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匹夫仗劍大河東去 作者:刀一耕 (連載中)

mk2258 2019-9-11 22:21:22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 3844
mk2258 發表於 2019-9-23 18:17
第十章臨時工





    僅僅一天的時間,周曄竟真的給周昂找到了一份挺不錯的工作。

    替人抄寫佛經。

    本地望族之一的陳氏,家裡老夫人眼見最近幾年一連生了四個曾孫女,卻一個曾孫子都沒有,便親自去報國寺燒香,佛前許下諾言,只要給她一個曾孫,她就要為佛祖重塑金身,吃長齋,七十二盞琉璃燈點足一整年。除此之外,還要使人抄寫一萬份《金剛經》散人,以廣布佛法。

    說來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佛法真的廣大無邊,總之,這邊願許下,過了沒幾個月,老夫人果然就添了一個曾孫子。

    於是,陳家當然要認認真真的還願。

    周曄道:“我已打聽清楚,一份《金剛經》,約莫五千字,陳家供紙供墨供筆,只是要字體方正者方可。允許拿回自己家來抄,時間自己安排。每抄寫一份,可得潤筆五十文錢。這錢雖不多,但也不少了。關鍵這是奉佛的好事,是積攢功德的!你想,就昂弟你的所求來說,這可不正是最合適的?”

    這當然是最合適的的好工作!

    關鍵是專業很對口,而且還是臨時工,不必去考慮這個年代一旦去誰家打工,就一輩子貼上人家的標籤這種糟心事。

    雖然一份經文就多達五千字,抄寫一份實在不易,但五十文的工錢,也的確不低——四月份,正值青黃不接的時候,糧食的價格是最貴的,斗米也不過五十文錢上下而已。雜糧當然更便宜!

    換個角度來說,周昂的母親週蔡氏和妹妹周子和忙碌一整日,為人洗衣服晾衣服縫縫補補再送回去,所得也不過十幾文錢上下,還得說是現在的旺季!趕到客商少的時候,固然清閒,一天所入甚至不到十文錢!

    而如果認真抄寫心無旁騖的話,周昂覺得一天抄寫一份《金剛經》,得五十文的酬勞,應該是問題不大的。

    當然,缺點就是這畢竟是臨時工。

    抄寫一萬份《金剛經》堪稱工程浩大,但想掙這份錢的讀書人怕也不少,至少聚個百十人肯定是毫無問題的,多了來說,幾百人也不在話下,每人每天能抄一份,這活兒很可能也就是一兩個月就結束了。

    但對周昂來說,也已經足夠。

    說起這個不得不提,據腦海中此前留下來的記憶,周昂得知,在這個世界,似乎已經有了成規模成體系的雕版印刷術,主要就是用來印刷各種儒釋道的經典。周昂平常要讀的儒家六經,當然在列,佛家典籍,也盡數在列。

    但可笑而又無奈的是,周昂要讀書,最經濟實惠的辦法,還是自己抄書,而有錢人許願供奉佛祖,要送人的經書,又覺得印刷出來的顯不出奉佛的虔誠。

    至於活字印刷,那是想也別想的,完全沒市場。

    所以手工抄寫,才是這個時代文化傳播的主流。

    這時候,周昂大喜之下,自然是連忙道謝。

    周曄哈哈一笑,道:“既然昂弟你也覺得不錯,明日便可去靖安坊陳宅,去二門,只說是翎州縣許典史薦的便是。以你那一筆好字,此事斷斷是錯不了的!”

    周昂聞言再次道謝,周曄眼見事情了結,當即便起身要走,周昂倒是也不虛留,一直送到大門外,這才回去。

    週蔡氏忙著在外面晾衣服,等周曄一走,她就問:“你大哥過來,這是有事?”

    事情沒有穩當之前,周昂並不准備多說什麼,就只是回答道:“此前我委託大哥幫我打聽些事情,有了些結果,他過來告訴我一聲。”

    週蔡氏聞言點了點頭,沒有再問。

    第二天一早起來吃過飯,周昂就在母親和妹妹之後,再次出了門。

    但他卻並沒有直奔靖安坊。

    賺錢的事情很重要,尤其是自己當下的這個家境,不怕從小事開始,賺一點錢來改善家裡的生活條件,同時尋找新的門路,這是他一定要做的事情,但這件事情的優先等級,卻肯定要排在狐妖的威脅後面。

    所以他今天依舊去了崇光坊和光壽坊。

    前後兩世,都不是什麼馬虎大意的粗糙人,儘管心裡越來越急,但越是著急,他就越是表現得格外鎮定,找起人來,也越發的仔細、耐心。

    然而無奈的是,這並不是找到那個中年人的充分條件。

    於是,他再一次一無所獲。

    等到中午時分,眼看太陽已經開始往西走,他無奈地暫時結束了自己的尋人,轉而去了靖安坊——他必須先把這件事確定下來。

    陳家的宅院佔地頗廣,且非常好找。

    周昂按照大哥周曄的交待,找到二門,向門子說明來意,對方很快就引他進去,三轉兩轉,進了一座花廳。

    是一位看起來像是私塾先生一樣的四十歲上下的中年人,接待了他。

    周昂直接報上來意,按照伯兄周曄的指點,說是翎州縣典史許忠推薦來的——這個薦人是很關鍵的,沒有引薦人,人家壓根兒也信不過你,不會跟你打交道。

    那人叫陳靖,原來是陳氏家學裡的一位塾師,最近陳氏這邊添了新丁,家裡家外忙作一團,他就暫時過來負責一點找人抄寫《金剛經》的事情。

    問過周昂的姓名、師承、來歷,他有些訝異,問:“靈江書院裡的周安周子泰,你可認識?”

    周昂當即肅然,認真地道:“那是家伯父!”

    陳靖先是哈哈一笑,旋即又有些黯然,道:“這麼說,已經故去的周定周子平,是你的父親?”

    這回輪到周昂有些訝然了。

    他道:“正是。先生認識我父親?”

    陳靖嘆了口氣,似乎是想要說什麼,但最終,他什麼都沒說,只是笑道:“既然是你,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不過按照規矩,我還是要看看你的字的!”

    說話間,他已經起身,從旁邊的書案上拿過一張裁好的紙張,又指了指書案上翻開的書,道:“筆硯都在,煩請賢侄抄寫一頁。”

    這一聲賢侄喊出來,周昂就知道彼此之間應該真的是有些淵源了。

    不過他只是猶豫了一下,卻並不多問,過去坐下後調整心境,提起筆來,認真地抄了一頁書,等寫完了,吹一吹,拿起來,認真地交給了那位陳靖陳先生。

    雖然他知道,自己寫字中間,那人其實一直都看著呢。

    此時陳靖接過這一頁字去,果然也並不看,轉身取過一本印刷本《金剛經》,一小卷上好的紙,三桿新毛筆,以及一方油紙包著的墨錠,道:“這是五份的經文所需,你可以拿回去了!記得認真些,經文不得有錯訛,不得塗抹刪改,這裡的紙,是有多餘的,你盡可以放心用! ”

    周昂猶豫了一下,接過東西,深施一禮,道:“謝謝世叔!”

    然而那陳靖卻當即道:“要叫世伯!”

    周昂愣了一下,笑笑,道:“如此多謝世伯!”
mk2258 發表於 2019-9-23 18:17
第十一章如是我聞





    下午吃過飯之後,週蔡氏和周子和像過去的每一天一樣,忙忙碌碌著。

    天光還早。

    周昂在自己的書案上,把下午從陳氏拿回來的東西逐一打開。

    墨是上好的松菸墨,應該有過特殊的調香,不算頂級,但肯定是過去的周昂用不起的,拿起來放到鼻端輕嗅,有一種說不出的淡雅清香。

    筆是上等羊毫,韌且飽滿有骨。

    紙是上好的竹川紙。細膩平整潔白,甚至隱隱有些光澤。

    筆墨自不必說,紙是已經統一裁好的,大約三十多厘米寬,也就是一尺八寸,長則應該是四尺八寸,估量著也就是一米欠一點兒,九十公分左右,正是時下流行的所謂“八八紙”。

    數一數,那位陳靖伯父給的這一捲紙,一共是三十五張。

    這是典型的要寫成長卷的做法。

    一共五份《金剛經》的量,每份應用紙六張,還有五張的冗餘,是備錯的。

    這種活兒就不好乾了。

    如果是一張一張的小紙,寫完了合成一本書,這種活兒好乾,容錯率高,寫錯一個字,也不過浪費一張小紙,成本有限,但這種大紙,雖然可以單張寫完了再往一塊兒粘,使它連成一“卷”,但容錯率還是極大地降低了。

    一不留神寫錯一個字,不但浪費一張很貴的大紙,而且前頭寫的大幾百字也隨之作廢了。與之一同浪費的,還有時間。

    這麼一算,五十文抄寫一份的價格,其實也不算貴了。

    心裡思量著,抽出一張紙來,再把其它的都先收好,把這張紙在書案上展開抹平,壓上鎮紙,周昂習慣性地審視著,心裡忖度著寫法。

    這年頭的讀書人,毛筆是唯一的書寫工具,紙的量往這裡一擺,字數又在那裡放著,基本上就知道該把字寫到多大了。

    但還是要拿手比劃著,再計算一下。

    因為失誤不起。

    算好了數,周昂深吸一口氣,開始研墨。

    研墨的工夫,其實也是靜心的工夫——他最近幾天心裡都頗不寧靜,今天尤其覺得垂頭喪氣。他甚至不知道如果找不到那中年人來救命,自己還能活幾天。

    這個時間,完全取決於狐妖何時發現自己還活著,完全不由自己掌控。

    按理說,這種狀態下的人,實在是不適合做抄經這種精細活兒。

    但周昂還是強迫自己靜下心來。

    雕版印刷線裝本《金剛經》攤開在案頭,拿東西壓好。

    提筆,舔墨。

    他深吸一口氣,認真地當頭寫下——金剛般若波羅蜜經。

    法會因由分第一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祗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爾時,世尊食時,著衣持缽,入舍衛大城乞食。於其城中,次第乞已,還至本處。飯食訖,收衣缽,洗足已,敷座而坐。

    …………

    沒有句讀,經文不是很熟。

    前後兩世,周昂都對佛學毫無研究。

    如果是前世來讀,這經文肯定會覺拗口難誦,但這輩子別管文采如何,底子卻是著實深厚的,讀這經書,絲毫不覺為難。

    初初開寫時,他極謹慎,看一段,默誦,然後字字斟酌落筆。

    這樣去寫,速度當然極慢。

    但寫著寫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逐漸沉浸到這件事情裡,在忽然的某一刻,周昂覺得自己的狀態似乎有點怪異。

    好像所有的事情全都忘了,自己整個人完全都在這一件事情裡。

    仍是一如剛才那般的看一段默誦一段,然後落筆,但莫名就覺得頭腦越來越清明,只匆匆一眼瞥過去,兩頁經文已是入眼,便覺已經能熟讀成誦,當即欣然落筆,字體毫無凝滯,工整且揮灑。回頭對照,一字不差。

    這種狀態,相當神奇。

    中間翻頁,墨水不夠了再研一些,一張紙寫罷換一張紙,都全然沒有打斷這種奇妙的節奏。

    甚至寫著寫著,他隱隱約約感覺自己周身上下的所有毛孔都漸漸打開了,就如同自己早上起來打太極拳時候的狀態,有絲絲涼氣順著周身上下所有張開的毛孔,往身體裡鑽——這不但讓他的頭腦越發清明,而且身體也異常的舒服與受用。

    一直到忽然的某一刻,似乎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周昂才忽然覺醒過來——回頭一看,卻是母親週蔡氏站在門口,說:“真要再繼續寫字,也該掌上燈再寫,這樣寫字,是要壞眼睛的。”

    周昂忽然回神,這才驚覺天竟然已經近乎全黑了。

    可就在剛才,他分明還覺得那經文上的字跡無比清晰,而自己的落筆也是絲毫不覺視力有什麼問題!

    隨意答應了一聲,眼見母親出去了,他下意識地低頭去看經文,卻見天光黑暗,經文已經模糊難辨,再看自己抄寫的大紙,甚至只能模糊地辨認出字跡,知道自己大概寫到了那裡——無字的部分,是隱隱有些白光的。

    他不由嘖然稱奇。

    趕緊手腳麻利地掌了燈,此時再看,書案上那一摞手抄本線裝書的上頭,自己竟是已經抄完了四頁紙,而手頭上的這一張,也已經寫了大半。

    粗略估計,剛才這段時間,自己約莫已經抄了四千字上下!

    雖然沒有準確的計時,但自己吃完飯坐下那時候,大概就是下午三點半到四點,而眼下這個夏初時令,天黑到這種程度,會讓母親進來提醒自己掌燈,也不過就是七點鐘頂天了——大概三個小時?

    三個小時,自己居然抄了四千字的經!

    這可是毛筆字!

    而且自己居然絲毫不覺疲憊!

    周昂驚訝不已!

    這時候下意識地有些擔心,剛才黑暗中抄寫的經文,會不會是自己已經出現了幻覺,他小心地捧過已經寫好的四頁經文,鋪在面前從頭細看。

    第一頁前半部分,字寫的端方持重,的確是自己穿越過來之後很輕易地就撿起來的原來那個周昂的筆跡。

    但到了第一頁的後半部分,自己的字跡似乎開始有所變化。

    端方而舒展。

    翻過看第二頁,越發舒展且清朗。

    所謂洋洋灑灑,不過如是。

    而等到第三頁第四頁,以及寫到一半的第五頁的時候,即便是周昂這個上輩子沒寫過毛筆字,全仗著前身遺留的記憶碎片裡的一點底子的人,都已經看出來,這字體,已經恍惚若有骨。

    而且關鍵的是,四千字通篇看過來,竟沒有一處錯字!

    …………

    趴在油燈前,一頁一頁地再看一遍,穩重如周昂,也是忍不住小聲說:“臥槽,寫的真好看!”


mk2258 發表於 2019-9-23 18:17
第十二章一兩銀





    這一次,絕對不是幻覺,不是意淫,不是心理作用!

    他確定有些奇妙的事情,已經發生。

    一時間,他忽然有些亢奮。

    噗地一聲吹熄了刺鼻的油燈,他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端正自己的心態,強迫自己的心重新安定下來,過了好一陣子,這才重新睜開眼睛,往面前寫到一半的《金剛經》上看過去。

    黑咕隆咚,什麼都看不清。

    他不甘心,卻也並不灰心,再次閉上眼睛,讓自己更加的安靜下來,又過了好一陣子,才重新睜開眼睛——還是什麼都看不清。

    片刻之後,他心有恍悟,重新把油燈點上,發現墨水不夠了,又重新研了墨,這才深吸一口氣,找到剛才斷掉的字句,重新默誦並抄寫起來。

    態度端慎,面容肅然。

    然而,他期待著的剛才的那種神奇的狀態,卻始終沒來。

    終於把這張大紙寫完,他又回頭檢查一遍,確認沒有錯字,小心地吹一吹,收起來,身體並不覺怎麼疲累,但眼睛卻已經讓油燈給熏得有些酸澀。

    周昂心裡控制不住地多少有些失望。

    顯然剛才那種狀態不是自己想要它就會來。

    但還剩最後一張大紙,還剩幾百字而已,當然要抄完它。

    想了想,周昂無奈地搖了搖頭,側耳傾聽,房間裡院子裡已經沒有什麼動靜,想來母親和妹妹都已經睡了。

    於是他取過第六張紙,展平了,鎮紙壓好,認真地開始抄寫。

    他確定自己在很認真地投入打太極拳的時候,那種奇妙的感覺是會來的,他也同樣確定當自己認真去抄寫經文的時候,那種感覺也會來。

    只是那種感覺會來的極緩慢,而且完全不由自己做主。

    所以他決定,等到明天天亮了,再通過太極拳和抄經,去進行各種各樣的試驗,找到讓那種狀態盡快出來的辦法——他知道,這裡面肯定有著某種規律,只是目前自己還沒有掌握罷了。

    一旦掌握,那種狀態將會來得越來越容易。

    只不過今天晚上就不太適合繼續嘗試了。一來天已經很晚了,點油燈抄寫,既費錢又熏眼睛,二來明天還要早起去繼續找人。

    於是他收斂心神,認真地默誦和抄寫——還剩最後幾百字,卻沒有了剛才那種狀態的加持,自然要像最開始的時候那樣認真才行。

    錯一個字,可就要浪費一整張紙。

    說來也怪,他心裡不惦記這件事情了,強迫自己把所有心神都用到抄經上去,那種奇怪的感覺卻在忽然的某一刻又來了!

    也就是兩頁經書、百餘字的工夫,不知不覺的,周昂就覺得自己的手速快了起來,翻看、默誦、抄寫、舔墨的速度,都不知不覺就快了起來。

    身在那種狀態裡,周昂第一時間就察覺到:那感覺又回來了!

    於是他堪稱速度飛快地抄完了整本經書。

    放下筆的那一刻,他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儘管有了那種狀態的加持,但油燈依然是味道熏人且傷眼睛的。

    不過這都是小事情了。

    周昂一臉欣悅地看著自己的成就,既感慨於五十文錢就這麼到手了,又忍不住再次為自己剛才的那種狀態而嘖嘖稱奇。

    這時他自然已經明白:心靜,心無旁騖,才是進入那種狀態的關鍵。

    或許,運動和閱讀,都能讓人心靜?

    他不確定。

    他只是知道,自己似乎忽然一下推開了一扇大門。

    儘管他並不知道門後到底有什麼,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一扇大門,但這樣的玄妙而又玄奇的經歷,卻讓他忍不住想要繼續向下探究。

    不過,他畢竟算是個有自製力的人,而且也實在是不想讓油燈繼續熏著眼睛了,於是把自己的作品又欣賞過一遍之後,他小心地按照次序把這一整份的手抄《金剛經》收起來,筆洗出來,剩餘的紙張也都歸攏好,隨後就翻身上床,吹熄了油燈,決定明天再繼續探索這些玄妙。

    然而這天夜裡,他居然失眠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時候,他眼睛都是紅的,整個人都顯得很沒有精神,一直到洗漱罷,迎著第一縷陽光站在院子裡認真地打過幾遍拳,任由周身上下萬千毛孔打開,陣陣涼風往身體裡鑽,他才覺得精神飽滿了不少。

    今天上午他要做的,依然是找人。

    只不過今天他決定要暫時放棄崇光坊和光壽坊了。

    他首先去了就在旁邊那個坊的一家本地著名的寺院,叫天應寺。

    翎州乃是大城,城內城外,寺廟道觀數量不少,大則如報國寺,佔了大半個坊的地面,據說寺內和尚有數百人,每日香客如雲,小則如天應寺,大殿、禪房加在一起,只有三進的院子,在此修持的僧人,不過十幾人而已。

    周昂無意拜佛,既不燒香也不許願,就只當自己是個觀光者,進了寺門,禮貌性地走走看看,與知客僧閒聊幾句,旁敲側擊地打聽一下,就刻意露出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告辭了出來。那裡僧人也顯得寡趣,並不熱絡。

    又去了第二家,是一處叫青雲觀的道觀。

    這裡規模也不大,但道人看見周昂進門,卻顯得相當熱絡,且極擅察言觀色,發現周昂把話題往怪力亂神上去引,當即就推銷起了秘製的符籙。

    鎮邪、驅妖、護宅、聚福……他家的符籙作用極多、威力極大。

    周昂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問售價幾何。

    道士略沉吟,應該是觀察了一下周昂的衣著、氣色,然後才說,制符籙非得道大能不可為,且極耗法力,因此……一兩銀子一道符。

    大唐國立制,銅錢是基本貨幣單位,一枚稱一文,一千文為一貫。金銀等則為貴金屬,其實原本並不在幣制裡,但隨著立國日久,商貿發達,僅以銅錢為貨幣,實在是太重、太不易攜帶了,於是銀子開始進入貨幣體系。




    一直到幾十年前,連朝廷都承認了銀子是正式貨幣,並且標定一兩銀子可兌錢一貫。但實際上呢,銀子畢竟是貴金屬,是稀缺的東西,而且老百姓使用銀子的機率太低了,只有豪商大賈們,為攜帶方便計,才更喜歡用銀子。

    但偏偏他們喜歡銀子又不止是因為它的便於攜帶和交易,還喜歡。

    舉凡富戶,都以家中藏有銀錠若干,為豪奢之本。最有錢的大商戶,甚至喜歡自己弄了模子自己鑄銀錠來。

    銀子本來就缺,如此一來,市面上越發銀貴錢賤,一兩銀子可兌一千文錢的辦法,施行了沒幾年,就連官府都扛不住了,只能放任錢價自己跌下去,一直跌到一兩銀子兌錢大約一千兩百文左右,才基本穩住,到現在,據周昂腦海中的記憶,市面上一兩銀子,大約可以輕易兌換到一千兩百五十個銅錢。

    周昂顯然沒有那麼多錢。

    他穿越過來到現在,還沒見過銀子長什麼樣呢!

    於是面對那道人期待的眼神,他不由啞然失笑,搖頭,擺手,一副很是失望的樣子,道:“一兩銀子就可買一張,怎麼可能是真的!”

    言罷,滿臉失意而去。
mk2258 發表於 2019-9-23 18:17
第十三章大石橋旁





    “好字!好字!”

    一位管家模樣的人手裡拿著經卷,不由得連連稱讚。

    連續兩天,周昂一早起來就去翎州城裡的各處寺廟與道觀遊覽,約莫中午時分回家,開始抄寫《金剛經》,除了下午吃飯時會被打斷一下,其它時間就是一直在那裡認真地抄寫——在初步總結出一點點規律之後,他抄經時已經可以做到很快就進入那種奇妙的狀態。

    而在這種狀態的加持下,即便每次都只抄寫到天黑便止,他也依然可以游刃有餘地每天抄寫出兩份經卷。

    也就是說,他可以用半天時間,就抄寫出一萬字!

    而且字跡工整漂亮,毫無錯訛之處。

    於是,只用了三天,他就順利地完成了自己的第一份計件工作。

    而今天一大早起來,他先就帶上自己的工作成果,來到了靖安坊陳家,準備先把自己的工錢結算一下。

    到了門口說明來意,他很快就被門子帶進去,但這次卻沒有去周昂上次來時去的那間花廳,而是到了一座小院裡。而負責這件事的人,也已經不是他的那位世伯陳靖,反而換成了面前這位管家模樣的人。

    等前面的一個讀書人不那麼順利地交上了四份經卷,輪到他,經卷一遞過去,立刻就博得了那位“審稿人”的稱讚。

    五份未經粘合的半成品逐一翻看過去,那人是越看越贊,等到所有經捲全都看過一遍,那人回頭笑道:“少兄真是一筆好字啊!”




    周昂聞言笑了笑,道了聲“過獎”,然後把剩下的紙、兩支未曾動用的羊毫筆,以及剩下約莫三分之一的松香墨,都遞了過去,道:“這是剩下的。”

    那人愣了一下,旋即失笑。

    “少兄是個認真的人!竟誠實至此!”

    他笑著讚了一句,然後道:“這些東西,筆且不說,無論少兄抄寫了幾份,府上都不會再收回,若是不夠,甚至還可以再來取。這紙和墨若有剩餘,少兄便儘管留著自用就是。既給了,也是不會再要回來的。”

    周昂恍然,笑著點了點頭,道:“如此……多謝了!”

    那人笑笑,坐下提筆問了姓名,先寫一張揭帖,附在周昂送來的五份經文上,然後又拿過一張用了花押的小紙來,寫上:著即結經文五份,合錢二百五十文整。

    寫完了,他又取一捲紙、一錠墨,加上那張紙,遞過來,等周昂接過去之後,取出花名冊來,一邊把筆遞給周昂,指著讓他簽字確認領取了一份紙墨,一邊道:“西廂房里便有一位賬房在,少兄待會兒出去,自領了潤筆便是。”

    周昂簽了名出來,到西廂房裡把紙條一遞,果然就痛快地結算了一串青錢。

    二百五十個銅錢,圓形方孔,用繩子串成一串,掂起來很有手感,看上去很有質感——周昂也不怕人家賬房笑話,就在當面用手扒拉著逐一清點了一下。

    二百五十文,一個不少。

    道了謝出來,站在廊子下迎著日光,他忍不住把手裡的一串錢舉起來,認真地打量了片刻——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後,賺到的第一筆錢。

    甚至也完全可以說是他在這個世界上第一次見到錢。

    據說這銅錢並不是全銅,而是幾種金屬按照一定的比例兌到一起融化後鑄成的,當然,銅應該是佔大頭的,不然就應該叫錫錢或鉛錢了。

    但融鑄銅錢的所有金屬裡,銅卻肯定是最貴的一種。所以各種金屬在裡面所佔的比例到底是多少,就不大好說了。

    反正大家都管銅錢叫“青錢”,絕不是沒有道理的。

    他看上去已經不是銅應該有的那种红金顏色,反而是一種冷青色。

    二百五十文的一小串拎在手裡,果然是“青蛇也似的一串錢”。

    把錢放到衣襟裡,抱著紙墨與兩杆筆,他沒急著第一時間回家,而是轉道先去了崇光坊——上好的大米,現價五十四文一斗,童叟無欺,米質不霉不潮,光潔如碎玉。

    選了一間門臉大的糧鋪,問清了價格,周昂小心地解開繩子,數著數兒,擼下五十四個錢來。於是,新鮮到手的銅錢離手,塞在腰里帶了一路的糧袋子裡,裝了一斗上好的大米。




    等回到家時,母親和妹妹卻好不在,無人分享這種收穫的喜悅,他只好先把東西都放到自己書案上,留著待會兒中午回來再全家高興一下,然後簡單收拾一番,身上第一次揣上了十幾枚銅錢,又出了門。

    找人還是要找的。

    雖然幾天過去,他已經有些越找越失望,偶爾午夜夢迴自己把自己嚇醒,也會下意識地忍不住幻想:萬一那狐妖吸乾了我的陽氣,已經轉移地圖了呢?

    但每一次,理智都會幫助他收束並掐滅這種心存僥倖的幻想。

    即便幻想得成,即便現在就明明白白的知道,那狐妖已經離開,且永不再來,他也絕不會放棄對那個中年人的尋找。

    因為他確切的知道,這個世界是真的有妖怪的!

    這個走了,誰敢保證自己不會在某一天忽然遇到下一個妖怪?

    在一個有著打破了正常人類能力極限的人或妖存在的世界上,毫無疑問,這種超越極限的力量,絕對是值得被追逐的!

    甚至比功名利祿更值得擁有!

    再加上自穿越以來,在打太極拳,以及抄寫經文的時候,自己進入的那種奇妙的狀態,也實在是讓人心生嚮往——他覺得,那順著自己周身上下所有毛孔吹入骨髓的涼風,很可能就是這個世界有著超凡存在的基礎。

    而自己身上那種狀態的存在,就說明自己已經有了那個基礎。

    這種情況下,只要還有一線機會,當然要努力去尋找到那個能辨認出妖氣的人,並嘗試一下,看能不能有機會接觸到這個世界潛藏在正常社會表象之下的神秘內在。

    …………

    今天兜里有錢了,他去的是翎州城最著名也是規模最大的寺廟。

    報國寺。

    就是陸春生和陸進父子倆為人家殺豬的那個報國寺。

    有一個奇怪的規律就是,和尚總是比道士更會做買賣。

    報國寺位於忠義坊,剛進了坊門,就已經能看到寺廟門口那片佔地面積頗大的廣場,以及廣場上那熙熙攘攘的人流——這倒不是獨創。

    三年前,此前那個周昂十五歲,曾與郡中不少讀書人結伴,一起去過國都長安,當時名儒杜陵杜子山先生在長安城外設帳授學,所有人都可以去免費聽課,於是往者如雲,周昂也在他帳下聽了半年多的課。

    後來實在沒錢了,這才無奈離開。

    讀書期間,他曾與同學結伴,先後兩次遊覽長安,多少也算見識了一下長安的繁華。而在國都長安,有一座著名的大慈恩寺,也是如此的會做買賣,甚至規模比這個還大了許多。

    此時進了忠義坊,遠遠看到報國寺門口廣場上的熱鬧,有些觸景生情,使得周昂下意識地就回想起了當初在長安城逛大慈恩寺的一些記憶片段。

    這裡的設置,似乎就是在刻意的模仿大慈恩寺。

    寺廟正門凹進去,在門口留下一片大廣場不說,沿著廣場一周,廟裡還建起了一大圈的門面,吃的喝的玩的用的,賣什麼的都有。

    報國寺本就香客眾多,人流量自然能帶來消費,而店舖的富集,也反過來越發促進了人流量的加大,以至於使得這報國寺門前廣場的熱鬧程度,竟是絲毫不輸專門開店鋪做生意的崇光坊。

    光是這些店舖的租金,每年就都是好大一筆錢。

    而且,這報國寺不但收租子收的溜,自己還親自下場,經營許多的產業——比如多達百餘間禪房的客舍,再比如遠近馳名的烤豬。

    是的,和尚就是在賣烤豬!

    他們不殺豬,而且據說烤出來自己也不吃,因為這都是佛門戒律裡明確規定了不允許的事情,但戒律裡卻沒有規定他們不可以烤豬來賣!

    周昂到廣場上逛了一圈,還特意到賣烤豬的鋪子門口去看了看——一個胖大的和尚坐在當門的櫃檯裡面,看見周昂探頭,就直接道:“尚未出爐,午時再來!”

    據說這家鋪子每天都會做十幾隻烤豬,午時開賣,不到傍晚就能賣光!

    周昂搖頭走開,進到報國寺裡面,卻也無心去瞻仰大雄寶殿裡的金身,只是扯住一個掃地的僧人,問客舍在哪裡,得到指路之後,便一路找過去。

    客舍處有兩位僧人正在當值,但一聽說不是入住,只是找人,就不太有精神,勉強聽周昂形容了一遍,兩人都想了想,紛紛搖頭。

    “不曾見過施主所說之人。”

    …………

    出了忠義坊,往南就是大石橋坊。

    靈江水盛時頗顯浩蕩,到了冬日水枯時,水面也有十幾丈寬,進了翎州城地界的時候,它從城西南進,自城東南出,沿途經過兩座水門、四個坊,這四個坊分別是右靈江坊、大石橋坊、安民坊和左靈江坊。

    其中安民坊是標準意義上的船運中心和造船中心,安民坊往北,就是光壽坊,客棧、貨棧、酒樓、茶肆,滿街都是。




    至於大石橋坊,顧名思義,那裡應該是有一座大石橋的,但其實,這座真正能溝通靈江南北的大石橋,反倒是位於大石橋坊和安民坊的中間。

    也即翎州城真正的南北主幹道上。

    而大石橋坊內的靈江南北兩岸,住的幾乎全都是靠水吃水的人家。以力工為主,據說私寮暗娼半掩門之類的,也不少。

    周昂從忠義坊出來,情緒有些低落,信步向南,很快就到了靈江邊。

    江面上船行如織。

    風帆高張,犁起白浪。

    周昂知道,從這裡沿著江堤往下游走,過安民坊,去到左靈江坊,就一定能在水邊看到母親週蔡氏,和小妹周子和正在水邊辛苦地洗衣服。

    他沒有上橋,只是走到橋旁的江堤上,雙手背在身後,看著身前的江面,緩緩地嘆了口氣——怎麼辦呢?

    總得再想想辦法,再這麼繼續找下去,幾乎完全看不到希望啊!

    必須得想個新辦法了!

    實在不行,要不要從伯兄周曄那裡著手,嘗試著動用一下縣衙的力量?

    要說找人,縣衙里的那幫衙役可是很厲害的!

    但那需要花錢,花很多的錢!

    上頭交代下來的差事,看不到利,他們就隨便應付一下,事情能過去就成,過不去也是能拖就拖。但只要有利可圖,哪怕是普通老百姓找他們幫忙,只要把錢花到位了,這幫人手上隨時可以把翎州城內的車船店腳牙都給扯起來,形成一張無比密集的情報網。

    找個人而已,隨隨便便的事!

    但是……我沒錢!

    所以此路不通。

    還是只能自己一點一點的去找,去碰機緣!

    迎著江面,吹著徐徐而來的江風,周昂再次忍不住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

    那是一種明知道機會就在那裡,但自己偏偏找不到關鍵鑰匙的感覺!

    然而恰在此時,他的嘆息剛剛出口,卻忽然聽見有人在身側說:“少兄年紀輕輕,將有大作為於天下,何故臨江嘆息啊?”

    周昂聞言霍然轉身。

    看清說話人的那一刻,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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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天地





    周昂愣了一會兒,忽然兜頭就是一揖,“先生救我!”

    沒錯,面前這人正是他在城裡轉悠幾天遍尋不著的那中年人。

    當初只有匆匆一面,別的都可能會搞錯,但這種卓然飄逸的氣質,周昂卻是絕對不會認錯的。

    扭頭忽然看見他的那一刻,周昂心中瞬間狂喜!

    這就好比是在沙漠中跋涉數日,已經快要渴死的人,忽然得到了一瓶冰鎮闊樂的感覺——周昂也並沒有刻意去掩飾自己的狂喜之態。

    那人聞言失笑,“你要我救你?”

    周昂道:“正是。”

    那人又笑,“可我觀你現在神清氣健,身上妖氣早已不見踪影,想來是另有奇遇,已經把那妖怪之事給化解了,還要我救你什麼?”

    周昂聞言愣了一下,不過想想,對方能看出自己身上沒了妖氣,實屬正常,便當即道:“我雖僥倖未死,但那妖怪尚在,隨時都可能來取我性命!”

    那人當即頜首,“那就是要我去除妖!”

    周昂當即點頭,道:“沒錯。”

    那人道:“此事容易!但你打算如何酬謝我?”

    周昂遲疑一下,問:“先生想要什麼?”

    那人聞言不假思索,道:“需一百九十六文錢即可!”

    周昂聞言剛想開口,卻又愣住——臥槽,一百九十六文錢?這也太巧了吧?

    他在一兩個小時以前,剛剛拿到自己賺的二百五十文錢的酬勞,買一斗大米花了五十四文,別的什麼都沒捨得買,可巧手裡正好剩下一百九十六文。

    這個……

    周昂笑得有點發虛,不由道:“先生真神人也!”

    那人大笑,問:“如何?這筆錢,捨得否?”

    捨得那當然是……也可以捨得的,但這個時候,周昂卻道:“先生道法通神,實在是令人嚮往,小生不才,想要……”

    他一句話沒說完,那人已然擺手,“我不修道!何來道法?”

    周昂愣了一下,然後道:“小生是說先生之法術…… ”

    那人搖頭,“法術,小道也,我不修持!”

    周昂又愣,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那人見周昂不說話,笑著問:“這妖怪,除不除?”

    周昂深吸一口氣,道:“相比起請先生出手除妖,小生更想拜入先生門下。”

    那人聞言收起笑容,問:“為何?”

    周昂當即道:“魚否?漁也!”

    那人撫須,嘆口氣,道:“修持之路,晦澀艱深,歧路無窮,稍有行差踏錯,便是萬劫不復,此非汝所能持也!”

    周昂聞言趕緊又是兜頭一揖,“小子之心堅定,萬望先生成全!”

    那人聞言卻只是搖頭,道:“快把一百九十六文錢拿來,我為你除妖去!”

    周昂忽然問:“拜先生為師,需要什麼束脩?”

    那人愣了一下,神情嚴肅,問:“你真要拜師?”

    “真要拜師!”周昂毫無猶疑。

    那人嘆口氣,道:“可是我之山門,不過寥寥數人,無甚勢力,不足以供你仗勢欺人。”

    周昂道:“我不欺人。”

    那人又道:“我之山門,不過陋室三間,既無權貴相交遊,又無豪貴供香火,不足以讓你衣食無憂。”

    周昂道:“我家中房屋亦漏雨!”

    那人聞言哈哈大笑,“汝竟誠實若此?”

    頓了頓,他道:“也罷,隨我來!”

    周昂大喜過望,卻見那人轉頭邁步上了大石橋,當即就追了過去。

    “師傅要帶我去山門麼?”

    那人擺手,大袖飄飄,“休得聒噪,隨我來就是!”

    於是周昂閉嘴。

    那人身材高大,腳步亦極快,最開始周昂大步跟隨,不覺有異,但走出不過一里多地,眼看翎州城南門在望,他已經累得有些氣喘。

    而道人仍健步如飛,刻不稍停。

    很快周昂就越跟越吃力——那人看起來動作舒緩,但走起路來跟正常人跑步差不多了,速度極快。

    還好,很快就到了翎州城南門。

    不過出城不比進城,出城很快。於是出了門洞,那人再次大袖翩飛,腳步如飛一般往前走,周昂只好賣力地跟上。

    出城又行三里地,周昂死而復生之後的虛弱,已經盡數上來了。

    然而又走不過一兩里地,那人卻忽然停下了。

    等周昂一步跟上來,他抬手一指道旁青山,問:“看,那就是我山門。”

    順著他手所指,周昂仰頭看過去,卻只看到了一片青山。

    扭頭看看那人,卻見他臉上帶笑,手仍是指著那座山峰——周昂揉了揉眼睛再看,還是什麼都沒有!那隻是一座平常無奇的青山。

    於是他誠實地說:“小生……弟子什麼都沒看到?”

    那人聞言笑笑,忽然從懷內拿出一塊竹牌來,遞給周昂——說是竹牌,好像又不是竹子的,入手溫潤,難辨材質,上面雕刻著一座小廟的樣子。

    此時,那人道:“你現在再看呢?”

    周昂聞言抬頭,登時嚇了一跳。

    臥槽……順著他手所指,就在剛才自己看過去明明只是一片青山的地方,此刻竟是突兀地出現了一座不甚起眼的小院。

    而且就在自己的面前,此刻竟也忽然出現了一道寬可供兩人並行的石徑——只一眼看過去便可以知道,這石徑怕不少說也有數百年了!

    石徑飄搖入山,正是通往那山間小院的。

    周昂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片刻後,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

    這場景,以前只在影視劇裡出現過,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居然能在現場親身的5D體驗一次!

    待喘息稍勻,他指著那山間小院,和通往小院的石徑,問:“敢問先生……呃,師傅,這是幻化出來的,假的,還是……”

    “自然是真的!”

    那人灑然一笑,道:“走吧!隨我上山!”

    說話間,他大袖飄搖,快步登山。周昂剛把氣喘勻了,又趕緊大步跟上,沒爬多高,就再次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氣。

    幸而那小院只在半山腰處,並不算高,不等周昂的體力槽徹底耗盡,兩人便已經順著石徑,到了院門前。

    周昂抬頭看過去的時候,只見那小院的大門也很是矮小,而且也是茅草鋪頂,看上去並不比自己家的院門好到哪裡去,只不過門上掛著一塊不大的匾額,上面寫著兩個篆字,字體剛勁雄發。

    那兩個字是: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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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山門





    柴門破爛,一碰就開,卻只開到一半。

    大手使勁一推,吱呀一聲,門開了。

    山下看著小,走進去卻發現,這是一個面積比周昂家大了至少兩三倍的院子。

    正房五間,帶走廊,西廂另有配房三間,東南角那明顯是茅廁。

    西廂房門口有棵棗樹,枝丫乾枯無葉,大概是已經死了。

    庭中有一魚缸,不高,闊口,大腹便便,兩片睡蓮葉子飄在水面上,青青荷葉下,似有兩尾紅鯉款款游動。

    走進院子裡才發現,這裡的院牆,包括走廊,已經不知道多少年未曾修繕和維護過了——那走廊原本應該是雕樑畫棟的,但現在卻斑駁脫落得只剩下一些不辨紋飾的殘片,還零星綴在上面。

    撐起走廊的四根大柱上的紅漆,也早已剝落得只剩斑點。

    但這還不是最讓周昂詫異的,最讓他驚愕的是,那棗樹下竟然還有一堆掃起來的積雪,尚未融化!

    或者說,是正在融化。

    室內有童子的讀書聲傳來——

    “……客曰:'徐公不若君之美也。'明日徐公來,孰視之,自以為不如;窺鏡而自視,又弗如遠甚。暮寢而思之,曰:'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於我也。'”

    周昂仍在呆呆地看著那堆積雪。

    現在這個春末夏初時候,院子裡還有積雪,實在是太不可理解了。

    此時,房內童子的讀書聲已經停下,等周昂回過神來,扭頭看向門口的時候,卻見走廊下不知何時已經站了兩個人。

    一富態老者,穿深藍葛布大袍,系玄色絲帶,腰墜美玉,看著年約五六十歲上下,長鬚髯,鬚髮皆已花白,攏著手站在那裡,面帶笑容。




    一個約莫十一二歲的大男孩,穿著青色直裰,腰繫草繩,容貌俊逸,眸中若有流光,華彩照人,眼神驚訝而又似乎滿含期待。

    帶周昂進門的那中年人,此時緩緩開口,道:“你既入我門牆,當識此二人!長者名鄭桓,字昭明,汝之二師叔,幼者名敖春,昭明之徒孫,汝之師侄。”

    說到這裡,他指向自己,道:“我名徐甫,字子美。”

    周昂剛拱起手來,尚未說話,徐甫已經又道:“入我門牆,並無規矩,亦無一應繁瑣禮儀,汝今可就在這院中,對天地一叩首即可。”

    周昂聞言遲疑了一下,卻是沒說話,只是撩起下擺,當即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趴下,對著門口一叩首。

    但抬起頭來,他卻忍不住問:“只一叩首麼?”

    按照他過去前後兩世的經驗,太過繁瑣的就不說了,一般拜師什麼的,至少也得有個拜師禮,怎麼也得三拜四拜之類的,才顯得鄭重。

    但此時徐甫聞言卻是笑道:“我的弟子,不拜眾生,不拜先賢,亦不拜神佛。只天地,應當一拜。餘者,便是你師父我,也不過一稽首足矣。”

    周昂沒敢再問,當即起身,卻仍是對著自己的師父徐甫深施一禮,叫了聲,“弟子周昂,拜見師父!”

    徐甫倒是並未駁斥,只微微搖了下頭,道:“見過你師叔吧!”

    於是周昂轉身,對著已經避開了門口的富態老者,也就是他的師叔鄭桓認真一拜,道:“弟子周昂,見過師叔。”

    那鄭桓緩緩頜首,道了聲,“好!好!”

    聲音敦厚。

    徐甫此時又道:“剛才便曾對你說過,我這山門,不過寥寥數人,今日你已經大半見到,你有一位三師叔,近日卻好不在,改日有緣再見吧!近日你既入了我門牆,我山門就算是共有五人了!”

    說到這裡,他看向那大男孩敖春,道:“你當見過你師伯!”

    那孩子眸光一轉,竟是問:“不應該是師叔嗎?”

    徐甫愕然,片刻後,道:“你雖入門早,但你的師父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機緣入門,因此,當是師伯才對。”

    敖春的眼睛轉了轉,似乎想通了,很快就端正身子,板板正正地衝周昂施了一禮,口稱,“弟子敖春,見過師伯!”

    周昂擠出一抹笑,點了點頭。

    他總覺得這孩子有點怪。

    此時徐甫似乎甚是滿意,又問:“周昂,你可有表字了?”

    周昂老實地回答:“弟子今年十八,沒有表字。”

    徐甫捻鬚,片刻後,道:“你既入我門牆,我當為你取一表字。你名昂,便取個字,叫子修吧!”

    周昂當即再次施禮,道:“謝師父賜字。”

    徐甫頜首,轉頭對鄭桓道:“既如此,我就不進去了,你且帶他幾日。”

    言罷,竟是轉身出門,就在周昂目瞪口呆的注視下,並不回頭地大步下山去了——這是什麼情況?我師父剛收我做徒弟,然後就自己走了?

    此時,鄭桓一邊命小敖春去關好門,一邊衝周昂招手,道:“來!”

    周昂無暇多想,快步過去,隨鄭桓進了房。

    這房子建得相當高,很闊氣的感覺,只是內部一如外間,頗有些年久失修的感覺,不過相比起外面,它還是要略好一些而已。

    五間正房,中間的三間是打通了的,顯然是充作大殿,或者叫客廳來使用,但周昂一進去就又發現,這大殿裡空蕩蕩的,只是有四個蒲團擺在中間,旁邊桌椅之類的日常家居自是盡有的,卻缺了很重要的一些東西。

    比如說……

    師父雖然說不修道,但咱好歹也得算是一家門派吧?就算是大殿裡不放神仙的尊位,按照影視劇裡演的、小說裡寫的,一般也得掛幾張前輩先賢的畫像不是?

    這至少顯得咱們有點底蘊啊!

    但是沒有,大殿裡既沒有塑像,也沒有畫像。

    仔細看,正中間靠牆的那張大桌子上,倒是好像擺了個牌子,周昂湊近去一看,卻還是那兩個字:天地。

    這次是豎著寫的而已。

    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舉動,鄭桓笑著道:“不必找了,咱們山門既無先賢可塑,又無大德可立,也就只好寫上'天地'兩個字,做個意思罷了!其實也是不拜的。天也,無邊寬廣,地也,無邊厚重,何須你我來拜!”

    周昂勉強擠出一個笑臉,想到一個重要的問題,又見自己這位叫鄭桓的師叔一直笑容慈和,似乎是位寬厚長者,就忍不住問出口來,“師叔,咱們山門為什麼人那麼少啊?不是說修仙的門派,動輒都佔了幾座山峰,成百上千的弟子嗎?”

    鄭桓果然有問就答,卻是笑道:“現在算多的了!三十年前我入門的時候,山門裡只有你師父一個人!”

    周昂聞言,不由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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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束脩





    周昂覺得自己加入的這個門派,真是處處都透著詭異與神秘。

    這時候,他忍不住就順著鄭師叔的話題又追問一句,“那不對呀,師叔,要是你進門的時候,山門裡只有我師父一個人的話,那你……”

    問到半路,他忽然想明白了。

    也不算是想明白了,主要是此時敖春已經關好了大門回來,看見他,周昂忽然一下子想到關於他的神奇操作——這位小朋友已經入門了,但是還沒有師父!

    果然,這個時候鄭桓鄭師叔就笑瞇瞇地道:“當時你師父對我說,他不能收我做徒弟,所以我只能做他的師弟。”

    周昂不解,問:“為什麼?”

    鄭師叔仍是笑瞇瞇,“別問,以後自然會知道。”

    周昂訝然,下意識地扭頭看向正站在一邊好奇地打量自己的敖春,指指他,問:“那敖春又是怎麼回事? ”

    這一次不等鄭師叔回答,敖春小朋友自己就已經開口道:“我師爺爺說我天賦太差了,別說給大爺爺當徒弟,連給我師爺爺當徒弟都不行,但又不忍心丟下我,就替我師父先收個徒弟。——我是大爺爺撿回來的。”

    周昂恍然大悟。

    雖然有點繞,但他的確是覺得自己已經勉強理解自己所在的這家“山門”的收徒邏輯了——那就是無所謂邏輯,自己那位師父覺得你是什麼檔位的,就別管什麼先後,直接給你安裝到那個檔位上。

    可是他還有疑問,就又問:“那……師叔,剛才我進門的時候,看到那棵棗樹底下,居然還有一堆雪,這個天氣,怎麼可能會還有雪沒化呢? ”

    鄭桓聞言仍是笑瞇瞇,道:“正在化,別急,快化完了。”

    周昂無言以對。

    這叫什麼回答?

    但這個時候,似乎是被周昂的各種問題給問得有些厭倦了,鄭桓就吩咐道:“敖春,你帶你師伯到院子裡走走看看,讓他熟悉熟悉。”

    敖春聞言,躬身應了聲“是”,然後就仰著頭看周昂,“師伯,走吧?”

    於是周昂跟著他出了大殿。

    院子就那麼大,屋子就那麼幾間,其實哪有什麼太多需要看的。

    大殿三間不必說,大家的日常活動、讀書、上課和練習的地方,大殿西邊一間,說是叫“藏經閣”,推門進去,裡面倒是有一排書架,但書架上什麼都沒有,空空蕩盪,靠另外一邊牆還放著一張書案,有文房四寶,但屋子里居然還放了一張床——原來這裡兼了鄭師叔的臥室。

    而大殿東邊一間,敖春說他不能進,因為那是大爺爺的臥室。

    然後就是西廂房三間,最北邊一間,有床無鋪,說是三師叔曾經睡過的地方,中間一間,有床有鋪,是敖春的房間,最南邊一間,進去一看,有口鍋,但卻只是支在一個鐵架子上,並沒有灶台,而且屋子裡一覽無餘,也沒有什麼柴禾。

    然後……剩下的茅廁周昂就不准備參觀了。

    參觀完,周昂心裡登時就涼了半截。

    這院子,感覺比自己家裡也富裕不到哪裡去——他倒不是貪圖人家門派富裕才要拜師的,主要還是真的想要接觸並學習這個世界的那些神秘的東西,一個家底兒如此破落的小門派,實在是讓人懷疑他能傳授給自己什麼真本事啊!

    猶豫了一下,眼看小朋友敖春應該是覺得帶自己轉完了,任務完成,就要回大殿裡交差去,周昂叫住他,小聲問:“敖春,你在這裡幾年了?”

    敖春聞言站定,朗聲回答:“回禀師叔,弟子自記事的時候起,就在這裡了。”

    周昂點點頭,又問:“剛才進門的時候,我聽你在讀書,你在這裡,你師爺爺都是教你什麼?”

    敖春道:“回禀師叔,師爺爺教我讀書、寫字、打坐、做飯。還教我一些拳法。”

    “還教你做飯?”周昂訝然。

    但他沒想到,他這麼一問,敖春反倒更訝然,“是啊?我們要吃飯啊,當然要學做飯。”

    周昂張了張嘴,還是什麼都沒說出來。

    於是爺倆重新回到大殿。

    這就算是熟悉完了。

    周昂得出的結果就是,這裡很窮,這裡目前已經沒有留給自己的床位了。而且這裡喜歡讓小孩子做飯。

    大殿之內,鄭桓鄭師叔依舊笑瞇瞇的,見兩人回來,就笑著道:“敖春,我要跟你師叔說些事情了,你且去外面院子裡背書。”

    敖春答應一聲,過去書案上拿了自己的書,出去了。

    目送他離開,周昂回過身來,鄭桓這才笑瞇瞇地摸了摸鬍子,道:“如今你就算是入門了,從明天開始,你師父不在,就由師叔負責給你授業解惑。”

    周昂聞言肅然,認真地道:“謝過師叔。”

    鄭桓又道:“你也看見了,咱們這裡是很寬敞的,如果你要留在山門內住宿的話,可以與敖春睡一個房間。”

    周昂回想了一下敖春的那張小床,下意識地搖了搖頭,“不必了師叔,雖然山門內頗為寬敞,但弟子家中離此不遠,每日走來聽講亦可。”

    鄭桓聞言點點頭,道:“如此甚好。甚好啊!”

    頓了頓,忽然問:“你師父收你入門,跟你提過束脩的事情嗎?”

    周昂愣了一下,然後搖頭,道:“暫時沒有。”

    “唔……這樣啊!”鄭桓摸著鬍子,道:“雖然不知道你能在咱們山門學習多久,不過束脩還是要給的。”

    周昂道:“這是自然。不知道……需要什麼束脩?”

    鄭桓又摸摸鬍子,笑道:“我看……就一百九十六文錢吧?錢什麼都能買嘛!對吧?你看如何?”

    你們又來!

    周昂心裡忽然抽了一下。

    他忍不住在心裡吐槽:你們這是仗著自己能掐會算吧?知道我有且只有一百九十六文錢,所以卡著最大的數要對吧?

    但這個時候,儘管他覺得自己此刻肯定笑得很僵硬,卻還是認真地點了點頭,道:“如師叔所言,弟子正好有一百九十六文,只是此刻不曾帶在身上,待明日再來,卻好為師叔奉上。”

    鄭桓聞言當即道:“無妨,無妨!只要你同意就好了!”

    說話間,他忽然從身後拿出一串錢來——周昂當時就目瞪口呆,而當他的注意力一時間被那一串一看就“眼熟”的青錢給吸引過去的時候,他的鄭桓鄭師叔的另外一隻手伸開,手里赫然就又多了十幾枚銅錢。

    他兩隻手掂了掂,兩手銅錢皆嘩啦作響。

    周昂近乎下意識地伸手往自己身上一摸——這次出門身上帶的十幾個錢,果然已經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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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傳道





    看到自己的一百九十六文錢,也即自己的全部資產,都出現在了鄭桓鄭師叔的手裡,周昂當即愣了一下,但很快,他心裡反而一下子就踏實下來了。

    被人半強迫的把自己所有的錢都拿走了,正常人來說,就算本來是已經同意了,此刻又豈能做到完全的心無憤怒?

    但周昂就是如此。

    他反而鬆了口氣。

    因為相比起自己想要學習的東西來說,一百九十六文錢,實在是太過於微不足道了,甚至不值一提——他不是此前那個從小到大受窮,幾乎沒見過錢的周昂,他從現代社會過來,他雖然很珍視好不容易賺到的這些銅錢,但卻從未在心裡真的把它們當成過真正寶貴的東西。

    他很高興自己這位師叔能這麼“善解人意”在自己面前露了一手。

    一個身懷凡人沒有的神通,能虛空攝物,取銀錢於外而不為人知的人,他會缺錢嗎?他會缺這一百九十六文的束脩嗎?

    顯然不至於。

    於是面對鄭師叔敦厚的笑容,周昂也笑了笑,居然過去扯過一蒲團來,就在鄭桓的身側,也學著他的樣子,盤膝而坐。

    “師叔,現在束脩我也交過了,可就真的是門下弟子了。您能跟我說說嗎?我師父說,他不修道,所以無道法,他還說術法是小道!所以弟子現在頗為不解,咱們山門修習的,到底是什麼?”

    鄭桓聞言笑笑,一如既往的慈和,順手把銅錢都塞到衣服裡,解答道:“你師父修的,當然不是道法,但是按照世間其他人的解釋,自然也是算道法的,這個問題,不必辯駁,只是說法不同而已。當然,你師父所修的'道法',的確是與世間所有修道之人的'道法',皆有大不同。”




    “至於所謂術法,更是雕蟲小技,連我都不屑拿它們當回事!但我能教你的,卻也只能是道法。因為你師父能教你的東西,我教不了。”

    周昂聞言先是微愣,旋即又問:“那……何謂道法?”

    鄭桓笑笑,道:“假傳萬卷經,真傳一句話。你問我何為道法?三十年前,我也曾這麼問過你師父,你師父告訴我的,我再告訴你。”

    頓了頓,他收起笑容,認真地道:“所謂道法,至簡至易,曰:與天地呼吸!”

    周昂有點迷糊,問:“何解?”

    鄭桓笑道:“修持之路,第一關,曰:開竅。”

    “何謂開竅?人體有三萬六千竅,平日自然是封閉的,只有在特殊的時候,它才會打開。那什麼時候會打開呢?汗如雨下之時!”

    周昂聞言登時恍然大悟。

    所謂竅,說的就是汗毛孔嘛!

    此時鄭桓又道:“但汝需知,人體在汗如雨下之時,固然會開竅而排汗,但彼時之所謂'開竅',卻並非開竅。彼時之開,只是開,有出,而無入。有出無入,自然算不得呼吸。”

    “為何?為何有出無入?為何只有特殊時候,才會開?”

    連著拋出兩個問題,鄭桓面帶微笑,問:“你平日可能不曾想過這些問題,不過今日回去之後,你可以嘗試一下,看你能不能做到在不該出汗的時候,自己控制自己出汗!”

    周昂呆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道理很簡單嘛!他能猜到鄭師叔這麼說的意思。

    人體的很多器官,很多功能,就比如汗毛孔,比如心臟跳動,都是植物神經在控制的,人體是無法通過自己的意識來調整或改變它們的運作的,植物神經會根據你的身體狀況變化,來自動調整。

    當然,也不是完全沒可能,因為植物神經所接收到的信息,都是大腦傳遞給它的,如果這個消息是假的,是經過了大腦的加工的,或者乾脆是大腦受到了欺騙,那錯誤的信息必將引起錯誤的調整。不過那就是另外一個話題了。




    鄭師叔的話裡最核心的問題就是:人類無法像操控視線的遠近、操控雙手的開握一樣去直接操控自己的汗毛孔的開闔!

    頂多是間接影響。

    這個論點,站到現代醫學的角度上去看,也沒毛病。

    當然,這個時代的人,估計大概率不會知道植物神經這個詞,也應該是在這一塊兒上沒什麼研究,所以鄭師叔這麼一說,估計別人都會困惑不解,進而生出求教之心——但我不困惑啊!

    而且……周昂心裡萬分糾結,不知道該不該把自己的一點特殊情況說出來。

    他當然沒有修煉過,但按照鄭師叔的描述,他懷疑自己很可能是已經“開竅”過——但是不能說,也不好說。

    周昂總覺得那是自己最終極的秘密,也是讓自己心裡時刻保留著最後一份念想的秘密——我死過,死而復生,但活過來的,已經是另外一個世界的靈魂。

    這個秘密,哪怕是最親近的人,他也不會分享。

    但這個時候,鄭師叔的問題又不能不回答,於是他搖搖頭,道:“不能!所以,所謂與天地呼吸的意思,所謂開竅,就是要讓我們修持者能自如地控制這一點嗎?呃……三萬六千竅,去……與天地呼吸?有出有入?”

    鄭桓笑,“三萬六千竅?”

    周昂不解,鄭桓則失笑,嘆息道:“常人就算有機緣,也仍是一竅不通!天資過人者,通一萬兩千竅,天資卓異者,通兩萬四千竅。你師父,通三萬三千竅!”

    周昂愣了好一陣子才回過神來。

    他想起自己那種渾身上下到處都有涼風往體內吹的感覺,也不知道算是通了多少竅。於是,他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提出一個問題,“那……有沒有那種天才,一出生就天資橫溢,無須修持,直接就已經通了三萬竅!”

    鄭桓聞言肅容,出乎周昂意外地點了點頭,道:“有!”

    但頓了頓,他又道:“不過,他們大多早早的就夭亡了,根本長不到能夠修持的年齡!即便身體強健、正值壯齡,若無上等修持之法引導,僅憑肉身與天地呼吸,也是必死無疑,何況一幼兒乎!”

    周昂又呆了一下。

    旋即,他問:“那……師叔,你何時才能傳我修持之法?”

    鄭桓笑笑,擺手,道:“不急!如我方才所言,修持之路,凶險萬分,在正式學習修持之前,你首先要做到心靜,心如止水,才不容易為外物所撼動。等你能做到這一步了,師叔就給你丹藥,助你'開竅',並傳授你修持之法!”
mk2258 發表於 2019-9-23 18:18
第十八章傳家





    初入此門,周昂心裡有無數個問題想問,但他知道這些東西完全不必急於一時,而事實上,隨著交流的深入,隨著鄭師叔講得越來越多,很多原本想問的問題,不需要再問也已經知道答案了。

    考慮到自己已經是“山門”的弟子,以後每天都可以過來聆聽教導,在初步解開了一些心中疑惑之後,眼看天時不早,他雖然覺得留在這裡蹭一頓午飯不錯,但心裡仍是不免惦記著自己丟在書案上的那一斗米。

    那是自己最近這段時間工作成果和收入的唯一留存了。

    那是可以讓全家人都很高興的東西。

    母親和妹妹,估計得有好幾個月沒有吃過大米飯了,今天中午這頓飯,務必得讓她們把這頓大米飯吃到嘴裡——相比起此刻心中正熱乎但又沒那麼急迫的求學問道,他覺得這件事反而好像來的更重要一些。

    於是,眼看天色近午,他便起身出門。

    臨行之前,他與鄭師叔約好了,明天上午仍舊過來。

    出了大殿,第一眼就瞥見敖春正站在庭院中咕咕噥噥地默誦著什麼,周昂笑笑停下腳步,說:“敖春,我走了。”

    敖春轉身,也衝週昂露出一個笑容,問:“師伯不住在廟裡嗎?”

    周昂搖頭,道:“我家就住在附近,家裡有母親和妹妹需要看顧,就不住在這裡了。我明日再來。 ”

    敖春聞言“哦”了一聲,小小的臉上閃過一抹複雜的表情,說不好是失落還是羨慕,但旋即,他笑起來,點點頭,小小年紀,一副很是懂事的樣子,道:“那師伯慢走,弟子明日一定早早起床,為師伯開門。”

    周昂點頭笑笑,出門下山。

    …………

    一袋大米放到飯桌上,打開來,撐開袋子,就露出了裡面白花花的大米。

    母女倆都有些驚訝,小丫頭周子和下意識地就要伸手去摸一把,卻被周蔡氏一把拍開——倆人剛才正要晾衣服呢,手上沾著水呢。

    “哪兒來的米?”週蔡氏問。

    周昂笑著道:“前幾天大哥不是來過一趟嘛!當時沒有告訴母親,其實是這麼回事,靖安坊陳氏新添了曾孫,陳家老夫人當初許過願的,添了曾孫要還願,要抄一萬份《金剛經》散人,到處找字寫得好的人幫忙抄經,還託了不少人幫著找,有人也托到了大哥頭上,大哥就想起我了。”

    “若在以前,我是不願做這等事的。但大哥告訴我說,這是積功德的好事,我就忽然想到,此番我霍然病癒,母親就說是佛祖保佑,如此的話,便抄寫幾份佛經,也算是為母親您還願了。而且又不是白乾活兒,是有錢拿的!”     說到這裡,他指了指大米,笑道:“這不,我這兩天抄了兩份送去,人家果然給了錢,我心想最近我大病初癒,身體不好,正好便拿這份錢買些米,一家人吃幾天算幾天,養養身體。只當是佛祖賜下的便是!”     週蔡氏聽到一半便已經連連點頭,等周 昂說完了,她更是道:“這果然是積功德的好事,此事做得!更何況還有你大哥的一份面子!只是……”     她嘆口氣,道:“不該買米的!便是買,也不該買這麼許多!米雖是好物,吃到肚子裡也未必就添什麼成色,你病剛好,多少買些,娘為你煮幾頓粥,也就是了,我跟子和吃什麼不行!豆飯也一樣頂飢!”     說話的工夫,她的手在衣服上反复地擦,這時候興許是覺得已經擦乾了,手伸進米袋,抄出一把,迎著光線看了看,道:“真是好米!當初你爹還在的時候,原本咱們家頓頓都是吃這個,那時候也不覺怎樣……什麼價錢?”     周昂道:“五十四文一斗。”     週蔡氏眉頭微蹙,“倒是沒漲太多,據說去年收成不太好,卻只漲了六文……”
















    周昂這時候笑著說:“已經是買了,且先吃了再說。那陳家需要一萬份《金剛經》呢!雖說託了不少人,抄經的不止我一人,一時半刻卻也完不了事,以後這份佛祖賜的錢,且還有呢!”

    說話間,他衝周子和使了個眼色。

    小丫頭周子和看看他,又看看母親,烏溜溜的眼睛轉了轉,忽然說:“我到現在還記得過年的時候吃得那幾頓大米飯呢,真好吃!”

    週蔡氏原本還要說什麼,聽到這句話卻是忽然一頓,心似乎是一下子就軟了下來——扭頭看看自己女兒,十二歲的女孩子,如此的乖巧懂事,每日跟著自己這般忙碌,卻仍是只堪堪能填飽肚子,臉上不見什麼紅潤,反倒盡是菜色。

    忽然間,她嘆了口氣,道:“若是你們的父親還在……”

    話說到一半,她低下頭,片刻不說話,忽然抬手擦擦眼睛,眼睛雖有些紅,語氣卻是多了些歡快和昂揚,當即道:“那今天就煮米吃!”

    周子和頓時笑了起來,興奮地不行。

    她還又還給周昂一個眼神兒,很是得意的樣子。

    …………

    大米香噴噴,軟糯可口,當然比豆飯香甜好吃。

    就連煮大米撈飯的湯,喝著也比豆飯的湯要香甜好喝。

    不過週蔡氏沒捨得煮太多,還是基本保著此前的飯量,只適度加了一點量,但也足以讓周子和吃得很是歡暢。

    等到吃完了飯,周子和又忍不住嘆息,“還是大米飯好吃!”

    小丫頭還太小了,還不懂得過猶不及的道理。

    果然,她這句話說完,周昂扭頭就瞥見,母親臉上先是笑了笑,卻很快就多了一抹憂愁與無奈。

    頓了頓,她強自笑道:“你們的父親還在的時候,常跟我說,人吶,沒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他還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哪!”

    周昂緩緩點頭,沒說話,周子和卻忍不住歪著腦袋問:“娘,你總說我爹說過這句話,說過那句話,你記性真好,我爹過世都那麼多年了,我都不記得我見過他,但你還能記著他說過什麼,記得那麼多。”

    週蔡氏聞言笑起來,神情裡是說不出的慈祥。

    頓了頓,她似回憶似感慨,道:“其實……你爹還活著那時候,他說的什麼,我也並不在意的。一家人過日子,他又不是佛祖,我記他說話作甚?”

    “直到他忽然就去了,我就想……我得記得他說過什麼,等你們都長大了,好告訴給你們,讓你們知道,他是一個怎麼樣的人,讓你們不至於沒有父親教導!”

    她的語氣裡帶了些無奈,又似乎帶了一抹情深。

    似乎輕描淡寫,卻聽得周子和忽然就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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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開竅





    周昂第二天一大早就起來,飯後立刻就出了門。

    鄭桓師叔說,若無修持之法引導,盲目的引氣入體,僅憑肉體“與天地呼吸”,是必死無疑的——雖然截止到目前,他自己是並沒有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反倒覺得每天打幾遍太極拳,抄兩份《金剛經》,經歷過那種涼氣入體的洗禮之後,整個人都還蠻舒服的,但不知道歸不知道,一旦知道了,他還是不想冒險。

    萬一是真的呢?

    於是,這就導致他昨天累得不行,也只抄了半份《金剛經》。

    沒有那種奇妙狀態的加持,他也就只是一個最普通的書生而已,字寫的不錯,但哪怕不為了追求準確率,毛筆字的寫法就是那樣,根本寫不快。

    但截止到目前,抄經都是他唯一的經濟來源。

    所以,到了山門,他就提出要求鄭桓師叔幫助自己“開竅”。

    本來有了他昨天的那些叮囑在前,周昂還以為自己只怕要費些工夫來說服他,但出人意料的是,他聞言卻只是沉吟片刻,打量了周昂幾眼,隨後就點了點頭。

    “也無妨!你想早些見識到修持是怎麼回事,那就今天吧!”

    說話間,他起身,從小敖春正在寫字的書案上抱起一個小壇子,打開,從裡面摸出一個小瓷瓶來,伸手把蠟封抹掉,遞給周昂,道:“吃下去之後,你會很快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有些異常。目之所見,五光十色,耳之所聞,縹緲嘈雜。但不必擔心,盤膝坐好,等你服下丹藥,我就傳授你修持之道。”

    周昂點點頭,聽話地在蒲團上盤膝坐好,把藥丸倒出來——他對需要吃一枚丹藥才能開啟修持之路這件事,略有存疑,不明白這跟修煉有什麼必然關係,於是就忍不住發問。




    鄭桓聞言,少見地有些驚訝,然後才道:“怪不得你師父竟獨獨選中了你。說來也怪,旁人會好奇的,你都不好奇,旁人不好奇的,你倒是好奇。我也想問,修持之人服食丹藥,難道不是理所當然之事嗎?”

    好吧,周昂無言以對。

    這個時候,鄭桓指著他手裡的丹藥,耐心地道:“若無丹藥,亦可'開竅',但沒有丹藥之力的怙恃,等閒之人,根本就是承受不住第一次天地之氣入體的衝擊的!莫非……你想試試?”

    周昂想了想,沒回答,只是深吸一口氣,一張嘴,把丹藥含在嘴裡,吞了下去——瞬間一股涼意騰起,他的肩膀下意識地一縮,但又很快就舒展開來。

    忽然之間,似乎有什麼東西破碎了。

    許是一面虛無的鏡子。

    周昂忽然就看見自己的周身前後,有些奇彩絢爛的光線在緩緩游動,耳朵裡也同時傳來各種悉悉索索大小不一的聲音。

    與此同時,口舌之內,似乎有燒豬肉的濃郁香氣泛起來……

    腦子裡嗡的一下……

    “師叔,我……”

    “閉嘴,聽我一言!”

    周昂當即閉嘴。

    這時候,他就听見鄭桓師叔的聲音似乎就在自己耳畔響起來,一下子振碎了那許多縈繞耳畔的雜音——

    “爾當閉目,以不視,爾當閉耳,以不聽,爾當不呼不吸、不說不動,有涼氣繞體而不寒,爾心當靜,心靜,則諦聽……”

    不知為何,聽著他的聲音,周昂下意識地就按照他說的去做,於是很快,耳邊的雜音徹底消失了,腦子也覺得漸漸清醒過來,與此同時,那股熟悉的涼氣瞬間就從她周身上下三萬六千竅處,飛快地鑽進身體。

    此前他曾多次晉入過的那種奇妙的狀態,一下子就來了。

    但這一次,卻與此前的每一次都完全不同。

    如果說此前只是涼氣入侵的話,那麼這一次,他是真的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自發地、主動地、積極地……呼吸!

    於是,他一下子就入定了。

    …………

    從悠緩的呼吸中醒來,周昂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覺得渾身上下無一處不愉悅,無一處不舒爽——他很懷疑自己剛才是進入了一種奇怪的深度睡眠,就是那種明明自己睡得很死,很沉,但偏偏身邊發生了什麼事情,還都知道的狀態。

    他睜開眼,第一眼就看見鄭桓師叔正在自己身前,面帶微笑。

    “如何?”他問。

    周昂又吐出一口氣來,不答,反問:“師叔,我剛才……過了多久了?”

    鄭桓師叔依舊笑瞇瞇地道:“你以為呢?”

    周昂想了想,忽然下意識地扭頭往大殿外看了一眼——好邪門,太陽好像沒怎麼動?可我明明覺得我入定了好久啊!

    看到他臉上的驚訝,鄭桓笑著道:“不過一刻鐘而已。”

    周昂訝然。

    很快,他似乎心有所悟,深吸一口氣,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下意識地遵循師叔傳授的方法,他似乎是一下子就找到了開門的那把鑰匙,於是,很神奇的,此前需要各種專心致志才能找到的那種奇妙的狀態,一下子就來了,而且來得比此前還要更加的叫人舒服。

    刻意控制時間,用“體驗一下”的心態迅速結束了這種入定,他睜開眼睛,迫不及待地開口問:“師叔,我現在就算是……開竅了嗎?”

    鄭桓笑,“當然。 ”

    頓了頓,他又道:“你現在已經是一名修行之人了。世間所謂'煉氣之士',說的就是我等修行之人。”

    周昂聞言當即眼前一亮,“所以,我現在是煉氣期?”

    鄭桓愣了一下,“煉氣期是什麼意思?是誰起得這個名字?”

    呃……周昂還真不記得了,好像是有位姓蕭的遠古大神寫的一本書裡,最早說有個煉氣期?——當然,就算記得是誰是哪本書,顯然也不可能拿來回答自己這位鄭師叔。

    於是,周昂想了想,道:“那我現在……算是個什麼……等級?”

    鄭桓聞言失笑,道:“術士。”

    …………

    一整個上午,周昂都沉浸在鮮明的喜悅裡。

    儘管術士這個名字,讓他感覺不大好聽,更何況此前無論是自己的師傅徐甫,還是鄭桓師叔,都曾表示過對“術法”的不屑一顧,就更顯得“術士”有點不上檔次似的——不過沒關係,至少這第一步,自己已經走通了。

    而有了鄭師叔傳授的這一套“引氣入體,與天地呼吸”的修持法門,他不但已經隨時都可以進入那種奇妙的修持狀態,同時開始隱隱感覺到,自己的生命,似乎正在翻開新的一頁。

    妖狐?神仙?修行之人?

    他覺得自己正在成為這個世界隱秘內在的一份子。

    於是在某一刻,他忽然生出一個想法來——他覺得自己應該去想辦法借一些史書來讀一讀了。

    他想知道這個世界,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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