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匹夫仗劍大河東去 作者:刀一耕 (連載中)

mk2258 2019-9-11 22:21:22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 3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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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書名】:匹夫仗劍大河東去

【作者概要】:刀一耕,男,山東 - 菏澤,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仙俠 > 幻想修仙

【內容簡介】:

  他睜開眼,看到了這個世界的玄妙。
  狐妖、惡蛟、帝王、將相、道法、神仙!
  還有,
  過去和未來。
  ……

【其他作品】:《我真不是神仙》《元狩》《完美人生》

本帖最後由 bpd 於 2019-9-24 02:0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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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9-9-12 18:12
第一章歸去來

    嘰嘰嘎嘎!

    啪!

    兩隻餓到眼綠的老鼠正在房樑上打架,忽然就抱著團摔下來。

    吃這一聲,周昂忽然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房間內漆黑一片,只牆上那不足半平米的小窗戶,還有隔著窗紙透進來的一點朦朦的光,但周昂卻什麼都看不清。

    他能看到的,只是純粹的黑暗。

    他愣了好一陣子,才漸漸回過神來。

    身體的感覺首先傳遞到大腦,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經變得冰冷且僵直。

    又愣了片刻,他才終於回想起不久之前那驚悚的一幕。

    一輛速度驚人的失控越野車,衝過花圃隔離帶,呼嘯著沖自己撞了過來,而當時,熬到十一點才做完了策劃案的自己,多少有些走神兒了,再被雪亮的大燈一照,當場懵在那裡,完全忘了還可以多少閃避一下。

    “我已經被送到醫院了嗎?”

    但這里肯定不是病房,因為連一點點燈光都沒有,漆黑一片,也似乎並沒有醫院特有的那種消毒水的味道。

    他試圖左右看看,卻發現別說轉動腦袋,自己連轉動眼珠都做不到。

    所以……我在哪裡?

    就在此時,忽然有個念頭竄上來,嚇了他一跳。

    難道我已經死了?

    所以這裡……是停屍房?

    但我明明還活著呀!

    我去……就是說,我剛才可能已經心臟停跳,被判斷為死亡,但其實我沒死,現在在停屍房裡又活過來了?

    仔細想了想,結合當下自己所處的環境,他覺得這是最有可能的一種情況了。

    就是不知道這家醫院在火化屍體之前,是不是還會再檢查一下啥的。

    應該……會的吧?

    再想想,這時候距離車禍發生,也不知道過去多長時間了,不過既然自己連停屍房都進了,那想必是應該已經通知到爸媽和娟子了。

    對,在醫院燒了我之前,他們肯定還得跟我遺體告別一下,不會直接燒的。

    爸,媽,娟子,你們現在估計傷心壞了,不過沒關係,我還沒死!

    這麼一想,周昂心裡暫時的鬆了口氣,不過很快他就又發現,自己似乎沒有心跳?——不對,豈止是沒有心跳,自己壓根兒連呼吸都沒有!

    這一刻,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瞬間靈魂發麻!

    看來我還是已經死了!

    怪不得覺得身體已經冰冷且僵硬。

    但就在這個時候,說來也巧,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把自己給嚇壞了,他竟是口鼻同時一張,一口氣吸進了肺裡。

    而片刻之後,他的心臟也跟著忽然就跳了一下。

    周昂心中登時狂喜,下意識地就又呼出了一口氣。

    心髒又跳了一下。

    他近乎下意識地吸氣,再呼氣。

    心臟有一下沒一下地跟著跳。

    一開始,他的身體整個都是僵直的,每一次呼吸都來的特別艱難,心跳也特別的慢,且不規律,但僅僅幾個呼吸之後,他的心跳就開始忽然加速,而呼吸也變得一下子就順暢了起來。

    也不知道是幾分鐘過去,周昂壓著心中的狂喜,努力地控制自己呼氣、吸氣,感知著自己的心臟由慢到快地跳動起來,並且隨後,他感覺自己渾身上下似乎沒有那麼僵硬了,身體也正在漸漸變得溫暖起來。

    他終於鬆了口氣。

    但就在這個時候,眼看著他整個人正在慢慢“活過來”,卻忽然覺得腦袋有些疼——這疼初來極緩,但隨著他的身體開始恢復常人的呼吸、心跳與體溫,卻開始突然加劇,只是一會兒的功夫,他已經疼得有些抽搐。

    那是無數的記憶碎片正在瘋狂地湧入腦海。

    我叫周昂,是大唐國翎州郡郡治所在翎州縣的讀書人,今年十八,父親早早去世,是母親辛苦地撫養我和妹妹長大。

    年初時陪母親去報國寺上香,曾遇一女子,極是美麗,惜乎只匆匆一面,也不知是哪家小姐,歸來後不免輾轉反側……

    本任郡守更看重辭賦,但我這些年來讀書寫文,向來以策文為能事,於詩詞歌賦上,實在是尺有所短,看來在這位郡守的任內,舉茂才是無望了,要么從現在開始苦練詩賦,要么就只能等下一任太守。

    上月去鄒士新家中坐談,曾蒙款待,報國寺的燒豬肉實在美味!可惜終是沒好意思討些回來,給母親和小妹嚐嚐。

    …………

    周昂忽然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瞪大了眼睛,大口喘氣。

    油燈早已燃盡,但那股刺鼻的味道還隱約可聞。

    時空顛倒,萬物錯亂。

    這時候視力倒是恢復了大半,他扭頭往窗口看,能看到窗紙不知何時破了一個洞,但今夜似乎無月,透過窗紙漫進來的這一點光,並不足以看清些什麼。

    鎮定,鎮定,鎮定……

    周昂努力地調整自己的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

    至少是不要那麼慌亂。

    情況實在是太過詭異,他覺得自己很可能是像那些網絡小說裡寫的那樣,在車禍死後遇到了傳說中的穿越。

    但現在他什麼都看不清,因此又並不敢確認。

    又有幾隻老鼠在房樑上撕咬了起來。

    吱吱嘎嘎的,聽起來很有些慘烈驚悚的感覺。

    周昂的喘息正在逐漸慢下來,此時聽到響動,他下意識地心想:沒用的,你們還是換一戶人家謀生吧,在我們家你們不可能找到吃的,連我都找不到!

    腦子裡這麼想的時候,他下意識地抬頭往房樑上看,卻又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記得,房樑上應該是吊著個籃子。

    想到這個,他忽然有些激動,但本性使然,他還是又思考片刻,然後才深吸一口氣,藉著窗口透進來的一點微光,側著身子摸到了床邊上的書案,身體挪到床邊,藉著書案,氣力又恢復不少的他,竟是一下子站了起來。

    伸手一摸,果然,火石就在熟悉的地方。

    扶著桌子再往裡摸,他準確地找到了一截油潤潤的東西。

    是僅剩的一小截蠟燭。

    他記得自己只有在寫很重要的文章的時候,才會捨得點一會兒蠟燭。油燈的味道實在太大,不但熏人,而且經常刺激得眼睛發酸流淚。

    摸索著放好蠟燭,他小心卻又熟練地擦起了火石。

    沒幾下,蠟燭亮起來了。

    看著那歡悅地跳動著的小小火苗,他輕緩地吐出一口氣來,拿起蠟燭,轉身照向那籃子應該垂下來的地方。

    它果然在那裡。

    就在記憶中它應該在的地方。

    周昂呆滯片刻,緩緩地嘆了口氣。

    手把蠟燭,盡量舉高,把整間屋子到處一照,果然……

    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房間。

    收回目光,也縮回手臂,他手拿著蠟燭,呆呆地看著面前的一切。

    約莫幾分鐘,才緩緩地嘆了口氣。

    “看來真有可能是穿越了。”

    也就是說,自己其實還是死了。

    但我是怎麼來的呢?

    好吧,穿越這種事情,似乎也並沒什麼道理好講。但是,從剛才的情況來看,我穿越過來的這個人,剛才似乎也是死了,所以才給了我一絲可乘之機。

    他又是怎麼死的?

    得病?被殺?還是別的什麼?

    一想到這個,他忽然覺得腦袋又有些疼,有些記憶和畫面,似乎就在不遠處,那裡面就包含著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但偏偏,似乎是腦子在下意識地抗拒或排斥它們一樣,只稍微往那個方向一想,就感覺頭痛。

    周昂抬手揉了揉腦袋,刻意控制自己不再去想這件事,這才覺得腦袋沒那麼疼了。但就在這個時候,應該是身體逐漸恢復,五官也在同時變得越來越敏銳的緣故,他忽然捕捉到了自己身上的一縷胭脂香氣。

    刷的一下,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捅破了。

    無數的記憶和畫面,洶湧撲來。

    而首當其衝的,則是一個女子的聲音,滿滿的柔情媚意中,帶著一抹說不出的高高在上的戲謔意味——

    “君將去矣!若有來生,莫要記恨奴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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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9-9-15 23:03
匹夫仗劍大河東去 第二章 紫煙奴


    ();那一瞬間,無數的記憶片段與其間蘊含的濃烈情感,幾乎將周昂淹沒。

    “我周昂此生,一不負心,二不負你。”

    “紫煙奴,你怎麼生得這樣美!”

    “等我的病稍好一些,定要去拜見令尊大人,求娶你為妻。”

    “你是狐妖?”

    “就算你是狐妖,難道非要將我的陽氣吸干,才肯罷手嗎?三十年,不,十年就好。許我十年,執子之手,十年之後,這命便與你又何妨?”

    “難道在你的心里,修煉真的比長相廝守還重要嗎?”

    …………

    “君將去矣!若有來生,莫要記恨奴奴!”

    …………

    手里的蠟燭晃了幾晃,周昂好不容易才把激蕩的心緒重又安撫下來。

    原來自己的前任竟是這麼死的。

    他甚至能清楚地感知到,此前那個周昂,是真的愛上了那狐妖。

    甚至一直到臨死之前,听對方坦然說出了一切,他心里也並沒有多少悔恨,憤怒,或痛苦。

    只是心有不甘。

    哪怕是已經被狐妖吸走了最後一點陽氣,行將油盡燈枯之時,他仍然幻想著狐妖也是愛著自己的。

    他想要與她攜手度過一生。

    這種感情,僅僅只是殘留在記憶碎片中的部分,仍帶著濃烈且炙熱的質感,顯得格外的純粹且深澈。

    盡管通過他的記憶,周昂知道,他其實早就已經隱隱地知道了情況不大對。

    而事實上,就算是把那狐妖此前的不對勁都忽略,到最後一刻,她也已經是原形畢露了在她那里,周昂只是一個可以提供陽氣的普通人罷了!她對周昂,何曾有過一分一毫的喜歡?

    但周昂實在是太孤獨了,太寂寞了。

    幼年喪父,母親獨力撫養他和妹妹長大,而且別管家里多窮,都堅持必須讓他讀書,對他寄予了極大的期待。

    這在做母親的而言,自然是含辛茹苦,而且讀書求學這個道路,也是絕對正確的。但對于背負了全家人期待的周昂而言,卻毫無疑問是巨大的壓力。

    他要好好讀書,將來成就一番功業,也好搏得一份家資,讓母親和妹妹都過上好日子!

    他要好好讀書,不墜李家門楣,讓九泉之下的父親,也能含笑。

    然而事實上,讀書十年,別人怎麼看且不管,他自己是知道,自己在讀書上其實天分一般但母親的期待不可辜負,他絕不敢開口說自己不讀書了!

    于是,他一邊自己都不敢報什麼希望,一邊還要繼續閉門苦讀。

    他正值十八歲,單純且脆弱,寂寞而又孤獨。

    甚至陪母親去上香的途中踫到一位美麗的小姐,只有匆匆一面,他甚至根本不知道對方叫什麼,家住哪里,都忍不住會心猿意馬,回家之後輾轉難眠。

    這個時候,忽然有一個美貌的女子走到他面前。

    她對他滿是仰慕,對他曲意逢迎,對他予取予求,她知道他的一切苦悶,安撫他的每一分孤獨……簡直稱心如意到不能再稱心如意。

    他又不傻,一女子深夜自窗外來,甚至都沒有听到門響,她不僅艷色逼人,而且一副大家閨秀的裝扮,自陳家住山中,世代書香門第雲雲,他會傻到不知道對方的來歷有問題?

    但知道歸知道,他還是一眼入魂了。

    且至死不悔。

    …………

    良久之後,周昂緩緩地嘆了口氣。

    站在他的角度來看,自己的前任這種一廂情願的所謂“愛情”,其實更像是一種知曉責任之重後的逃避。

    他甚至為了這逃避,毫不猶豫地就把自己放到了危險的境地,以至身死,渾然不曾想過一旦自己出事之後,喪夫之後又喪子的母親該會要去面臨怎樣的悲苦無依,又該怎樣度過余生。

    他這樣做,在周昂看來實在是懦弱之極,不值一哂。

    但斯人已逝,周昂也只能是為之一嘆而已。

    雖然近乎是全盤的繼承了他的記憶,也深刻地感知到了他那遺留下來的濃烈的情緒,但現在的這個周昂,卻只是一個旁觀者。

    于他而言,更在意的反而是“狐妖”這件事本身。

    換個說法就是,自己現在身處的這個世界,居然有狐妖這種東西的存在,才是更讓他震驚的事情。

    狐妖也好,山精鬼怪也好,對于一個現代人而言,當然並不陌生,有《聊齋》這樣一本大全在,又有歷年的不知道多少影視劇在……雖然事實上《聊齋》也並沒看全,看得還是白話版,但多少還是知道很多故事的。

    但問題是,那都是故事!

    而現在呢,是真真切切就發生在自己身邊,甚至是自己身上的!

    這能一樣嗎?

    梳理過記憶,理清了“自己”的死因之後,周昂忍不住深呼吸幾口,轉身把蠟燭放到書案上,心里各種念頭紛至沓來。

    坐回床沿之後想了想,他張嘴想把蠟燭吹熄,猶豫了一下,卻又停下了。

    總覺得暗影處影影綽綽的。

    剛才,周昂看見了保存在記憶中的極為鮮活的那張臉。

    異常美艷。

    尤其是那雙眸子,簡直勾魂攝魄。

    眸光瀲灩,婉轉含情。

    就連見慣了現代社會各種美女照騙,各路明星美女的周昂都忍不住覺得,此女長得真是漂亮。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覺得恐怖。

    一只狐妖,居然真的能變化成人形,還出來蠱惑人心,吸人陽氣!

    這時候縮回床上扯過被子搭在身上,他忽然又想到一件事

    說來邪異而驚悚,這邊夜夜歡悅,僅僅就只有一牆之隔的那邊,前任周昂的母親和妹妹居然毫無察覺!

    這顯然來自那狐妖的法術。

    比如“靈性之牆”之類的。

    這似乎能說明,那狐妖的法力還挺強大的?

    不過對她來說,她現在肯定認為自己已經死了,所以短期內肯定不會再來找自己就對了!

    而且……這時候漸漸從對自己身處危險境地的驚慌中回神,漸漸重新鎮定下來之後,周昂忽然又想到了一個情況從自己的前任殘留下來的那些記憶來看,不管是在他過去十幾年的經歷里,還是在這個世界人們的普遍認知里,狐妖這種東西,似乎也是只存在于民間傳說里?

    按說這狐妖有法術在身,既然能吸人陽氣修煉,又有能力隔絕一個房間的一切響動,那想必殺人的本事也差不了,至少應該絕不是普通人能抵御的。但她卻只敢搞些偷偷摸摸勾搭宅男的小動,並不能橫行當世。

    這說明什麼?

    這說明世上,必然有能克制妖怪的辦法存在!

    想到這個,周昂頓時眼前一亮。

    對,就是這個邏輯才對!

    一時間,他激動得不行,頓時就覺得黑暗也沒什麼可怕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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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近乎下意識地抬手敲敲腦袋,開始把自己剛剛繼承到的記憶逐一梳理,看能不能找到與此相關的信息還別說,他很快就想到了前不久發生的一件事。

    那應該是七八天,又或十幾天之前的事情,當時自己的前任曾在路上遇到過一個中年人,那人一見之下就大吃一驚,攔住當時的周昂,直接說他身上妖氣很重,要求他帶自己回家捉妖,但是卻被周昂拒絕了。

    最終那人嘆息而去,好像還咕噥了一句什麼,只不過當時的周昂是肯定不願意听的。

    一想到這個,周昂頓時驚喜不已。

    世上有妖怪這件事,固然嚇人,讓人很容易就沒有安全感,但只要有能降妖的人就好!

    雖然自己“已經死了”,那狐妖短期內根本就不會再回來找自己,但自己既然死而復活,畢竟不可能總也不出門,而只要她吸干了自己的前任之後並沒有離開這座叫翎州的城市,那麼理論上,自己就還處在危險的境地。

    因為自己已經知道了她是狐妖,而且還已經有了殺身之仇,按照正常邏輯去想,一旦她發現自己並沒死,只會盡快找機會殺掉自己!

    所以……

    這一刻,周昂的心里第一時間就拿定了主意,一定要盡快找到那個中年人! /p
mk2258 發表於 2019-9-15 23:05
匹夫仗劍大河東去 第三章 周家


    ();天光漸漸亮起來。

    老鼠們不知道哪里去了。

    窗外的雞鳴一聲接著一聲。

    自家院子里那只大花翎子公雞叫得最是嘹亮。

    終于,外屋忽然就有了響動,但輕手輕腳的。

    周昂一夜沒敢睡,此時听見響動,他激靈一下子就從打盹兒的狀態醒過來,下意識地側耳傾听。

    先是開門聲,然後是一陣屋里屋外的細微的聲響,又過一會兒,就听見妹妹的聲音忽然響起來,“娘,你說哥哥今天會好些嗎?”

    然後是母親的聲音,一如記憶中那般的輕柔細軟,帶著一抹說不出的慈和,她說︰“會的,一定會的。”

    旋即又道︰“你再睡會兒吧,天還早,娘先做飯,做好了叫你。”

    妹妹卻說︰“我不愛睡懶覺的。我去幫娘喂雞。”

    听到她的聲音,周昂腦海里近乎是下意識地,就想到了她扎著雙丫髻的可愛樣子。站在一個現代人的角度去看,小丫頭實在是太懂事太可人疼了。只是可惜家里太窮,吃不好,有些瘦。

    母女兩人說著話,先後開門出去了。

    不知怎麼,听著兩人說話,周昂忽然就又想起了自己上一世的父母。

    尤其是想到父母在接到自己的死訊之後,不知道該是怎樣的傷心,已經相戀了七年的女朋友是那麼好的一個女孩子,彼此那麼相愛,說好了明年各自請一個月的假,出去旅行結婚,然後生個小孩的……

    現在,全都沒了。

    又發了一會兒呆,他嘆口氣,干脆起身下床。

    奇跡一般的是,距離來到這個世界也不過短短幾個小時過去,他覺得現在自己身上的氣力已經恢復了不少,精神也頗覺健旺。

    如果不是親身經歷,連他自己都難以想象,就在幾個小時之前,自己還只是一具冰冷且僵硬的尸體。

    下了床穿好鞋子,他正要出門,卻又下意識地扭頭看了一眼那個一根草繩系在梁頭上垂下來正好到自己肩膀高的籃子。

    那里放著他們這個小小的三口之家最珍貴的一部分財產。

    二三十個銅錢,七八個雞蛋,一小碗豬油,和油紙包著的一些鹽巴。

    銅錢是流動資金,好不容易攢下,留著給周昂買筆墨的,雞蛋是家里養的幾只老母雞下的,沒有好飼料可喂,六只母雞,平均一天也就下兩個雞蛋,平常都是要攢起來,攢夠二三十個就拿出去賣一次,正好換了錢買鹽。

    但最近不行,自己從半個月之前開始“得病”,因此最近家里的雞蛋沒舍得賣過,都進了自己的肚子。

    豬油是巷子里的街坊陸春生家送的,他們家父子倆都在報國寺負責殺豬,爺倆一起掙錢,入項大,在這個巷子里,已經算殷實人家,而且隔三岔五總能偷偷捎些葷腥物件兒回來。兩家早年有舊,自己的“父親”還在世那時候,對他家頗有恩惠,陸家父子不是知恩不報的人,這些年一直頗多照應。

    至于鹽巴……周昂的記憶中,它總是只有小小的一個紙包,大多數時候里面能有個一兩二兩的鹽。這鹽發黃,顯然雜質不少。做進飯菜吃到嘴里,發苦發澀。

    但就是這樣的鹽,也相當貴,根本不舍得多放。

    周昂此刻定定地看著那籃子,發了會兒呆,然後轉身拉開了門,又走出堂屋門去,一步邁進了院子里。

    “娘。”

    正在淘豆的婦人抬起頭來,本就慈眉善目的臉上瞬間就綻放出笑容,急忙放下手里的東西,走過來,問︰“怎麼起來了?可是我跟子和說話把你吵醒了?”

    頓了頓又道︰“你該多睡一會兒。……今日可覺得好些了?”

    他們這邊說話,正蹲在地上給雞拌食的小丫頭周子和也回頭看過來,甜甜地叫了一聲,“哥。”

    周昂沖她笑笑,回答說︰“覺得好多了。精神也好了,也有勁兒了。”

    婦人聞言仰著頭,仔細看了看他的臉色,頓時喜上眉梢,“果然臉色好看了許多,可見是要大好了。”

    又雙手合十,不住地做拜佛狀,喜氣盈眉地念叨︰“可見前日那柱香是靈的,菩薩最是不會負人。阿彌陀佛!”

    周昂笑笑,目光打量起面前的這個小院。

    說是小院,其實還行,不算小。尤是對于一個在現代社會大都市里住慣了兩千塊錢十幾平的人來說,光是房前的院子,看上去就能有結結實實的二三百個平方,真是不算小了。這院子不但種著菜養著雞,院子角落還栽了一排花椒樹,門口那里,還有一棵已經有四五米高的柿子樹。

    正房三間,土屋,房頂鋪的是茅草,每年入夏前是一定要重新走一遍泥的,就那也擋不住漏雨。偏房一間,做廚房用,除此之外,還搭了個簡陋的茅廁。

    這就是這個家。

    現在的周昂,就是這個家庭的兒子,和哥哥。

    但至少到目前為止,他覺得自己應該是這個家里最沒用的一個。

    這些年來,自從父親去世,日子一下就難過起來,做母親的就開始接一些幫人洗衣服,以及縫縫補補的活兒。除此之外,她年輕時就有一手刺繡的手藝活兒,總是見縫插針的做活兒,拿去賣了錢,就換成家里的柴米油鹽。

    每天每日,她都忙忙碌碌的,幾乎片刻不得閑。

    而妹妹周子和別看今年才十二歲,卻從很小就會幫著燒火,稍大些就已經可以做一些簡單的粥飯,歲就已經開始跟著母親一起洗衣服、晾衣服,至于什麼喂雞、晾柴、割草之類,就更是熟練之極。

    窮人的孩子,就是這麼一點一點,早早地就當家頂梁了。

    周昂記得她最喜歡撿雞蛋,每次去雞窩里揀出雞蛋,她總是特別高興,會笑著喊人

    “娘,娘,今天有兩個!家里一共十四個啦!”

    “娘,娘,今天有三個!三個!”

    “哥,你要去揀雞蛋嗎?我猜今天可能有三個……”

    只有自己,除了讀書,別的幾乎什麼都不會。

    比如現在,一大早上起來,太陽正將出未出時候,院子里已經亮起來,她們兩個都各有各的事情要做,忙忙叨叨的,唯獨自己站在院子里,一時間竟有些茫然。因為原來的他,的確就是基本不參與這些事情的。

    他要負責的是讀書、讀書、再讀書,將來能舉茂才固然好,就算難入太守法眼,也可以去謀一份舞文弄墨的活計。

    如果能像他那已經去世的父那樣,由文吏而典史,已是光耀門楣。

    這就是母親堅持培養他去走的那條路。

    當然,此周昂已非彼周昂。

    他覺得既然現在是自己成了這個周昂,那就很有必要對自己的人生規劃做出一些改變了路子沒錯,但死讀書可並不是什麼好事。

    …………

    母親周蔡氏見兒子臉色不錯,很是開心,叮囑周昂再回去躺著歇息,隨後就又忙著收拾一家人的早飯去了。

    這時候周子和拌好了雞食,“咕咕咕”地把家里的七只雞都招呼過來吃上,然後就蹦蹦跳跳地跑過來,仰著臉兒看著周昂,片刻後,說︰“哥,你今天眼楮比昨天亮,臉色也好看了許多呀!”

    知道自己“得病”這些天來,她也跟著母親一起不知道多擔心,周昂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還好奇地摸了摸她的雙丫髻,笑著說︰“哥沒事兒了,再有幾天等病好了,哥帶你去報國寺玩。”

    小丫頭眼楮一亮,脆脆地應了一聲,“好!那說好了,不許變!”

    周昂點頭,“說好了,大丈夫一諾千金,不變!”

    “拉鉤!”

    于是周昂笑著伸出手去,跟她拉鉤。

    隨後她高興地跑開了。

    也就是一家人說了幾句話的工夫,不知不覺間,瑞日初升的金燦燦的陽光,已經落到了衣服上。

    周昂深吸一口氣,感受著自己身體的狀態,不經意間扭頭,卻發現周子和從屋里吃力地抱出一個大包袱來。

    她也不用人幫忙,就在院子里把包袱打開,里面是昨天下午母親帶著她去幾家客棧收來的待洗的髒衣服,這會子在陽光下打開,她熟練地開始分揀,一邊分揀一邊嘴里還咕噥有聲。

    周昂仔細听了听,她念叨的似乎是

    “這幾件先洗,最厚,干得慢,這個是……仙客居那個大胡子客人的,他們今天就能清了貨物,明天就要走,也得早早洗出來,晚上之前大約就能晾干,正好給他送去,不至于誤了他的事……”

    周昂听得一陣發呆。

    再看看她那張分明還稚嫩得很的小臉蛋兒,不由得心里又一秒記住域名:" ..  "樂*文*書*屋

    了口氣。

    記得穿越過來之前不久,才剛見過表姐,她的女兒應該也是在十二三歲的樣子,她每天都在忙什麼?

    想想她胖乎乎的小臉蛋兒,再看看面前的周子和,長期的營養不良,讓她看上去顯得相當單薄,臉色也有些泛黃。

    小丫頭很快分揀完畢,把需要第一批洗的衣服放到大盆里,其余的又包起來抱回屋里,然後就跑去了廚房,幫母親燒火去了。

    周昂在原地呆呆地佔了片刻,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來。

    身體還是很虛弱。

    他決定做一點鍛煉,讓自己盡快徹底的康復起來。

    只有身體好了,才有力氣去找那能辨認出妖氣的中年人,也才能想辦法去賺錢,讓母親和子和不必每天都那麼辛苦勞累。

    這麼想著,他下意識地活動了一下手腳,然後才發現不對。

    跑步機是不用想了,俯臥撐可以待會兒回床上做,但跑步是不行的,只要你敢出去到街道上跑,就會被認為是偷了人家東西,好心人就會抓你,各坊的兵卒也會跟著抓你,打拳吧,自己又不會。

    甚至連廣播體操都早就忘干淨了……

    咦,不對,多少還是記得一點鍛煉用的東西的。

    內容由. 手打更新

    他想起了大學時候學的“左抱球右抱球”太極拳。

    那玩意兒純粹就是為了體育課的一點學分才學會的,不過奇跡的是,自己一直都還記得一些基本的動,雖然也不全了。

    但它動輕緩,又只需要很小的場地,最適合自己現在的情況了。

    想到就做,當下他深吸口氣,又回憶了一下基本的拳路,就站在院子里拉開了架勢,緩緩地打起“大學體育課太極拳”來。

    無比生澀且僵硬的第一遍打完,還別說,挺舒服的,打起來之後動一串聯,他還又想起了很多已經遺忘的動。

    于是第二遍越發熟練。

    但是,當他開始打第三遍的時候,卻覺得自己渾身上下忽然有些不對勁。

    不知哪里來的陣陣涼風,嗖嗖地往衣服里鑽。

    瞬間吹得他打了個激靈。 /p
mk2258 發表於 2019-9-23 18:16
第四章一個雞蛋





    周昂嚇得趕緊停了下來。

    那是一種很奇特的感覺,在那一瞬間,他隱隱約約感覺自己周身上下幾乎所有的毛孔都忽然打開了,嗖嗖的涼風往身體裡面鑽。

    那風似乎是吹到筋骨,吹到臟腑,甚至是吹到靈魂裡去的!

    他的動作一旦停下,那風馬上也跟著停了。

    周昂鬆了口氣,卻又有些愣,搞不清楚這到底什麼情況:打個太極拳而已,還是改良簡化版的體育課太極拳,還能練出岔子來?

    不過回想起來,他又覺得剛才那種周身上下所有毛孔全都打開,有絲絲涼風往體內鑽的感覺,倒好像是……還挺舒服的?

    猶豫了片刻,他最終還是決定再嘗試一下——反正只要自己的動作一停,那風就跟著也停下,再試試,不行的話就趕緊停下就是。一個簡化版的太極拳,怎麼想都覺得不至於出什麼了不得的岔子。

    於是他深吸一口氣,拉開架子,從頭開始。

    隨著拳路被悠緩地展開,果然,那股似乎能吹入人靈魂的風,又來了!

    但這一次,周昂沒有停。

    他繼續打,那風就繼續往身體裡鑽。

    很快周昂就覺得舒服得不行,一直到一套簡化版、且忘了不知道多少個動作、因此打起來中間很多地方都莫名生硬的太極拳打完了,他收身站好,下意識緩緩地吐出一口氣來,莫名覺得自己整個人比剛才精神了很多。

    這實在是一種很新奇的體驗。

    不管是上輩子的二十多年,還是剛才繼承的十幾年的記憶,他都從來不曾有過這種渾身通透、每一根毛孔都覺得舒服的體驗。

    因此這一遍拳打完,他自己站在那裡嘖嘖稱奇。

    目光無意地掠過東方的時候,眼睛被耀眼的陽光刺得下意識瞇起來,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老是看小說裡那些修煉的人,都喜歡趕在早上這一會兒吞吐修煉之類的,不會是真的有用吧?

    莫非大早上起來跑公園裡慢悠悠打拳的大爺們,並不完全是因為無聊,是真的能從中得到些修煉的樂趣?

    再想想,他很快就把這個思路給否了。

    他們就是閒的無聊!

    不過,如果是像自己現在這樣,身處一個有狐妖真實存在的世界,而且狐妖還能以吸取人類身上的陽氣來修煉的話,這事兒就說不定真有點可能了。

    而自己的身體昨天晚上剛剛因為被狐妖吸乾了陽氣而死,雖然自己及時地穿越過來,讓這具身體恢復了呼吸和心跳,但應該是仍然處於陽氣嚴重不足的程度。

    就像一塊乾透了的海綿,吸水能力達到了巔峰。

    而就在這種情況下,自己這套亂七八糟的太極拳,莫名其妙就充當了引子,在陽光下把這套拳一打,太陽所帶來的“陽氣”,就往身體裡鑽了。

    這麼一想,貌似有幾分道理。

    關鍵是他一時半刻根本就想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只有這個說法,能勉強把這件事情的詭異之處給出一個解釋,他也只能暫時這麼認為。

    而且別管真實情況如何,有一點是不會錯的:自己的身體明顯很享受這樣的過程,而一套拳打完,自己也的確是覺得身體好像精神了很多。

    這個時候,似乎多想無益,周昂把心一橫,就在原地,又把這套簡陋版太極拳給打了一遍——效果同樣很好。

    本來起床的時候他雖然覺得精神還挺好,但身體裡潛藏著的那一抹疲憊,還是有的——他畢竟是一個剛從死亡狀態回來沒幾個小時的人,而且還一直沒睡——但現在,幾通拳打完,他莫名就覺得那股疲憊消退很多。

    這種神奇的效果,讓他忍不住在心裡嘖嘖稱奇。

    於是他深吸一口氣,準備趁熱打鐵再來一遍。但這個時候一扭頭,忽然發現小丫頭周子和正一臉好奇地看著自己呢。

    他愣了一下,問:“怎麼了?”

    周子和微微歪著頭,大眼睛眨呀眨的,問:“哥哥你在做什麼?”

    周昂說:“我在打拳呀!”

    想了想,還趕緊解釋,“我從書上看來的,說是能讓身體變好。怎麼了?有事兒嗎?”

    周子和搖搖頭,但又點點頭,說:“我喊你吃飯呢,喊了好幾聲你都沒答應。”

    “啊?”

    周昂是真沒聽見。

    他剛才已經完全沉浸到那種舒服的狀態裡去了。

    這時候正好看見母親正往堂屋裡端碗,他就笑笑,說:“可能剛才我打拳入迷了。我洗把臉,吃飯!”

    …………

    今天早上吃的依然是豆飯。

    就是各種周昂不怎麼叫得上名字來的豆子混到一起煮,煮熟煮爛了把豆子撈出來,吃飯,剩下的湯水就算粥。

    豆子難消化,而且就算煮爛了,口感也遠不及大米和麵食,不過對於貧苦人家而言,這一類的雜糧能吃飽,已經算日子不錯。

    早上沒有菜,就連最簡單的煮青菜撒點鹽都沒有,所以就往豆飯裡加一點鹽——對於周昂來說,這會讓本來還可以入口的豆飯變得更難吃,因為那鹽的味道是又苦又澀的,但鹽又是極重要且很珍貴的東西,尤其早上,必須得吃一點。

    當然,一如往常的,早上還有一個多出來的雜糧餅子,是屬於周昂的。

    他畢竟是個十八歲的大男孩,別管多宅多缺乏運動,飯量依然不是周蔡氏和小丫頭周子和能比。

    但更額外的是,今天依然有一個煮雞蛋。

    這是自周昂“生病”以來的特例,給他補身體的。

    等周昂洗完了手臉進屋,母親和小妹都已經端著飯碗在吃了,母親還好,小周子和吃得頗有些狼吞虎咽的架勢。

    窮人家沒那麼多時間拿來做飯吃飯,而且糧食實在貴,多了也吃不起,所以像周家,一天只有兩頓飯,早上起來這一頓,是主打,一般是吃豆飯,是能吃飽的,但下一頓飯,卻要到下午三四點鐘的光景才有。

    那頓飯母親就會煮一點青菜來下飯,但一般都是每人只有一碗雜糧粥,加一個雜糧餅子——因為天很快就會黑了,天黑了就不需要幹活出力氣了,不需要出力氣就不用吃太飽,不餓得肚子疼就可以。




    這時周昂又有特殊對待,他的黑麵餅子是倆,已經勉強可以吃個半飽,而且還有一個多出來的,留著給他晚上讀書餓了時做點心。

    就這種吃法,一天天的幾乎沒有一點油水,而且連雜糧飯都不能吃飽,周昂想想都覺得餓得前胸貼後背。

    但這是翎州城裡絕大多數普通人家的吃法。

    只是對於像周子和這樣正在長身體,而且每天還要做那麼多活兒的人來說,真的是會不到晌午頂就開始餓了,熬到三四點鐘吃完第二頓,根本撐不了多久又餓得不行,好不容易終於翻過天來,又可以吃飯了,哪怕只是豆飯,哪怕飯裡的那一點鹽真的是又苦又澀,她也依然是吃得無比香甜。

    周昂在妹妹的對面坐下,端起飯碗,就著苦澀的鹽的味道扒了幾口飯,端著碗,笑著對母親說:“娘,我覺得我沒什麼事兒了,以後就不用給我煮雞蛋了。還是留著賣錢吧!”

    週蔡氏聞言放下飯碗,笑笑,說:“再吃兩天,不急的,咱家現在不缺錢。還是你的身體最重要。 ”

    周昂笑笑,說:“真不用了,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已經沒有大礙了。”

    頓了頓,他忽然又放下飯碗,拿起小飯桌上的雞蛋來,在桌子上敲幾下,仔細地剝好了,遞到小丫頭周子和麵前,笑著說:“來,張嘴。”

    周子和還端著碗,隻眼睛和額頭露在碗上面,搖了搖頭,嘴裡還嚼著飯,含含渾渾地說:“我不吃,哥你吃。”

    周昂仍是笑笑,“給你你就吃。”

    周子和慢慢把飯嚥下去,放下碗,看看母親,又看看哥哥。

    週蔡氏終於開口,臉上帶著幸福的笑容,有些心疼,又有些寵溺的語氣,說:“你哥疼你呢!那你吃了吧!”

    周子和終於伸手把剝好的雞蛋接過去,甜甜地笑著,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說:“謝謝哥!”

    周昂重又端起飯碗,笑著說:“等過幾天哥身體好了,一定要想辦法,讓你天天有雞蛋吃,天天有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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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出路





    想要天天吃肉可不容易。

    不過母親和小妹都知道這是關於未來的美好憧憬,就都微笑起來。

    天天吃肉的日子,又有誰不想過呢?

    一家人很是歡樂地吃完了早飯,週蔡氏要留下收拾下廚房碗筷之類,照例是周子和抱上大盆子先走——憧憬固然美好,但活兒還是要趕緊做的。

    而且今天她們要洗的衣服還格外的多。

    話說,翎州城的地理位置有些特殊,不但有一條靈江穿城而過,可供上下游之間通航,對於方圓數百里這一大片區域來說,要想北上長安,從翎州過,走翎州到長安的官道,也是最好走且距離最近的道路,因此翎州算是正經的通衢之地。

    既是通衢之地,商貿當然就發達,來往客商極多,使得本地很多人都能從邊邊角角處也跟著吃一口飯——光是像週蔡氏這樣每天跑到各家客棧、貨棧去“攬衣服”來洗,賺個辛苦錢的,在本城就有不少人。

    恰逢春末夏初,在這個時間段,“桃花汛”的影響還在,靈江水位大漲,大船走得更順暢,而偏偏北去長安的話,又正值雨水稀少的一段時間,最是適合趕路,因此這段時間,翎州城裡最是摩肩擦踵,不止周家的日子最近比較好過,所有靠來往商貿吃飯的人家,都是忙得了不得。

    眼看小妹周子和端著大盆出了門,母親週蔡氏也是手腳麻利地沒用多大會兒就收拾完了,到屋裡背了大包袱就要出門,周昂頗覺有些局促。    這個時候,如果是原本的周昂,自然是應該回屋讀書去了,但現在這個周昂卻覺得,這麼大一包袱衣服,似乎自己幫忙送到江邊再回來比較合適。






    但這個時候,週蔡氏卻一點都沒有要他幫忙的意思,別看她身軀瘦弱,那麼大一包衣服,卻是一下子就背起來,臨走前還不忘回身叮囑,“昂兒,你身體剛見好,不要太勞累了,多歇著,讀書再要緊,也不爭在這一日。”

    說完也不等周昂答應,就急匆匆地推門走了。

    周昂在堂屋門口站了一會兒,帶著些心中的感慨,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

    床頭的小小書案上,擺著一摞線裝書,而且無一例外都是手抄本,書案一角放著筆架、硯台,都是些普通貨色。硯台上有一截用了大半的墨錠,周昂拿起來聞了聞——按照記憶裡的情況,這是最普通最廉價的墨了。

    不大好聞。

    據說好的墨,聞著是香的,他的這一塊兒,就隱隱有些酸臭味。

    書案正中間,是一摞手稿。

    拿起來看看,且不管這文章寫得怎麼樣,至少每一篇每一頁都寫得端端正正,倒真是一筆好字——十年苦讀,得來非虛。

    周昂上輩子那時候,寫毛筆字已經是很“藝術化”的一件事,如果沒有什麼家學淵源從小培養,單憑自己,尤其是等到工作了、認識到文化素養的重要並且心嚮往之了,再想從頭開始練毛筆字,幾乎就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想了想,周昂拉開高腳胡椅坐下,取過一張裁好的紙,鎮紙壓住,按照記憶中的樣子,很認真地給自己研了些墨,取過最喜歡的一桿筆,舔了些墨水,很認真地開始寫字——初初落筆,真的是哪兒哪兒都彆扭,但寫著寫著,就越來越好看,越來越接近原來那個周昂的字體和筆跡。    身體的肌肉記憶,和大腦殘留的記憶碎片,還是很有用的。    一張紙寫完,周昂放下筆自己審視,覺得果然越寫越好,開篇幾個字是明顯的“鋼筆體”,醜的不行,但越往後就越好,而且寫著也越來越放鬆。










    看完了,墨跡也已經基本乾了,他忽然把整張紙一團,丟進了廢紙簍裡。

    然後起身站起來。

    在房間裡走上兩圈,他又重新坐回去,拉開椅子,鋪好一張紙,開始寫:

    第一,找到那個能認出妖氣的人,

    第二,想辦法賺錢,

    寫完了自己看看,又覺得全是廢話。

    於是又團一團,扔了。

    事情是肯定首先要做這兩個事情,但怎麼做,怎麼做到,卻需要費些思量。

    找人的事情要抓緊,但翎州城人口不少,又趕上現在流動人口最多的時候,天知道記憶中的那個人是不是本地人,現在又在不在翎州城裡。

    只能用心點,一點一點的去找,甚至是……去碰。

    記得那天在街上碰到那人的時候,自己是去買紙的……對,崇光坊!

    翎州城內三十六坊,其中崇光坊算是商業區,賣什麼的都有,自己要找人,應該重點去那裡多轉轉,多打聽。

    然後就是賺錢的事情,也必須提上記事日程。

    雖說是穿越過來的,但有著腦海裡的那些記憶,要說完全把母親當成母親,他還多少覺得有些彆扭,卻真的是頗覺親近的,而妹妹,更是跟真的妹妹也差不多了——小丫頭太可人疼了。

    每天看著她們兩個這麼辛苦,又吃得那麼差,周昂實在是一天都不想多等。

    只是,過去那個周昂真就是個純粹的宅男,記憶中的他,也考慮過不想繼續悶在家裡苦讀了,想出去找個活兒做著,一邊養家,一邊慢慢讀書,但他這麼想也不是一天兩天,仍是不知道自己該去幹什麼。

    讀書人嘛,最好的路子就是做官,做不了官,做個刀筆吏也不是不行,再不然就教書,再再不然,當個賬房也是條路子。總之,就是都得跟筆墨掛鉤的。

    反正力氣活兒是絕對不考慮的。

    一來也沒什麼力氣可賣,虛的不行,二來讀書人到哪兒都稀罕,明顯更值錢,寫寫算算的活兒,又輕快掙錢又多。

    明明能寫會算,還要去做力氣活兒,簡直是傻!

    想到這裡,他忽然靈機一動,又從腦海中的記憶裡拽出一件事情來——周昂的親大伯就是在一家私學裡教書的,而大伯的兒子,也就是自己的叔伯大哥,則是在翎州縣衙做刀筆吏。

    說起這個,又有些過往的故事。

    按照過去那個周昂留下的記憶來看,周家其實並不是什麼世代書香門第,只是祖父那一輩好像發了點小財,於是不惜成本地供兩個兒子讀書。其中長子,也就是周昂的大伯,算是個中人之姿,但次子,也就是周昂的父親,用現代話來說,就應該算是窮人家孩子裡的變異者了——他特別聰明。

    也正是因為特別聰明,所以他很早就認識到,按照大唐國的舉才制度,如果身後沒有家世撐著,單純讀書的話,除非才華厲害到逆天的程度,否則偌大的一個郡,三年時間才舉一位孝廉,一年也只有十位茂才,是很難輪到普通人頭上的。    所以,在看明白了這些事情之後,他很快就轉了路子,也不知道他當時想了什麼辦法走了什麼路子,反正是年僅十七歲,就進入翎州縣,做了縣衙六房中刑房的一名文吏,而且三兩年的光景,他就從無到有的織出了自己的人脈關係,到周昂出生那一年,他已經是六房中戶房的領班主事。    這個差事,據說油水很大。    然而這還不算完,周昂三歲那年,他老爹當時應該是也就二十三四歲,就一躍成為翎州縣縣衙的三名典史之一。










    所謂典史,不是官而無限接近官,近乎是“吏”的巔峰了。

    依大唐國官制,一縣之地,萬戶以上,設縣令,不足萬戶,設縣長,令長之下,設縣丞、縣尉、縣祝、主簿,分司各職。

    這五個人,都是官。

    別管官大官小,只要是官,就都有自己獨立的辦公場所。

    除此之外,縣衙里的所有文吏、衙役等等,頂天了也只能是“吏”。

    官是流轉的,吃的是戶部直接發下來的錢糧,上頭一道調令,就直接轉任千里之外,吏則大多是由本地人充任,吃的也是本地的錢糧,是不入“流”的。

    而就在這些“吏”裡頭,典史卻特出一頭。

    這個小小的職位,是非常規設置的職位,大縣事務繁忙,根據需要,可以報請設置一到四名典史,各自分管一塊事務,小縣就可能一個都沒有。

    獨自分管一塊事務這件事本身,其實已經接近“官”,而按照慣例,一旦國家的官員不夠用了,是會優先從全國各地的典史中選拔人才,轉為流官的。

    甚至於,在很多郡,大縣的典史憑藉著身在場內的優勢,被“查特異,舉茂才”的例子,也是數見不鮮。

    所以,典史是很不一樣的吏。

    翎州乃是通衢之地,人口眾多,流動人口也多,又是郡治所在,向來都是頂級的大縣,因此,三名典史幾乎是常設。

    這三位典史,每一個都是真正有權柄的。

    周昂的老爹當年二十出頭就靠自己爬到了這個位子上,絕對可以算是年輕有為,甚至假以時日,不管是舉茂才,還是轉流官,前途都不可限量——可惜,他做典史還不到三年,忽然生了一場大病,沒熬過來,死了。

    蒸蒸日上的周家,從此迎頭向下,一蹶不振。

    十多年過去,他的妻子兒女,甚至已經落魄到了現在的境地。

    但周昂老爹短短六七年的“官”場生涯,雖然並沒有留下充沛的財產供兒女揮霍,卻還是留下了許多遺澤。

    一是他把周昂的大伯安排進一家本地的私學裡教書,即便他死了,人家也依然顧念舊情,周昂的大伯就一直教書到現在,二是他死後又時隔數年,週昂的伯兄周曄,還依然借了他的一份情,擠進了翎州縣衙。

    甚至往小了說,街坊裡殺豬的陸春生,到現在都時常對周家三口人有所接濟。

    所以,周昂自小去到大伯任教的地方啟蒙讀書,是沒有認真拿過束脩的,近乎免費讀書,大伯和伯兄那邊,每個月也都會送一點錢糧過來——每次週蔡氏都是一再推拒,但十幾年了,他們還是每個月都給。

    站在現在這個周昂的角度來理解,他覺得一可能這就是宗親社會的特點,二則是不得不承認,自己那位“老爹”的做人,實在是太成功了。

    只不過在過去,無論是只知道讀書的周昂,還是他的母親,都遠沒有這位老爹的那份聰明,所以根本就不懂得該怎麼才能更好地利用他留下的這份恩澤。

    “不過……現在我來了!”周昂心想。

    自己雖說也大學畢業沒幾年,但好歹也是在一家大公司做到年薪二十萬的人了,他自認為自己的眼界和見識,可不是過去那個周昂能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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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家族





    順著這個思路,就好比時間與人物織成的網被扯起了一根線,連帶著,整張網都被周昂一把掀了起來。

    一時之間,他腦海裡閃電般掠過許多念頭。

    想到就去做!

    約莫一盞茶的工夫,把事情理出一個脈絡來,周昂隨後就站起身來,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扭頭瞥見一摞線裝書上的藍布頭巾,取了來拍打一下,拿了帶子,仿著記憶中的做法,自己把頭巾帶好了——在這個世界,這叫正裝。

    男子二十而冠,加冠就算成年人,但讀書人又講究個束髮而讀——七八歲之前,扎個小赳赳就成,那叫總角,但七八歲了,要開始讀書了,出去要見世面,就得鄭重地把頭髮都紮起來,就叫“束髮”。

    要是髮髻上再包個頭巾,就比較講究了,這就好比現代社會,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同學弄一身小西裝穿上,就顯得很鄭重,參加個典禮什麼的都沒問題。

    周昂幼年喪父,但束髮讀書的事兒並沒有耽誤,雖然到現在還未加冠,只有名,沒有字,也就是沒有成為法理意義上的成年人,但規矩並不是死的,帶上頭巾出門,走到哪裡,大家都會以成年人的的規格來對待他了。

    按說去自己的親大伯家,戴頭巾反倒顯得過於正式了些,但周昂卻覺得,這一步是必須的——越是親近的人,自己越是有必要透過一些細節的東西告訴大家,我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周昂了,我正在做出改變!

    因為過去的那個周昂,實在是太宅太書呆氣了!

    …………

    收拾完自己,周昂還特意跑到院子的水缸前低頭打量了一番,覺得可以了,這才隨手帶上門,也沒有什麼鎖,邁步就上了街。

    大唐國實行里坊制,據說國都長安有一百二十八坊,翎州自然是沒法比的,但三十六坊的規模,擱在四十一個郡治裡頭,也已經不小。




    周家搬過一次家,周昂的老爹過世前置辦的大宅子,在靖安坊,那裡住的都不是普通人家,周家當時的宅子,在那裡算小的,也有前後四進,家中已開始配上了僕奴十餘人,但周昂的老爹臨死之前就在病榻上,做主把那宅子賣了!

    才住了一年而已,說賣就賣了!

    據說賣了一大筆錢,但這筆錢去哪兒了,周昂始終不得而知。

    後來周昂的父親一死,母親週蔡氏就將家中僕奴盡數遣散,帶著一兒一女,搬家到了現在住的這套破敗宅院——據說這裡是周家的祖宅。

    這裡的名字很大氣,叫萬歲坊,但住的都是像周家這樣的貧苦人家。

    陸春生父子倆在報國寺給人打工,負責殺豬,家境已算殷實。則這萬歲坊的貧困程度,可想而知。

    周昂的大伯家,並不住在萬歲坊。

    早年周昂的老爹混得闊氣,敢到靖安坊裡置辦大宅,周昂的伯父也是跟著沾了光的,他們一家在城東北的靜善坊,置辦了一套前後兩進的小宅子。

    兩坊之間直線距離,感覺也就一兩千米,但進出都要走坊門,路程就一下子遠了起來。

    周昂循著記憶中的路線,一邊趕路過去,一邊略帶些好奇地張望著街道兩邊的風景。

    時間趕得巧,不然周昂也不會非得現在就出門。

    今天是四月初七,正是各官署、衙門、學校、私塾等等的休沐之日。

    也就是說,今天大家都不上班。

    大伯和大哥,十有八九都在家。

    而果然,等周昂趕到大伯家的時候,拍了門徑直進去,大伯和伯兄正在洗頭。

    周昂的伯父周安顯是已經洗好,正披散著頭髮坐在太陽下梳著頭髮等著幹,伯兄周曄就正在洗——周昂直接推門就進,算是無禮,但院子裡的人一看來的是他,倒也不覺怎樣。因為不是外人。

    周昂進了院子就問好,“見過伯父、伯娘,大哥安好,嫂嫂好!”

    “好!好!”大家都回應著。

    周曄的一雙兒女這時候也被奶奶招呼著,讓叫人,就都有模有樣地給叔叔問安,周昂笑著應了,忽然想起來自己該多少帶點零食什麼的。

    這時候伯父周安問他,“你怎麼過來了?”

    周昂就說:“我尋大哥有些事情。”

    於是周安就不細問,只是又道:“你母親和妹妹都好吧?”

    周昂答:“都好。最近有些忙,母親讓我代她給伯父伯娘問安。”

    周安這才滿意地點點頭,猶豫片刻,說:“你母親是個好逞強的人。”

    許是覺得自己不該當著兒子對母親多加什麼評點,話說完就又轉了方向,問:“近來讀書如何?可有所得呀?”

    周昂笑笑,說:“正做了幾篇新文,改天一定拿過來請伯父斧正。”

    周安笑著點頭,摸了摸羊角胡,說:“正該如此,讀書要日日新,又日新,作文也要日日不輟,天長日久,自有所得。”

    週昂笑著答應了。

    又過一陣,周昂與伯娘說著閒話,周曄終於洗完了,這時周安卻站起身來,說:“你們說話吧,我去看會兒書。”

    又叮囑,“你既來了,中午就留下吃飯。”

    周昂卻並不答應,只笑著說:“我與大哥說完事情就要回去呢,家裡還有些事情,改天過來給伯父伯娘問安,再陪您喝酒。”

    於是周安擺擺手,自去了。

    他家宅子前後兩進,周曄兩口子住在前院,家裡的一個丫鬟、一個僕婦、兩個男僕,都跟著住前院,周安老兩口帶著孫子孫女和一個丫鬟住在後院。

    周安一走,周曄擦著頭髮,拉著周昂到堂屋口坐下,曬著太陽,很隨意的樣子,問:“昂弟說尋我有事,是什麼事?”

    周昂說:“我前幾天,得了場小病……”

    “啊?”周曄有些驚訝,“什麼時候的事情?為何不來告訴我一聲?”

    周昂笑道:“小病,已經好了!”

    週曄這時候卻是認真地打量他幾眼,蹙眉,道:“臉色確是有些不大好,你回去當繼續調養幾日,最好還是去看看大夫,不要老是自己硬撐著!”

    雖然能感知到這關懷的真切,周昂卻只是笑笑,沒接話。

    停頓了片刻,他才又說:“病了這幾日,我仔細思量,覺得自己年紀也已老大,卻每日只知讀書,母親和妹妹每日介如此辛苦,實在有些不妥。我就想著,大哥每日在縣衙里行走,認識的人多,能否幫我打聽打聽,哪裡有什麼適合我做的事情,我想多少做點事。”

    他一行說,周曄一行訝然地看著他,在他的印象裡,自己這位弟弟可不是什麼能言善道的人。今天倒是有些意外了。

    等他說完,周曄想了想,問:“可是看病把錢花光了?若是缺錢,你只管說話,不必如此。”

    周昂笑,“不是的,只是想多少做些事情。”

    周曄有些蹙眉,問:“那書還讀不讀了?”

    周昂說:“正要說呢,若能不太忙,使我每日還能有些時間讀書,才是最好。”

    聽到這裡,周曄大約是明白了。

    想了片刻,他道:“你願意找些事情做,替叔母分擔些,本是好事。但讀書就是讀書,讀書出頭,本就不易,哪裡是你三心二意還能成的?”

    說到這裡,他頗有些“長兄為父”的樣子,很耐心地安排道:“你且不要著急,只管用心讀書,便是接下來沒有什麼出頭的機會,為兄也定會想辦法給你安排一份前程……至少,你去學裡教書的路子,總是可以走通的。”

    周昂聞言笑了笑,卻仍是道:“我只是想找個活兒。”

    周曄聞言愣了一下,認真地看他。

    在他的認知裡,自家這位弟弟向來是個悶葫蘆,讀書就還好,字寫得尤其好,卻不是什麼有主見有能為的人。是以他從小就覺得,雖然父親那一輩,叔父的確是特出的人才,但到了自己這一輩,卻是正好反過來,自己這位昂弟的性格禀賦,頗有些近似自己的父親,反倒自己更像叔父。

    正是因為有了這個認識,在他心裡,是早就已經大包大攬地把自己這位叔伯弟弟未來的事情,都盤算在內了——跟自己的叔父當初安排自己父親一樣,他的打算也是如果將來讀書不成,可以讓這位昂弟去到學裡教書。他就算學問不大,給孩子啟蒙總是沒問題的。

    誰曾想,自己這弟弟倒好像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麼安分。

    這個時候,他心中頗有些不悅,感覺事情出了岔子一般,眉頭微蹙,就要說話,卻在忽然間一抬頭的工夫,一眼瞥見了周昂的頭巾。

    他當時就愣了一下。

    此時再看自己這位昂弟,他的眼神下意識地就認真了許多,這時才發現,他臉上雖然面帶微笑,但那笑容之中,卻似乎帶著一抹說不出的堅持,與堅定。

    頓了頓,他心中有許多念頭閃過,最後道:“我此前沒有留意這方面的事情,今日休沐,且不說,待我明日回到衙門打聽一下,明日晚間,必有消息與你!”

    周昂聞言,當時就笑著起身,道:“那我就等大哥的消息了。”
mk2258 發表於 2019-9-23 18:16
第七章陸春生





    不顧自己這位伯兄周曄眼中的訝異和探究神色,周昂婉拒了對方的留飯,也沒再往後院去拜辭伯父,徑直便出了門來。

    然而到這個時候,今天早上吸收的那點兒“陽氣”,似乎已經耗光了。

    就連昨天晚上一夜沒睡的疲憊,也有些洶湧襲來的意思。

    周昂心中默算了一下去崇光坊轉一圈所需要的距離,又抬頭看看太陽,最終還是邁步往那邊趕了過去——他近乎直覺地認為,那狐妖應該還待在翎州城內,於是便覺芒刺在背,恨不得早一刻找到能解救自己的那個人。

    而且來的路上他就已經尋思過這件事,如果萬一那個人實在找不到,自己就要去本地比較著名的幾家佛寺和道觀去走一走。

    一般來說,念佛修道的人,都會比較擅長怪力亂神之類的事情。

    硬挺著來到崇光坊,他收攝心神,注意著路兩邊的行人,又刻意跑到專賣文房四寶的那幾家店門口轉悠了好半天,甚至還進了幾家代表性的店鋪去描述和打聽了一下,可惜卻一無所得。

    站在大概是自己那天遇到那中年人的街道上,周昂仔細地回想,仍是只記得那人身量高大,似乎穿著一襲月白色的袍子,有鬍鬚,面相有些俊朗且威嚴,但再多的東西,就實在是回憶不起來了——畢竟那天真的只是匆匆一面。

    但周昂沒有灰心,又花了半個時辰,在崇光坊內轉了一圈,看看日頭,距離晌午還早,他決定到南邊客棧雲集的光壽坊去轉轉——那裡不光客棧貨棧多,因為距離碼頭近的關係,酒樓茶肆也是最多。




    然而,一直到下午已經大約兩三點鐘的光景,他已經累得幾乎不剩分毫力氣了,光壽坊那邊的酒樓、茶肆、客棧也幾乎打聽了個遍,他還是毫無所得。

    找人的資料太簡單也太模糊了。

    身材高大是怎麼個高大法兒?穿月白色袍子的街上還不是一抓一大把?

    到最後實在無奈,周昂只好拖著疲憊到極點的身體,趕回家去。

    他推門進去時,院子裡依舊無人,但兩條拉起來的晾衣繩上,卻已經幾乎都晾滿了衣服,院子裡的兩道“小水渠”越發的顯眼了些。

    甚至有部分衣服,看上去都已經乾了。

    但母親和小妹卻還沒洗完。

    推開房門進去坐了片刻,他起身跑到廚房拿了瓢,往鍋裡添了兩瓢水,打量一下廚房裡所剩不多的柴禾,又多少有些頭大。

    人常說開門七件事,分別是柴米油鹽醬醋茶,排在第一位的就是柴,家住城裡的人,每一根柴禾也都是花錢買來的,必須得省著用。

    但他還是不想像過去那樣渴了就直接喝涼水。

    於是學著引火燒水。

    等水燒開又冷涼了,勉強先灌了個水飽,他這才覺得精神了些,但這個時候,餓勁兒又上來了,且比剛才的渴還覺火燒火燎的難受。

    過去的周昂可是從來沒進過廚房的,不過現在他還是決定要親自做飯。

    母親洗了一天的衣服回來,肯定累得夠嗆,自己現在就把飯做起來,等她回來,倒是能有一口現成的飯吃,多少也算幫了點忙了。

    反正現在家裡的飯也好做……是太好做了!

    鍋裡煮上豆子,蒸屜上放個大陶碗,洗乾淨的青菜切好放進去,加一點豬油,只能加一點點,不能多,再加一點點鹽,也得少加,不能多,然後把一家人晚飯份兒的雜糧餅子也放蒸屜上,就直接燒火就成了。

    豆子煮爛了,飯就做好了。

    就算是想做別的飯,也根本沒材料,而且也沒錢去買別的食材。

    於是,說乾就乾,院子裡自家種的有青葵,也有萵筍,都是翎州百姓家常吃的青菜。周昂去拔了一大把青葵,摘好洗淨,很快就把需要的一切收拾進鍋裡了。

    他這邊鍋底燒起,眼看已經差不多可以停火了,正好就听見門外傳來了母親和妹妹的開門和說話聲。

    “是昂兒回來了嗎?”

    周昂走出去,“娘,是我。”

    週蔡氏鬆了口氣的樣子,“我說怎麼遠遠看著,是咱們家的煙囪起了煙,我們還以為是家裡走了水了!你怎麼……”

    她說話間愣在那裡,小丫頭周子和卻已經懷裡抱著大盆子笑起來。

    周昂前後兩輩子都沒燒過鍋,不免有些灰頭土臉,卻是他這個讀書人身上,從未曾出現過的滑稽模樣。

    周昂憨憨地沖自家小妹露出一個笑臉兒,笑著說:“娘,我把飯做好了。”

    這下子母女倆盡皆訝然。

    一臉稀奇地先放下手裡的盆子進廚房去一看,週蔡氏又有些心疼——柴禾少了好多!至少夠她燒一頓半的!

    而且這也不是什麼值得欣喜的事情。

    她迴轉身來,看著自己小女兒臉上嬉笑的樣子,卻是板起臉,正色道:“昂兒,你想做些事情幫幫娘,這份心思娘知道了,但以後你還是不要進廚房了。”

    周昂有些愕然。

    週蔡氏就又解釋道:“你是個讀書人,當多存幾分體面!豈不聞君子遠庖廚嗎?娘雖不讀書,不識字,當日卻也聽你爹解過這句話,他說,君子遠庖廚,不只是因為庖廚是污穢之地,很髒,也不只是因為庖廚是殺戮之地,有礙君子仁心,更關鍵的是,一個讀書的人,要遠離這些東西,才能讓自己心靜。什麼事情都需要你來操心,還哪裡有心去記書?”

    周昂沒想到,自己做了頓飯,居然反過來被教訓了一通。

    見母親說得認真,連小妹都繃著臉兒認真地聽,他猶豫了一下,還是笑了笑,說:“我知道了娘。”——何必非得擰著來呢?

    週蔡氏這才笑著點點頭,臉上有些慈祥的笑意,說:“不過今天嘛,吃一頓我昂兒做的飯,倒也不錯。”

    小妹這才又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哥,你鼻子上有灰!”

    一家三口正站在廚房門口說笑,連最後洗出來的這批衣服都還沒有來得及晾,忽然聽見門外有人喊:“嫂夫人在家嗎?”

    這聲音一听就熟,小丫頭周子和趕緊跑過去開門。

    門一開,果然是陸春生父子倆前後腳進來了,兒子陸進手裡還拎著一掛豬下水——這爺倆給人的第一印像都異常深刻,關鍵字就一個:壯!

    周昂自己的個頭兒算比較高挑了,用這個世界的計量單位來說,身高近八尺,而且他才十八歲,要是能吃點有營養的,估計還能再長點。

    他伯兄周曄的個子,能有個七尺五寸,是正常身高中偏稍微高一點的那種。

    但陸春生的個頭兒,少說也得是身長九尺有餘,而且膀大腰圓皮膚黑,典型的叫人望而生畏不敢惹那種。他兒子陸進甚至比他還要高了半頭。

    進周家的大門,當爹的還好,只是下意識地彎個腰進,陸進就真的是必須得彎腰才行了,不然要撞腦袋——周昂不知道他這到沒到身長十尺的程度!




    度量衡這個東西,不直接對比的話,不大容易分清詳細的區別,如果這個世界的所謂一丈十六尺,也是三米的話,那這個陸進的身高,就是大概一米九。

    但他看著比一米九還要高一些似的。

    關鍵是按照記憶,這小子今年才十七歲,比周昂還小一歲!

    陸春生祖上就以殺豬宰牛為業,後來周昂的老爹進了衙門,很快就把他弄進去,做了衙役,這一干就是六七年,算是個大跟班。

    有周昂的老爹保著,他就在那幾年裡娶妻生子,小日子過得端的是滋潤,連媳婦都是挑個白淨的娶進門,兒子生下來果然就跟著白了不少— —陸春生這個名字,據說都是周昂的老爹給後改的,陸進這個名字,也是他給起的。

    只可惜,周昂的老爹死了沒兩年,陸春生就犯了事,家中資財盡數吐出,這才藉著周昂老爹的一點面子,勉強脫了罪,不得已重操舊業,跑去報國寺幫和尚們殺豬去了——他人太老實了,玩起心計來,又哪裡是衙門裡那些人的對手!

    此時進了門來,陸家父子都垂著手,帶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恭謹,陸春生臉上露出標誌性的憨厚笑容,先沖週蔡氏一禮,然後還又對周昂和周子和各施了一禮,這才道:“嫂嫂,俺听說最近少爺身上有些不大爽利,今日就特意挑了一掛最好的下水,拿來給少爺補補身子。”

    說話間,他還抬頭又看了周昂一眼。見他一副灰頭土臉的樣子,似乎是想問問,但到底也沒有開口。

    他的話說完,陸進已經趕緊往前走兩步,把一掛下水遞過來,同時瓮聲瓮氣地說:“伯娘好!少爺好!小姐好!”

    週蔡氏嘆口氣,不接東西,只是問:“花了多少?”

    陸春生面露憨笑,“不值什麼錢!俺們就在那裡殺豬,自有些面子的,比外面買的,要便宜許多!這東西別看腌臢,油水卻大,給少爺補身子最合適。”

    說話間,他又抬頭看了周昂一眼,見他雖然灰頭土臉,但臉膛紅撲撲的,神氣倒是頗覺旺健,便有些很是高興的樣子,憨憨地笑著,衝周昂點了點頭。

    此時,週蔡氏又嘆口氣,到底還是伸手把東西接了過來,說:“怕又是你們父子倆一兩日的辛苦錢沒了。唉……他沒事,你們也看見了,已經沒事了,以後千萬不要再花這些冤枉錢,你可記下了?”

    “記下了!記下了!”

    陸春生仍是憨笑著,隨後道:“既然少爺已經大好,那自是最好不過了!……如此,俺就不耽誤嫂嫂做活兒了。”

    於是他居然一刻都不停,施了一禮,轉身帶著兒子走了。

    爺倆進院子前後呆了也沒超過兩分鐘的光景。

    週蔡氏站在院子裡沉默有頃,才又嘆口氣,轉身對周昂道:“昂兒啊,他日你若是勉強謀生也就罷了,你若是有你爹三分能為,但凡掙出個頭臉,定要記得拉扯這父子倆一遭,也算全了當初你父親與陸春生這段情誼。”

    周昂聞言也是沉默片刻,然後才緩緩地道:“諾!兒子記下了!”
mk2258 發表於 2019-9-23 18:16
第八章吃肉





    周家一年也吃不上幾頓肉。

    如果吃肉,一有可能是陸春生給送來點,但一般不會像這次那麼多,也不一定是豬下水,那往往都不是買的,是順出來的,二有可能是周昂的大伯周安的學里分給老師們的束脩,他們家一般不留,打發人給送過來,再不然就是過年過節的時候,周安會親自過來一趟,送些精糧米麵和肉。

    除此之外,周昂過去十年的記憶裡,幾乎沒有第三種情況。

    肉多好吃啊,誰不想吃肉啊!

    大人還好些,孩子更扛不住,小丫頭周子和平常已經夠懂事了,這會子眼看著母親舀了兩瓢清水把那掛下水泡上,雖說也跟著晾衣服去了,但眼神兒還是止不住地就往盆子那兒飄。

    最後一批衣服晾上,一家人先把周昂剛才做好的飯給盛出來吃了。

    這點飯,只夠墊個肚子底兒的。

    吃過飯把乾了的衣服收起來,趁著天還沒黑,再檢查一遍,衣服有破的、爛的,週蔡氏一般都順手給客人縫縫補補,雖然並不額外收錢,但卻會贏得許多的回頭客,甚至很多常年往翎州走貨的客商,只認准了周蔡氏。

    若是往常,這個時候一邊收衣服一邊縫縫補補,要一直弄到天黑,然後周蔡氏和周子和娘倆,就要出去給客人還衣服,並且趕在坊門落鎖之前回來。

    但今天,天還大亮著,只把急等著明天就要的衣服收拾完了,週蔡氏也不說什麼,帶著周子和就出了門,等她們送完了衣服回來,天才剛擦黑。

    大鍋裡起上水,開始燉肉。

    豬下水也是肉。

    豬肝一個,豬肺兩個,豬心一個,都是好東西。

    而且在這個年頭來說,雖然有錢人家是不吃下水的,但對於窮苦人家來說,這玩意兒含脂肪多,又便宜,反倒是逢年過節時最解饞的好東西。

    一掛下水進了鍋,週蔡氏抹頭進了周昂的房間,小心地把籃子摘下來,從籃子最底下摸出一個帶著字蹟的小紙包來,打開來看,裡面竟是一把花椒。




    周家院子裡有四五棵花椒樹,每年總能收個七八兩曬乾的花椒,但家裡沒肉可吃,留它無用,拿去換了錢,就能變成周昂的筆墨。

    只不過,她還是會多少留一點。

    一小把花椒一把蔥蒜都撒下去,大火燒起來,鍋裡咕嘟咕嘟,很快肉香就飄滿了院子。

    周子和一邊燒火一邊嚥口水。

    等到肉燉好起了鍋,熱湯熱水的撈出來,週蔡氏先就拿個陶碗,放了一塊豬肺進去,吩咐周子和,“熱,小心燙手,去給陸家送去。 ”

    周子和愣了一下。

    周昂卻是很快就明白了什麼意思,當時便笑著道:“還是我去吧!”

    誰知周蔡氏卻扭頭瞥他一眼,表情有些嚴肅,道:“你是主家,你去送,讓他們怎麼接?”把碗又杵給周子和,“丫頭,你去!”

    周昂有些愕然的工夫,周子和已經接過陶碗,脆脆地答應了一聲,轉身端著碗出了門——周昂的目光追著她的背影,笑著道:“跑慢點兒,我們等你回來,我保證不偷吃!”

    小丫頭周子和聞言就在門口站下,衝周昂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然後關門走了。週蔡氏在廚房裡也是啞然失笑——今天倒是覺得兒子活潑了許多,看來身體果然是大好了。

    剩下的東西都盛到碗裡,周昂聳鼻子聞了聞,還是有點腥羶。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這個年代的豬雖然也閹割,但沒有各種配好的飼料,沒有各種激素催著長,生長周期長得多,肉更老,自然味道就更大些,再加上燉肉的料其實根本沒放什麼,一點蔥蒜花椒不頂什麼事兒的。

    要擱在現代社會,這種粗糙處理的豬下水,周昂是實在沒興趣,但對於現在的這具身體來說,就連這種腥羶的味道,都能勾出他的饞虫來。

    餓呀!饞呀!

    周子和很快就端著空碗回來了,一臉新奇地說:“娘,娘,陸大叔還謝我呢!”

    週蔡氏卻只是笑笑,並不解釋。

    剩下的心肝肺趁熱切了,裝到陶碗裡,往飯桌上一放,旁邊的碗裡放了些鹽巴,三碗熱騰騰的肉湯也端上來,油膩膩的飄著一層油,除了蔥花之外,還又放了些葵菜、萵筍片進去,煞是饞人。

    週蔡氏這才招呼自己的一雙兒女,說:“過來吧,坐下,吃吧!蘸著鹽吃!”

    說話間,她竟是罕見地主動夾了一片肝,輕輕地在鹽碗裡蘸了一下,放進嘴裡,然後周子和就開動了。

    周昂還好些,再怎麼餓,畢竟是大人了,而且也發自內心的不怎麼稀罕這個,但小丫頭周子和的吃相可就難看了些。

    然而很快,周昂就發現,除了開頭第一筷子,母親竟是再沒下筷,只是面帶笑容地看著一雙兒女,時不時端起她那清湯寡水的肉湯來喝一口。

    周昂想了想,沒說什麼,假裝沒看見。

    鹽是苦的,而且肉裡其實本來就放鹽了,但周子和吃的時候還是喜歡多多地蘸鹽,蘸得多了,她又覺得心疼,再抖落回去。

    這年頭豬都長得小,內臟當然也小,但一塊豬肝一塊豬肺一顆豬心加一起,仍是切了滿滿一大碗還掛了尖。

    兄妹倆吃得很開心,週蔡氏也很開心。

    只不過,眼看半碗多豬雜下肚,周子和居然就停了筷子,笑瞇瞇地說:“娘,哥,我吃飽了!”——哪裡有可能是真吃飽了!

    這一次沒等到週蔡氏說話,周昂開口說:“吃吧,天熱了,東西不能放的!”

    周子和有點不大好意思地看看母親,再看看哥哥,說:“可是……陸大叔送東西來,是給哥哥補身子的……娘也沒怎麼吃呢。”

    周昂笑起來,抄起筷子夾了一大筷子,不等周蔡氏反應過來,已經放到了她的湯碗裡,這才對周子和說:“現在放心吃吧!”

    週蔡氏猶豫了一下,沒說話,只是略顯詫異地看了兒子一眼。

    周子和到底還是沒抗住肉的誘惑,再次低頭吃了起來。

    於是,就那麼滿滿的一大碗豬雜,被吃過晚飯後的一家人又給吃了個精光。

    這大概是小丫頭最近一段時間以來吃得最飽、最滿足的一次飯了,吃完了飯,她又嚷著撐得肚子疼,非得讓母親給揉肚子。

    周昂也覺得這頓飯吃下去,頗覺元氣飽滿,就走到院子裡散了會兒步,然後心裡一動,打起拳來——那是那熟悉的感覺,舒服的涼氣嗖嗖地往身體裡面鑽。

    三通簡陋版太極拳打完,神清氣健。

    他忽然覺得,這可能是一個有靈氣的世界。

    不過隨後他卻又自嘲地笑了笑:有沒有靈氣不好說,但自己這套太極拳十有八九就是心理作用而已!

    要是這麼一套丟三落四的簡陋版太極拳都能讓自己靈氣灌體,那隻怕這個世界上早就已經劍仙滿天飛了。

    入了夜周家是輕易不捨得點燈的,只先藉著月光,把又已經乾了的衣服都收到屋裡來,週蔡氏叮囑了周昂一句,“病才剛好,今晚就不要讀書了,早些睡。”然後就帶著周子和一塊兒去躺下了。

    周昂果然就听話地沒有讀書,早早地就上床休息了。

    只是,躺在床上,他卻是忍不住嘆了口氣,回想起今天這一天,他搖了搖頭,笑笑,又翻個身之後,許是疲憊之極了,他就這麼睡了過去。


mk2258 發表於 2019-9-23 18:17
第九章安全感





    一夜無夢。

    但醒來的時候,周昂卻覺得有些不對勁。

    愣怔了好久他才發現,天居然還是黑著的——可惜沒有鬧鐘,也沒有手機,他無從知道現在是幾點鐘了。

    而且,雖然能從窗口看到月亮處在什麼位置,但長久的都市生活和準確時間的輕易可得,使他根本就無從根據月亮的位置來判斷出什麼東西。

    他只知道,此刻窗外萬籟俱寂。

    仔細聽,有細微的風聲,似乎隱約還有蟲鳴。

    他深吸一口氣,忽然就徹底清醒了過來。

    這是他穿越來到這個新世界之後的第一覺,似乎睡的時間並不長,至少是外面還看不出一丁點要天亮的意思。

    但這一刻,他卻偏偏真的是徹底清醒了。

    肚子裡是飽的,嘴裡還有些腥羶氣,隱約發臭。

    以周家的日子,當然買不起漱口擦牙的青鹽。

    周昂緩緩地嘆了口氣,待眼睛基本適應了房間裡的黑暗,他仔細而又謹慎地在房間內又認真地掃描了一圈,確認除了自己之外,的確沒有任何人在,這才鬆了口氣,身體漸漸放鬆下來。

    這時候他才漸漸明白過來:自己應該是被潛意識裡的擔心,給嚇醒的!

    他是真的害怕那狐妖會忽然殺個回馬槍!

    因為幾乎毫無反抗之力。

    閉上眼睛鬆口氣,然後忽然睜開——房間裡依然沒有任何人。

    他的身體終於真正地放鬆,並漸漸地癱下來,瞪大了眼睛看著房頂處完全看不到的黑暗,心裡不知怎麼就亂七八糟地想起了事情:

    已經入夏了,過些天就得想辦法把屋頂走一邊泥,不然一場暴雨落下來,屋子裡怕是要漏雨漏得沒法住人。

    天開始熱了,時陰時雨的,這幾天得提醒娘多備些柴禾,得太陽就拉出來攤開曬著,免得連著下幾天雨,家裡連鍋水都燒不開。

    對了,水缸裡還剩個底兒了,明天去提水吧。

    或許已經是今天了。

    也不知道大哥能不能給打聽到什麼好的活兒。

    但是……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該到哪裡去找那個中年人,自己完全茫然,沒有絲毫頭緒!

    他忽然掀被子坐起來,覺得心裡有些莫名煩躁,就翻身下來,摸索著,趿拉上鞋子,在房間裡走了幾步,乾脆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門,又打開堂屋的門,走到了院子裡— —從小就被父母教育,要把事情考慮到前面,不要事急臨頭了再著急,所以這麼多年過來,他都是習慣未雨綢繆的去處理所有事情。

    卻唯獨這件事情,讓他第一次有些慌了神。

    頗有一種無處發力的感覺。

    但那個人,又必須找到!不然就真的可能會死!

    他趿拉著鞋子,在院子裡來回走了幾圈,進到廚房,找到水瓢,出來掀開缸蓋舀了半瓢水,不管涼熱,漱起口來。

    一邊漱口,感覺著涼水在自己口舌間亂撞,他一邊仔細地回想自己在剛剛過去的這一天裡做過的事情——尤其是在崇光坊和光壽坊找人的過程。

    思路肯定沒錯,過程也算細緻,但人就是沒找到。

    怎麼辦?

    他壓住聲音,把嘴裡的漱口水噴出來,嘆了口氣。

    明天再去!

    還是崇光坊和光壽坊!

    因為這兩處地方人流量最大。前者針對本地人,後者主要是外來的流動人口。

    如果明天還是找不到……那就再找!

    三天,對,至少找三天,就盯著這兩個坊!

    但如果三天還是找不到,且沒有絲毫可能的線索,那就不能在這一條道上走到黑了,接下來的目標,就要放到城裡的各處佛寺和道觀那裡。

    時下風俗,寺廟和道觀也是接待客人入住的,只要你給的錢夠了,不燒香也是香客。甚至於,據說報國寺的客舍多達上百間,房費並不便宜,卻常常一室難求。而事實上,報國寺做的生意多了去了,也不止客棧這一樁。

    所以,那裡也往往都人流量不小,找人必須得去。

    而且……必須要考慮的是,如果到最後,哪裡都找遍了,還是找不到自己要找的那個人,該怎麼辦?

    還是那句話,佛寺道觀往往比較擅長應對些怪力亂神的事情!

    正好一邊找人,一邊打聽著,總會有辦法的!

    心思定下,又是一口水噴出去,覺得嘴裡的臭味沒了,他起身把瓢放回廚房,輕手輕腳地回到臥室躺下,強迫自己閉上了眼睛。

    睡,必須睡!

    死在狐妖手裡沒什麼可怕的,被她給嚇死才叫真丟人!

    …………

    天剛亮,周昂就起床了。

    洗漱罷,他在院子裡很認真地打起拳來,一直到打了幾遍太極拳,母親和妹妹才起來,見他竟起得那麼早,都有些訝異。

    周昂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笑著說:“不知道是不是生病添精神,昨天感覺病一下子輕了許多,就覺得自己特別精神,今天更精神。”

    於是母親和妹妹都為他似是而非的胡說八道笑起來。

    等一家人吃過早飯,母親和妹妹照例前後腳出去洗衣服了,周昂就再次出門,準備把昨天找過的地方,再逐一的、精細的扒拉一遍。

    然而這一天,他從太陽初初升起時出門,直到下午大約三四點鐘,估摸著母親和妹妹也要回來了,才回家,卻一無所得。




    崇光坊又找了一遍,到處打聽,光壽坊的客棧、酒樓、茶肆逐一問過去,他甚至連各大貨棧都問過了,卻沒有人見過他描述的那個人。

    下意識地想過要不要貼個尋人啟事什麼的,連稿子都想了個開頭了,卻隨後就被腦海裡的記憶給否了——在大唐國,不經過衙門批准用過印的告示,是沒人敢往外貼的,只要抓住,就是上枷的重罪!

    回到家裡等飯的功夫,他還要想辦法跟母親解釋自己這兩天沒在家讀書,都是出門幹嘛去了——還好他向來老實,從不說瞎話,母親週蔡氏並不會懷疑有它。

    一家人吃過“下午飯”,母親和妹妹重又忙活起來,周昂則跑回自己屋裡開始練字,幾百個字端端正正地寫出來,才覺得自己多少又鎮定了一些。

    傍晚時分,伯兄周曄如約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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