覺得自己的心臟似乎已經被她一把攥住了,頓時劇痛與抽搐的感覺同時襲來。 周昂幾乎用上了自己畢生以來最大的毅力,才能在這般劇痛之下,還勉強保持著那一絲的清醒。 “完了,千萬不要來不及用……”他腦子裡想。 女子此時直視他的眼睛,笑得百媚千嬌,“郎君,別矣!” 她指尖忽然用力,周昂只覺一股劇痛揪得自己心腔一空,就在此時,他握著符的左手用力一捻,隨後便眼前一黑,馬上就要昏倒。 但下一刻,那劇痛仍在,他卻忽然就清醒過來。 面前女子在搖曳不定的昏黃燈光下,顯得格外的楚楚動人。 她手中托著一顆砰砰直跳的心,臉上卻漸漸轉為驚駭之色,“這……你……” 說話間,她身子一晃,幾乎摔倒,卻似乎瞬間想明白了什麼,抬手就要把那心臟放回自己左胸,但這一刻,周昂卻忽然撲過去,一把拍飛了那心臟。 連帶著,兩人砰地一聲摔到了地上。 她已經面色煞白,甚至動彈不得,只是用微弱的氣息,苦苦地哀求道:“週郞,妾錯了,你若饒我這一遭,奴奴願此生侍奉……郎君……郎君……” 周昂大口地喘著氣,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的臉色越發蒼白,甚至連想說的話都沒有說完,就沒了氣息。 長出一口氣,有些後怕的周昂正想站起身來,離她遠些,卻見那屍體忽然抖動起來,嚇得他連滾帶爬,瞬間往一旁閃出了好遠,扭頭再看時,卻見那女子的屍體已經不見,地上反倒躺了一隻毛色黃灰間雜的狐狸。 被裹在一身女子的服飾裡。 這一刻,周昂只是定定地看著,竟連呼吸都忘了。 過了好大一會子,他才又忽然大口喘氣,“臥槽……臥槽……” 劫後餘生,他完全說不出別的話來。 甚至於直到現在,他還仍覺得自己的胸口之內痛的不行。 伸手摸摸自己的胸口,完好無損,略微用力的按壓一下,也沒有什麼痛感——沒錯,那道符居然真的管用了! 臥槽,老子自己做的符,第一道符,居然就真的管用了! 臥槽!臥槽!臥槽! 下意識地扭頭找了找,不遠處的地上,真的扔著一顆動物心臟一樣的東西,卻是早已不再跳動。 他喘著粗氣,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拿腳踢了踢那狐狸的屍首。 一動都不動。 看來是死挺了。 他心裡這才逐漸踏實下來,卻覺得渾身都已經軟了,伸手一摸臉上,全都是汗——一半是嚇的,一半是剛才疼的! 手扶著書案,他費力地把椅子扯過來,終於得以坐下,獨自面對著地上的狐狸屍體,和一顆被丟開的狐狸心臟,開始考慮怎麼處理的問題。 第一個想到的是吃掉它。 但很快他就自己否定掉了——狐狸的肉好吃不好吃還在其次,關鍵是畢竟一起滾過床單啊,這要是把它燉到鍋裡,實在是接受不能! 第二個想到的是……那就找個山坡,埋了吧! 像她說的,終歸是有過夫妻之實的,雖然是跟此前的那個周昂之間,但把它埋了,讓它安息……噯!不對呀!狐狸肉算個屁,埋就埋了,但狐狸皮值錢呀! 對頭! 狐狸皮應該是很值錢的東西! 這傢伙是個妖,就有感情也不是跟自己,而且實際上哪有什麼感情,剛才自己苦苦哀求她放過自己,她都還要挖了自己的心肝呢! 憐香惜玉個屁啊! 就這麼辦! 那顆心嘛,找機會偷偷扔出去餵狗,這皮囊嘛,換錢買米! 心裡這麼盤算著,思路一活泛,剛才劫後餘生的那種恐懼與緊張,漸漸的就都淡了——畢竟自己是贏了! 於是漸漸的,驚喜開始再次抬頭。 就在剛才,就用自己製作的第一張符,自己成功地擊殺了一隻狐妖! 這就至少夠吹半年的! 不過,貌似這只是個開頭,因為這一次的成功,毫無疑問的宣告,自己已經初步掌握了製作符籙的基本技巧。 這才是今晚最大的收穫! 對,明天去山門,找師叔吹牛去! |
第二十七章第一道符 等飯後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門,他連燈也不點,仗著自己有夜晚視物的本事,就這麼摸著黑地裁紙、研墨,然後將裁成一條一條的紙條擺到面前,提起筆來,蘸飽了墨汁,繼續練習制符。 相比起施咒的複雜,他覺得制符可能是自己更有可能完成的一件事。 經過在廟裡一天的練習,無數次的失敗,他此時已經漸漸有些穎悟,知道越是著急,心境攪動,越是不可能完成這件事。 恰逢此時已萬籟俱寂,以萬歲坊居民的貧窮程度,此時偌大坊內,甚至連燈光都少見——不多時,那邊的母親和妹妹就已經沒有了絲毫動靜,顯是已經睡下了。於是周邊就越發的安靜。 周昂知道急也沒用,且紙已經是自家的了,每一張都要花錢買來,於是不再操之過急,每次提筆,都凝神靜氣,盡可能去體會那種心念與靈氣合一的感覺。 然而,連寫數十張,無一成功。 他寫的甚至只是“一隻雞”。 足足大半個時辰過去,他頹然地放下筆,起身在房間內踱步片刻,重新回去坐下時,忍不住想:“不對,我不該老是練什麼一隻雞,雖說這個簡單,一旦學會了,可以一通百通,但我時間有限,沒時間搞什麼一通百通。我應該直奔主題,嘗試著把我對那妖怪的懼恨捕捉到,說不定更容易成功。” 所以,我要從現在開始就制我想要的符! 那麼,制一張什麼符呢? 不能太複雜,又必須具備足夠的攻擊力,不然不可能殺掉一隻狐妖! 但這兩者天然矛盾,攻擊力強大的符,一定是需要調動更多的天地靈氣的,那就一定會更複雜、更難製作! 想了半天,他忽然眼前一亮:對呀!我不用製作攻擊性的符,我只需要製作防守性的……呃,也不對,再想想! 忽然一下,他再次眼前一亮。 他忽然想到了金老爺子武俠裡的一門功夫,叫做“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雖然不知道把這個念頭製作成符,到底是屬於簡單還是複雜,但一想到這句話,很多畫面就出來了——你怎麼對我的,天地靈氣就會幫我還回去!你的殺招只會傷到你自己!殺招越厲害,你受傷越重! 好辦法! 三天之後再碰面,只要自己言語一激,讓她知道自己現在恨死她了,想必她惱羞成怒之下,會一下子就把自己給弄死吧? 這才符合師叔所說的“妖性多兇殘,概非人性也!獸性也!”的道理。 而且關鍵是,這東西是金老爺子武俠裡的,小說電視都看過,的確是有邏輯又有畫面,對自己來說,比那個“釣雞”還有感覺! 想到就試,周昂當即又拿過一張裁好的紙條,讓自己的心境安定下來,默想著師叔傳授的要點,試圖把自己的意念和靈氣攜裹到一起,灌注到筆尖,落到紙上——可惜,又失敗了。 這是肯定的。 失敗多了,也就不怕失敗了。 周昂只覺得自己找對了路,於是毫不氣餒,再次練習。 於是又一口氣寫廢了幾十張。 夜已深沉,周昂毫無睏意,卻到底是有些疲倦了。 放下筆,看看已經寫廢了的那一堆,他嘆口氣,揉了揉臉,忽然間,就瞥見了案頭還沒打開的藍布包袱。 那裡面放著今天又從陳家領取的紙墨,如果不出意料,那塊墨應該是摔斷了。 可惜自己現在根本也沒有心思去抄經了。 腦子裡想到抄經,他忽然心裡一動,瞬間回想起自己當初無意間進入的那種奇妙的狀態,以及那種奇妙的狀態下自己飛快而又準確的抄寫速度——現在的他,已經接近於可以隨時隨地進入那種“與天地呼吸”的狀態,兩種極度相似,但後者實際上肯定遠超前者那種無意識的狀態。 腦子裡想到這些,忽然間他的腦海為之一清。 與天地呼吸? 將意念與靈氣合一,灌注筆尖,落到紙上? 心念就是靈氣? 對!對!對! 心念就是靈氣! 忽然間,他好像是明白了一些什麼。 抓過紙來,深吸一口氣,提筆,舔墨,瞬間感覺自己找到了那種心神合一、寧靜廖遠的狀態——他不知道這種狀態是怎麼回事,又到底是怎麼來的,但他就是一下子找到了這種狀態。 我的心念,就是靈氣! 靈氣,就是我的心念! 我想盡快把一部經抄完,完整,漂亮,無誤!天地靈氣就會幫我加快速度,飛快地把一部經抄完! 完整,漂亮,無誤! 於是落筆。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當我催動此符,別人對我做了什麼,她將自己承受其果!而我將毫髮無傷! 筆落,字成。 空氣中隱隱有靈氣攪動,特殊狀態下的周昂,無比清楚地看到,那原本游離在空氣中的道道彩色絲線,忽然就自發地團團聚攏來,繞著自己剛剛寫就的這道符飛舞了一圈,隨後才又各自散開。 長出一口氣,放下筆,周昂無限驚喜地又小心翼翼地捧起那道符,輕輕地吹了吹,眼見墨跡幹掉,他無聲地笑了起來。 成了! 我居然真的學會了! 不過光這一道符,還不行,還不穩妥! 這只是自己製作的第一道符,誰知道它效力如何! 所以,接下來再構思幾道符,看能製成幾道,然後,明天去廟裡,要認真的把自己剛才的那種狀態,跟鄭師叔交流一下,爭取藉此突破,一舉掌握咒的使用技巧——鄭師叔說過的嘛,雖然施咒更難,但兩者的很多基本原理,還是頗有相通之處的! 咦!居然真的成了! 媽蛋難道老子真的是天才? 怪不得鄭師叔說,既然師父收我做了唯一的一個弟子,那我就一定成的! 師父果然是目光如炬! 欣喜且陶醉了一陣子,他神態輕鬆地先把那符放到一邊,又扯過一張紙來,準備構思自己的第二道符,卻還沒等想法迸發出來,忽然,他潛意識地感覺有些不對勁——雖然他的“呼吸發”和“煉體法”修煉的時日尚短,但畢竟已經多少有了些根基,此刻又恰好正在那種心神合一,“與天地呼吸”的奇妙狀態下,對周遭環境的變化,以及對自己情況的感知,當然要敏感了許多。 這種敏感,也遠超上午在陳家碰到那狐妖時僅憑嗅覺的所得。 此時此刻,在那麼一瞬間,周昂瞬間感覺到了危險的臨近。 心裡下意識地有所穎悟,他的目光頓時瞥向就在手邊的那道符。 就在這時,身後有個軟糯動聽的聲音輕聲地道:“郎君果然是在騙奴奴呢,那道人在哪裡?奴奴為何不曾看到?” |
第二十六章雞,速來! 周昂不是單純地勇氣爆發,才決定獨立擊殺那隻狐妖的。 這是一個在冷靜下來之後經過認真的分析和計算,才最終做出的決定。 而要完成這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僅靠自己現在的本事,顯然不夠用,但要學新的本事的話,時間又頂天了只有三天。 他清楚地記得,鄭師叔在授課的時候講過的,修持之人,除了“呼吸法”和“煉體法”之外,最重要的便是四樣東西:身、器、咒、靈。 周昂決定選擇其中的器和咒兩種去學習,用來克敵制勝。 “靈”首先排除,因為鄭師叔說過,那個是要到極高的品階,才有可能接觸的東西,自己現在才剛入門,想都不用想。 “身”其實最實用,也是一個修持者最切身的本事,是一切的根基,是丟掉了一切之後最後還能選擇硬碰硬的底氣。 事實上,所謂“呼吸法”和“煉體法”,作為修持之人的根本,練的都是“身”,由此可知這一點的重要性。 但偏偏這個東西是不可能速成的。 掐掉頭,去掉尾,剩下的就是符籙和咒語。 前者是“器”的一種,後者當然是“咒”。 兩者層次不同,但義理相近。 它們都是修持者拋出一點引子,或者說是一點餌料,來調動周邊一定範圍內的靈氣,來幫助自己完成意願的辦法。 比如鄭師叔用一張紙三個字,加一把米,就能“釣”來一隻野雞,肯定是符的一種用法,而他用銅錢換酒買米,則用的一定是咒。 只不過他段位太高,做起來行雲流水,完全沒有施法念咒的感覺而已。 按照鄭師叔的講解,符籙作為一種“器”,是將自己想要通過靈氣完成的意願表達且固定在一定的器物、比如紙上,在合適的時候,再將其釋放的一種法術。 它是需要一定的器物作為載體的,因此等級低於咒。 而咒,唯一的載體就是自身的靈氣。 所謂言出法隨,我一言既出,周邊靈氣隨之攪動,奉我之意,成我之事,是為咒。 毫無疑問,學制符、用符,要比學咒容易。 但時間緊迫,只有不到三天,周昂並不敢把全部希望都寄託在其中的一種上——因為鄭師叔剛說過,這兩種法術,靠的並不是勤學苦練,而是天份和悟性。 所以,他準備第一天先把這兩種東西的基本製備過程先都學一下,然後定下來其中一種,再加以苦練。 大殿之內,敖春無心讀書了,趴在桌子上,下巴磕在手背上,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師伯和師爺爺。 周昂則努力地讓自己平心靜氣,聽鄭桓師叔說話—— “符的使用,共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製符。在製作一道符的時候,由你的筆,將它鐫刻在紙上,作為引子。第二部分,即是在使用之時,你要拿出另外的一半,來調動它,這才算是一道完整的符。” “制符其實很簡單,心靜如水,感應天地之呼吸,將你的念頭轉成靈氣,寫到紙上即可。” 周昂深吸一口氣,腦中回想著師叔的話,醞釀片刻,提筆就要寫,卻又忽然停下,“可是……念頭怎麼才能轉成靈氣?” 鄭桓蹙眉,攤手,“心念就是靈氣!” “呃……” 這個話怎麼理解? 理解不了啊! 靈氣就是靈氣,心念則是心裡的想法,這兩個怎麼可能是一回事? 這個時候,鄭師叔又諄諄教導,道:“你剛入手,不要嘗試太難的,就寫個最簡單的,你就想著:我想吃一隻雞,這隻雞會響應我的心念,因為貪戀我的一把米,而來到我面前!來,寫!” 周昂張口結舌了片刻,卻又不知道該寫什麼。 沒辦法,這就是鄭師叔的授課風格——什麼循循善誘,什麼因材施教,什麼掰開了揉碎了,都是不存在的。 他理解這個東西是什麼,他就告訴你是什麼。 用他的話來說:假傳經萬卷,真傳一句話! 還有一句話也是他常說的,那就是:道可道,非常道。修持之事,道法之途,本就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你懂了就是懂了,不懂誰也幫不了你! 哦,對了,他好像還說過:“你是你師父唯一的弟子,他既收你為徒,你焉有不成之理?” 可周昂的確就是完全沒懂。 他知道自己現在儘管再怎麼刻意放鬆,但心里肯定還是異常緊張的,於是就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地吐出來,讓自己進入那種奇異的入定狀態,按照鄭師叔所說的,調動自己體內的靈氣,使之灌注到筆尖,同時默念著心裡的想法:雞,速來,在線等,急! 一……只……雞! 寫完了,他又長出一口氣,扭頭看看書案旁的鄭師叔。 卻見他搖搖頭,“廢了,重來!” 周昂深吸一口氣,把那張廢紙拿開,再次提筆。 “廢了,重來!” “再來!” “不行!” ………… 周昂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然後閉上了眼睛。 此時此刻,所有的事情,都拋諸腦後,他只是想:怎麼才能把念頭和靈氣結合到一起,而且還能一起落到紙上呢? 感應天地,與天地呼吸。 我想吃一隻雞,雞想吃我的米。 我的意念,我的靈氣,可以調動周邊的靈氣來成我之事。 再次深吸一口氣! 一……只……雞! “廢了,再來!” ………… 第一次,周昂下山的時候,太陽也已經快要下山。 等回到家裡,母親週蔡氏不在家,出門給人家還衣服去了,小丫頭周子和卻是在家等著他,聽見他推門進來,她先就從屋子裡奔出來,鬆了口氣的樣子,有些嗔怪,“哥,你都不提前說一聲,叫我和母親擔心!” 周昂面露歉意地道:“出門去拜訪一位朋友,他留了飯,飯後不免又聊得興起,這便遲了。若有下次,我一定提前告知你和母親。” 周子和這才回嗔作喜,蹦蹦跳跳地跑進廚房,道:“你且稍等,我把湯飯與你熱一熱再吃。” 周昂答應了一聲,轉身進了房間。 怎麼辦?一天的時間就這麼過去了,自己一道符都沒製成,不足為奇,施咒的法門聽了個一知半解,也不算過分,可問題是,到現在自己連一些最基本的概念都理解不了、琢磨不到……接下來苦練,方向在哪裡呢? 人常說,不能打沒有準備的仗,現在自己只剩下兩天的時間了,卻還不知道該從哪裡去準備……難道真的要攜家而逃嗎? 正吃著飯,週蔡氏回來,周昂不免又要解釋幾句,卻絲毫都沒提還有兩天自己就要大禍臨頭的事情。 |
第二十五章如何殺死一隻妖 翎州城外,無名小廟之內。 周昂一臉呆滯地看著自己的師叔鄭桓,好一陣子才回過神來,卻是一臉悲戚,道:“不會吧?師叔……我……” 蒲團上,鄭桓手撫長須,道:“我也沒辦法,而且不止是我跟敖春不能邁出廟門半步,就連你從我這裡拿走的東西,無論符籙還是別的什麼,只要出了廟門,當即便會法力盡失。”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周昂問。 “天道如此!” “可是……對了,那我師父怎麼能出門?” 鄭桓聞言笑起來,道:“所以他才是你師父。” 這個時候,周昂實在是沒心思跟自己師叔打機鋒,剛才一聽說鄭師叔連廟門都出不去,他一下子就急火攻心了,於是問:“那我師父這兩天能回來嗎?我只能拖住那妖怪三天,三天之後,我師父要是回不來……” “如何?” “啊?什麼如何?” “你師父要是回不來,你會死嗎?” “我當然……我……” 是啊,我會死嗎? 恐怕是的! 那狐妖不知道是幾品的妖怪,據鄭師叔說,只有殺死之後才能看出來,但別管她是幾品,哪怕是最低層次的九品,自己也肯定不是對手啊! 貌似自己現在這個“術士”,也算是入門了,當然就是九品了,但是自己這個九品,跟妖怪的九品,戰鬥力顯然不在一個層面上。 必死無疑! 好不容易從那狐妖的當面全身而退,周昂連家都沒敢回,第一時間就直奔城南,結果叫他沒有想到的是,自己師叔居然是連廟門都出不去! 那麼顯然,他這一路疾奔至此的路上所思考的那些精妙的辦法,一下子就全部失去了成功的可能! “那師叔你可不可以幫我寫一道符,把那狐狸精釣來?就像那天你用一道符釣進來一隻雞一樣……” “子修,汝心亂矣!” “我……” 周昂張口結舌,過了好一會兒,才忽然嘆了口氣,一下子頹喪下去。 是啊,心亂了。能不亂嘛! 那是個妖怪!舉手投足之間可以取自己性命的強大妖怪! 而且就在不久前,她已經把自己吸成人渣過一次了! 只要是個正常人,面對這種級別的致命敵人,怎麼可能不害怕呢!怎麼可能還繼續心如止水般鎮定呢? 所以,怎麼辦? 師叔和敖春出不了門,一切有法力的東西,都出不了這個門,師父倒是能出去,但現在根本就找不到他——或許師叔能聯繫上他?他們都是道法高深的人,應該有辦法吧?緊急時刻捏碎一塊玉啊、拔下一根頭髮喊聲師兄之類的,總是應該有聯繫的辦法的,但師叔的意思很明白,他們不會插手的。 至於是不能,還是不願,又是為什麼不能或不願,已經不重要。 所以,跑呢? 我還有三天的時間,今天回去說動母親和妹妹,收拾一下東西,明天一早就開溜,兩天后,應該已經能走出去幾十里了,不心疼錢的話,這兩天追求速度,可以搭乘固定的馬車,百里之外不成問題,到時候那妖怪上哪裡找我去? 或者……先帶著母親和妹妹到這廟裡來躲上幾天,然後等那妖怪找我不到,漸漸放棄之後,再從容離開,也是個不錯的思路。 對,這是個好思路! 周昂抬起頭來,就要跟自己的師叔商量一下,但還沒等張開嘴,看見鄭桓師叔一副恬淡的模樣,他卻又忽然停下了。 不對,我不能跑! 這既然是一個有妖怪和道法的世界,那我就算是躲了這一個,遲早還會遇到下一個呀!當初我那麼迫切的拜入“山門”,目的不就是為了學習道法,在這個奇怪的世界,擁有真正的立足之本嗎? 現在我已經是山門弟子,我正在學習自己想要學習的東西,而且從目前已經學到和看到的情況來說,鄭師叔是有真材實料的!自己的師父幾乎可以確定是更厲害的!——跟著他們,我就能學到真東西! 可以預見到的是,只要我繼續學下去,將來我是一定可以憑藉自己的能力,去戰勝那隻狐妖的!甚至於,從最近的學習情況來看,說不定再過一段時間,我就算殺不了對方,也會有一定的自保之力了。 所以,思路是對的,道路也是對的! 問題只在於,自己再次遇到那狐妖的時間,實在是太早了一點! 可這又算是什麼問題呢! 同處一城,就算是在陳家遇不到,說不定哪天買個米就被她看見了呢!這是肯定躲不掉的——說不得,像今天這樣當面彼此瞧見,還算比較好的一種情況,至少自己已經知道她發現了自己,因此並不至於毫無防備! 所以,她只是來的早了一些罷了。 但此事並不完全出乎意料! 這不是意外。 而我,不應該因為一個意料之中早晚必至、只是早來了一些時間的一件不算意外的事件,而讓自己已經走上的正確的道路,就此半途而廢! 所以……無論如何,我必鬚麵對她! 而且我應該是不可能有任何的幫手,但我偏偏又必須贏她! 最好是殺了她! 不然就是我死! 所以……問題就只剩下一個了! 我,一個剛入門的九品“術士”,還沒學會任何真正的法術,也並不會什麼武術功夫,該怎麼在沒有任何幫手的情況下,殺掉一隻狐妖呢? 一隻應該很強大的狐妖! ………… 周昂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 思路通暢了,眼神也就變得堅定了,心境自然是隨之變得越發平和而冷靜。 “師叔,我想現在就學怎麼制符,您覺得我多久才能學會?” 鄭桓不語。 “三天?夠不夠?” 鄭桓搖頭,“只恐不易。” “可以一試嗎?” “可以一試。” “那我要是學咒呢?” 鄭桓又不語。 周昂看著他,耐心地等他回答。 良久之後,他這位鄭師叔嘆了口氣,道:“符籙也好,施咒也罷,靠的從來都不是什麼勤學苦練!除了最基本的要素之外,你能成,或不成,靠的從來都是天份,和悟性。因此,師叔無以答。” 周昂聞言,當即昂首,振奮地道:“師叔,我想好了,我要跟您學制符和施咒。我要試試看,能不能有機會自己擊殺那隻狐妖!” 頓了頓,他道:“實在學不會、沒機會,我再逃走。” |
第二十四章演技 看清那張美豔的面孔之後,周昂的第一反應是想轉身就跑。 打是肯定打不過的! 雖說自己現在好歹也算是個修持之人了,但不要說自己才剛入門,就算是再練上個一年半載,若非天時地利人和在手,也根本不要想單挑打贏對面的狐妖。 鄭師叔講過的,妖分九品,如法有九階,同等級裡單挑,九成情況下修持之人都不是妖的對手,原因就在於妖一旦成為妖,它首先強大的就是肉身,而修持之人雖說也煉體,但同級之下,很難是妖的對手——如果一個修持者還被妖怪欺入十步之內,那就更是幾乎必敗無疑。 而自己就更厲害了,自己跟對面的狐妖不但只相隔幾步,而且更關鍵的是,自己這個修持者既不會法術,也不會武術。 跑? 不行的,肯定跑不過! 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她是第幾品,說不定自己這邊剛轉身,人家已經一步追上來,一招就足夠把自己放挺了! 大聲求救? 開什麼玩笑! 人家只是一個弱女子,而且看打扮明顯是府中的婢女,只要人家喊上一聲“非禮呀!”,自己就直接掛了! 從道德上,直接被整個人類社會判了死刑! 說她是妖怪? 呵呵! 只能說明你瘋了! 這年頭民間關於妖怪的傳說很多很多,大家也都特別感興趣,特別願意編造和傳播,但你要說你家誰誰誰是妖怪?不打死你算好的! 你這叫辱人清名! 電光石火之間,可能只有那麼不到一秒鐘的工夫,周昂手裡的布包袱啪的一聲掉在地上——“紫煙奴?紫煙奴是你嗎?” 周昂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眼神,他只能是努力做出一副興奮、痴戀的樣子,而且還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演技是否達標——但他能看清對方的眼神。 那狐妖紫煙奴的眼神,從一開始的驚愕,但一抹殺機一閃而逝,再到被自己叫破名字之後,閃過短暫的迷茫——不管了,演技爆發就在此刻! 她又不知道我的靈魂已經不是原來那個周昂了! 別管嘲笑也好,感動也罷,原來那個周昂對她的痴心,那種寧死不悔的愛戀,她還是肯定知道的——電光石火之間,腦子裡閃過諸般想法,周昂最後覺得,這應該是自己唯一的一條生路。 看來師父沒有去幫我殺妖怪啊!還是沒找到? 或許是因為沒給錢? 但我都已經是你徒弟了啊! “紫煙奴……我的紫煙奴……” 周昂痴痴地望著她精緻而艷麗的面容,一步步地走過去,一把抓住她的雙手。 狐妖的眼睛微微瞇了一下,卻沒有掙開,也沒有絲毫要暴起的意思。 “你為何會在此處?你可知我最近到處找你!我到處找你呀!” 狐妖眼中有些疑惑,“你不是已經……” 周昂趕緊道:“我沒死!一位道長救了我!他說我命不該絕!只是,原本我有七十九年陽壽,此番受損,已折了三十二年,但我還可以活到四十多歲的!我還能活二十多年呢!紫煙奴,你跟我回家吧!跟我回家好不好?” “可是我……” “我不怪你,我真的不怪你!你跟我回家,不管你是人是妖,我只要你!我只要你陪在我身邊!若是你不願意隨我住在城裡,我願意陪你去山中居住!好不好紫煙奴,我只求你不要再離開我!” 不知道是周昂表現得太過精彩,還是過去那個周昂留在狐妖心中“癡情種子”的形象加分嚴重,此時,那狐妖似乎已經反應過來,不由幽幽地嘆了口氣,“你是人,我是妖,你我注定是不可能的……你又何必……” “我不管!我不管!我只要你紫煙奴!你跟我走,跟我回家……” 週昂手上是真的使了力氣了,這一下幾乎要把狐妖給拽動,但關鍵時刻,那狐妖另外一隻手伸過來,一把就拉住了周昂。 那一刻,周昂嚇得心幾乎都要漏跳一拍。 然後卻聽那狐妖說:“你真是個癡兒!跟我在一起,你真不後悔?” 周昂當即挺直了腰,趁機抽回一隻手,一副對天發誓的樣子舉起手臂,“絕不後悔!” “被我吸乾了陽氣,幾乎死掉,也不後悔?” “絕不後悔!” 那狐妖眼睛微微眨動幾下,道:“既如此,你今晚可照舊等我!待入了更,我自去會你!” 周昂當即點頭,卻又馬上道:“不可!” 見那妖怪面露不解,他貼心而又溫暖地說:“剛才一見你,我幾乎失神,卻是差點兒忘了,最近這段時間,那救了我性命的道長一直都住在我家裡,說是要在附近再留幾日,想要把你捉了去!你最近切不可過去,免得入了他的羅網!” 頓了頓,他道:“你且耐心等候幾日,等我想辦法把那道士打發走了,再來取你!可好? ” 那狐妖聽到這裡,忽然一笑,恰如春芽初綻,又如海棠吐芳,這會兒饒是正在演戲 周昂,看了也是不由一愣,下意識地就露出一副迷醉的模樣——這可不是演的,這是真的! “既蒙相公如此厚愛,妾當恭候佳音!” 周昂聞言,迷醉中一副鬆了口氣大願得償的樣子,道:“你且耐心等候,我最近幫這陳家抄經,每三日必來!三日後,無論事諧或不諧,我必來取你!便是家裡回不得,我也可以陪你一同去山中!” 那狐妖聞言,眼眉挑動看了周昂一眼,笑意盈盈地屈身做了個萬福,道:“奴奴都記下了,三日後,定在此處專候相公!” 周昂也笑起來,又要去抓她的手,問:“你怎麼跑到這陳家來了?是在這裡做丫鬟?生活得可好?” 卻在此時,那狐妖忽然抽回手去,道:“有人來了!三日後見!”說罷轉身疾走,步履極快,眨眼間便已經轉過牆角,不知往哪裡去了。 周昂看見她的身影消失,下意識地鬆了口氣,然後打了個寒顫——他此時身上前胸後背,都已經被汗水給打濕了! 轉回頭,他放慢步子,不敢大步跑,還沒等撿起地上的東西,忽然就听到腳步聲,卻是從二門的方向過來——撿起東西一看,是兩個穿著青衫的讀書人,正各自抱著一捲紙,結伴而來。 周昂這才又鬆了口氣,顧不得臉面形象,大口喘著氣,夾著東西往外飛跑。 兩個讀書人擦肩而過,都有些愕然。 一直等出了陳家的二門,來到街上,周昂找個牆角,一下子蹲下去,大口喘氣,後怕不已——這簡直就是鬼門關走了一遭啊! 還好老子演技精湛! 下一步該干嘛來著?對!她今晚肯定不會來了,所以我暫時已經是安全了,家里人也是安全的!應該是到三天后,我來接她,到時候就算師父不在,還有鄭師叔呢,想辦法設個埋伏,幹掉她! 就這麼辦! 腦子裡這麼想著,待喘息稍勻,他漸漸地恢復了基本的平靜,這才拿著東西,快步離開。 然而,他所不知道的是,他剛剛跑開,那兩位讀書人也剛剛走進小跨院去交活兒,就在庭院的拐角處,那剛才明明已經匆匆跑開的狐妖,又忽然轉了出來。 看著周昂消失的方向,她嘴角微微上挑,露出了一個冷冰冰的笑容。 |
第二十三章生米做成熟飯 “師伯。” “嗯?” “你說,我們讀書做什麼呢?” “讀書有很多用啊!” “我又做不了官。而且,我已經認識很多字了呀!我覺得夠用了!” “你弄反了。我們識字,是為了讀書,但讀書,不是為了識字。文字是一種工具,但不是目的。我們的目的,是通過讀書,獲得別人的人生經驗和感悟。當然,還有別人辛苦鑽研之後,得出的很多結論、知識、經驗。” “師伯你吃一個嗎?” “好啊……嗯,真的還挺好吃的。” “那再給你一個。 ” “謝謝!敖春你真好。” “嘿嘿……師伯你要不要留下吃飯?我煮的飯很好吃的!” “哦?留下吃飯?不需要你師爺爺同意嗎?” “……師爺爺從來也沒說不許你留下吃飯呀!” “也……對哈!那好,我留下吃飯。你準備弄點什麼好吃的?” “我只會煮飯,但師爺爺做燜雞!特別好吃!” “是嘛!那待會 咱們找師爺爺去,看他願不願意做一頓。” “太好了!我馬上去找師爺爺……” “……” 走廊前的台階上,敖春拍拍屁股起身跑進殿去,周昂揉著自己的腿,失笑地往回扭頭看——聽到裡面的對話,他也一躍而起,轉身進了殿。 時間已近晌午,按說是該做飯了。 本來周昂準備歇息一陣子,就要下山了——今天又練了一上午,練得他渾身的肌肉都是酸痛不已,似乎連骨頭縫都是疼的。 這需要他回去之後,用大約抄完一整本《金剛經》的時間來修持“呼吸法”,才大概能緩解下來。 不過,如果能在廟裡蹭一頓飯吃,他倒也不介意晚回去一陣。 周昂要留下吃飯,鄭桓並無意見,但說到做燜雞,他雖然喉頭聳動了一下,但還是搖頭,“不行不行,咱們是修持之人,不能老是那麼饞!” 但周昂站在門口,敖春則乾脆就在身邊,倆人都眼巴巴地看著。 也就大概兩三秒鐘的工夫,鄭桓就妥協了,“哎,你們為什麼那麼饞呢?老是吃雞,很耗損我的道行的!” 他說這花的工夫,敖春一聲不吭已經跑到書案前幫他研墨了。 周昂倒是有些好奇,也跟過去看。 鄭桓走到書案前,扯過一張紙,小心地撕下一個長條,提筆,在上面寫:一隻雞。 寫罷,收筆,遞給敖春,道:“去吧,少撒些米。” 敖春答應一聲,歡快地接過紙條,跑到牆根掀開米缸的蓋子,要抓米,卻又道:“師爺爺,你忘了買米啦!” 周昂想了想,道:“要不下午我去給你們買吧,明天一早帶過來。” 鄭桓擺擺手,忽然就從懷裡摸出半串青錢來,手速飛快地數了不知道多少個銅錢,往下一擼,然後走到米缸那裡,嘩啦一聲,都丟進了米缸,然後蓋上了蓋子——這個時候,敖春已經抓了一把米,賣弄一般跑到周昂身邊,先把那張寫著“一隻雞”的紙條放到地上,然後把米撒了上去。 等了半天,不見動靜,敖春“哦”了一聲,把紙條撿起來,手一晃,那紙條無火自燃,然後他就把燒著的紙條丟了下去。 紙條飛快燃盡,只餘灰燼。 忽然,米粒少了一個,又少了一個——它們以肉眼清楚可見的速度,一個接一個的消失,看得周昂目瞪口呆。 一小把米,不過幾十粒而已,很快就被吃得只剩最後幾粒,而等到最後一粒都消失掉,忽然,一隻錦羽紅冠的野雞出現在米粒消失的地方。 那雞應該也是懵了一下,於是敖春一下子撲上去,一把抓住了。 它再反應過來,也沒用了。 敖春笑嘻嘻的,道:“你吃我的米,自然要被我吃的。這符合大爺爺所說的天道!……是吧師爺爺?” “嗯……算是吧!但終究是詭道!不足取,不足取!” 敖春才不管它足取不足取,抱著雞就出去了。 周昂瞥瞥敖春,但最終還是選擇走到牆根,掀開蓋子看了一眼——大米果然已經見底,但銅錢還在那裡。 於是他說:“師叔,你的米還沒買來?” 鄭桓道:“哦,漲價了……” 說話間,他嘆口氣,又從懷裡摸出兩個銅錢,踱過來,叮叮兩聲,丟進了米缸——缸蓋還在周昂手裡,他眼睜睜看著缸底的銅錢瞬間消失,又眼睜睜看著幾乎與此同時,有白花花的大米傾瀉而下。 他笑笑,蓋上了缸蓋。 要說羨慕,是真的很羨慕的,這比網購要方便多了。 然而,這一手不是隨便誰都玩得轉的。 ………… 敖春手裡的小刀用的非常熟練。 周昂就在身邊,親眼看著他從廚房裡端了一鍋熱水來,滾燙的水,他直接擼起袖子把野雞摁到水里,開始褪毛——他伸到開水里的手,連膚色都沒變。 放血,褪毛,開膛,清洗,一隻雞很快就收拾了出來。 然後水倒掉,雞交給鄭桓師叔,他刷了鍋之後放回去,轉頭就去淘米了。 鄭桓師叔怎麼炮製這隻雞,姑且不說,光是敖春做飯,周昂看了好幾遍了,到現在都沒看厭——淘好洗淨的米,加上適當的水,放到鍋裡,蓋上蓋子,他就板板正正站著,對著那鍋說:“敕!我令!生米做成熟飯!” 大米的香氣,馬上就出來了。 揭開鍋蓋,熱騰騰的上好的大米飯已經成了。 太省柴禾了。 但敖春用的這是咒,雖說到現在為止,他其實也只學會了這一個咒,但會總比不會強,會一個也算會了。 咒的用法和竅要,鄭師叔也講過,要學什麼,一旦掌握了訣竅,按說順理成章,但這種以獨有的咒語,溝通天地靈氣為自己所調用的道法,實在是不大好掌握,更何況現在周昂還處在初級階段,平常也就是自己偷偷練一下,意淫一下而已,距離真正掌握,還有些遠。 ………… 雞是燜雞,骨散肉爛,香氣馥郁。 米是上好的大米,粒粒瑩潤飽滿,入口香糯。 一頓飯後,一地的雞骨頭,祖孫三人都吃得很滿足。 飯後打個飽嗝,鄭師叔猶豫良久,最終還是從懷裡摸出些銅錢來,丟進了自己的酒葫蘆裡,但周昂聽到的仍舊不是銅錢落進葫蘆的聲音,而是嘩啦一聲水響。 ………… 去的次數一多,真的是連門子都已經混熟了。 看見是周昂夾著一個小包袱,那門子連問都不問,直接道:“還是在老地方。” 於是周昂進了門就直奔那座小跨院。 交活,領憑,兌錢,還是熟悉的人,還是那一套流程。 周昂仍舊抱著新領到的紙墨出來,錢是已經放到懷裡了的。 出了跨院時,可巧有一府中婢女低頭而過。 按照這個時代的禮節,周昂下意識地低頭不看對方,等對方過去了才抬頭,但一縷香氣入鼻,他走出一步才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心裡一顫,猛然回頭。 恰在此時,那已經走過去的婢女也忽然回頭。 四目相對。 周昂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 她是……紫煙奴! 狐妖! |
第二十二章醴陽春 飯後帶上東西出門的時候,意外遇見了陸家父子倆。 陸進先看見周昂,扯了下他爹的袖子,陸春生隨後看見,就趕緊停下腳步,站在道旁,等周昂走過去,父子倆同時躬身,當爹的說:“給少爺請安。” 周昂笑:“陸叔,這都什麼時候的老黃曆了,還哪有什麼少爺!” 陸春生聞言笑得憨厚,說:“別管什麼時候,少爺就是少爺。” 周昂搖頭失笑。 於是他跟陸春生並肩走,順口聊天,陸進輟在後面。 據說廟裡的燒豬肉生意依然是好,原本一日間殺十二頭豬已經夠賣,最近半年,竟不斷有其它縣里來人訂豬,於是數目時常變動,今日就要殺十四頭才夠。 閒聊到坊門口,三人分開,陸家父子倆去報國寺,周昂則去靖安坊陳府。 到了門口說明來意,門子有些懈怠,也似乎是已經記住了周昂的面孔,直接叫周昂自己進去便是,於是周昂自己進了府,很快找到了那座小跨院。 這一次,是自己的世伯陳靖,與那位管家模樣的人,都在。 兩人正喝茶閒聊。 看見周昂進來,那位管家先就笑起來,指著周昂,對陳靖道:“這就是那位一筆好字的少兄了!” 陳靖只是笑笑,並未說話。 於是周昂捧了東西過去,也只是見禮,並未稱呼。 五份《金剛經》自然是一閱而過。 那管家一如上次那般,先寫揭帖,附在五份經文上,隨後拿出提前壓了花押的小票,寫上:著即結經文五份,合錢二百五十文整。 新的紙、墨都領過,周昂衝兩位微微示意,道了聲謝,然後轉身出去,到西廂去兌了小票,又領了一串青錢在手。 束脩已經交過,按說這筆錢是暫時沒有其它用途的。 但周昂準備盡快花掉,就算不花掉,也要想辦法離手——反正是不在自己手裡拿著。 但最大的問題是,上次同母親說起抄經這件事,卻只拿回去了一斗米,其它還有多少錢,母親沒問,自己覺得不好解釋,也沒說,由是就有了個窟窿。 不過再想想,此事是經過大哥周曄的手的,早晚都是通氣的,實在沒有隱瞞的必要——就同母親說自己花了就是了。 拎了錢抱了東西一路回家,路過崇光坊時拐進去,又買了一斗米,且找到一家雜貨舖,進去買了一包擦牙的青鹽——每天都沒法刷牙,只能一遍遍的漱口,實在太難受了。 肩上的東西一下子就多了,但周昂想了想,還是繞到坊南頭,進了一家酒樓。 已經卸了門板,但店裡伙計還在忙活,還沒到開張的時候,見客人進來,趕緊過來招呼:“客官是吃飯還是打酒?吃飯還不到時候,您可以先定桌子。” 周昂道:“打些酒,只是我自己沒有酒葫蘆,你這裡可有成瓶的?” 店小二當即道:“有!” 於是推薦了三四種酒,有附近酒莊子收的散酒,最便宜,也有他們自家的陳釀,據說口碑極佳,還有些就是外來的名貴好酒,連上好的醴陽春都有。他所說成瓶出售的,就是這種。只是貴。 二兩銀子一瓶。約莫兩三斤酒的樣子。 周昂最後選了他們自家的陳釀,說好了送個酒瓶子,於是打了一角酒。 按照當下的度量衡的話,一角酒,合四升,周昂也不知道這個世界的升到底有多少克,反正酒瓶子拎到手上的感覺,覺得這一角酒大約能有個一斤半上下。 因為是自釀的,所以還不算太貴,但這一角酒依然要二十四文錢。 用的就是醴陽春的酒瓶,據說連瓶塞子都是原裝。 給錢,拎了酒出門,他便哪裡都不再去,直接回家。 到家裡把紙墨、米、錢,都放下,只獨獨拎了那瓶酒,想了想,又揣上幾個錢,才再次出門。 酒當然不是給自己喝的。 第一天進“山門”的時候,小師侄敖春帶著他到處“參觀”,曾見鄭桓鄭師叔的房裡,掛著個空葫蘆,周昂順嘴問了一句,敖春說是裝酒的,由此,周昂知道鄭師叔其實愛喝酒的。 出南門的時候,就在門洞邊上順手一文錢買了一小包蠶豆。 於是等到了山門,先把那包蠶豆給了敖春,惹來一陣驚喜,進了大殿,又把酒奉上,說:“孝敬師叔您的。” 鄭桓拔開瓶塞聞了聞,“嗯……是鄉村野釀的味道。” 一邊命敖春去把自己的葫蘆拿來,一邊欣喜地先就往嘴裡倒了一口,砸吧砸吧嘴,笑瞇瞇的樣子,似乎美滋滋。 一直等到周昂到院子裡做功課,他也跟出來指導,都沒提要再收束脩的事兒,周昂一直提溜著的心,這才算是勉強放下。 於是這個上午,周昂在院中苦練,鄭桓時不時舉起葫蘆喝一口酒,敖春則是讀書的工夫還不忘嘎巴嘎巴嚼豆子。 中間歇著的工夫,周昂坐在走廊前的台階上,衝敖春招手,等他也過來,在自己身邊坐下,周昂才問他:“豆子好吃嗎?” 敖春點點頭,說: “香!又香又脆!” 周昂笑著,下意識地摸了摸他的腦袋。 他倒是沒躲,扭著腦袋微微仰頭,看著周昂,忽然問:“師伯,你明天來,還能再給我捎一些來嗎?我愛吃這個豆子。” 周昂點頭說好。 然後問他:“從來沒吃過嗎?” 敖春點頭,“從來沒吃過。” 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純澈而乾淨。 周昂忽然有點心疼。 然後就又想起了小妹周子和。 於是中午下了山回家的路上,又經過城門,他就又順手買了一包蠶豆。 等她們娘倆都洗完了衣服回家,把這包簡簡單單的小吃拿出來,周子和一看就興奮地蹦起來,“蠶豆酥!我最愛吃了!”一把就抓過去,塞了一個進嘴裡嘎巴地嚼著,才顧得上說:“謝謝哥!” 周昂笑笑,隨後把米袋子和剩下的錢又都拿出來。 把自己想好的藉口隨口一說,周昂把東西都推過去。 週蔡氏瞥了一眼米袋子,倒是沒有細問,只是先數錢。 數過了,要收起來,又順手摘下十個銅錢,遞給周昂,道:“你留著!只是要省著些花,不要亂買東西。”說話間,她又瞥了一眼米袋子。 周昂想了想,沒有推,把錢又接過來,然後才笑著說:“其實都不算亂花,只是今日多買了一樣東西罷了。買了些青鹽。” 說話間,一小包青鹽又拿出來,放到桌子上。 週蔡氏看著那一小包青鹽,卻居然出奇地沒有問價錢,反而呆住了。 過了一會兒,她忽然嘆了口氣,卻又緩緩地笑起來,看著周昂,道:“這就是爺倆呀!這就是爺倆!” 見周昂面露不解神色,她道: “你爹當年,便是肉不吃酒不喝,也一定要買青鹽擦牙!他常說,讓自己乾淨些,是只比吃飯差一點重要的事情,馬虎不得!” 周昂聞言沉默片刻,然後才點了點頭。 “父親說得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