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游俠傳 作 者:阿飛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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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明了 2011-9-14 10:43:1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6 28618
不明了 發表於 2011-9-14 11:03
第二章 新野敗敵

 

  八月的天,艷陽天。

  初五,大晴。

  當陽。

  這是一個清新幽靜的早晨,蒼白的月亮悄悄退到城後,東方的顏色已經開始變化,黎明前的曉風輕卷著那一重重的黑幕,天邊慢慢開始發白。四周有些小霧,淡淡清清的霧氣不住地撲在臉上,鑽進鼻中。

  沮河的水悠悠地流著,周瑜雖然看不真切,但也可以想見,那水一定清澈得幾乎可以見底。他回頭看去,矗立在背後的麥城還沒從茫茫的夜色中蘇醒過來,懶洋洋的,睡眼惺松。

  同樣睡眼惺松的龐統張著大嘴打著哈欠,一屁股坐在周善為他鋪設的鹿皮墊上。

  這個時辰在盛夏季節裡是最難得的,涼快而靜宓。龐統不明白,這麼早周瑜不老實呆在城裡睡覺,跑這沮河邊來干嗎?

  難道終於逮住蒯越尾巴的快樂也能令你激動得徹夜不眠,戲水發洩?

  輕甲短衣的周瑜蹲在河邊,揮鞭擊著河水,笑道:“士元醒來,士元醒來。”

  濺起的細小珠浪飛了起來,有幾滴激到龐統的臉上,豁然微響。

  龐統抹抹額頭,心頭一股怒氣被這幾點冰涼涼的河水忽然撩撥起來,他幾乎是非常不耐煩地吼了一聲:“好啦好啦,有什麼屁話,趕快直說。”

  他還很少在他人面前如此和周瑜說話,站在他身後的周善和周瑜身邊的周良、周營均十分驚愕,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火氣這麼大。

  周瑜卻不以為意,舉起馬鞭,指著麥城東邊和西邊的兩座小城,笑道:“士元不要性躁嘛!我聽承明說此兩城乃戰國伍子胥所築,是真的麼?”

  他一如既往的恬然使龐統的心情安靜下來,嗤道:“潘睿喜歡扯的傳說多了。他有沒有跟你說過這麥城是楚昭王建的啊?”

  周瑜微笑,看他的樣子潘睿似乎是說過這故事:“嗯,當地諺語說:‘東驢西磨,麥城自破。’有什麼說道麼?”

  龐統道:“奇了,這個他沒告訴你?好吧好吧,那我來告訴你,公瑾,你聽好了:故老相傳,伍子胥為攻下麥城,苦思三日想了個辦法,就在麥城兩邊各修建了一座城。這東邊的小城,叫作驢城;西邊那個呢,名為磨城,結果一個驢子牽個磨,就把這麥城給磨平了。”

  周善等人聽他說得有趣,都哈哈大笑起來。

  周瑜笑道:“伍子胥為報仇破敵,竟然使出這麼計策,也真可謂用心良苦啊!”

  龐統哼了一聲,道:“你還真信啊?”

  周瑜一笑:“傳說雖然誇大其辭,但對我等,也未始沒有啟發吧?”

  龐統道:“有什麼可啟發的,我怎麼不知道?”

  周瑜道:“以驢磨麥固然可笑,但伍子胥率吳軍千裡而襲郢都,卻又如何?”

  龐統嗤之以鼻:“公瑾你睡覺太少暈頭了罷?率領吳軍千裡而襲郢都的,不是伍子胥,那是孫武子,這是其一;其二,你已經邯鄲學步,如法也玩過一次了,結果被阿飛及時破壞,沒有得逞。”

  周瑜苦笑一聲,道:“士元,你就不用提醒我了。”站起身來,遙視北方,想道:“我就差那麼一點啊!”

  忍不住歎了口氣,又想:“主公待士元,的不厚道,也難怪他心懷怨懟,不願再盡全力。而且這裡是士元故鄉,他幫我已經夠多了,我豈可再過於苛求?”

  龐統橫他一眼,又哼了一聲,心中倒也頗為後悔,想道:“那事其實也不能怪他,這些日子他嘔心瀝血,天天只睡一個時辰,也不過是盡忠報主,死爭一口氣罷了,他現在愁著呢,我又何必如此慪他?”

  六月十五日,蒯越、徐庶和龐統在龐德公府上見了一面,實際上是一次襄陽、江陵、長沙三家的暗中談判,雖然其間出了一些不愉快,但畢竟各家派出來的都是最睿智善思的輔弼重臣,最後各方還是達成了共識,談妥了一個協議。

  按照這個協議,江陵割歸長沙;江夏則送給江東,而且周瑜軍可以帶走江陵的部分輜重,由長沙軍負責周軍撤退途中的安全。黃祖軍、江東軍均必須在一個月內全部退出所在城市。

  這個協議中吃虧最大的是荊州方面,但因為本次會面是在劉表的默許下才得以發生的事情,所以蒯越反而急於妥協。

  龐統對本方目前的形勢和即將面臨的局面有清醒的認識,所以對能得到如此的成果幾乎是喜出望外,認為足可打動孫氏君臣。

  江陵雖然民富城堅,遠勝於江夏,但卻孤懸敵城包圍之中,翻不了什麼大浪,時時還得防備四面八方的敵人。江夏則不同,如果能夠占有,則和江東的固有郡縣之間完全連通,後方沒有半分問題。以此為據點,日後不論西進還是南下,都可說是進退自如。

  回到江陵,他便向周瑜詳細敘述了所有談判的過程。周瑜也是驚喜非常,馬上向孫權打報告,要求使這個協議立即生效。同時他立刻開始收拾行裝,准備最大限度地利用這最後的幾十天,把江陵的重要物質搬回江夏。

  然而,十天以後,他得到孫權的密令,再次強調了以前的決定:不允許放棄江陵。

  龐統得知情由,當場暴跳如雷,大罵孫權小白一個。周瑜雖然及時阻止了他,但心裡也知道,劉表嫁禍江東之計已徹底成功!孫權這道不明智的“首長命令”將同時惹惱蒯氏和長沙,從此以後自己就不得不同時面對兩方的強敵。

  其後不久,繼朱治父子之後,孫權再度派心腹大將呂范、周泰率一萬五千軍自柴桑出發,遠道來援。這次增援令周瑜感動萬分,認為主公又一次用行動表明了關懷重視自己的立場,雖然他認為把這些人馬派去攻擊江夏可能更加有效。

  為了大局,他主動讓出了江陵的太守職權,自己指揮部分兵力,開始北伐,期望短期內攻克襄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這支北伐軍以周家部曲三千人為核心,摻以兩千原江陵本地守軍為輔,江陵太守朱治又把朱然軍和周泰軍暫時調撥給他,組成一支約一萬人的混合軍隊。

  開始階段一度非常順利,蒯越雖然多謀,他自將的襄陽忠信軍戰斗力亦很強大,但正面大戰,襄陽軍根本無法抵擋由周瑜親引部族在前沖擊的江東軍的拼死狠撲,連戰皆敗,士氣大喪。

  十天前雙方長阪決戰,周瑜信心十足,欲一戰而盡沒敵之主力。孰料阿飛領軍趕到,斬將立威,頓時振起襄陽軍的軍心。周瑜目睹當場情景,知道無法勉強再戰,長歎一聲,下令撤軍三十裡,暫守慈化、麥城一線。

  這幾日他暗暗調兵遣將,設下陷阱,密切監視敵人的一舉一動,終於在昨晚捕獲了襄陽趁夜偷襲而來的軍隊,大破蒯越,殺傷敵人主力騎軍近千人。

  看著戰報,在眾將之前,周瑜裝作非常開心的模樣,鼓勵大家繼續努力。內心之中,卻是百味雜陳,深感失望。他要的並不是這點成果。

  就差那麼一點!

  伯符,你看見了麼,我就差那麼一點點啊!

  龐統又打個哈欠,掃視三周一眼:“你們三個,先退遠點。”

  周善、周良兄弟一愣,周營見周瑜沒說話,心想這丑漢大人最近脾氣特暴,連將軍都讓他幾分,我們別給他當筒子了。向周家兄弟打個眼色,幾人牽著馬,退出十丈之外警衛去了。

  龐統道:“公瑾,你想速戰速決,是麼?”

  周瑜遽然回過頭來,見余人盡都遠去,龐統卻是目射光芒,睡意全無,一怔之下,忽然喜道:“士元!”

  龐統歪著臉道:“算了,雖然我很不喜歡現在這種形勢,我也不想做背叛祖宗的伍子胥,不過我還是願意提醒你幾句,為你分分勞。”

  周瑜感激道:“難為士元了。”

  龐統哼了一聲,道:“難為也談不上,反正劉表又不是我爹,他是死是活,我才管不著。”

  話是這麼說,說話時卻明顯底氣有些不足。畢竟,經過六月破盟之事後,不光師兄師弟,連師父也不太能諒解他了。大家都認為孫權不僅不識時務,而且根本不信任龐統,絕非可以效忠一生的明主,對龐統至今不肯離開江東感到難以索解。叔叔雖然沒說什麼,龐統卻知道,他也並不喜歡自己現在的做法。

  招呼周瑜過來,同自己同坐,龐統找根小草棍,比劃地形圖:“這是我軍目前駐扎之地麥城,西有沮水,東為漳水。襄陽軍一萬五千人,現屯玉陽鎮,在我軍之北偏西七十裡,雖然蒯越昨夜失手,但主力未傷筋骨,應該還有一萬兩三千人;阿飛的三千長沙軍,則在正北八十裡外的張家灣,卡住了漳河的水道,兩軍呈犄角之勢,互相援助。我軍一旦進入慈化,立刻就會遭到蒯越和阿飛的夾擊。所以,昨晚你雖然將蒯越打得大敗,卻也仍不敢輕易前進一步。

  “我軍目前離江陵很近,有個好處是補給線較短,在這方面,敵軍雖然也可以從附近的夷陵、荊門調集軍需,但在後方支援方面,也不能說就比我方為優。可是我們最大的缺點在於,周圍全是敵人長期經營的城市,都是不肯與我軍合作的。單憑江陵一城所有,畢竟無法長期供應近五萬大軍,就算秋麥成熟,我們也撐不過這個冬天。”

  周瑜點頭:“我憂慮的正是此事。一旦糧盡心散,將士解體,江陵自然無力保有。我軍勢力,必然又要退回江東偏僻之地。我們再要找到這種絕好的進軍中原的機會,就不是易事了。”

  龐統目視周瑜,想道:“這都是你家孫將軍猜忌你,所以才笨到讓朱治、呂范他們率大軍來監視你死保江陵。那好啊,一起捆死在這裡好了。”冷笑一聲:“不是不容易,而是根本就沒有機會。劉表近期的表現令人非常失望,他十年的統治基礎已將瓦解。阿飛此次傾巢來援,力挽狂瀾,更令荊襄的大族,包括中上層的將領均心向於他,視他為南阻仇吳,北擋強曹,繼續保障本地繁榮富庶的最佳人選。我軍敗潰之後,阿飛自然會趁機盤踞荊襄重地,長沙勢力大漲之勢已不可阻擋,那時北延襄鄧,西越巴蜀,又豈能容孫仲謀再思北進之想?只怕要倒轉過來南伐才是。”

  周瑜道:“士元莫非要我先鏟除阿飛?”

  龐統道:“公瑾你又錯了。荊襄與我鄰接,水流順北,外帶江漢,內阻山陵,有金城之固,沃野千裡,士民殷富,此乃帝王之資。我軍如能攻克襄陽,竟長江所極,據而有之,則至少半壁江山握在囊中,那時長沙不過芥癬之疾,阿飛縱然不除,又有何妨?如是我們被迫放棄江陵,敗返吳會,就算殺了阿飛又有什麼用?曹操、劉備,袁紹、張燕,哪一個占有了荊州之後,會放過我江東六郡?”

  周瑜深以為然,道:“正是如此。那麼請士元賜知,現在我們該如何進行,才能據有襄陽?”

  龐統道:“據有襄陽?公瑾,你當真還是這麼想麼?”

  周瑜迷惑不解:“有什麼不對麼?”

  “那我問你,你還記得柏舉之戰麼?”

  周瑜不明白龐統想說什麼,問道:“豈非孫武五戰滅楚之役?”心想:“我剛才跟你說的不就是這場仗麼?”

  龐統道:“近日我一直在想,公瑾這次北進的計劃,雖然並無大錯,但到現在這種局面下,卻有修正的必要。”

  周瑜道:“哦,如何修正?”

  “我軍資源匱乏,利在速戰。公瑾欲提一旅直搗劉表盤踞的最後一個重鎮襄陽,本不為錯。蒯越乃無能之人,短短二十天間,襄陽軍已無斗志。最後那一仗若非阿飛力助於他,公瑾你已將忠信軍全面擊潰,大功告成了。”

  “可是敵軍中有了阿飛。有了他倒也罷了,可還又有了我師兄徐庶,情況就不同了。元直有我師父、叔叔的暗中支持,現在放開手腳與我競奪,我已毫無戰勝他的自信。而且,再過些日子,還不知會有誰來幫他。”

  “敵兩軍加起來,有一萬六千人,包括騎兵五千,我們不過一萬余人,除了一千飛月騎兵,大部分都是水軍出身,在陸上作戰,處於絕對劣勢。本來我們在謀略上還能勝他們一層,但現在徐庶已到,斗智斗勇,敵人最少都已不弱於我們了。”

  周瑜心想:“就因為如此,今早我才要拉你到這裡來。如果連你都不肯幫我了,那我如何還能繼續打下去?”

  龐統手指點點周瑜,道:“所以,公瑾,你心裡,可千萬不能急。你要知道,孫武五戰滅楚,作戰的方略,並非先攻擊敵都郢城啊!”

  公元前506年,吳國以救蔡為名,由吳王闔閭親自掛帥,以孫武、伍子胥為大將,闔閭的胞弟夫概為先鋒,傾全國3萬水陸之師,組成吳、蔡、唐三國聯軍,溯淮水西進。

  進抵淮汭(今河南潢川)後,孫武突然決定捨舟登陸,由向西改為向南。伍子胥不解其意,問孫武:“吳軍習於水性,善於水戰,為何改從陸路進軍呢?”

  孫武答道:“用兵作戰,最貴神速。應當走敵人料想不到的路,以便打它個措手不及。逆水行舟,速度遲緩,吳軍優勢難以發揮,而楚軍必然乘機加強防備,那就很難破敵了。”說得伍子胥點頭稱是。

  就這樣,孫武挑選3500名精銳士卒為前鋒,迅速地穿過楚國北部大隧、直轅、冥阨三道險關,直插楚國縱深。不出數日,挺進到漢水東岸。

  當吳軍突然出現在漢水東岸時,楚昭王慌了手腳,急派令尹囊瓦和左司馬沈尹戍,傾全國兵力,趕至漢水西岸,與吳軍對峙。

  左司馬沈尹戍向令尹囊瓦建議:由囊瓦率楚軍主力沿漢水西岸正面設防。而他本人則率部分兵力北上方城(今河南方城),迂回吳軍的側背,毀其戰船,斷其歸路。爾後與囊瓦主力實施前後夾擊,一舉消滅吳軍。

  本來,這是楚軍擊敗吳軍的上策。囊瓦起初也同意了沈尹戍的建議。可是在沈尹戍率部北上方城後,楚將武城黑卻對囊瓦說:“如果等待沈尹戍部夾擊,則戰功將為沈尹戍所獨得,不如以主力先發動進攻,擊破東岸吳軍,這樣令尹之功自然居於沈尹戍之上。”

  大夫史皇也說:“楚人討厭你而贊揚沈尹戍。如果沈尹戍先戰勝吳軍,功在你之上,你的令尹之位也就難保了。最好趕快向吳軍進攻。”

  囊瓦一聽,覺得有理,遂改變原來的作戰計劃,在沒有充分准備的情況下,傳令三軍,渡過漢水,向吳軍進攻。

  孫武見楚軍主動出擊,正求之不得,遂采取後退疲敵、尋機決戰的方針,主動由漢水東岸後撤。囊瓦果然中計,揮軍直追。吳軍以逸待勞,在小別(在今湖北漢川東南)至大別(今湖北境大別山脈)間迎戰楚軍,三戰三捷。囊瓦連敗三陣,便想棄軍而逃。

  史皇對他說:“國家太平時,你爭著執政,現在作戰不利,你就想逃跑,這是犯了死罪。現在你只有與吳軍拼死一戰,才可以解脫自己的罪過。”囊瓦無奈,只得重整部隊,在柏舉(今湖北麻城以東)列陣,准備再戰。

  公元前506年11月18日晨,吳軍趕到楚軍陣前,列陣相峙。

  吳軍先鋒夫概對吳王闔閭說:“囊瓦這個人不仁不義,楚軍沒有幾個願為他賣命。我們主動出擊,楚軍必然潰逃,我軍主力隨後追擊,必獲全勝。”闔閭不允。

  夫概回營後,對部將說:“既然事有可為,為臣子的就應見機行事,不必等待命令。現在我要發動進攻,拼死也要打敗楚軍,攻入郢都。”於是率領自己的5千前鋒部隊,直闖楚營。

  果然楚軍一觸即潰,陣勢大亂。闔閭見夫概部突擊得手,乘機以主力投入戰斗,楚軍很快便土崩瓦解。史皇戰死,囊瓦棄軍逃往鄭國。楚軍殘部撤到柏舉西南的清發水(今湖北安陸西的溳水),吳軍半渡而擊,俘虜楚軍一半。

  渡過河的楚軍逃到雍澨(今湖北京山縣境),正埋鍋造飯,吳軍先鋒夫概部追至,楚軍倉惶逃走。吳軍吃了楚軍做的飯,繼續追擊。楚左司馬沈尹戍得知囊瓦主力潰敗,急率本部兵馬由息(今河南息縣境)趕來救援。

  吳軍先鋒夫概部在沈尹戍部突然的凌厲反擊下,猝不及防,一下被打敗。吳軍主力趕到後,孫武指揮部隊迅速將沈尹戍部包圍。盡管沈尹戍左沖右突,奮勇沖殺,受傷三處仍無法沖出包圍。最後沈尹戍見大勢已去,遂令其部下割下自己的首級回報楚王。隨後吳軍一路向郢都撲去。

  這時郢都城內已是風聲鶴鳴,人心惶惶,楚昭王不顧主戰大臣子西、子期的反對,也不顧全城軍民的生死存亡,悄悄帶上幾名家屬開門出城,向雲中和隕城方向逃去。

  昭王西逃的消息傳到軍前,楚軍立即渙散,子期率部分精兵去追趕和保護昭王,子西見事不可為,也只好率殘兵西逃。

  11月28日,吳軍攻入郢都(今湖北江陵北)。柏舉之戰遂以吳軍的輝煌勝利而告結束。

  柏舉之戰是春秋末期一次規模宏大、影響深遠的大戰,有史學家稱它為“東周時期第一個大戰爭”。孫武以3萬兵力,擊敗楚軍20萬,創造了中國戰爭史上以少勝多、快速取勝的光輝戰例。

  戰國時期軍事家尉繚子贊道:“有提三萬之眾,而天下莫當者誰?孫武子也。”

  周瑜被龐統數語提醒,頓時恍悟,一拍雙手,道:“我知道問題所在了。”

  他想道:“士元果然高瞻遠矚,能觀大局,是啊,只要消滅了敵人的主要力量,敵城再堅固,也將不戰自降。我雜思太多,一直不自覺有急躁冒進的念頭,這種心態之下,如何能是強敵的對手?”

  他挺身站起,笑道:“士元真我之師也,瑜受教了!我會耐下性子,小心謹慎,絕不貿然行動。我想,有你我聯手,應該能勝阿飛徐庶半籌吧?”

  龐統端坐在鹿皮墊上,冷冷看著興奮中的美男子。

  夏日天亮得早,這麼一會兒,天邊黑幕盡去,已經泛出白慘慘的光來。

  忽然遠處一陣得得蹄聲,麥城方向一騎飛來,漸漸馳近。

  周瑜眼尖,老遠看清是軍中的細作,心中暗想:“算起來也該到了。”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頓時心頭狂喜:“我現在最難受的,還是兵員不足。朱治擊破長沙水軍,後方無憂。若能再助我一萬精兵,兵力上與襄陽、長沙聯軍取得均勢,就不用在這裡與荊沙聯軍苦苦相持,尋找時機了。”

  龐統輕輕搖著頭,他知道周瑜想到了什麼,但他心中想著:“公瑾,你總是把事情想得過於簡單。其實這場戰爭,從一開始你就輸定了。縱然你謀劃得再精妙絕倫,也擋不住身後輕輕伸來的一腳。朱治若肯真心幫你,開始北伐時就不會不給你一點水軍,讓你變成旱鴨子。”凝目往來騎看去,眼中閃過一絲陰雲。

  八月初五,大晴。

  當陽,張家灣。

  時間也是清晨,我在張家灣大營自己的寢帳中安慰魏延。

  魏延現在已升為襄陽忠信軍騎兵營的後軍司馬,算是獨當一面的軍中大將了,可在我面前,卻還像是一個剛回到家的小學生,憤憤不平地告訴父母老師如何如何又不講理欺負他了。

  “飛帥,您說,明明是那蒯越自己掉到周瑜的套子裡,被朱然伏擊,弄得灰頭土臉跑回來,他卻當著那麼人罵我。我怎麼樣?我只不過奉他之命在後接應,再說要不是我拼死擋住了周泰,他要能活著跑回來才他媽的怪了。”“咕……”又灌一杯。

  我喝著蜜水,隨意地說道:“哦,我說怎麼深更半夜的,忽然金鼓大作,原來你們去干這種好事了,怎麼事先也不跟我說一聲?”

  魏延道:“是啊,還不是他想獨占功勞,要是跟飛帥說了,怎麼會敗這麼慘?”

  我點點頭,咂了咂嘴:“這蜜很甜!劉荊州私藏多年的哦,文長要不要來杯?”

  魏延搖搖頭,舉起自己的杯子:“我還是來這個好了。”

  我微笑一下,看著他的饞樣,心想:“你個死小子,原來還喜歡酗酒啊!”知道他剛打夜仗回來就不顧睡眠這麼勤快地來我這兒匯報談心,不過是為了騙幾杯酒喝而已,便不再勸他,道:“聽說你與那周泰還斗了十幾個回合,不錯啊,武藝進步很快嘛!”

  魏延一驚:“飛帥,這事您怎麼知道的?”

  我道:“也不過是軍中傳聞。”

  魏延動動屁股,臉色有點尷尬,這傳聞未免也傳得太快了點。

  不知道飛帥還聽說些什麼?

  徐庶忽然推門進來,看魏延一眼,對我道:“主公,有件事。”

  魏延忙挺身而起,爬起來道:“飛帥有軍務,小將先告退了。”

  我從身後囊中取出一卷書來:“文長,有空看看,定會有好處的。”

  魏延接過,便急忙走了。

  徐庶看著魏延離去,才邁步進屋,道:“主公,我都查清楚了,昨晚蒯越親率忠字營趁夜而出,企圖偷襲周瑜的大營,結果誤中埋伏,被周瑜兩路夾擊,大敗而歸。”

  我淡淡一笑,從打知道蒯越出營,這結果已在我預料之中。

  “他終於還是忍耐不住小周郎的挑逗了。損失如何?”

  “具體傷亡人馬還不太清楚,不過忠字營損失很大,蒯祺太守中了三箭,重傷不起。”

  “哦。”

  忠信軍是蒯氏的嫡系部隊,共一萬五千人,分為兩營,忠字營為騎兵營,有六千騎,由蒯越的堂弟、房陵太守蒯祺兼任首腦校尉;信字營是步兵營,九千人,統兵大將是校尉蒯義,亦是蒯氏兄弟的族弟。襄陽這次被周瑜逼到絕地,蒯氏兄弟也顧不上再保留什麼了,忠信軍全部出動。

  我道:“周瑜這家伙也真夠凶悍的,不過可惜沒把蒯越留下來……嗯,元直,你怎麼了?”

  徐庶盯著我,不說話。

  我愣了一下:“什麼事?”

  徐庶道:“蒯祺重傷這件事……”

  我忽然一凜:“不錯,蒯祺……對,蒯祺。”

  蒯祺不是別人,那是諸葛亮的大姐夫啊!

  徐庶道:“主公不是很喜歡諸葛亮麼?何不以此事為因,勸他來我軍中效力?”

  我頗感興趣,道:“嗯,嗯,……元直,你說下去。”

  徐庶興致勃勃,說道:“諸葛亮這個人本身,是很聰明有天賦的,學什麼都特別快,所以他若能在軍中磨上幾年,定是主公幕府中數一數二的好幫手。而且他若能出來為主公做事,孟建、石韜,包括一直想回北方的崔州平,都會心動,庶再略加勸說,把他們招致麾下,應為不難。這四人是襄陽本地青年士子中的卓越之輩,與各世家大族的少年才俊多有聯系,他們一出來,必然會帶動一大批荊襄的人才來歸。我主現在正值用人之際,這可是一個好機會。”

  我忽然記起上次去襄陽,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也沒說動幾個人的事。

  徐庶笑道:“此一時彼一時也,那時主公的聲望,如何能與現在相提並論?”

  我道:“嗯,那個諸葛亮,還有崔州平,都確實特別。可是如此一來,會不會令劉景升心中猜疑?”

  徐庶道:“劉荊州麼?他現在恐怕還顧不上管這種事吧?”

  我道:“也是。只要我們做得夠隱密,等他發覺,那時候,我們應該已經奪回江陵,占據江夏,也不用怕他了。”

  徐庶笑道:“沒有襄陽麼?”

  我道:“軍師的胃口真大啊!”

  徐庶道:“主公想讓周瑜擒住蒯越,難道不是這個主意?”

  我嘿的一聲,笑了起來:“這蒯越,真他奶奶的不是東西。什麼重大軍事部署都不希望我們參加,卻老想著讓我們去跟周瑜死拼,他來撿現成的,難怪他哥子也不喜歡他。哎,他怎麼會想起來夜襲敵營,誰給他支的這記爛招?”

  徐庶道:“說出來啊,主公你都不會相信。”

  我道:“哦,是誰啊?”

  徐庶低頭看看我面前的案幾,幾上酒罐、酒樽都有。

  我順著他目光看去,忽然一怔:“不是吧,會是他?”

  徐庶道:“這就叫人不可貌相。要不是他,蒯越何至於弄到這般狼狽?”

  我道:“難怪剛才你一進來他就坐不住了……奇怪,難道他竟然知道我不喜歡蒯越,想幫我把他玩兒死?”

  徐庶道:“主公你也別把他想得太聰明了。我看他不過是邀功心切,亂出主意,蒯越急於求成,鬼迷心竅,才會信了他的鬼話。不過這家伙訓練手下倒也真有一手,我們的探子說,蒯祺受傷之後,部下驚慌將散,幸得魏延率部沖上前去,與江東的周泰力拼,雖然七八合之後不敵而退,但因為有他的部隊在前抵擋,忠字營主力贏得喘息之機,鎮定下來,陣腳沒有大亂,周泰領著那麼凶猛的飛月軍,竟然也沒敢趁勢突擊。所以這次埋伏,忠字營雖然大敗,卻能敗而不潰。若非如此,蒯越這次決不會輕饒了他。”

  我道:“嗯,臨陣能當先,很好……把那本書給他,也不枉了。”

  徐庶道:“主公把什麼書給他了?”

  我道:“也沒什麼,一本《淮南槍法》。”

  “淮南槍法?”

  “是啊,好像是初漢時英布所著。桓嘉上個月照著蒯良給我的地勢圖,找了了長沙王吳芮、吳臣父子的墓,在吳臣的主墓穴裡挖到的。聽說淮南王英布當年起兵反叛高祖,兵敗逃至長沙,被長沙王吳臣誘殺,這本《淮南槍法》,想必是他的遺物。”

  徐庶惑道:“不可能吧?英布乃刑徒出身,是否識字還有兩說,怎麼能寫出一本書來?”

  “喔,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讀過一遍,文理還是很順暢的,照著學應該沒什麼大問題。哎,對了,魏延認識字麼?”

  徐庶笑了:“看這種東西,估計他認識。哦,對了,”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冊子來,“遵主公之囑,我已將這冊《殷氏船拳》整理完畢。”

  我驚訝接過,道:“怎麼這麼快?”

  徐庶道:“其實這冊書前兩天就已經整理好了,只是這幾天一直太忙,忘了呈給主公。剛才要不是主公提起《淮南槍法》,我還想不起來呢。我想請主公再看過之後,便把復本交給殷淏。”

  我點點頭,道:“好的。”

  我隨手翻開那拳譜,問道:“今日有什麼新的消息麼?”

  徐庶搖頭:“長沙、零陵沒什麼問題;伯緒在桂陽也一切順利;武陵的進展也很快,沙幫主推薦的鞏志很能干,在他的幫助下,蔣琬已控制住局面。江夏方面,甘三弟和徐四弟、丁五弟他們與文聘打得非常熱乎,三弟前日說,沒什麼大問題。現在大家都憋著勁,就等著主公一聲令下了。”

  “嗯,江夏麼,遲早的事。”

  “惟一奇怪的是孫權,他目前仍留在柴桑,不進不退,動向不明。”

  我皺皺眉。三、四月間,孫權再次連續猛攻江夏,依然損兵折將,傷亡慘重。不久他就被迫撤退,主力還軍柴桑去了。

  我道:“他是想把江夏拖垮麼?”

  徐庶道:“不太像。今年風調雨順,荊州大熟,他不趁現在趕快行動,等再過月余江夏軍全面收割稻麥,那時就晚了。”

  我放下那冊船拳,道:“是啊,到那時江夏最不缺的就是糧草,就算再拖上一年半載的,恐怕江東也無奈如何。那孫權到底想干什麼?還是像軍師以前所料,他要趁機害死周瑜?”

  徐庶躊躇了一下,道:“這倒還有些可能。”

  在得到周瑜委婉而堅決的拒絕信之後,徐庶曾暗中與龐統取得聯系,詢問毀約的情況。心中懷怨的龐統無意中透露出一個重要消息:在孫權的密令中,居然同時指定了兩位江陵的指揮官:周瑜和朱治。

  綜合當時所有的秘密情報來看,徐庶堅持認為,周瑜和孫權之間心病極大而無可解決,孫權不甘為周瑜壓制束縛,所以要斷然將他就此放逐在江陵,借襄陽和長沙之刀殺之。

  我道:“要害死周瑜很簡單啊,不再發援軍就是。他怎麼又讓呂范、周泰來江陵了?難道他跟這些人都有仇,全都要殺?不可能啊,別人也就罷了,那朱然和周泰,是他心腹中的心腹,他怎麼也不可能捨棄掉的。”

  徐庶皺起眉頭。就是因為這樣,他才覺得奇怪。

  徐庶歎道:“當時也許真該聽子雲的,狙擊朱治和呂范的援軍,不讓他們進江陵。現在周瑜就不會這麼猖狂了。”

  我道:“我的軍師,你可別吃後悔藥。就算是現在,我也認為你當時的決定沒有錯。咱們才多少人,能有多少力量,就算能打,也犯不著去和江東的水師大軍硬拼。周瑜這事啊,想不明白就先不想他了。油口有情報過來麼?”

  徐庶搖搖頭:“沒有。”

  “嗯,看來只能等等了。元直,我要去玉陽鎮一趟。發生這麼大的事,作為友軍,怎麼也該去表示一下吧?”

  徐庶道:“主公,你不能這麼直接去。我想,蒯越會派人來請你的。”

  我道:“唔,沒錯。天這麼早,我趁涼快出去遛遛馬,這總可以吧?”

  徐庶笑道:“這倒是不錯的想法,不過主公要注意安全,可惜瑾兒去接杜營主了,不然就萬無一失了。”

  我道:“嘿,別提那小子,我可不想他老跟著我。這兒不是還有阿昌麼?你一直讓他閒著,不就是要保護我麼?”

  徐庶道:“主公,你怎麼能說是我讓阿昌一直閒著的呢?他可是你的衛隊首領。”

  我一笑而起,叫道:“阿昌,牽我馬來。”

  八月的天,艷陽天。

  初六,吉日。

  新野,唐白河。

  “瑞叔,軍師醒了麼?”

  睡夢中的杜似蘭被這句問話驚醒過來,她翻了個身,從床上坐起,拭去頸上細汗,順手將床邊快要掉下去的布單拉扯起來,掩蓋住赤裸的身體,定定神,忽然才想起來,自己是睡在“悠蘭”號上。

  這條“悠蘭”號是新野守將霍峻送給黃巾軍劉、龔兩位渠帥和杜軍師的三艘蒙沖之一。另兩艘因為劉辟和龔都不習慣水上游蕩,很少使用。而且自六月底二人應劉備之邀率軍趕赴汝南之後,他們的兩艘坐艦更是閒置小港,無人問津。

  所以這唐白河上,就只有“悠蘭”號一艘船經常出沒了。

  外面瑞叔的聲音:“哦,龔斤啊,有什麼事?”

  龔斤恭恭敬敬的聲音:“北方來了幾位客人,要見軍師……”

  他話還沒說完,瑞叔驚呼聲起:“趙……趙先生,是你?”

  一個醇厚的聲音笑道:“杜兄,好久不見了。小蘭在麼?”

  接著一個清脆的聲音跳了出來:“杜爺爺!”

  瑞叔一迭聲道:“在呢,在呢……小玉兒,你也來了……”

  杜似蘭在他們相互答話時已翻身起來,迅速穿上外衣,來不及套上甲胄,略略順了順頭發,便搶出艙門,激動地叫道:“趙師,是趙師麼?小蘭在這裡,小蘭在這裡!”

  門外,果然站著趙楷、趙玉父子。

  年余不見,趙楷面容依舊那麼清朗平和,趙玉卻已不復去歲那般稚嫩清純,亮亮的小眼睛裡似乎多了些成熟。

  見到熟睡方醒、衣裝未整的杜似蘭,趙玉眼睛一亮,臉上微紅,立刻顯得局促扭捏起來。

  趙楷看了一眼兒子,淡淡笑了一下,道:“小蘭,裡面方便麼?”

  杜似蘭忙道:“方便,方便,趙師請趕快進來說話。”交代瑞叔一聲,拉住趙楷便往裡走。

  趙玉白了父親一眼。杜似蘭察覺了,微微一笑,另一只手拉住他:“兄弟,你這一向都跑哪裡去了?害得你飛叔到處找你,快把姐姐我給逼瘋了。”

  趙玉鼻中嗅到杜似蘭身上淡淡的體香,心裡覺得暈暈的,臉上泛起一股紅暈,嘴裡低聲嘰咕一句什麼,含糊不清。

  趙楷哼了一聲:“要不是為這臭小子,我何至於親來中原?”

  趙玉低著頭翻眼看父親,嘀咕道:“你是去找二叔三叔,又不是專門為我來的。”

  趙楷道:“你說什麼?”

  趙玉道:“沒有什麼啊,我說天真熱。”

  杜似蘭忙打了兩句岔,把這父子二人讓到正艙,吩咐侍婢獻上西瓜水果。

  趙楷道:“不必那麼麻煩,現成的清涼河水,舀上兩瓢來就是。”

  杜似蘭道:“那怎麼成?您到了小蘭這裡,一切都該聽我的才是。”

  趙楷掃她兩眼,微笑道:“那也好。”

  趙玉迫不及待地問:“杜姐姐,聽說我飛叔這些天大發神威,打了好多勝仗,是不是?”

  杜似蘭頓了一頓,道:“啊,是啊!”

  趙玉道:“那他有沒有跟太史慈干一仗?”

  杜似蘭一愣:“太史慈?似乎沒有。”

  趙楷斥道:“小孩子胡說什麼?你飛叔叔是什麼身份,豈能與太史慈那種敵將對陣獨斗?”

  趙玉對父親的訓斥也不以為意,道:“那就好,江南的武將,除了甘大哥之外,也就太史慈據說槍法不錯,飛叔沒搶我的功勞,最好。”

  杜似蘭看著他笑嘻嘻的模樣,微然一笑,悄聲道:“不過呢,襄陽軍也虧得主公親自過去幫他們。十天前長阪坡兩軍大戰,江東的將領陣前耀武揚威,污言穢語不止,襄陽軍中居然無人敢於迎戰。主公憤怒,慨然出馬,一戟便挑了對方勇將鮮於丹;大戰周泰,三十回合將其擊退,穩住了己方的陣腳。不然以襄陽軍當時的士氣,極可能被朱然軍攜威沖擊而潰散。現在不光荊州軍的將士們對主公崇拜之至,就算是江東的諸多名將,對主公的戟法也是贊不絕口呢。”

  趙玉小臉上現出羨慕之色:“哇,飛叔的功夫,現在這麼厲害了!”

  趙楷一皺眉,問道:“哦,現在戰況如何?”

  “兩軍反復爭奪,互有勝負。在主公的幫助下,蒯越兄弟拼了老命,總算把局面穩住,現在雙方在當陽的慈化一帶對峙。”細心的杜似蘭發現趙楷臉色略變,心想:“趙師修為精深,為何卻變了臉色,似乎不大高興,我適才說錯了什麼?”

  趙楷哦了一聲,轉頭對趙玉道:“玉兒,你累哥、睿哥,還有你司馬二哥,都還在岸邊等候,你去找你杜爺爺,跟他去把他們都接過來。”

  杜似蘭道:“跟先生一起還有其他客人嗎?我去接他們吧。”

  趙楷道:“有幾個子侄輩的年輕人,不用小蘭去,我還有很多話要問你呢。”

  杜似蘭點點頭,叫進瑞叔,讓他帶趙玉去接。

  那趙玉原本想多呆一陣,卻不想父親將他支走,心裡老大不願意,可又沒有辦法,只得站了起來,翻他父親一眼,還想說些什麼。杜瑞看著他,滿面皺紋都開了,微笑著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趙玉頓時興高采烈起來,拽著杜瑞一起出去了。

  杜似蘭拿起一把小匕首,輕輕劃開一個中等個的西瓜,連劃幾下,把西瓜分作容易食用的十來個小塊,請趙楷品嘗。此時心中忽悟,想到趙楷為什麼不高興了。

  趙楷隨手拿起一塊,咬了一口無子的上沿,慢慢咀嚼兩下,咽進肚去,問道:“主公為何到了襄陽軍中,而且親自出馬與敵單挑?此舉未免不智。”

  杜似蘭慢慢放下匕首,歎了口氣:“主公也是無奈啊!自打六月荊州、長沙、江東三方談判破裂,七月剛開月,那麼熱的天,江陵的周瑜也不管不顧,自率一旅,便發了瘋似的北進,連破津城、麥城、慈化三城。劉表一日三使,許諾了許多好處,求主公發兵救援。”

  “小蘭,這正是我不解之處。”趙楷聲音雖然不高,神色卻異常嚴肅,“二虎相爭,何不等其兩敗俱傷之後,再出兵收拾殘局呢?何況我軍目前長在水戰。主公就算想援救劉表,只需以水軍襲江陵之背,牽制周瑜便可,何必自己干冒風險……”

  “趙師,您一直在汝南,有些情況可能不太清楚。”

  趙楷不自覺又皺了一下眉頭。杜似蘭一直非常尊敬他,甚至可以說是有些盲目崇拜他,二人相處時從未有任何不敬之辭。像今日半途打斷自己的話,實在是十年來的第一次。

  杜似蘭搓了搓手,語氣回轉溫柔:“趙師,主公和徐軍師其實一直希望保持戰場上的一種平衡態勢。所以周瑜率軍北上的消息一到,我們的水師就出發前去襲擊江陵水城,在外城下與朱治軍決戰,將其主力擊潰,占據水域外城。哪料周瑜根本不理會,繼續凶猛北擊。若非主公見機不妙,及時率援軍趕到當陽,蒯越軍就全線崩潰了。那現在雙方就不是在當陽地區僵持,而是江東軍直逼襄陽城下了。而且由於主公的來援,使得許多原來持觀望態度的荊襄豪傑們開始心向主公,許多有真本領的名士紛紛來投。鎮軍大將軍府現在是文武兼備,人才濟濟呢。”

  趙楷點點頭,臉色放緩,問道:“嗯,那我水軍現在情況如何?”

  杜似蘭搖搖頭:“江陵水域內城經過蔡瑁、蒯越等人多年經營,水道曲曲彎彎,十分狹窄,根本不適合我軍的大船沖擊。而以小型戰船進攻的話,卻又沒有半分把握。所以陸都尉、楊都尉他們一直想引誘朱治出來,在外城水域決戰。只是那朱治自上次見識到我軍樓船的威力之後,就再也不敢出擊了。現在我們暫時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

  趙楷哦了一聲:“主公現在當陽?”

  “是。主公和軍師,現在都在當陽協助襄陽軍。”

  趙楷道:“哦,那我軍的水軍,現在是桓伯緒指揮了?”

  杜似蘭搖頭:“不是,桓參軍在桂陽。”

  趙楷一愣:“在桂陽?那我軍的水軍,現在由誰指揮?”

  “陸子雲都尉。”

  “陸子雲都尉?哦,知道,主公信中提起過,是新近崛起的一位優秀水軍將領。”

  杜似蘭道:“是啊,別看他年青,但指揮能力非常出色,楊齡都尉他們兄弟這些老將也都很服他。”

  趙楷點點頭,吃了幾口西瓜,心中暗暗思忖:“主公用人,真是大膽。竟然把自己主要的實力,交給一個毛頭小伙子。”問道:“桓參軍怎麼會在桂陽?”

  “哦,因為桂陽近數月來蠻民反叛,派出兩批郡兵都彈壓不住,大敗而退。太守趙范驚慌失措,竟然棄官而去。桂陽郡群龍無首,郡吏們一商量,決定歸屬長沙,懇請主公前去接管。主公已授權桓參軍,讓他全權處理。桓參軍留下杜襲長史、和洽主簿以及韓玄督主持長沙大局。自己趕去桂陽,現在已在那裡大約有近一個月了。”

  趙楷吃了一驚,看她一眼,慢慢放下西瓜,面露疑色:“蠻民反叛,彈壓不住?太守趙范驚慌失措,棄官而去?我聽說趙范手下有兩員大將,一名邢道榮,力大無比,善使巨斧;一名叫鮑隆,武藝精熟,曾射殺雙虎。這二將本是當地蠻民首領出身,桂陽當地蠻漢雜居,多有不協,民變也不是一次兩次,都因有他們在,每次都能和氣收場。怎麼會出現這種兵戎相見,彈壓不住的情況?而那趙范雖然無用,但也不是如此無膽之輩吧?”

  杜似蘭大為驚訝,仰面看著趙楷:“趙師您怎麼如此熟悉桂陽情況?真是運籌帷幄,明見萬裡!小蘭服了!”

  趙楷淡淡一笑:“運籌帷幄,明見萬裡,談何容易?我哪有那麼神?我雖然在荊州、西川多年,但長沙四郡,卻是我了解最少之處。我一直慚愧,無法給予主公更多有效的幫助。”看杜似蘭的臉色,似乎不大相信,續道:“不過桂陽麼,略有不同。那太守趙范,原是我趙家一個遠房子弟,自幼父母雙亡,隨兄長趙苑一起長大。二十三年前,趙苑愛上我趙氏仇家的一個婦人,想與那女子雙雙潛匿逃去。不料此事被趙范無意透露出去,結果趙苑他們被他的叔叔抓住,族人都非常憤怒,要將他二人一並處死。趙范為救兄命,深夜偷來見我,長跪痛哭。我見他為兄乞命,倒也孝義可嘉,便去找了他叔叔為趙苑說情,只處死了那婦人,饒了趙苑一命。誰知趙苑心痛那女子之死,發誓永不再入趙門,次日便離開了趙家,不知所蹤。家族中對如此寬恕他本已多有非議,他這麼懷恨而去,更引起大多數族人的不滿。為平家族之議,族中長老公決,將他兄弟二人趕出家門,永遠不得返回真定。唉,那趙苑私通仇人,卻至死不悔,實在可恨。這也就罷了。只可惜了趙范,被無辜牽連進去。”

  杜似蘭心想:“這趙范害他兄長獨生苦世,實在不是東西。”不過知道這話是不能當著趙師的面說的,又想:“那趙苑為了一個仇家的女子,不惜背叛自己的宗族,不知道那女子是何等的美貌?”一時出神,心游昔日虛境,不自覺竟有些惆悵起來。

  趙楷道:“我以有此因緣,當主公入主長沙之後,我便去函,探問那趙范心意。”

  杜似蘭哦了一聲。

  趙楷道:“不久他回信說,自己一直心懷故族,有此報答恩叔機會,本不該推辭。只是郡中情況,尚有未至妥善之處。所以要請恩叔耐心等候一段時日。接著舉了一大堆理由,其中最主要的就是部下不肯樂從這一條。”

  杜似蘭又啊了一聲,回過神來:“他這不是明顯的推詞麼?”

  趙楷道:“是啊,我也知道,他心裡,一定是對昔年之事不滿。後來我們又來往了幾封信,他只是一味敷衍。不過也因此,我了解到桂陽的許多情況。不知主公如何布置,竟然將他嚇走了。”

  “呵呵,”杜似蘭輕笑兩聲,“是啊,有邢道榮、鮑隆在,那趙范才有恃無恐,而主公和參軍也因此一直不願輕易對桂陽動武。不過,”她眼波流轉,嫣然道,“趙師當知,成也蕭何,敗亦蕭何。”

  趙楷想了一想,恍然大悟:“主公在邢、鮑二將身上下了功夫?”

  杜似蘭道:“不錯。正如主公所說,人往高處走,他們也不是腦子死不開竅的人啊!現在這種局面,誰不清清楚楚,長沙四郡,遲早都將是主公囊中之物。而當他們二人腦子開竅之後,趙范又如何還能安居桂陽呢?而且據說上個月中旬,鮑隆主動將他鮑家五百壯年族丁送到油口,加入了長沙水師。”

  趙楷清朗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一絲笑意:“想不到我主攻心之術,越來越精妙了。那就是說……長沙四郡,已解決其三?”

  杜似蘭低聲道:“其實武陵一郡,主公也亦解決。數日前小蘭得到密報,武陵太守金旋府門遇刺,當場死亡,那刺客割下他的首級,飄然而去。我想,金旋的人頭,現在當已傳到主公的帳中。”

  趙楷一驚:“竟有此事?”

  杜似蘭道:“千真萬確。零陵郡功曹蔣琬已奉命率軍接管武陵。只是為了不刺激襄陽方面,我軍上下一律閉口不言此事。”

  趙楷沉吟道:“金旋本人武功不弱,而且他一直忌憚提防主公,這刺客好厲害,居然能在戒備森嚴的太守府門前將他刺死?”搖頭歎道:“我與主公信息不通,不過是這三兩個月時間。想不到……竟然發生了這麼多大事。”

  杜似蘭道:“是啊,自從劉備占據汝南,便開始從各方面擠壓我們,我們的人都被迫南移,北邊的消息越來越閉塞。為了和趙師您取得聯絡,主公急得不行。”

  趙楷道:“別提了,中原形勢十分混亂,變化無常。我們也是居無定所,苦於無法跟你聯系。若非你讓趙累在長陵集等住我,我可能就拐到你們桑林谷老地方去了。嗯,聽他說,你決定今天就率全軍南撤?”

  杜似蘭躊躇一下,道:“本來如此。不過……趙師遠來辛苦,是否暫且休息幾日再出發?”

  趙楷道:“我們倒沒什麼辛苦,在長陵集已經好好休息過一晚了,精神都很好。嗯?小蘭,你龔大哥隨劉渠帥去助劉備將軍,這裡的事都需你一人擔當,辛苦你了。”

  杜似蘭道:“沒什麼。雖然龔大哥執意隨劉辟渠帥北上,但這裡剩下的兩千多弟兄,卻全是我們自己的心腹部眾,小蘭應付這點事情,還略有余力。所有人員輜重的撤離、桑林谷的移交等事宜,我與新野的霍將軍已於五日前全部完成。唉,只是可惜,南下通道直到現在方有實質進展,不然,連劉辟渠帥的三千軍馬,我也不想讓劉備給拉了去。”

  趙楷低下頭。他知道,這件事主要是劉備借自己的二弟趙松的威名從中施壓所致。皺一皺眉,隨口問道:“我聽玉兒說,他認了你當姐姐?”

  杜似蘭點一點頭。

  趙楷道:“這次見到主公之後,我就要趕去漢中。玉兒這孩子年幼性野,日後在主公帳前伺候,我不在,很不放心。你這做姐姐的,可要多照應他些。”

  杜似蘭道:“趙師,您將小蘭教育成人,就如小蘭的親生父親一般,玉弟就是我的親弟弟,我自當竭其所能,決不敢有半點懈怠。”

  趙楷欣然道:“如此甚好。”忽然想起一事,道:“聽說桓參軍的幼女冰雪聰明,你見過她麼?”

  杜似蘭道:“是啊,三月間她曾來新野游玩,還在我這裡住過幾天。”

  趙楷眨眨眼,道:“你覺得這孩子怎麼樣?”

  杜似蘭一呆,心想:“趙師怎麼突然問起阿袖來了?”道:“說起阿袖妹妹,那真是個少見的女孩子……”

  趙楷打斷問道:“聽說去歲之末,小蘭你曾去許昌接主公的夫人?”

  杜似蘭黯然道:“是,去年11月,我奉軍師之命,前往許昌迎接阿櫻夫人,不過失敗了。”

  趙楷盯著杜似蘭,忽然低聲道:“你覺得,桓參軍的幼女,比阿櫻夫人如何?”

  杜似蘭一怔,道:“這個……很難說。”

  “小蘭,現在沒有外人,你說心裡話,你覺得櫻夫人會和我們是一條心麼?”

  杜似蘭心頭激起千層波濤,秀眉緊蹙,思慮半晌,最後緩緩說道:“小蘭不敢妄言。”

  趙楷深深看了她一眼,似有無數意味。

  正在此時,外面一陣嘩嘩的水響聲傳來。

  杜似蘭側了一下頭,道:“瑞叔和玉弟回來了。”

  趙楷嗯了一聲,便不說話了。

  杜似蘭暗暗松了一口大氣,悄悄看了趙楷一眼,心想:“趙師這次去許都,莫非了解到什麼問題?”

  這時,艙外嘩嘩水聲消失,外面甲板上有數人走動的聲音,只聽趙玉的清脆嗓子響著:“咱們趕快到當陽去幫飛叔,敵將都快被他殺光了。”

  另一人笑道:“玉弟你別急啊,江東的大將不少,仗肯定有得你打的。”向旁邊的人道:“累哥,司馬賢弟,你們說是不是?”

  一人輕輕嗯了一聲。後一人回道:“睿哥所言甚是。聽說飛帥不但武藝高強,而且見聞廣博,棋藝高超,我司馬吟當真是急欲拜見哩!”

  眾人笑聲中,杜瑞推開艙門,趙玉先擠了進來,對站起的杜似蘭道:“杜姐姐,杜爺爺說咱們今晚就去找飛叔,是麼?”

  趙楷也站起來,斥道:“玉兒,不先向你杜姐姐介紹兄長們,成何體統?”

  趙玉伸伸舌,道:“是,爹。”一擺手,向杜似蘭道:“這是……”

  被他指著的那紫臉皮的高個書生瞪他一眼。

  杜似蘭笑道:“趙累兄就不用小玉你介紹了。”迎上前去,對那黃衫少年道:“司馬兄弟琴棋雙絕,似蘭早已聞名久矣!我想主公見著司馬兄弟,也一定會非常高興。”又向旁邊那微笑青年道:“年來一直與睿兄筆墨相見,今日得睹真容,也真是不易啊!”向二人飄飄一禮。

  二人急忙還禮。那微笑青年歎道:“是啊,小可向來僻處西南一角,若非楷伯相招,就算到了今天,卻也無緣來拜會杜軍師了。”

  杜似蘭心中一樂,這個趙睿,倒很有趣,難怪主公看重,道:“睿兄年長於我,叫我小蘭就是。”

  趙睿心頭也是一動:“這位女軍師果然乖巧能言,善於溝交,不愧是飛兄心腹。”

  黃衫少年笑道:“睿兄就會到處哭告,小心師伯罰你。”

  杜似蘭笑道:“司馬兄弟,睿兄有主公做兄長,趙師責罰時恐怕要考慮一下吧?”

  司馬吟嘿嘿笑一聲:“對對,蘭姐所言極是,這就叫打那個……什麼也要看主人吧?”

  眾人大笑,連趙楷和趙累都忍不住笑了起來。趙睿跳起來要去捶司馬吟,司馬吟急忙往杜瑞身後躲。

  趙玉笑道:“姐姐好厲害,你怎麼知道他是司馬二哥,他是趙七哥?”

  杜似蘭微笑不語。

  趙楷道:“你杜姐姐統率千軍萬馬,這點識人小事,如何難得到她?大家別再鬧了。”

  趙玉搶上去拉住杜似蘭的手,道:“杜姐姐,我陪你坐。”

  杜似蘭微笑一下,拉著他坐下。

  趙睿沖司馬吟擠了擠眼,意思是你看這小子!司馬吟微笑,倆人一起坐了下來。

  杜似蘭對杜瑞道:“瑞叔,你傳令下去,今晚好生准備,趙師來了,殺兩頭羊犒賞大家。”

  杜瑞笑著應了一聲,向諸人拱一拱手,快步出去。

  杜似蘭對趙楷道:“趙師,現在我這邊的情況您大都知道了。您給我講講,最近中原的戰況究竟如何了?現在各地之城都嚴密戒嚴,我們的細作很難像以前那樣暢通地傳出信息,我都快急死了。”

  趙楷微一猶豫,點點頭,道:“嗯,這樣,睿兒,你就先擇要跟小蘭講講洛陽城關之前,真髓如何與夏侯淵死拼射技……”

  司馬吟忽道:“師伯,我有一事,想先向蘭姐說明。”

  趙楷道:“那好,你說。”

  “蘭姐,小弟南下時接到師父的密函,信上說在他老人家和淳於賓前輩的斡旋之下,黑山張燕大首領已將公孫箭、淳於鑄大哥以及上次在伊川被俘的飛帥親衛十六人全部釋放,同時歸還了他們的兵器。”

  杜似蘭驚喜非常:“他們都還活著?”

  司馬吟道:“正是。張大首領知道公孫箭、淳於兄弟是飛帥愛將,所以特別請恩師轉告飛帥,他早欲將公孫箭和淳於兄弟還給飛帥,只是淳於兄弟傷勢較重,一直將養著,現在才告痊愈。”

  杜似蘭心想:“早欲歸還?才怪。”笑吟吟道:“只要人回來就好。”

  趙玉道:“哼,我聽說飛叔那一戰丟了金銀戟,他們是不是也一齊還了?”

  司馬吟道:“這個恩師信中沒提,我就不知道了。”

  杜似蘭道:“玉兒別打岔。司馬兄弟,他們什麼時候能到這裡?”

  司馬吟算了一下日子,道:“他們先去了鄴城,從那裡出發,嗯,按正常腳程,我想再有幾天也該到了。”

  趙玉道:“蘭姐,我們撤離之後,萬一他們過來找不著我們怎麼辦?”

  杜似蘭笑道:“不礙事,我們走了,這裡還有你累哥呢。”見他不放心的樣子,輕輕敲敲他的小腦袋,向大家解釋:“從前幾個月開始,各地的聯絡站就不斷遭到破壞,消息嚴重堵塞。主公和軍師在六月底已命令我們采取應變措施,到現在已經略見成效。眼下各地的聯絡網,包括南陽、新野地區,相應已進行了重整,淳於兄弟和張鳳妹妹是同門,他們從張妹妹那裡過來,自然會得到特定的聯絡暗語,知道來這裡之後去找誰。”

  “哦!”眾人釋然。

  杜似蘭道:“趙師你們且坐,我立刻發送訊鴿,通知其他聯絡分站,順便告訴主公這個好消息!他一定會非常開心。”起身出去。

  趁著她出去,趙睿擔心地看一眼趙楷:“師伯,汝南的事,要不要跟蘭姐說?”

  趙楷沉著臉,道:“你先不要提這件事,以免影響小蘭的撤離計劃。反正數日間我們就可以到達當陽,待見到主公,再細說不遲。”

  次日,新野。

  城頭上,滿身戎裝的霍峻正與披風掃地的杜似蘭一起,觀看著城下的撤離行動。

  新野縣是西漢所置,至今已有三百余年歷史。雖然比起襄陽、江陵等大縣城來只能稱得彈丸之郭,但卻是南下襄陽的必經之地。自張繡前年底舉宛城降曹之後,作為荊襄八郡的北線第一道重要屏障,劉表專門選派了善於守城的霍峻擔任新野太守,並少見地給了他中郎將的軍銜,說明其對新野的重視。

  新野城北門和南門大開,黃巾分為三路,分別從城的兩側和北門逾城南行而去。

  霍峻不過二十五、六的年紀,身材魁梧,氣度嚴正。杜似蘭卻是言笑自若,熟不拘禮。

  經過近一年訓練的龔氏黃巾不復去歲在汝南時的烏合之狀,隊伍嚴整,行走有序,兩千多人已不能算是小軍隊了,但除了唰唰的腳步聲之外,再無半點聲響。

  霍峻看得暗暗點頭:“不俗。我新野軍正規操練也有五年多了,大隊人馬行軍,還會有偶爾的刀槍撞擊和戰馬嘶叫,至於士卒間的竊竊私語,更是管不勝管。想不到這股草寇,一年來竟有如此進步。飛帥果然得人。”

  杜似蘭一邊含笑看著部下們魚貫入城,一邊和霍峻閒話,忽然一瞥間,發現他身邊的副手位置似乎換了人,問道:“霍將軍,你身後這位先生,小妹以前似乎沒有見過啊?”

  霍峻回頭,側身讓出位置,道:“哦,這是吾友羅蒙,剛從蜀地游歷回來。”

  那羅蒙略略點一點頭,道:“我在巴蜀周游,多曾聽聞當地豪傑稱揚杜軍師清名,今有幸得見。”

  杜似蘭訝道:“你去過我的家鄉?”

  羅蒙道:“正是。”

  杜似蘭仔細打量對方一眼,見他與霍峻年齡差不多,雖然只是一身很舊的便裝,但卻漿洗得十分干淨,眉高額鼓,清雅中透著一股智慧之氣。

  霍峻道:“杜軍師,我有一事相求。”

  杜似蘭怪道:“霍將軍,你這就生分了。有什麼事,似蘭只要力所能及,皆當照辦。”

  霍峻咬著下嘴唇,遲疑良久,道:“我……”

  忽聽城下一陣嘈雜聲音,霍峻急忙轉頭往城下看去,喝道:“為何喧嘩?”

  下面有人叫道:“將軍,遠處塵煙飛揚,似有軍馬來襲。”

  霍峻吃了一驚,狐疑地看向杜似蘭。杜似蘭向遠方眺望,果然發現一股煙塵高高沖起半空。仔細看了一會兒,道:“將軍勿憂,來人之數,不會超過千人。”

  霍峻看看羅蒙,羅蒙點點頭。

  霍峻面容略略放松,道:“新野雖小,卻也不懼敵人。杜軍師,讓你們的人趕快進城,免遭池魚之殃。”

  杜似蘭道:“小妹在新野多日,頗受將軍照顧,今日既然撞上,豈能袖手?霍將軍你且約束本部人馬,待似蘭為你生擒敵將,以表清白。”

  霍峻臉上一紅,道:“我自然相信杜軍師。”

  杜似蘭探頭對城下道:“司馬兄弟,玉兒,你們前去查看,若遇敵人之將,只管擒拿過來。”

  新野黃巾這次南撤,兵分兩路,婦孺病弱七百多人由杜瑞率領,乘三艘蒙沖從水路先走,沿白水南下,經由漢水的支流漳河、蠻河徑趨阿飛軍的駐扎之地當陽張家灣,那裡離最前線慈化鎮不足二十裡。

  趙楷和趙睿因為不宜過於暴露身份,而且急於面見阿飛,也隨船同行。其他主力戰士,則是杜似蘭自己率領,司馬吟和趙玉為輔,從陸路筆直奔樊城,伊籍作為劉表的使者,現在正在那裡等著,以保證杜似蘭軍的順利通過。

  此時司馬吟和趙玉正在城門附近,聞得杜似蘭之命,應了一聲,率領數十名黃巾騎士正待前行。新野軍一位負責協調的年輕軍官忽道:“保疆衛土,我等之責也!豈能讓外人分擔?”一提青鬃坐騎,手舞三尖兩刃刀,領著百余騎迎將上去。

  趙玉一看,這是誰這麼生猛啊?細眉一挑,不樂意了,勒住坐騎,斜著眼冷冷瞅著。司馬吟恐怕那將有失,杜似蘭面上須不好看,馬鞭一揮,打馬便追。

  杜似蘭側臉看看霍峻,見他臉色不佳,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心想:“難道會是曹軍?可是曹操不去忙著北攻袁氏,趁這好時機取下冀州,為什麼卻突然之間南下新野?”

  河北袁氏自兼並公孫瓚以來,勢力之強,一直為天下冠。即使在官渡、倉亭等重要戰役中連連失利,袁紹臥榻不起的現在,仍是如此。略微有些戰略頭腦的人就可以看出來,比起素無進取精神的荊州劉表,袁紹才是最可怕的大敵。一旦讓他養好傷疤,舒緩過來,必然對曹家政權構成嚴重威脅。

  杜似蘭雖然更擅長戰術思維,但這一點大戰略勢態,她卻也還能看得清清楚楚。

  也因為如此,曹軍的突然來襲,她也和眾人一樣,完全沒有想到。

  吼叫聲漸漸響亮,不一刻那股來軍已突至近前。卻是前面三騎在先狂奔,後面十數丈之距,數百軍拼命追擊,人喊馬嘶,刀槍閃光,不時有集束箭鏃飛射前面那三人。前面那三人身手非常,上護身,下護馬,敵箭雖多,卻沒有一支能傷他們分毫。趁隙反射,往往矢無虛發。

  新野那年輕軍官上前喝道:“什麼人膽敢犯我之境?”

  對面三騎中一人大喝道:“正方,救我。”

  那年輕軍官見他灰頭土臉,頭發、衣服散亂不堪,怔了一怔,定睛一看,方才認出:“啊,子慶,怎麼是你?”顧不得細問,讓過三人,引眾攔住追擊之軍。

  追軍中為首一將踢馬而前,冷聲道:“識得大將張郃否?”鐵槍一掄,呼的擊了過來。

  那年輕軍官啊一聲叫,急忙揮刀抵擋。

  “當啷、當啷、當啷!”聲響中,刀槍連續相撞,磕出無數火花。

  那年輕軍官擋住敵人兩槍之後,兩臂已然發麻。只覺這第三槍重如泰山,粘在自己刀口上,怎麼摔也摔不脫。心中一急,大喝一聲,勉力推去,終於將敵槍推了出去。

  張郃冷面上露出三分驚訝,七分欣賞之色,道:“小孩子,你能擋住我蓋馬三槍,刀法不錯。你叫什麼名字?”

  那年輕軍官呼出一口長氣,呸的一聲,喝道:“我乃劉荊州屬下,新野縣尉李嚴李正方。”

  “李嚴?你如此本領,在劉表手下只做得一個沒品級的縣尉,實在可惜。快快投降,我家丞相必然重用。”

  李嚴大怒:“胡言亂語,看刀。”躍馬揮刀,也是三招連環,刀花如雪片一般,灑然罩住張郃。

  張郃贊道:“不錯。”鐵槍一晃,槍身震蕩開來,隨手把他前兩式刀招破去。

  李嚴最後一刀名為“狂龍破天”,取傲慢不羈的怒龍穿天而去的氣勢。但此次雙方會面,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被張郃先聲奪人,三槍下來氣勢不知不覺已是大沮。當使到這一式,他心頭忽然生出雜念,想道:“張郃雖是天下有名的武將,但我不聽主將之令,擅自來戰敵人,這最後一刀若也被他輕易破去,臉面何存?”此念一生,心理上更是跌落下風,刀法頓時慢了。

  張郃瞧出破綻,鐵槍忽挺,從刀光中刺了進去,一槍正正戳在李嚴揮刀的右臂上。

  李嚴啊呀一聲,大刀落地,勉強掉轉馬頭,兩腿一夾,敗下陣來。

  張郃嘿的一笑。

  對張郃這種高手來說,從李嚴失刀直至撥馬而逃,這時間可真是不短,他若要取李嚴小命,就十個李嚴也全都殺光了。但張郃追隨曹操一年來,知道主公最是喜愛人才,這李嚴的武藝相當不賴,自己也頗為欣賞,便放了他一馬。

  目光越過了他,去看對面新野城。

  那邊子慶三人策馬狂奔,直奔城下,邊跑邊大叫:“快讓開,快讓開,曹軍打過來了,曹丞相打過來了!”

  正在行軍中的黃巾隊形微見混亂,畢竟大家在曹操手下吃的虧太多了。維持秩序的新野軍見三人狼狽,李縣尉既已放了他們過來,卻不知是什麼身份,倉促之間,紛紛讓道。

  霍峻微一皺眉。

  杜似蘭心想:“有點奇怪。”凝神一想,忽道:“有詐。”

  這同時,那羅蒙也同時叫道:“仲邈,這三人乃是奸細。”

  話一出口,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對對方思慮之疾都是頗感驚訝。

  仲邈是霍峻的字。霍峻自己也正在疑惑,聞聲一驚,急忙傳令:“抓住這三人。”

  轉眼間,三騎已奔至新野北門護城河之下,見吊橋平放,城門洞開,不由心喜,提馬便上。

  雖然平安日子過得久了,荊襄的軍隊素質都較弱,但新野軍卻比較特殊,由於有霍峻、李嚴等很有素養的長官督促,戰斗力很強,平日的戒備也相當嚴密。今日因為黃巾南行,新野北關洞開,才給了子慶可趁良機。

  子慶哈哈大笑聲,他身後一個紅衣少年兩手一揚,嗖嗖嗖嗖,漫天頓時沖開淒燦的花雨,城門附近的士卒慘叫連連,紛紛栽倒。有的沒射中要害部位的,還想帶傷阻截,沒走兩步,也是腳酸腿軟,倒臥不起。

  另一大漢縱馬上了吊橋,驅散前後的士卒,揮起手中巨斧,“彭、彭!”兩記悶響,已將吊橋的兩條粗大鐵索斬斷。然後獨仗長斧,力守吊橋,左攔右阻,前遮後擋,不許新野軍通過。

  兩裡之外,張郃見那三騎進展順利,心中大喜:“主公果然神機妙算。”舉起手中長槍,回頭喝道:“兒郎們,跟我沖啊!”一騎當先,奔騰而去。

  “張”字大旗一展,他本部的近千騎士均是黑衣黑馬黑鐵槍,跟在主將身後,如一塊巨大的黑石,滾滾向前。

  杜似蘭忽然喝道:“先殺吊橋此賊。”

  新野城下的當地守軍和黃巾軍見張郃部這等聲勢,也知情勢危急,刀槍棍戟,一齊向那巨斧大漢招呼。

  那大漢毫不在意,悶喝連連,沉重的大斧居然使出了許多輕型兵器才能見到的巧妙變化,所有擊來的兵器,根本就無法遞到他身前三尺之內。

  那善使暗器的紅衣少年不時放出細小暗器,將欺近的士卒放倒。他眼力手法與眾不同,暗器毒性又十分怪異,不一會兒竟然自己的身前身後布起了一道圓形“人牆”,後面的士卒要上來接近他也已不太容易,更不用說拿刀拿槍去砍他戳他了。

  子慶了解新野本地情況,本要上前去和使斧之人並力護橋,但見他斧技如此嫻熟精妙,敵人中並無一合之將,又有那少年助他,知道無礙,便放心他顧。游目四望,見李嚴正狼狽往這邊跑,不覺臉露譏諷之色,拈弓搭箭,笑道:“正方,要去哪裡?”嗖的一箭便射了過去。

  他一說話,城頭上霍峻啊的一聲,臉色大變,終於知道他是誰了:“原來是你這狗賊!快給我捉住他!”

  遠處李嚴聽見弓弦響動,低頭急躲。

  只聽“叮”的一聲,勁風颯颯,擦臂而過。李嚴大叫一聲,身子不覺搖晃幾下。

  卻是第二支箭暗暗而至,被一枚細小暗器擊偏,從李嚴胳膊上的傷口上掠過。

  本來若在平時有甲葉保護,最多擦破點衣服,弄掉塊把鐵甲片,已無傷害之力,但現在那地方恰恰被張郃剛以鐵槍刺破,卻是他周身最弱的地方,驟然再度受傷,饒是剛如李嚴,也忍耐不住。

  身邊有人怒道:“居然使如此暗箭傷人!好不要臉。”

  李嚴勉強往身旁看去,卻是剛剛認識的黃衫少年,知道是他救了自己,心想這下臉丟大了,苦笑道:“多謝司馬兄相救。”

  司馬吟道:“他是你朋友?”

  李嚴只覺滿嘴苦味,澀然道:“我與他已有十二年的交情。”

  司馬吟心想:“看你也就二十歲出頭,那就是從小一起長大了。”激動義氣,道:“我去給你找個公道。”

  李嚴急道:“司馬少俠小心,那人是‘陰陽箭’孟達,箭法陰狠無比。”

  司馬吟哼了一聲,加快坐騎的速度,運內力大喝道:“孟達快來受死!”

  孟達見他擊偏自己的雌雄箭,心中早在詫異,嗖嗖又是兩箭飛去,司馬吟袖中飛出兩點寒星,“叮、叮”又是兩聲輕響,將這兩箭打落下來。

  那紅衣少年眼前一亮,道:“好暗器!高覽,你一個人先守一會兒,沒問題吧?”也不等他回答,已縱身而起,向司馬吟的方向飛撲出去,叫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使斧大漢正是著名曹將,原河北四傑之一的高覽,他放聲狂笑道:“有什麼問題?今日憑我三人,便要奪取此城。”

  話音剛落,人群中一個矮小的白影忽然越眾而出,映入眼簾,有人冷冰冰說道:“放屁!”話出槍到,一桿槍閃電般飛射過來,從他胸口刺入。

  高覽巨目狂睜,不可置信地看看從自己前心一直穿到後心的那桿細細銀槍,又低頭看看對方,雙眼卻一陣模糊,連對方面目都已看不清楚。

  對方冷冷道:“小爺趙玉在此,你們就別想猖狂。”

  高覽一怔,臉上忽然露出一絲笑容,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趙玉飛身縱跳,兩手抓住自己的槍桿,雙腳已踹在高覽的肚子上,借力拔出自己的筆管銀槍。

  高覽撒手扔斧,從馬股後仰面跌了下去,無聲而逝。

  趙玉躍上自己的戰馬,清清嗓子,叫喝道:“我就是趙玉。這張郃是我手下敗將,大家不要怕,快集合起來,隨我去殺敵軍。”

  他今天剛露面,連黃巾軍的將士們大都不認識他,新野眾兵更是不知他是哪根蔥,雖然他突飛銀槍,一擊而殺了高覽,但因為兩軍的主帥都沒發話,大家心裡都想:“你是誰啊?”

  趙玉見沒人理他,小臉一紅,心中大怒:“你們這幫廢柴!剛才擋我的路,現在還敢不聽我說話。”兩腿一夾,自己便往前沖。

  忽然身邊一個威嚴的聲音道:“大家聽趙玉公子的命令!”卻是霍峻從城上趕了出來。

  他的聲音一出,立刻應聲無數。新野守軍士氣一振,頓時覺得有了主心骨,各執兵器,跟在趙玉身後。

  孟達見勢不妙,撥馬就跑。

  對面司馬吟喝道:“休走,看我的飛土箭。”手勢一抬,袖中飛出一個圓圓的球狀之物。

  孟達知他暗器厲害,不敢怠慢,一箭劈出。

  紅衣少年身在半空,叫道:“別射……”

  孟達箭法當真了得,他和司馬吟的距離,已不過數丈,這舉手一箭竟射透了那圓球徑心。

  那圓球無聲無息地裂開,碎塊四濺。

  孟達看得真切,心想:“被這小子耍了,竟是泥土捏成的球?”

  “崩!”一聲響,驟然寒光閃爍,一叢數寸長的細小絲狀鐵針從碎裂的土塊中彈出,迎面射向孟達。

  “唉喲!”孟達手中的的強弓脫手而出,他捂住左臂,倉惶竄逃。

  司馬吟暗道一聲可惜,本來他是想射孟達右臂的,但顧忌那輕功甚佳的少年出手破壞,只好射了他左臂。

  那紅衣少年如風撲近,道:“你這暗器是誰傳的?”

  司馬吟冷冷看他一眼,這一眼同時已瞥清戰場情況,馬頭一別,道:“後會有期。”一把棋子飛出,打落追在李嚴身後的數名曹軍,護著他往城中退去。

  紅衣少年還想再追,有人道:“徐公子,請勿追趕。”

  紅衣少年扭頭看看,悻悻而停。

  別人的話他可以不聽,但卻多少要給張郃點面子。

  原來張郃率眾已沖到近前。

  少年返回本陣,橫了張郃一眼,暗想,這家伙雖然年輕,卻跟我師父一輩,真氣死我了。

  張郃卻顧不上看他,面色凝重如水,盯著對面的小將。

  “趙公子,竟然是你!”

  趙玉嘿嘿笑了:“張郃,想不到吧?”

  張郃掃一眼橫屍吊橋上的高覽,兩眼微瞇,胸口起伏,強忍了半天,才崩出一句話:“趙公子,你為何如此?”

  趙玉撇撇嘴,道:“我怎麼了啊?”

  張郃心中憤怒已極,雙目冷光四射。

  趙玉道:“嗨,你翻什麼白眼啊?”

  張郃實在忍耐不住,斷喝一聲,暗運功力,馳馬搖槍,“嗨嗨嗨!”沖馬就是三槍。

  趙玉道:“這就對了,磨磨唧唧,看來看去的看什麼啊!”銀槍一揚,迎上前去。

  這時司馬吟和李嚴已退回己方本陣,李嚴堅持留在陣中觀戰,霍峻也不好勉強,只得任他,請司馬吟多多照顧,又專門派了幾名勇士保護他。

  杜似蘭此時也已乘馬出城,協助指揮。新野軍和黃巾軍兩軍合流,已趁這機會重新調整了陣形,一左一右,兩翼張開。左邊是霍峻統帶,右邊以杜似蘭為首。

  李嚴見那張郃又使出了蓋馬三槍,而那黃巾小將卻似乎犯了和自己一樣的毛病,居然要接,不覺驚呼一聲:“別硬頂。”

  這一聲被趙玉聽見了,心想:“不硬頂?不硬頂怎麼能服你們?”

  適才他發號施令,竟然沒一個人理睬,實在令他惱火,這回憋著勁兒要殺雞駭猴,當場立威,張郃這麼好的一只標本“雞”,怎麼可以有絲毫的浪費呢?

  兩槍“卡”的一交,趙玉兩手一沉,暗道:“這張郃一年不見,槍法倒真有些變化,怎麼不使巧勁,要以力氣取勝了?”內氣急行四肢,化解開去。

  又是“卡卡”兩聲,雙槍已連續碰撞三次。

  兩馬一錯鐙,各自撥轉馬頭,互相打量對方臉色。

  張郃暗想:“不對啊,這小孩子怎麼還是這麼白裡透紅的壞笑呢?”

  趙玉心道:“這奸惡的家伙功力怎麼這麼強啊?”

  他二人曾在官渡大戰時兩度交手,第一次張郃剛擊敗典滿,欺趙玉年幼,故伎重演,以詐為本,結果被趙玉以正克奇,數招間便反搶主位;第二次趙玉不忿阿飛被襲,出去報仇,槍法使得錯亂不堪,張郃則是未盡全力,手下留情。

  所以這次相逢,才是雙方真實實力的較量。

  一試之下,二人都有意外之感。

  趙玉心想:“我這一年沒干別的,天天勤修飛叔傳我的九陽神功,槍法內力都有極大長進。在官渡時這張郃已經不是我的對手了,怎麼現在突然這麼扎手?杜姐姐在後面看著呢,我可不能丟她的人。哼,反正今天得拿你墊背!”

  張郃這一年也是有高人指點,槍法剛柔相濟,進入一個新的境界。內部切磋,以前差不多的樂進、徐晃、張遼等都是驚歎不已;調到汝南圍剿劉備,他力戰張飛,惡拼百合,沒讓他占著半點便宜。

  曹操對他寄望很高,所以點將讓他作為本次行動的主帥。他自己也是自信滿滿,藐視南方英雄,以為這回別的不敢說,單打獨斗定能勢如破竹,無論遇到誰都將是摧枯拉朽一般的橫掃局面。

  想不到,第一次作戰,第二回出手,居然就碰到趙玉這麼個硬點子。

  張郃心裡嘀咕:“一年不見,這小子內勁兒好足!”他是本軍之主,自然知道自己這麼與敵人一個小將硬拼實在不智,但一想到摯友高覽現在還橫屍新野城下,就忍不住怒火中燒,想道:“我不在這小子身上戳出十七八個洞來,怎麼對得起高將軍的一腔熱血?”

  兩人想定,不約而同一齊縱馬舞槍,再度死戰。

  兩軍陣中鼓聲隆隆,為自己人助威。

  李嚴看得目瞪口呆,心想:“這孩子比我還小許多,如何就這麼厲害?他是誰啊?”側身問司馬吟。司馬吟低聲告知。李嚴恍然大悟:“原來是趙先生的公子!小將對趙先生仰慕已久,司馬兄,等會趙公子下來,你可得給我介紹介紹。”

  司馬吟道:“那是當然。”看著陣前的廝殺,心中懷憂:“這曹將如此厲害,玉弟可別有個閃失,我可怎麼向楷伯交代啊?”

  杜似蘭也是心中憂慮,不過她武功雖遠不及司馬吟,但對趙家的槍法卻更有迷信一般的堅信,所以對趙玉的擔憂一閃而過,接著就想:“玉兒信心十足,這一戰當不會有什麼太多危險。目前我霍、杜兩軍同仇敵愾,士氣漸長,曹軍要想強攻新野,也未必能成。只是曹操不是正忙於中原作戰麼,怎麼會突然遣軍來襲荊州?而且是卡在我軍借道的時候?”

  眼下南方形勢是孫權、劉表、阿飛三家爭奪,孫權雖然在江夏損兵折將,不得不退回柴桑,但他卻斷然拒絕了劉表和阿飛的求和建議,招致襄陽、長沙聯手,與江陵的周瑜對峙於當陽慈化。

  杜似蘭暗想:“襄陽軍現在應付周瑜已很為難,若曹軍鐵騎大舉南攻,前後受敵,劉表決難支撐。襄陽軍一亂,正面周瑜再趁虛而入,我主豈非危險?”

  側頭看看丈余遠外的霍峻,見他神色冷峻,目不斜視,想要和他聊聊,卻不知是否方便開口。

  忽然感覺身後有騎靠近,有人道:“杜軍師。”

  杜似蘭驀然回頭,卻是那個羅蒙。

  羅蒙輕輕打了一下馬,和杜似蘭並肩而對,道:“請問杜軍師,適才你如何得知敵軍有詐?”

  杜似蘭看他一眼,道:“那三人被曹軍追趕,自屬敵對,怎麼可能口中高呼‘曹丞相’如何如何?而且我看除了子慶之外,那隨從二人,衣色鮮亮,日光反耀,奪人之目,豈是狼狽被人追逃而至?”

  羅蒙恍然:“原來如此,佩服佩服。”

  杜似蘭反問道:“先生心機極快,似蘭亦很佩服。先生卻又如何得知他們乃是奸細?”

  羅蒙搖頭:“慚愧!杜軍師是因那隨從二人衣服過新而看出有詐,鄙人卻是因那孟達衣衫過舊。”轉過頭,在敵軍之中尋找孟達。

  杜似蘭奇道:“哦,怎麼說?”

  羅蒙道:“鄙人別無所長,只是一雙眼可視甚遠。孟達那廝我是認識的,即使昔日最狼狽的時候,他從來沒有像今日這麼蓬頭垢面,狼狽不堪,其狀近偽;還有,我見他騎在馬上飛馳,下緊上松,身體極其穩定,甚至看到他面上微微露出的笑容,種種跡象,顯示他心情並非如何緊張。等到後來離城近了,卻變得面目僵硬起來。想一想便知,此理欠通。”

  杜似蘭道:“羅先生在城頭之上,竟然可以看到孟達臉上的表情?”

  羅蒙沒在敵軍中找到孟達,恨恨轉回頭,道:“正是。”

  杜似蘭心想:“我發覺不對時,只不過能大致看清他們的衣服,那時他已同時發覺不對,難道那麼遠他就已經認出了孟達?世間竟然有這樣的人,真是不可思議。”但想到趙師曾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勉強壓住好奇心,道:“羅先生,目前形勢,你可有教我?”

  你專門從城上下來,就是要問我這些麼?

  羅蒙看看酣戰中的趙、張二將,道:“杜軍師屬下,不,應該說飛帥屬下,人才濟濟,這位趙玉公子年紀雖幼,但依我看今日也不會輸於那曹軍中著名的張郃,然而杜軍師卻面現戚容,可是想到一旦新野失陷,襄陽必然難保,那時飛帥兩面受敵,情況將十分危險,是麼?”

  看杜似蘭面上露出非常震驚的樣子,忙道:“小可沒有別的意思。我剛聽到李縣尉和司馬少俠私語,方知那位小將竟是趙玉公子。而軍師急於想和元邈討論的,難道不是如何守住新野麼?”

  杜似蘭定定看他一眼,點一點頭,道:“不過我看霍將軍自有主張,所以一時尚未拿定主意。”

  羅蒙道:“這個方面麼,小可倒願略盡綿力。”

  杜似蘭大喜:“願聞先生高見。”
不明了 發表於 2011-9-14 11:03
第三章 我有三策

 

  又是一個涼快的早晨。

  我出了大營,徑自北行。

  離張家灣東北十余裡,有一座小山谷,名為天竹。

  這兩日,我幾乎天天去那山谷中遛馬,順便鍛煉自己馬上的功夫。

  二十余騎親衛分為兩組,一組跟在我後面保護,另一組在前開路,為首之人乃是阿昌。

  自從發生徐中流暗殺事件之後,徐庶就立刻加強了對我的保護措施,在軍中選拔忠勇之士組建了一支鎮軍大將軍的護衛隊。恰好阿昌返回,徐庶立刻讓他擔任了我私人衛隊的首領。就這他還不放心,還老想著再給我找幾個高手。前兩天瑾兒攜金旋的首級來見我,立刻又被他給看上了。要不是瑾兒與杜似蘭有約在先,他怎麼也不肯再放手。

  南方的山道不比中原那麼平坦,騎在馬上,勉強能中速而行。不過反正我也只是遛馬散心,對速度不是那麼在意。

  在到天竹山的半途,有一處草沃林茂之地,是個園子,據說裡面遍種桃樹,春天時四野都開滿了桃色的鮮花,十分瑰麗,所以叫桃園。

  馳過桃園時,我隨便看了看。園子裡大約一半是桃樹,枝上都是光禿禿的,什麼花都沒有,但其他諸如松、柏等樹,卻是郁郁蔥蔥,十分茂盛。園子周圍都是看不到邊的莊稼地,淺綠色的麥浪在風中波動。有些小塊已經黃了,那是成熟的小麥,都彎下腰,低著頭。往遠看去,淡淡的雲,紅紅的霞,遼闊的田野寂靜無聲。

  我搖搖頭,戰馬從桃園旁邊踏過。

  景色雖好,可惜現在我實是無心觀賞,所能想到的只是很俗的東西:“麥子快熟了,過些天得讓人趕緊來收割。”

  忽聽前面阿昌喝道:“是誰?出來。”

  我一勒馬疆,身後十余騎立刻呼一下散開,呈半弧形把我圍住,只在前面留一個口。

  這是徐庶的訓練手段,他知道,一旦遇險,只要能護住我的側後方,就算成功了大半。敵人想要從正面襲擊我,估計沒什麼戲。

  路旁站起一人,道:“軍爺,這道路如此寬敞,我等自坐路邊休息,不妨礙你馳馬吧?”

  我心頭一動,這聲音好生熟悉啊!

  聽到阿昌生澀凶冷的聲音:“不行,我主走過的路上,不許閒雜人員在場。”

  那人啊的一聲,旁邊忽然傳出一個女子的聲音:“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你家主人未免也太霸道了些吧?”

  阿昌不說話了。

  我知道要壞,阿昌不耐煩了。急忙一提馬,奔了過去。

  果然,遠遠就路邊一個麥田旁,站著二人,一男一女,男灰女白。他們的身後,還坐著一人。阿昌已從馬上躍下,衣袂閃動,直撲向那男子。

  我正要張口叫停,忽見白影一閃,那白衣女子已閃擋在灰衣男子身前。

  “好漂亮的輕功!”我心中一贊,頓時住口,想道:“別又是徐中流一類的人物吧?讓阿昌先試探一下也好。”

  阿昌顯然也吃了一驚,飛躍的腳步驀然放慢,凝神一步步走過去,喝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那白衣女子冷笑道:“對軍爺您來說,這重要麼?”

  阿昌停下腳。這時他離對方大約一丈不到,正是適合出手的距離。

  原野上散發著清晨獨有的清新、潮濕的泥土氣息,遍地是野花。

  草葉和樹枝上,還殘掛著幾顆水珠兒。

  驀地“噌!”一聲響,白光驟現。

  卻是那女子感受到他的氣勁鼓動之勢,搶在他出手之前出劍。

  阿昌心頭微訝:“竟然先發制人,這女子好敏銳的感覺。”

  身形一晃,欺近敵身,便要施展空手入白刃的絕技,強奪對方長劍。

  我叫道:“阿昌小心,別碰她兵器。”

  阿昌一驚,他雖然自大,對我的話可不敢忽視,立刻拔出一口護身短刀。

  “喀!”一聲輕響,短刀一折為二。阿昌左手中指輕輕一彈對方的劍脊,飄身急退。

  他這一彈乃是外家的鳴琴指法,卻蘊含了他苦練數年的寒雞奇功,一指內外兼修,非同小可。

  對面那女子長劍被他一指擊中,手腕一震,也是微微一驚,停手不攻。

  她身後那男子忽然叫道:“是自己人,不要打了。”

  阿昌看看自己那柄被削去一半的短刀,隨手扔掉,瞪眼看著對方長劍。

  我這時已然認出那灰衣男子,原來是他!急忙下馬。

  “阿昌,退下!劉二,是你麼?”

  那灰衣男子啊一聲大叫,疾快奔了過來,“撲通”跪倒在地,磕頭道:“飛帥,是我,是我啊!我可找到你了!”

  我搶上兩步,扶住他胳膊,道:“起來起來,難怪我聽著聲音如此耳熟。”忽然鼻子一酸,想起在伊川安陵殉難的他鐵肩、比翼兩門的弟子,眼睛頓時紅了。

  劉二爬將起來,雙目也已是熱淚盈眶,他看著我,咬牙強忍心痛,道:“飛帥,您別傷心,情況小的都知道了。”回頭道:“你們別打了,是飛帥!”

  那白衣女子不去睬他,盯著阿昌喝道:“你如何會使鳴琴指?”

  阿昌也不睬她,自行退到我身後。

  那一直端坐之人這時站了起來,說道:“韓女俠,請住手。”

  白衣女子瞟了我一眼,收劍入鞘,轉身而回。

  劉二引著我過去,把我介紹給那人:“田老,這位就是飛帥。”

  我看看他,大約五十歲左右的年紀,雙目純淨,面容慈和,手中拄著一根木杖,含笑看著我。

  “不用說,您莫非就是元皓先生?”

  那田先生道:“正是田豐。”

  我上前握住他持杖的手,單膝跪地,拜道:“阿飛久仰先生之名!”

  田豐慌忙攙扶:“折殺元皓。飛帥快快請起。”

  我順勢站了起來。

  田豐歎道:“其實田某敗軍之士,早當死矣!飛帥又何必讓劉二哥傾力救我呢?”

  我看他這樣子,心中想道:“怎麼都過了一年多了,你還是放不開官渡那一場麼?”道:“田兄明知本初將敗,敗則必遷怒於己,卻甘冒虎口以盡忠規,真烈士也。官渡之敗,罪不在我兄。阿飛我雖然粗鄙無知,也知敬忠臣,愛義士,既知田兄小難,豈能不救?”

  田豐看著我,又歎了口氣,道:“飛帥說得好!田某這一雙眼,真是混濁一世,不知識人,還不及沮廣平兄,雙目雖盲,心裡卻是明白清楚的。”

  我隨口問起沮授近況。

  田豐道:“一言難盡。飛帥,我先給你介紹,這位是韓娥韓女俠。一路之上,田某多蒙她照拂。”

  我拱手為禮:“韓女俠好劍法,阿飛佩服。”

  劉二道:“飛帥,韓仙子不但劍法好,還彈得一手好琴,江湖人稱‘琴仙’。”

  嗯?我想了起來,問道:“莫非是‘四大琴王’中的韓仙子?”

  劉二道:“正是。”

  我急忙重又施禮,雖然對方年輕,但那可是武林的傳奇,早幾年的“前浪”高手。

  韓娥漠然還了半禮,對田豐道:“田大人既然已找到所尋之人,韓娥就不多奉陪了,這就告退。”

  田豐道:“韓女俠,回去請代田某多多謝過薛先生。”

  韓娥道:“大人不必客氣。”看一眼阿昌,轉身欲去。

  劉二忙道:“韓仙子,既然來了,不如多住幾日,何必那麼快就走呢?”

  韓娥冷冷道:“此處已無我之事,留之何益?”身子一彈,施展輕功,徑自去了。

  劉二還想要追。田豐道:“韓女俠本是隨性之人,劉二哥你就別枉費力了。”

  我點點頭。劉二只得罷了。

  就這麼一會兒功夫,韓娥已無蹤影。

  想不到會在這種地方遇到田豐,我十分興奮,天竹山自然不去了,當即返回張家灣。

  回到大營,徐庶見到田豐,也是驚喜非常,敬以前輩之禮,對田極其尊重。

  田豐身體不是很強壯,這麼多日辛勞,積累下來,已經非常疲憊了,進些餐水,洗洗就先去小寐了。

  劉二重返故主之帳,卻是精神亢奮,怎麼也睡不著,自然成為我細細盤詢的最佳人選。

  去年官渡決戰之夜,我忽發奇想,臨時起意,讓沮鶻和劉二去救沮授和田豐。不久我被遣返許都,關山阻礙,亂戰未歇,消息難通,卻是得不到劉二他們的一點音訊。

  後來沮授、沮鶻輾轉流落到許昌城外,沮鶻偷偷去司隸府找我。我非常驚喜,問起劉二。沮鶻說,因為時間緊迫,當日他和劉二出了曹營便即分手,約定各救一人。沮鶻返還官渡袁營,暗中去見叔叔;劉二直接奔去鄴城,潛入大監伺機營救田豐。臨別時沮鶻將鄴城中的情況擇要向劉二說明,並給他介紹幾個可以信任的沮、田兩家的族人,讓他先去找他們。具體情況如何,卻不知道。

  第二天我悄悄出城,與沮授私下見了一面,他雙目剛盲,心情郁憤消沉,我只得委曲求全,勉力安撫,雙方說話還算投機。當時形勢比較緊張,我也刻意低調,不欲引起曹操的再度重視,就沒接他們進城住,只是安排人手,對他們暫居的地方暗暗保護起來。

  沮鶻和張繡的兒子張泉少年時交情不錯,悶極無事,不久沮鶻就聯系上他,通過他搭上王越、法正等正圖謀政變的九人集團。這件事事關重大,沮鶻沒有敢對我說,但他卻和王越一樣,非常積極地想拉我也一起干,所以其後法正去見沮授,才有要爭取我的說法。

  直到等池早被誘加入他們集團之後,我才得知全部內情。我對王越他們的行動並不看好,不過沮鶻既然入了他們的圈子,我也就不好再說什麼,只囑咐他一切自己小心,有事可隨時來找我。

  得不到劉二的情況,我心頭非常焦急,建立情報網之後,便讓張鳳去探查劉二和田豐的下落。探子回報說,據聞田豐已被人救出,詳細情況,卻是半分也打聽不到。沒過幾天我隨軍出征伊川,兵敗安陵,倉惶南逃,據長沙,斗周瑜,就更沒時間和精力顧及劉二的事了。

  今日能和劉二他們在桃園相逢,真是意外之喜。

  等劉二一吃完了飯,我就拉著他進入我的寢室,慢慢閒聊。

  原來當晚劉二和沮鶻分手之後,便晝夜兼程,一口氣趕到鄴城。比翼門的根雖不在鄴城,但他本人卻是鄴城附近一個小縣的人,對鄴城非常熟悉,加上沮、田本為鄴中大族,很快他就聯系到沮授的弟弟沮宗。

  沮宗是個很有擔當的人,明白他的來意之後,慨然應諾幫忙,立即動用所有的關系,在袁紹派來殺害田豐的使者到達鄴城的前一晚,終於悄悄將田豐賄救出去。

  有錢萬事通,監獄中自然有替死之人,獄卒謊稱田豐已然得瘟病病死。那使者遠遠見到面目腫爛的屍體,嚇得轉身就走,草草回報完事。袁紹當時頭疼的事多了,也沒太在意。

  但田豐有個對頭,便是中軍謀士逢紀。此人心計甚壞,嫉妒田豐、沮授之謀,一直偷偷摸摸,暗中對袁紹詆毀他二人。他得知田豐病死之訊一直不相信,隨袁紹逃回鄴城之後,便開始追查此事,拷問知事的獄卒,獄卒抵賴不住,全部招供。逢紀知道袁紹耳軟心惑,怕他忽然回過味來要重新起用田豐,便不把此事報給他知道,私底下立刻派人去追殺田豐。

  劉二保護著田豐,東躲西藏,苦不堪言。因為田豐自己也不想活了,多次要主動去找袁紹請死。劉二死命相勸,顧了外面又得顧裡面,那段日子真是焦頭爛額,日夜難眠。

  直到今年過了年,袁紹病重,逢紀要和審配助少子袁尚奪權,主要精力放到與辛評、郭圖等人勾心斗角,互相傾軋上去了,這邊情況才算好了一些,但二人依然不敢公開露面。沮宗找了個機會,讓劉二護送著田豐,南下前往黎陽(今河南浚縣東)躲避,那裡現在是大公子袁譚的勢力范圍,逢紀的手伸不過去。

  在黎陽閒居了幾個月,劉二拼命打聽我的消息,直到五月初才知道我已經離開許都,去了長沙。他與田豐商量,田豐近半年與他相處,頗有感情,知他思主心切,便主動提出要隨他南下,去看看江南的景色人物。

  劉二大喜,又與沮宗聯絡。不久沮宗親來黎陽,帶來沮授叔侄現在許昌的好消息,並向田豐呈上一封沮授給他的口授信函。沮授信上對我極力稱贊,更堅定了田豐南下的決心。所以兩人第二日就啟程而行,一路沿途打聽,得知我現在當陽,便來投奔。

  劉二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一口氣說了一個時辰。

  聽完之後,我感慨萬分,劉二為了我的一個心血來潮的命令,整整苦熬了一年啊!好在沒白熬,算是忙的有價值。

  我輕輕搖頭:“原來情況如此險惡!難怪無論我怎麼打聽,都半點真實消息都沒有。”

  劉二憤憤道:“是啊,飛帥以後打到河北,抓著那個逢紀,一定要讓我好好砍他幾刀。”

  我道:“好,他就交給你了。對了,那位韓娥女俠如何會與你們同行?”

  劉二道:“韓仙子是沮宗大人一位好友的朋友,沮大人恐怕路途遙遠,我一人無法護得田先生周全,所以專門請了她護送。想不到她這就走了。”

  我道:“嗯,沮授先生給田豐先生的信還在麼?”

  劉二搖頭:“田先生看完之後,不久就毀掉了。”

  “那你可記得,沮授先生信上如何說我?”

  劉二看我一眼,我臉上一紅。

  沒辦法,不是我自戀,實在是能得到沮授那倔強老頭的稱贊,是我怎麼也想不到的,所以極力想知道。

  劉二道:“沮先生的原話,小的大多已記不大清楚了,總之是誇飛帥為人仁義,又有雄才大略。不過有一句話還記得。”

  我急道:“什麼?”

  劉二道:“沮先生說,君用忠良,則伯王之業隆,臣奉暗後,則覆亡之禍至。諸侯之臣,義有去就。”

  我橫了他一眼:“這是誇我麼?”

  劉二道:“是啊。”

  我思忖品味了一下這句,道:“這麼拗口,難為你居然記得。”

  劉二道:“田先生曾把信念給小的聽,小的當時也是不明白,田先生就把這句話專門挑出來解釋給我聽,說是沮先生勸他要去亂邦,就有道。所以現在還有印象。”

  我喜滋滋道:“不錯啊,去亂邦,就有道。嘿嘿,看來我是那有道了。”

  劉二點頭:“田先生的意思,大致就是這樣。”

  我心裡洋洋得意,說道:“劉二,這一年來你吃苦了。唉,自伊川之戰以後,劉綱他們都去了,我身邊一直沒有親近之人。徐軍師剛為我組建了衛隊,你現在回來,那可真是太好了。”

  劉二大喜,知道我這是要封官了,急忙跪倒謝恩,眼圈卻忽然又紅了。

  從寢室出來,進入中軍大營,卻發現徐庶和田豐正在我的帥帳中據案對坐,都低著頭,笑吟吟地盯著什麼看呢。

  聽到我刻意加重的腳步聲,徐庶抬起頭來,略略有些詫異,笑道:“主公,就算是他鄉故人,也不用這麼眼淚汪汪的吧?”

  怎麼搞的,屋裡毛巾擦半天還沒弄干淨?

  我臉上一紅,忙又揉揉眼,道:“沒什麼,只是忽然想起劉綱、池早他們,心裡有點難受。”

  徐庶道:“哦,是啊!”臉色不禁也沉了下來。

  我忙道:“啊,元直,你和田先生在聊什麼啊?”

  徐庶道:“主公你自己來看啊!”

  我一屁股跪坐在他倆身旁,探過頭來看。

  田豐抬起頭,雙眼在我和徐庶身上轉了兩轉,忽然輕輕歎息,連續三聲。

  我和徐庶都去看他,怎麼了老先生?

  田豐道:“田某一路南來,多聞百姓傳誦,說道飛帥懷仁,軍師重義,君臣相得,猶魚入水。田某尚有不信。今日見之……勝過傳言多矣!”

  “啊……呵呵,田老您太誇獎了,阿飛哪裡承受得起?”田豐、沮授,那是輕易誇贊他人的主兒麼?心如比干之剛,頭似董宣之硬,他們可是三國中有名的倆強牛軍師,清高自恃,一觸即發,火氣猛著呢。剛才聽劉二說沮授信中贊我,我已經樂得如墮雲霧,這會兒我心花怒放,手姑舞之,足且蹈之,都不知該說些什麼謙虛的詞好了。

  徐庶微笑,難得見到阿飛這麼失態的模樣,真是可愛啊!

  田豐也微笑著看看我,然後慢慢跪直身體,斂去笑意,雙目正視我的眼睛:“田某路上已然想定,若飛帥果然仁義,田某當奉飛帥為主,至死不移。”

  我急忙端正臉色,想了一想,道:“唔,能得田老看重,阿飛不勝榮幸。只是阿飛目前,兵微將寡,勢力弱小,恐怕會誤了田老大才。”

  田豐道:“昔袁本初僻起勃海,蹙居延津,士無斗糧,仰人資給,其時勢力,猶弱於君。然並韓馥,滅公孫,八年之間,已能掌控冀、青、幽、並四州,擁兵數十萬,成為天下最強者。飛帥自度,難道尚不及本初麼?”

  呸,袁紹算什麼東西,怎麼能跟我比?

  暗暗啜罵一句,卻心生喜意:“這老頭已然改了口,那就是對袁紹真失望了。袁紹老哥,對不住了。哈哈,本來嘛,你一直就沒本事用他,他什麼好主意你都聽不進去。而且要沒我,田豐早被你給殺了。”

  古人擇主之後,往往得改口敬稱,比如什麼明公主公什麼的,最次的,也得叫什麼袁公曹公什麼的,叫人的字,那已經是接近一般性的客氣話了。

  徐庶道:“田公,我主並非此意。我主雄才大略,冀望掃除群雄,還我大漢蕩蕩山河,朗朗歲月,豈敢自甘人後?只是希望田公三思之後……”

  田豐伸手制止住他,道:“不必多言。君貴審才,臣尚量主,存亡榮辱,皆由此來。我田豐絕非朝秦暮楚之徒,在那鄴城大獄之中,我已為袁公死過一次,並不相欠於他。此身既由飛帥重生,自當為飛帥效死。”說到這裡,忽然頓了頓,面現歉意:“元直,我就這個脾氣,你勿在意。”

  徐庶笑道:“元直豈敢?主公,”正色向我道,“田公,海內智士,天姿瑰傑,權略多奇,算無遺策,臣請以為軍師。”

  在田豐入睡之後,徐庶已經和我略加商量如何安置他了。本來以田老他的聲望智謀,擔任軍師也足夠分量,但當徐庶提出讓賢之議時,我卻不肯同意。

  畢竟,徐庶隨我日多,而且總理軍務得心應手,施謀展智才華出眾,要他讓位,首先就不合人盡其才之道。

  所以現在他突然再度提出,意外是沒有,不過要我立刻欣然贊同,我可也做不到。

  田豐看他一眼,嚴肅的臉上現出一絲笑意,道:“田豐雖有得奉明主當仁不讓之想,但元直之才,我也十分欽服。所以請元直不必顧慮田某會不安於位。”接著又看我一眼,道:“主公若能於元直之下,封我為副軍師,田某已感足矣!”

  我哈哈大笑,田豐如此直截了當,倒也意外可喜,是我輩中人。

  “田老說話,我阿飛愛聽。嗯,我請田老任職我鎮軍大將軍府第一副軍師之職。”

  田豐大喜:“多謝主公。”磕了三個頭,側身坐好,正式就位。

  我對徐庶道:“元直啊,你就別讓了。你看田老,哪兒是謙虛的人啊?再說了,這以後招賢納士,高才之士越來越多,你見一個讓一個,能讓得過來麼?別廢話了,趕快歸位。”

  徐庶點了點頭,也坐好了,心想:“主公新鮮花樣真多,居然封田老個‘第一副軍師’,沒聽說過。”

  我道:“剛才兩位看的圖,我好眼熟啊!”

  徐庶道:“哦,就是當日襄陽三路北伐的那幅,主公看過的。”

  我道:“蒯良先生籌劃的‘七陽計劃’,對不對?”

  徐庶道:“正是。一時閒來無事,和田老談起,就取出來了。”

  田豐道:“元直,第一,以後不要叫田老,叫我元皓即可;第二,我也不是閒來無事,而是聽說此事,很感興趣。”

  徐庶笑道:“是,是,元皓兄。”

  我也一道改口:“元皓兄看過這份計劃,感覺如何?”

  田豐道:“臣以為,計劃雖好,尚有未足。不過,現在臣不想和主公、軍師談論這份計劃,而想商議目前的作戰形勢,主公以為如何?”

  我點頭:“好,我也很想聽聽元皓兄的看法。元直,你先把目前敵我雙方的情況跟元皓兄說說。”

  徐庶道:“是。”命人取過作戰的地圖,詳細講解當前襄陽、江陵、長沙三方軍隊的態勢。

  田豐滿意地一笑,從諫如流,果然暢快。凝目細看那份地圖,暗暗琢磨。

  快到中午的時候,阿昌進帳稟報:“蒯越將軍遣人來請主公過去議事。”

  帳中的三人都笑了。

  我道:“那就按我們商量的,我先過去跟蒯越瞎扯幾壺,見機行事。元直和元皓兄在軍中主持。”

  徐庶道:“嗯,偏勞主公了。”

  我笑道:“有什麼辦法?誰讓我碰到蒯越那種死人?”披掛整齊,出帳上馬,帶上阿昌等百名衛士,趕往蒯越大營。

  蒯越駐軍在玉陽鎮,是北上的要道。

  到得襄陽軍的營門外,蒯越已得到消息,親自率領眾將出營相迎,大都熟識,唯一沒想到的是蒯良的公子蒯奇居然也到了軍中。

  一見到他,我心中暗暗感慨:“蒯良果然坐不住了。唉,有好軍師就是不一樣啊!要不是田豐徐庶仔細為我分析,我可不知道現在如何應付這孩子。”

  蒯越這個人的長相是很對得起觀眾的,很氣派,而且言談十分風趣,不是缺鹽少醬的那種大白菜,但我一直不喜歡他忒自私自利的性子,遇點兒什麼事根本沒有數百年世家大族的格調,小氣得很,這些天每次見到他,我常常只是哼哈敷衍,懶得跟他多說。

  從這個意義上說我更喜歡蒯良,那人雖然病怏怏的,但說話做事卻不愧一門之長的堂堂氣度。

  所以這次來,我還沒進門,就打定只喝茶,只喝酒,只傾聽,只放屁,就是不說話。

  果然,蒯越一通瞎擺活,除了損人,就是利己,我就沒聽到一件對我有好處的。

  開始我還接受他,包括從事中郎將韓嵩、當陽縣長習煥、忠信軍信字營主將蒯義、司馬魏延、楊慮等一干文武的敬酒,到後來聽得氣悶,我干脆抱著酒鼎,低著頭慢慢啜飲,連屁都懶得放一個了。

  蒯越惱火地回頭去看侄兒蒯奇。

  蒯奇笑了一笑,道:“飛兄。”

  我抬起眼,道:“奇兄弟何事?”

  蒯越驚訝地看我和蒯奇一眼,顯是想不到我們居然兄弟相稱。

  蒯奇相貌酷似乃父,性子也和他爹差不多,慢慢道:“家父聽說,曹操十分痛恨飛兄,近來派出無數殺手,要來我荊州,欲不利於兄長。家父說,飛兄武功蓋世,自無所懼,然君子坦蕩,最須防備無行小人暗算。所以家父特命小侄帶來兩位襄陽的武學高手,送給飛兄,以為平日護衛之便。”

  “哦?”我把舉在嘴邊的酒鼎放下,笑道:“子柔先生如此厚愛,阿飛何德何能?”

  蒯奇回頭道:“過兄,請進來。”

  帳外走進一個人,三十余歲年紀,膀大腰粗,神色莊重,背插一柄厚劍,到了我近前,施禮道:“小人過千山,見過飛帥。”

  過千山?

  蒯奇笑道:“過兄的劍法拳法,都是很出眾的。”

  我忽然想起來,當日聽劉磐他們都說過,這過千山是漢沔四劍中的“碎石劍”,與蒯奇齊名,因比武敗在蒯奇劍下,才加入了蒯氏,充任門客。黃忠後來也曾與他交過手。

  我看出這過千山內力甚深,果然是個高手,心中大為高興,斟上一杯酒,遞了給他。

  過千山看我一眼,接過去一口喝干了,然後邁步過去,站在我身後。

  我心想:“蒯良做事,就是如此干脆利落。”過千山投入蒯家,最多不過這大半年時間吧?你看訓練得多好啊!

  蒯奇道:“我兄一定奇怪,家父送給兄長兩位高手,如何只見到一位?”

  我笑,表示同意,但心裡沒覺得怎麼奇怪。

  在家時我和徐庶、田豐都商量妥了,雖然蒯良的思路我還真有些吃不准。但他現在無論要做什麼事,我都不會感到意外。

  帳裡其他的人都奇怪,看看帳門口,外面再也沒有其他的人了。

  蒯奇道:“家父送給兄長另外一個高手,便是小弟自己。”他笑了一笑,讓人以為他似乎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其實他眼睛裡一點“不好的意思”都沒有,也不理會其他人的詫異目光,只是從從容容地看著我。

  有意思!

  我道:“過兄我受了,奇兄弟……”

  蒯奇道:“小弟人稱‘琉璃劍’,又有個外號‘光華公子劍’,亦是‘漢沔四劍’之一,武功麼,比過千山兄是略差了一點,卻也差得不遠。另外,小弟對野戰之法素有小研,統領數千精兵,還是勉強可以的。”

  我道:“啊,兄弟你武藝兵法,我早有所聞。我不是這意思……”

  蒯奇道:“小弟和過兄今日三個時辰趕了四百余裡,快馬都累死了三匹,從宜城趕到這裡,就是為了把家父的心意帶給兄長。現在三叔重傷,忠信軍忠字營缺乏大將指揮,兄長騎戰之技冠絕天下,家父命小弟率半數忠字營將士,跟隨兄長左右,以便學習觀摩。”

  我微微動容,半數忠字營將士?那最少也有一兩千人馬了。蒯良居然能下這麼大本錢?

  暗暗佩服兩位軍師,不出他們所料,這個譜擺得很有成果。

  “兄弟你言重了,周瑜狡詐,阿飛自當與蒯將軍齊心協力,共護美好家園。”說著話,瞥了蒯越一眼。學著你哥點,別忘了,我是來幫你保家衛國的。

  蒯奇大喜道:“來,二叔,諸位,我們敬飛帥一杯。”韓嵩、習煥、蒯義、魏延、楊慮等一齊舉杯。

  蒯越面色陰暗,默默端起手中酒杯,一飲而盡。

  等再回到我自己的大營,已經是幾個時辰之後的事了。

  依然亮如白晝的天色,使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出來相迎的徐庶臉色鐵青得可怕。

  我不知道這個下午發生了什麼大事,因為我從來沒有見過徐庶這麼嚇人的神情。

  身後跟著蒯奇、過千山、楊慮和三千忠信軍,繁雜的事情不少,但在田豐的指揮下,軍中司馬張南和宋定等將領立刻分別靠攏上去,把襄陽的兵將和我隔開,殷勤招呼蒯奇等人。

  徐庶自己,拉著我就進了大帳。

  帳中沒有一個人。

  還沒等我坐定,徐庶就取出三份情報,放在我面前的案上。

  我看那幾張函上面密密麻麻,內容都不少,便道:“元直,你就跟我說吧。”

  徐庶道:“第一件是,趙楷先生已然南下,現正在趕來張家灣。”

  我道:“好事好事,趙大哥來了,正好大家見見。”

  徐庶道:“第二件是,南陽張郃、高覽的軍隊,昨日趁杜營主南撤之際,突然襲擊了新野,險些得手。”

  我吃了一驚:“什麼,張郃、高覽?結果如何?”

  徐庶道:“幸好趙玉公子及時擊殺高覽,擋住張郃,曹軍見事不諧,撤軍而去。”

  我挺身而起,叫道:“玉兒,你說我的玉兒在新野?”

  徐庶道:“是,趙玉公子隨趙先生一起到的新野。”

  我道:“現在他在哪裡?”

  徐庶道:“他隨杜營主一起南下,現在應該已經離樊城(今湖北襄樊市樊城區)不遠了。”

  我長出一口氣,歡喜不已,笑道:“很好,很好,太好啦……”看看徐庶臉色,聲音低下來:“還有一件什麼事?”

  徐庶道:“最後這封,主公還是自己看罷。”揀出那份密函,推到我眼前。

  我拿起細看,卻是油口的聯絡站發出來的。只看了兩行,額上已冒出滿頭大汗,不去看那中間敘述,直接看到最後一行,忍不住雙手劇抖,猛然抬起頭來,失聲道:“什麼,陸子雲、楊齡雙雙陣亡?”

  徐庶咬著牙根,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是的,主公。”

  我把密函往幾上一扔,道:“不要跟我開玩笑了,這到底怎麼回事?”

  這時,田豐匆匆從帳外進來,說道:“都暫時安排好了。”

  徐庶點點頭,道:“元皓兄你且坐,一起商議。主公,這不是玩笑。我水軍三日前與朱治軍在江陵水城決戰,楊齡急於破敵,被朱治誘入埋伏,游弋營被敵優勢艦船圍攻,全軍覆沒,首領楊齡被周泰一箭射中胸膛,當場身亡;陸都尉率軍前去救援,呂范、朱然兩軍截殺,敵人預先以大量嵩草充塞決戰之處的水下三尺,使我軍樓船無法正常行駛,陸都尉見機不對,下令撤退。他親自斷後,座艦被敵鑿沉,艦上全體將士堅貞頑抗,至死不降,均與主艦同沉,陸都尉……陸都尉亦在其中。”

  我心情激動無比,嘴角顫動,話不成聲:“不可能,絕不可能……陸子雲、楊齡,他們……他們……怎麼會?”

  徐庶歎道:“唉,敵軍計周策狠,我軍雖然船堅器利,卻完全無法發揮。”

  田豐道:“主公,軍師,請冷靜。油口情況雖危,我們也要先解決了周瑜再說。”

  我煩躁地看他一眼,站起身來,默運九陽神功,內息潛行,上頂泥丸,下壓丹田,把混亂的思慮過濾清理一遍,發送出體外,才感覺清涼一些。

  徐庶道:“我和主公都是當局者迷,現在這種情況,倒要請元皓兄來拿主意了。”

  我點點頭,勉力使自己的聲音平緩下來:“元直說得對,元皓兄,你想想。”

  田豐在我們倆身上看過幾眼,然後低下頭,看向地圖,道:“江陵一戰,我軍元氣大損,若朱治趁機揮舟南渡,攻取油口,直撲長沙……”

  我和徐庶互相看一眼,都見到對方目光中閃出的驚懼之色。

  若如此,我等死矣!

  我道:“長沙的精兵,大都用在組建油口水師上,剩下的一部分,也被我帶來當陽,桓階去桂陽,把他家最後的一千子弟兵也帶走了。現在長沙別人不知道,我們自己心裡清楚,那等於是空城一座,比紙糊的還不如,沒有了油口水軍的壓制保護,朱治只要輕輕伸個小手指,就能把它給捅穿了。”

  田豐皺皺眉,道:“那麼此為江東軍之上策。不過請主公、軍師仔細想想,朱治此人,能行此策麼?”

  我道:“這麼簡單的形勢,是個人也能看到的。朱治以現存的力量,能擊破我們那麼威力強大的水軍,其人能力,也許我們以前都嚴重低估了。”

  田豐問徐庶:“軍師也是這麼認為麼?”

  徐庶低頭不語。

  田豐道:“以江陵此勝為依托,立即派遣得勝之師,分水陸兩路增援周瑜,趁勢與我聯軍決戰。此為江東軍的中策。”

  我道:“這封密報一旦傳開,我們在這裡的士兵軍官都會驚慌不安,急於返回長沙自守。荊沙聯軍之勢自不復存在,蒯越沒了我們的支持,半個月他都支持不了。這個結果對我們來說短期內雖然略好,但在曹操、孫權兩方夾擊之下,襄陽將陷入無望的死境,我們被壓縮在長江以南無法動彈,長期看也是必然完蛋的局面。”

  田豐驚異地看我一眼,似乎料不到我眼光還蠻遠大的,歎了口氣道:“以江陵水軍東擊江夏,期望打通江東與江陵的通道,使江東大軍能順利西進。此為下策。”

  我眼睛亮了一下,卻又黯淡下去:“這個方針能充分發揮江東水軍的優勢,而且現在沒有了我們水軍騷擾的後顧之憂,朱治、呂范極有可能會作為選擇之一。然而,有周瑜在,他一定不會同意。”

  田豐道:“果如主公之料,那臣有個建議。”

  我急道:“元皓兄有何高見?”

  田豐道:“棄輜重,背友軍,趁夜便撤,兼程返回長沙。”

  我啊一聲:“連夜逃跑?”

  田豐肯定道:“今晚就走,否則不及。”

  我道:“元直,你之見呢?”

  徐庶痛苦思索許久,慢慢抬起頭,道:“朱治、呂范向與周瑜不和,此點若能利用,未始不能讓他們選擇下策。”

  帳外忽然有人用力大鼓其掌,笑道:“元直果然厲害,此計深得‘用間’之精髓也!”

  徐庶一愣,忽然面顯狂喜之色,大叫一聲,跳起來便撲出帳去。

  我急忙站起,心想:“誰這麼厲害,居然能讓張南乖乖放他到我主帳之外?”

  阿昌、劉二等人剛隨我回來,正在陪蒯奇他們吃飯,營中秩序,特別是我這主將大帳,都由左司馬張南安排。目前處於鏖戰之際,軍中戒備森嚴,來人就算武藝再強,輕功再高,也絕不可能是偷偷潛入進來的。但我對自己居然沒有聽到他的腳步聲而暗暗驚訝:“雖然我全神貫注,心無旁騖,但這人的輕功,也真是不錯。”

  不一刻,徐庶轉身進來,一個人幾乎是被他強拉硬拽而入。

  那人很不滿地說道:“你慢點,我又不會跑了。”

  我定睛一看,頓時傻了,用力揉揉眼睛,豬目狗鼻,夭眉鼠須。

  “怎麼是你?”

  那人道:“就是我了。”推開徐庶,大刺刺往席上一坐,拍案叫道:“我來喝酒,怎麼酒還沒有上來?”

  我忙道:“有,有,先生請寬坐,馬上就來。”叫道:“快取最好的酒來。”

  帳外張南應了一聲,忙著張羅去了。

  那人斜著眼看我幾下,哼了一聲:“你這麼站著,可是待客之禮?”

  徐庶沖我直使眼色。

  我卻不看他暗示,只是微笑:“難道我坐下來,比我站著更能表示對客人的尊重麼?”

  那人道:“正是。我喜歡促膝而談,輕斟慢酌,居高臨下之輩,我是決不肯與他一起喝酒的。”

  我點點頭,慢慢坐下。

  張南率領幾名士卒,送上好酒好菜。本來也是到吃飯時間了,正好。

  那人一指張南,道:“此人玩忽職守,輕信人言,毫無身為衛將巡士的警覺性,當斬!”

  張南大驚失色,急忙跪倒,伏地請罪。

  我微微一笑,道:“不然,此將當賞。”

  那人一怔:“哦,為什麼?”

  我道:“居然能識得士元的重要之處,一點都沒耽誤就親自送來到我的中軍大帳。很好,很好!”對張南道:“你起來吧,士元兄和你開玩笑呢。”

  那人哈哈大笑,拍拍張南的肩膀:“小伙子,這次是我,下次長點腦子,別讓滑嘴的奸細混進來。”

  張南爬起來,低頭道:“鳳雛大人豈能為人做滑嘴的奸細?”

  那人又是一怔,張著嘴好一會兒,才哈哈大笑出聲:“果然強將之下無弱兵,我龐統服了。”

  這人竟然是周瑜軍最重要的謀士,鳳雛龐士元。

  我對張南道:“張南你能辨別賢士,為主分憂,十分可嘉。我先賞你新式戰甲一領,下去庫藏自己挑吧。”

  張南大喜,急忙拜謝。

  韓暨親制的新式鎧甲,軍中誰不艷羨欲得?不過因為數量過少,除了幾名高級將領之外,一直沒有再往下發。

  龐統輕歎一聲,端起酒鼎就喝。

  徐庶道:“士元,這一位還沒介紹呢。”

  龐統灌完一鼎酒,睨了田豐一眼:“他是什麼官職,居然有資格坐在這裡?”

  徐庶道:“我軍第一副軍師……”

  龐統發出一聲怪笑:“第一副軍師?好名堂,好名堂啊!”忽然沖著我瞪起眼來,道:“那我若來投飛帥,能做個什麼官?”

  徐庶急道:“士元休得無禮,這位是田……”

  龐統再度打斷他:“久聞飛帥善於用人,你說,依你之見,我龐士元能居何職?”

  我腦子急轉,思考應對之詞。

  龐統在這種時候忽然來到我的駐地,絕非是隨性所至,要來騙騙我的酒喝,看看我的笑話,然後說拜拜那麼無聊。嗯!我一邊想,一邊慢慢道:“士元之酒才,可稱冠軍;士元之人才,可稱亞軍。”

  龐統怒道:“我之才只能稱為亞軍?尚有何人在我之上?”手握酒鼎,橫眼掃視徐庶。

  我哈哈一笑,道:“以我所見,許昌荀彧,河北田豐,均可列名士元之前。”

  龐統聽到荀彧、田豐二人名字,眼珠急轉,道:“啊,果在龐統之上……飛帥你見過他們?”

  我道:“不錯。”看看田豐。

  龐統哦了一聲,氣焰稍減。

  徐庶心想:“主公果然高明,這兩位都是前輩大賢,士元雖然傲慢,卻也無法反駁。”道:“主公,士元智深如同大海,正是我軍急需的大才,庶願以軍師之職相讓。”

  我心裡微感不悅,想道:“你倒是見誰讓誰。”雖然知道,歷史上龐統可能確實比徐庶高出半籌,而自己也親身感受到他計謀的厲害之處。但徐庶人品好啊,人見人愛。像龐統長得這麼慘的,脾氣這麼別的,我是未來人,還算知道一些內幕,也覺這人個性實在不怎麼的。

  田豐新到一日,還不知道龐統的身份,看徐庶一眼,心想:“此人雖然驕傲,但無才不狂,主公和軍師均對此人現出又懼怕卻又十分期待之色,莫非他果然有力挽狂瀾之策?時間急迫,我且助主公、元直一臂之力。”忽然冷冷道:“元直,你居我之前,我無異議。但若要讓,也該先讓於我才是。”

  徐庶不防他出來橫攪一槓,心想壞了,這老先生比我師弟還清高剛倔,他要硬插一腳,今晚可就麻煩了。

  龐統這才注意到田豐,心想:“這老頭子是誰啊?適才分析敵情,三策之論,果然精辟。長沙所有重要文武我都有檔案記載,以前怎麼沒聽說過他?”放下酒鼎,拱拱手:“願聞先生大名。”

  田豐想道:“現在你願意問我叫什麼了?”伸手取過酒勺,慢慢給自己的酒鼎注滿,卻不理他。

  徐庶忙道:“士元,這位便是河北田元皓先生。”

  龐統吃了一驚:“你說誰?”上下打量田豐幾眼:“莫非是鉅鹿田豐?”

  田豐輕飲了一口酒,道:“正是。”

  “你……先生不是死了麼?”

  田豐笑了:“死人能坐在你面前喝酒麼?”

  徐庶急道:“士元不要無禮。田先生剛從河北來。”

  驟然之間,龐統的臉色變得異常通紅,他急急放下酒鼎,推開面前矮幾,爬前幾步,到了田豐之前,五體伏地,兩手抱頭,道:“帳外聞公三策,已然驚佩。想不到竟是田公。晚生無狀失禮,請先生責罰。”

  田豐出其不意,不明他何以如此前倨後恭。但他見多識廣,知道對這類傲氣才士,不能輕易改變態度,否則必為其所輕。今晚本來就要借機敲打敲打他,這等好機會如何不順勢利用?

  他故意停頓了一會兒,有近一分鍾的時間,才向我和徐庶努努嘴。

  徐庶上去攙龐統,他還別著不肯,徐庶力氣比他大,略一用力,硬把他的腰給扶直了。

  我道:“士元見元皓兄,如何這般多禮?”

  龐統瞪我一眼,道:“田公,天下第一智士,實至名歸。龐統之心,向往已久。今日得見,豈可不五體投地乎?”說著又要往下爬。

  田豐心想:“才溢之士,稍卻即可,不能過於折辱。”欠身伸手相止,道:“士元果然敬我,以後你我自有很多機會秉燭暢談,今晚我軍情況緊急,士元請恕元皓無法奉陪。”

  龐統點點頭,請田豐坐好,然後退回原位,揚手大笑道:“田公何憂?”轉頭看我和徐庶:“公等又有何懼?”

  我道:“不瞞士元,我們怕的,只是周瑜與兄二人。”

  龐統拉回自己的幾案,端起從者剛放好的酒鼎,大灌一口,笑道:“朱君理小勝而安,呂子衡妒才收線,周公瑾束手縛腳,龐士元計不堪行,諸位何足為慮?哈哈!哈哈哈!”

  徐庶心中暗喜,心想:“師弟瘋瘋癲癲而來,果是所獻良策未被采納,懷恨而叛。”

  果然,龐統發洩一通之後,對我道:“今日得見田公,龐統此來無虛行也!田公既然在此,我當甘居末下。飛帥,你若不怕我氣性乖張,反復無常,便封我做你鎮軍大將軍府第二副軍師,如何?”

  田豐看他一眼,心想:“好小子,真夠直爽的,對我脾胃,以後要好好親近親近。”

  我心中亦是大喜,笑道:“如此委屈士元,如何過意得去?”一拍雙手,“以後我軍軍務,就由三位軍師做主即是。”

  龐統高舉酒鼎,仰首而傾,將鼎中之酒盡數灌下肚去,兩只大袖一抖,隨手扔了酒鼎,大聲笑道:“座上來客無虛士,幕中之賓皆志同。能與田公、元直為伍,我龐統尚有何憾?”

  徐庶道:“士元,你只須告訴我,周公瑾是否已撤軍江陵?”

  龐統道:“今晚三更。”

  徐庶心中巨石落地,對田豐道:“元皓兄,差一點咱們就和他們撞上了。”

  田豐輕輕搖頭,微微皺眉,對周瑜此舉甚為不解。

  龐統雖然已叛出江東,但見田豐搖頭皺眉,心中仍然覺得不是滋味,道:“田公,周公瑾年紀雖幼,智謀頗廣,適才田公所言上中二策,他心中盡知。只可恨朱治、呂范弄權,公瑾為人重義,卻又堅決不肯違抗上令,真是令人氣怒欲死。”

  我挺明白龐統的心情,道:“元皓兄剛到我軍,對周將軍不太了解。其實士元和周將軍二人給我們添的麻煩,難道還少了?”

  龐統笑道:“主公是否很恨士元強奪江陵?”

  我道:“恨啊,當時我覺得就算咬死你們二人,也難解我心頭之恨!”

  眾人相視,一起大笑。

  徐庶把當日兩家如何競爭,謀奪江陵,半月間江陵兩易旗幟之事,盡都與田豐講述一遍。

  田豐亦是驚歎不已,道:“主公軍師固然深悉用間之妙,士元和公瑾將軍竟敢以數千疲憊孤軍懸於敵後,智取堅城,更是策劃完備,機敏果決,佩服!”

  龐統道:“田公過譽了。唉,只可惜,公瑾這一回江陵,便是蛟龍上岸,猛虎離山,再也無法施展了。”

  我和徐庶交換一個眼色,徐庶道:“士元,我主愛才,你也看到了。我軍現在有元皓兄和你我二人,出謀劃策,用計行間,這方面應不輸於任何敵人。但卻非常缺乏一位才智足以獨當一面、能指揮三軍的主將,士元你看……”

  龐統大搖其頭:“別指望,別指望。公瑾持身嚴正,忠於孫氏。其心之純,可鑒神明。我自己知道,我是說服不了他的。”看我一眼,意思是“不然我用得著來投你”?

  我自然懂得他的眼色,淡淡一笑:“阿飛才德不足,自然難入周將軍之眼。不過我看周公瑾他,恐怕也未見得是忠於孫氏罷?”

  龐統雙眉一挑,額上青筋暴露,道:“主公此話怎講?”

  我道:“若說他忠於孫策將軍,我倒能夠理解,畢竟總角之交,非比尋常。至於孫權小兒,嘿嘿,就難以令我相信了。”

  龐統捋捋鼠須,道:“主公有甚依據?”我罵孫權為小兒,這句他聽著很是順耳。

  我微笑不答。徐庶道:“士元,宋定現在我軍,孫氏兄弟與周將軍之間的情怨,我們早就聽說了。”

  龐統一窒,心想:“果然,難怪元直對用間之策,深具信心,原來隱情都已外洩。”

  我道:“內中情由,牽涉兩位夫人名節,我們就不必多提此事了。不過我軍現在的情況,士元你可能非常清楚,我水軍剛在油口大敗,幾近全軍覆沒,便是缺乏大將之故。”

  龐統皺起短壽眉,想了半天,道:“江陵之戰,實是公瑾預定之策,朱治不過照計而行罷了。”

  我一愣,原來是周郎!我就想朱治那種材料,如何想得出如此破我樓船的妙招。

  想起陸子雲、楊齡身死之恨,不覺猶豫。但只一剎那時間,渴求大才之想便壓倒了痛恨的念頭,道:“是啊,正是如此,我對周將軍才渴慕甚深啊!”

  龐統一直瞪著我看,聽我如此說,微微點頭,瞬即直搖頭:“主公愛才,士元也極為感動。不過,不是我不肯盡力。實在沒辦法,現在沒辦法。”

  徐庶道:“此事且放過一邊。還有一個情況士元可能還不知道,曹操的大軍,已開始南下。前鋒幾日前已與新野的霍峻軍交上了手。”

  龐統大吃一驚:“什麼,曹軍鐵騎?元直,你跟我說說清楚。”

  我隨手把案幾上還沒收起的那份密函遞給他。

  龐統遲疑一下,伸手接過,一看那機密等級,心想:“你可什麼都不提防。”

  看完之後,他神色稍變,有些興奮,又有些不安,把那密函遞還給我,道:“這事情越來越大了啊!這可有些難攪。江陵的江東軍雖然內部欠和,城中不穩,但也不是輕易能攻取消滅的。”

  徐庶道:“曹操氣盛軍強,雖然暫時受挫,必然卷土重來。好在周瑜今晚撤軍,江陵方面的威脅暫時減弱,令劉表的主力能夠回頭北去。這種形勢下,我們該如何行事?”

  大家都沉思起來。

  其實油口大敗之後,現在對形勢最沒有影響力的,就是我們長沙一方。曹操、劉表、孫權,任拉出一個,實力都不是我們所能觀其項背的。

  但我們目前所擁有的信息資源,至少在短期內,卻是其他三家都無法比擬的。

  能不能利用這些優勢做些文章呢?

  龐統忽道:“我有上中下三策,供主公和元直、田公參正。”

  我驚喜萬分:“這麼快就想出三個辦法?”忙道:“士元請講。”

  龐統道:“現在立刻集合全部人馬,三更出發,直趨麥城,趁江東軍輜重方起,將歸無備,突然襲擊,將其一舉擊潰,徹底清除身後的威脅。只要能捉住周公瑾,剩下朱治、呂范等眼光狹隘之輩,無足為害。然後回轉玉陽,蒯越必喜而出迎,那時主公擲劍為號,將襄陽軍中大將全部拿下,剝其權,奪其兵,嚴密封鎖消息。再令人先行報捷襄陽,迅速揮軍北返,故伎重演,若能再捉住劉表,旬日之間,襄陽大局可定。曹操若見主公為荊州之主,必然不敢輕易繼續南進。是和是戰,權在主公。等穩定住北方局勢,便可再作道理。孫權無能小輩,劉璋暗弱之徒,豈是主公對手?此為上策。”

  田豐和徐庶都見色動。這個計劃牽涉極廣,實施起來難度很大,但若成功,長沙軍可就此翻盤,從此腰桿徹底挺直起來。

  我也極其動心,想了半天,問道:“士元,那中策呢?”

  龐統看我一眼,道:“等周瑜軍撤,勸劉表與孫權議和,江陵暫留給孫氏。我想在曹軍大軍南壓之際,孫權亦不會過於威逼襄陽。那時劉表必然請主公赴前線協助作戰,因為一來主公將強智足;二來和孫氏牽線搭橋也需要主公出面。劉表與江東有殺父之仇,他自己是絕對無法說服孫權與他合作的。主公現在荊襄人脈已足,從將領到士卒,都樂於為主公效勞,完全可以在作戰中逐步掌握住襄陽軍的實權。有了軍權,便好辦事。只要能擊退曹操軍,襄陽也就是主公的了。此為中策。”

  我道:“槍桿子裡面出政權!士元說得有理。”

  龐統一怔,心想:“主公這句話果然精辟,可算是亂世爭霸的要點。”道:“其三,急返長沙,先圖自保,然後靜觀曹、劉、孫等之動向。此為下策。”

  他這條計說得簡略,我忍不住道:“為何是下策呢?”

  龐統道:“我料目前情況之下,即使沒有主公,劉表與孫權也終能暫休干戈,聯合作戰,以免被曹操逐一擊破。當然,其中也許會請主公居中斡旋,以成其事。但無論是曹操擊敗孫劉聯軍,進占襄陽;還是孫劉破曹,把曹操趕回南陽以北。勝者聲威大振之下,勢力均會大幅擴張。那時,我們長沙四郡,便是他們眼中最佳的肉餌魚腩,可隨意食之。我實不知如何與彼等相抗衡,只有束手受縛。所以此為下策。”

  我忽然醒悟過來,這跟歷史上赤壁之戰的形勢差不多啊!孫劉聯軍把曹操趕回許都,獲得勝利之後,尚未考慮北進,便把目光轉向周圍其他的較弱勢力,劉備順手掃蕩荊南四郡,孫權則垂涎於西川天府之地,雖然西征因周瑜中途病故而終止,但其後劉備還是率軍打了進去。

  要想在這群雄混戰中脫穎而出,必須以戰養戰,逐步發展壯大。過度脫離主戰場,妄想以逸待勞,坐享成果,早已被數千年的歷史斷定為死路一條。

  我主意已定,看看徐庶、田豐:“兩位還有什麼高見?”

  徐庶道:“士元三策,與我和元皓兄所見略同。只看主公欲取何策。”

  我道:“下策太過消極,斷不可取;上策麼,”我看一眼龐統,“我不想士元落個賣友求榮的罵名。所以,雖為上策,我亦不納。”

  龐統驟然瞇起眼睛,身定如木,半晌,目中忽然流出眼淚。

  “主公……知我……”

  我輕聲安慰他幾句,道:“其實主要是上策危險性太大。而且,中策雖然時間要拖一些,但確是最佳的方法。不過我很擔心,我長沙四郡,是否會被孫權趁機偷襲?”

  徐庶道:“主公勿憂。我有一計,可保長沙萬無一失。”伸手指向東方。

  我莫名其妙,問道:“什麼計?”

  徐庶微笑:“江東內部,問題多多,今晚周瑜被逼撤退,便是明證。我想,就算江陵方面再有人想去攻擊我長沙,恐怕孫權也會不允,他現在最渴望的,肯定是令他損兵折將、顏面大失的江夏。若我軍細作趁此時巧妙散布種種謠言,他必然中計。如此進展下去,周瑜終必落入我軍之手。”

  龐統擦干眼淚,笑道:“元直你真是越來越陰損了。”

  徐庶說道:“我這還不是為了幫你啊!”

  龐統道:“嗯,確是好計。孫權為人,的確如此。”

  我道:“呵,那麼就讓他們去碰江夏這硬釘子去。我們就這樣定了吧,選擇士元的中策。請元直去給杜營主發送密函,讓她和玉兒暫時停在樊城之側,不要再繼續南撤了。”

  徐庶答應一聲,道:“我會要伊籍向劉表說明幫助他抵御曹操之事,我想劉表對此一定求之不得。至於沙摩柯、司馬芝、馮千鈞他們,事關機密,主公你看,是不是讓馮喜去跑一趟?”

  馮喜是不久前和阿昌一起回來的,不過他生性懶散,又不善與人交際,而他本人也因為桓袖不在,其它事也都不放在心上,所以一直沒有派他任何職務,還閒置著。

  我一想這的確是人盡其才,便同意了:“好,元直你安排就是。”

  徐庶搖一搖頭,道:“本來是對付周瑜的,就這麼一天,就改去對付曹操了。”

  龐統瞪他一眼,道:“未必吧?為什麼不……”話出半截,便即停了。

  徐庶道:“士元是說……嗯。”笑了一下。

  我微微一笑,雖然不知道他們說什麼,不過我也不想過多追問,做那無趣之人。只想,這倆人不愧是師兄弟,剛一合作就顯示出十分默契的特點。

  田豐道:“主公,蒯越這邊的事,是不是也該處理一下?”

  我問:“蒯奇他們的三千人,已經安置停當了罷?”

  田豐道:“是,不過我瞧蒯奇公子心中有些疑惑,只是沒好問而已。”

  我道:“嗯,我看等會兒煩元直去跟他們聊聊。”

  徐庶道:“是,我一會兒就去。”

  我看他一眼,有點不好意思,道:“算了,還是我自己去吧。”

  徐庶笑道:“主公對我,又何必客氣?”

  龐統笑道:“沒錯,只管用。這家伙在我們師兄弟裡體魄最好,粗活多干點沒關系。”

  我笑道:“那怎麼行?孤樹不秀,獨木難支。現在軍情日益緊張,各處需要處理的情況一定會越來越多,好在現在有元皓兄和士元兩位過來,元直以後不用像以前那麼辛苦了。”

  徐庶笑了笑,道:“是啊!”知道我是告訴他,田、龐兩位副軍師也有參與最機密事務的權力。

  龐統看我一眼,忽道:“主公,我恐怕暫時還幫不上什麼忙。現在軍中有元直和田公,不用怕吃別人的虧。我想立即趕回麥城去。”

  徐庶愣住:“士元,你已然出來,還能回去麼?周瑜是否會起疑心?”

  龐統道:“沒事。我出來之時,並未想清何去何從,所以找了個很好的托詞。現在未過定更,公瑾正在開始做撤退的准備工作,我走快些,正好可以趕上。”他回答徐庶,卻一直盯著我的臉看。

  田豐在旁問道:“士元回去,欲何為?”

  龐統對他十分尊敬,忙轉頭看他,道:“江陵中尚有我的好友潘睿和董允,他們是我勸降公瑾的,我得把他們再帶出來;王威等被關在江陵大牢,也需營救;還有,主公的細作黃忠、黃敘、夏略等人都藏身江陵,沒有我和公瑾照應的話,並不安全。”

  徐庶一凜,道:“阿敘他們……”心想:“我倒一直沒想到,你對荊襄的情況是了如指掌。須得盡快通知他們轉換棲身地點。”

  龐統道:“公瑾在江陵時,就已非常清楚他們的身份,只是一來不願與主公結仇過深;二來他甚慕主公的為人和漢升先生的藝業,所以一直嚴禁屬下騷擾。不過現在朱治當家,若被他知曉,其禍非小。”他再看我一眼,“最主要的,我不回江陵,如何能助主公奪取江陵,擒降公瑾呢?”

  徐庶哦了一聲,忽然明白了。

  無功不受祿。龐統是一個孤傲之人,不立下大功,怎麼能安於高位。何況他眼下就有很好的立功機會,何樂而不為?心想:“有士元居內調度,江陵不難取之。”

  田豐道:“士元,我有一言,望君切記。”

  龐統道:“田公請講。”

  田豐道:“士元此去江陵,身處危地,切記未有完全把握,不可將實情告知其他任何人。”

  龐統道:“田公放心,潘睿和董允二人並非小人,而且他們現在對孫權那小子也都十分不滿,我會見機行事,決不敢魯莽,壞了主公大事。”

  徐庶道:“士元回到江陵,若有大事,請持此牌去安家營見安家主人安楓眠,他自會不問任何問題,一切聽士元調遣。”取出一面小小銅牌,塞到龐統手心之中,讓他握緊。

  龐統頗感意外:“安家?”想道:“安家一向持家中庸,不問政事,想不到居然給你收為腹心。”

  徐庶笑道:“海子湖夏家和鳳凰渡鄧家和我軍關系密切,恐怕都在你江東軍監視之下,我怎麼敢輕易使用?”心想:“我的手段要都讓你洞悉,那豈不太慘了麼?”道:“江陵之事,盡托士元。黃敘等人已洩,不到非常時刻,士元不要自己去與他們聯系。”

  龐統道:“元直放心,我自有辦法。”

  徐庶點頭,和田豐一起看我。

  信他不信?

  我心中閃過一絲疑惑,瞬間即逝,暗想:“除我之外,他現在哪裡有合適的盡忠對象?此人雖然擇主,卻非反復無信之徒,我卻不可以小人之心度之。”當即道:“時間急迫,士元既有把握,那就不要耽擱時辰,以免謀洩。”

  龐統道:“是,多謝主公。”心想:“主公對我真是傾心相待,我如此形跡詭異,他竟然毫不懷疑,真人傑也!”他初入大帳之時,還想看看我是不是真適合做他的主人,等決定投效我麾下,卻又臨時動念,想要立下奇功再回來任職。如此忽東忽西,要換個人,連龐統他自己都要疑慮重重。所以對我竟然能跟得上他的思路十分感激。

  當下龐統急急而別,匆匆而去。

  為保守機密,我等三人只到帳門便不遠送,又令張南秘密護送一程。

  返回到帳裡,我思慮已畢,道:“兩位軍師,現在聽我的任免命令。”

  徐庶微感意外,忙道:“主公你說,我都記著。”

  我看他二人一眼,笑道:“這可是我鎮軍大將軍第一次大規模的正式命令吧?可稱鎮軍府一號令。有什麼不妥,你們只管說。”

  徐庶道:“嗯,稍後我會用正式的大將軍印璽蓋章。”

  我點點頭,道:“武陵代郡守蔣琬,公忠勤勉,現正式任命為武陵太守;酃縣令鄧芝,機警善治,右遷桂陽太守;鎮軍大將軍府倉曹令史劉賢,暢曉郡務,升任零陵太守;醫林國手張機,悉心為民,特委其為長沙太守。”

  徐庶道:“主公,長沙讓張仲景先生為太守?”

  我道:“是啊,長沙大疫,張機先生妙手回春,長沙軍民等全靠他悉心救治,才得以康復,而且我發覺張先生極有安撫治理、協調群僚的能力,所謂醫而優則仕。我希望天下人都知道,我阿飛的部下,不分貴賤親疏,無論士農工商,三教九流,諸子百家,只要有本事,能造福百姓,都能以此晉身仕途,獲得榮華富貴。”

  田豐眼前一亮,擊掌贊道:“醫而優則仕!不錯,就是這個道理,能造福百姓就能當官得富貴。此令一發,何愁人才不來?主公的胸懷和手段,果非他人能及。”

  在古代,醫道高明的醫生雖然常常能得到廣大貧苦人民的無比尊崇,但社會地位卻非常之低。能在官府任職的少數醫生,多是家庭裡有強大的背景。但以一介江湖草醫身份而擔任一郡之長這等要職,則自古從未有之。

  徐庶笑道:“元皓兄在我軍呆久了就會知道,主公不言則已,言必出奇。嗯,那零陵原太守劉度公怎麼辦?”

  我道:“他身體一向不好,多次請退,我看就先給他一個鎮軍大將軍府西東閣祭酒的名銜,讓他回家歇息些日子吧。還有,劉賢推薦的郡吏劉巴可堪大用,先放在零陵做一年功曹;桂陽郡尉鮑隆頗識大體,升為桂陽郡將兵長史;鞏志為武陵郡功曹;武陵幫黑幫主立有大功,贈金甲一領,寶刀兩口,駿馬一百匹。”

  徐庶點頭,知道鮑隆的升職是對他上月自動送族兵到油口前線的回報,武陵幫的功勞則是刺殺金旋。

  喝了一口水,我道:“命參軍桓階、長沙郡長史韓玄率桂陽郡兵兩千人,趕赴油口,匯合原油口樓船軍余部、游弋軍楊影部,重新組建長沙水軍,由桓階暫兼樓船都尉之職,楊影升為游弋都尉。”

  田豐連連點頭:“主公如此安排,的確甚當。雖有元直奇計在前,但我們亦需自建堂堂之陣,以應付任何意外。”

  “呵,元皓兄過獎了!”連續得到老頭的誇獎,我也很得意,渾身骨頭都似乎輕了好幾兩,太難得了,“鎮軍府長史杜襲、桂陽郡尉邢道榮,調赴當陽前線效力。”

  對這道命令徐庶卻微有異意:“邢道榮力大無比,正是前敵需要的猛將。但長沙重地,張機卻是新任,只留和洽一人總領四郡,是否太過單薄?”

  我皺了皺眉。長沙的事我不是不知道,但把精於治軍的杜襲留在長沙,也實在是有點大材小用。而且一旦去襄陽,徐庶他們需要專心謀劃應敵之策,軍營中雜務繁多,平時管理無人,也不是個事。

  左思右想,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只好說道:“暫時就先這樣吧,以後甘三弟過來,就把桓階再調回去便是。”

  一一交代完畢,徐庶也都寫成文了。我扭扭脖子,動動肩膀,覺得腰酸腿痛,渾身不得勁,這才想起到現在整整忙了七八個時辰了,而且夜這麼深了,幾人都還只喝了點酒,沒吃晚飯。

  有點歉意地看看兩位軍師:“啊,工作是忙不完的,咱們先吃飯睡覺。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草草吃了些飯食,幾次勸說,才勉強把兩位工作狂軍師送走。

  我伸了個懶腰,解了外衣,光著腳在帳中練了幾路拳,一刻鍾下來,渾身血氣通暢許多,好不舒服。

  剛收住雙肩,攏畢兩腳,宋定一頭撞了進來:“主公,有客求見。”

  我一怔,道:“怎麼是你?張南呢?”忽然想起張南去護送龐統,可能還沒回來,暗暗罵自己這腦子,事一多就糊塗。

  “是誰啊?”

  “兩位姓趙的先生。”宋定撓撓頭,“末將看武功都很不錯的樣子。”

  “啊……趕快請他們進來!”我驀然一驚。

  他們不是和杜瑞一起乘船南來的麼?怎麼這麼快就到了?

  宋定應聲而出。

  我又敲了敲自己的頭,我這笨的,我自己不會去迎客啊?

  急忙跟了出去,迎到寨前,宋定剛剛命人打開寨門。

  兩個人牽著馬進來。

  我的眼睛在夜裡還行,一眼就瞧出,果然是趙楷和趙睿。

  撲上前去,先抱住了趙楷。

  趙楷沒想到我會自己出來接他,驟出不意,兩膀本能的就是一崩。

  我急忙暗使柔勁化解,低聲叫道:“趙大哥,是我。”

  趙楷這一崩的勁道就沒完全發出,半路收回去大半。

  我暗暗佩服:“趙老哥就是厲害,內勁收發自如,功力應不在那淳於賓老頭子之下。”

  趙楷定睛看看,果然是我,不禁大喜。

  正在親熱,身後又一雙胳膊伸了過來,把我二人一起摟住:“飛兄!”

  我應道:“睿兄弟!”

  三人相擁片刻,都放開了手,我道:“快來,到我帳中一敘。”

  趙楷道:“主公,你既然出來,我看我和睿兒就不用進去了,咱們在寨外把要緊話一說,我們還得連夜趕路。”

  我微微一驚:“什麼重要的事情,竟然無法在此停留一晚麼?”道:“好的。”

  趙楷一把拉過我,轉身便走。

  宋定急了:“喂,主公,你們去哪裡?”

  我回頭道:“你去看兩位軍師,若他二位還沒睡熟,便請他們到寨後三裡外桃園相見。順便,牽四匹好馬,准備干糧飲水等物。”

  宋定道:“是。”

  一路走一路聊,快到桃園時,身後馬蹄聲大起,阿昌和劉二率領著一幫衛士趕了過來。

  一問,原來是宋司馬通知他們過來保護主公。

  看來宋定這家伙雖然頭腦不是太靈光,但經過徐中流行刺事件之後,對我的安全已經開始上心了。

  讓阿昌他們散開在周圍百米間守衛,我和趙楷、趙睿三人在桃園裡找了個涼亭坐下。

  天空像剛剛刷洗過一般,沒有一絲雲霧,藍晶晶的,映襯著那一輪皎潔的冰盤。月光是柔和的,發散出無數道銀色的碎線,照在樹枝邊,灑落草地上。

  好幽靜的夜晚!

  看時辰應該是夜裡一、兩點鍾的樣子了。

  暑熱尚未消退,我單衣短褲,光著腳坐在石凳上,覺得很舒服。

  趙睿首先發現問題:“飛兄,你竟然沒有著履?”

  我笑道:“現在不是正熱麼?”

  趙楷早把我衣衫不整的情景看在眼裡,瞪了趙睿一眼:“睿兒,你怎麼稱呼主公的?”

  趙睿一凜,道:“是,小侄錯了。”

  我忙道:“哎,現在沒有外人,可別那麼見外。你是我趙大哥,你是我睿兄弟,我不管你們之間什麼輩分,咱們各論各的。主公什麼的,更是提也別提。”

  趙睿微笑:“我早知飛兄不會那麼俗氣的。”

  趙楷微感不悅,不過也沒再多說什麼,開門見山道:“情況緊急,不容耽誤,所以我們沒有與杜瑞兄一起走。賢弟,上月初劉備重整軍馬,在汝南穰山與曹軍決戰,全軍覆沒,劉備當場被殺,部下大將亦多於此戰陣亡;另外,配合他同時行動的張燕在洛陽城下也被夏侯淵連續偷襲,大敗而逃。中原之事,已不可為。”

  我大驚而駭:“什麼,劉備死了?”

  最近幾個月中原你攻我伐,局面混亂。我設在汝南地區的聯絡站多遭破壞,剩下的不得不轉入地下或移走他地,而由於江東軍的不停攻擊,新野周圍數十裡方圓也處於嚴密戒備狀態,從許昌至新野這一大片地域就成了我聯絡網中的空白區。

  雖然許都尚有暗樁潛伏,但傳遞消息的信鴿卻無法一口氣飛越這麼遠的距離,試過幾次,不知是遭亂兵射殺還是力盡而落被人捉住吃了,沒有一只能飛到油口的,後來我就不再讓他們嘗試了,決定等汝南地區的聯絡站完全修復之後再說。

  目前我對中原的消息可以說一無所知,閉塞之極,想不到居然發生了這麼大的事。

  “那……趙二哥和三哥情況如何?”

  趙楷道:“我松弟一家都隨張燕退回河內。三弟子龍他……據聞他為保護劉備二女安全撤退,被十余曹將圍攻,身被十一槍而去。我和睿兒找了他們近半個月,卻不知他們隱藏在什麼地方。”說到這裡,雖是身心早如鐵石般堅強,聲音也不禁微微哽咽。

  趙睿道:“我和楷伯心焦如焚,偏偏此時漢中卻又出事,不得久耽。唉,只能期望子龍小叔吉人天象,平安度過此劫。”

  趙楷道:“劉備的部下,張飛於決戰前夜被刺,橫死榻上;關平、周倉、劉辟等皆隨其主殉死;龔都等下落不明;關羽苦戰被擒,再度降曹。”

  趙睿用力一握拳,道:“那種沒骨氣的東西,楷伯何必再去提他?”

  打擊連連,我腦子有點暈,揉揉太陽穴:“張飛也死了……關羽又降了,慢點,慢點,奇怪,中午的新野密報為何只字沒提?”

  趙楷道:“哦,新野飛訊已到了麼?這兩戰事關全局,我怕影響軍心,連玉兒和吟兒都沒說,小蘭自然不知。”

  我沉下心,把趙玉、司馬吟他們在新野如何逞威之事略略講述一遍,又將我與諸軍師的計議也跟他們說了。

  趙睿大喜:“聽說圍攻我子龍小叔的曹將之中就有那賊子高覽,玉弟殺了他,正好為小叔報仇。”

  趙楷面色憂慮,道:“想不到曹軍南下,如此之速。不過賢弟放心,漢中之事,我會加快進行。”

  我道:“大哥,漢中情勢,頗為復雜,切要小心。”

  趙楷嘴角微露笑意,附身在我耳旁低語幾句。

  我身體一震,逼降張魯?好大的手筆。

  趙楷低聲道:“賢弟,漢中之事,便是如此了,若是順利,年內就可解決。你這邊曹軍勢大,此時與其作戰,勝負難測,前景不明。若襄陽一旦為其所占有,劉表、孫權定然無力抵擋,那時若長沙四郡難以獨全,賢弟你切勿戀棧遲疑,速速率人徑往江州(今重慶)暫駐,或往漢中與我會合。”

  我道:“大哥,我明白的。我這邊一旦緩過手來,便入兩川找你。”

  趙楷道:“嗯,還有,你勿告知吟兒我們的去向,我已跟他說過,讓他暫時留在你身邊。”

  我道:“有什麼問題?大哥這次去漢中,司馬家……”

  趙楷又在我耳邊說了幾句。

  我點點頭:“好的,我知道了。”

  趙楷坐好身子,道:“田元皓目光深遠,龐士元策劃精微,在此危急時刻,竟有這兩位高士加入我軍,真長沙之幸也!加上徐軍師善自運籌,賢弟這邊,我就完全不用再操心了。”

  忽然站起,道:“睿兒,我們這就去吧。”

  趙睿應道:“是。”立刻也站起身來。

  我忙道:“大哥,睿弟,等徐、田二位軍師來,見一面再走不遲啊!”

  趙楷道:“事不宜遲,漢中之事,比襄陽還要急迫。晚到一步,局勢已非啊!”

  我歎了口氣,不再相勸,起身相送。

  趙楷連干糧都不要,只拉過宋定找來的那幾匹好馬,換過坐騎,便與趙睿揚鞭而去。

  待徐庶、田豐得報,匆匆趕到桃園之時,趙楷、趙睿二人已不見蹤影,只剩下呆呆而望的我。
不明了 發表於 2011-9-14 11:04
第四章 援劉抗曹

 

  九月初十,我率軍來到襄陽,在南城外扎住大營。

  荊州牧劉表親自出城,到我營中與我相見。

  劉表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年人了,說話聲音也不響,略有點鼻音,禮節方面則非常周到,讓你感覺不到一點不爽的地方。

  單看他待人接物的態度,你很難想象到他竟然是位雄踞一方的霸主。

  我心裡對劉表一直都不太瞧得起,不過這次談話的感覺很好,聊過半個時辰,對他的看法已經變了許多。

  劉表給出的條件也很優惠,除了蒯氏的忠字騎兵營全部撥給我調遣之外,另外把他自將的仁義軍義字步兵營也給了我,總算起來,我現在能直接指揮的襄陽軍隊,已有一萬五千人。

  我知道,這是我及時援助當陽,打退江東周瑜軍獲得的回報,表明劉表對我已有一定的信任和信心。

  我得寸進尺,要求前線指揮作戰,由我一個人說了算。

  劉表略一猶豫,也同意了。

  臨別之時,劉表緊緊握住我的兩手,動情地說道:“曹賊凶頑,景升無能,我荊州八郡的百姓,就全托靠飛大將軍了!”雖然他濕濕的手心捂得我好不難受,而且不知道他心裡到底有多少真情假意,但這懇切哀求的口氣,卻也令我心中禁不住陡然升起一股鋤強扶弱的激情。

  我很豪壯地說了幾句自以為不算大話的大話,把他給送走了。

  帳裡除了我的人,襄陽方面就只剩剛從樊城返回,要和我商議具體軍務的蒯良。

  我這一方也只有三名心腹謀士,除了徐庶、田豐兩位軍師,就是隨蒯良一起來的長沙軍汝南營營主杜似蘭。

  大將蒯奇、宋定、張南、邢道榮、楊慮等人則在長史杜襲的統一指揮下,忙著安置忠字營和義字營的將士。

  杜瑞、趙玉和司馬吟因為率汝南黃巾軍助守樊城,沒能過來。

  “飛侯何來遲也?”蒯良待我介紹完畢,對座中之人心中有數之後,淡淡問道。

  我看他一眼。數月不見,他的氣度更加陰郁,說話聲音更小了。

  “子柔先生為何如此說呢?”

  蒯良道:“周瑜八月初已撤軍江陵,異度八月中已返回襄陽,飛侯在當陽屯留近一個月,在做什麼呢?”

  嗯?

  我聽出他語氣中的不滿之意,很快地回答道:“子柔兄亦知,我長沙水軍在江陵方當新敗,先生推薦給我的陸兄弟也不幸戰死,不得不仔細安排,以防大變啊!”

  蒯良道:“飛侯屬下,高士濟濟。子雲雖亡,對飛侯亦無關大局啊!”心想:“你追認他為將軍,這也罷了。可是在當陽為他設擺靈位,祭奠亡魂二十日,未免做作得過分。”

  “無關大局?不,不!”我心中一激動,猛然搖頭,聲音也不禁提高幾度,“陸兄弟少年高才,奮發昂揚,是我長沙軍後起的優秀青年將領,也是我長沙陣亡的第一位將軍,自我以下,長沙軍民無不悲痛欲絕,恨不代死。怎麼能說是無關大局呢?”

  蒯良微微一哂,心想:“還跟我裝蒜。”

  徐庶道:“我主愛惜部下,勝逾自己。長沙新軍重組,訓練未精;而且為了整個大局,我主忍痛同意為劉景升和孫仲謀安排議和之事,這很需要花功夫。”

  蒯良道:“可是飛侯晚到半月,襄陽城中形勢已變,元直可知道麼?蔡氏重掌大權,蔡瑁不顧廉恥,竟頻頻向曹操獻表獻寶,媚態可鄙。襄陽眼見將落入他人之手,飛侯你卻遙遙坐觀……唉!”

  徐庶見雙方都有點激動,忙道:“這個我們已有所料,子柔先生。就因為如此,我們才不能早到。”

  蒯良道:“元直,這卻為何?”

  徐庶道:“忠信軍與我主聯手,擊退強敵周瑜,聲威大振。劉荊州表面縱然不言,心中必懷疑忌,如此則蔡瑁重起掌權,分蒯氏之勢,已呈必然。而且我料劉景升對目前狀況下能否趕走曹操軍,根本全無信心,若我軍與異度兄同回襄陽,勢必更啟他之疑心,同時劉荊州素知曹賊恨我主入骨,不免要以為是我們阻斷了他襄陽與曹操議和的可能。”他微笑著注視蒯良,“現在的情勢不是很好麼,劉荊州若非知曉求和無門,豈會將精銳大軍慨然交付我主?”

  蒯良一怔,心想:“原來你們早就策劃好了,要奪取前線的軍權。不過,這麼想倒也不為過。”他本來擔心的只是我意氣用事,不堪提攜,如今我軍思慮如此周詳,他反而放心了,口氣頓時見緩,說道:“元直所言固然有理,但蔡氏……”

  田豐道:“子柔,在來襄陽之前,我們也商議許久,其實尚有另外一個可能,曹操乃極其奸詐之輩,倘見我兩家聯手,硬攻無益,反以和議相間,分化瓦解我聯盟之勢,子柔你想,劉公他能抗拒誘惑麼?”

  蒯良對田豐十分客氣,拱了拱手,示意領教,然後才低下頭,陰著臉想了一會兒,歎道:“就算劉荊州不肯,蔡瑁一族也必竭力攛掇慫恿,唉,我對蔡德?失望已極,想不到這危急時刻,他竟然企圖賣主求榮。飛侯,眼下樊城軍中多是他族人親屬,你要當心。”

  杜似蘭道:“是啊,我們在樊城,多遭張允、蔡勳等掣肘壓制,若非蒯別駕及時趕到,前幾天小玉就鬧起來了。”

  我點點頭。雖然心裡別有想法,但時機不到,卻不用現在跟他們說。

  蒯良又問我江東的情況。

  我告訴他已經通過朱治與孫權搭上關系,孫權回復雖然比較含糊,但卻默許長沙的戰船通過江陵水道北上運送糧草戰士。

  蒯良甚為高興,一直沉郁的面上終於露出了笑容。

  最少,現在不用兩面受敵。

  最後他問我去樊城之前是不是先進襄陽城一趟,許多荊州官吏、大族名流都想來拜會我,看看力保襄陽的英雄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我考慮一下,還是婉言謝絕了。又不是三條腿的猴子,做什麼秀啊!再說這時候大鳴其鼓地去襄陽,除了會引起襄陽實權階層更大的失落感覺,進而樹立起更多意想不到的妒敵之外,對局勢毫無幫助。至於搜集人才,更需悄然而動。

  和蒯良商量完畢,送走他之後,我急問杜似蘭:“蘭妹,現在前方的軍情如何?”

  “一個月來,曹操的援軍分批而來,以夏侯惇、曹仁、徐晃、於禁、樂進、李通六將為首將,劉曄、趙儼等護軍,十數路軍馬匯聚新野遠郊,加上前軍張郃部,總兵力達到六萬之眾。曹操親自在南陽宛城坐鎮指揮。”

  我道:“曹操身邊,都有誰為他謀劃?”

  “郭嘉為軍師祭酒,荀攸、賈詡為謀主。”

  啊!我暗暗厭惡,居然是這三個家伙。

  “曹孟德這次南下的決心很大啊!主要謀士全帶到南陽,四大將中,居然同時出動了兩個。”田豐對曹操的用兵非常熟悉,聽到這裡忍不住發言。

  我道:“可是為什麼他會突然襲擊新野呢?放著袁紹這等大對頭不去趁熱打鐵,不是太冒險了麼?”

  大家都點頭,深有同感。

  徐庶歎道:“曹軍剛解決了劉備,又在洛陽令張燕吃了大虧,把他趕回河內,暫時無力再犯。自然氣焰囂張,有恃無恐,以他們現在這種兵力士氣,若不是我們來到這裡幫忙,襄陽恐怕很快就會被他們攻克吧!”

  我默然無語。

  劉備就這麼死了,無聲無息。

  在當陽的一個多月,我幾乎都處於一種沒有著落的心境之中,機械地做著各種事,應付著各種人。

  我的腦子裡,好多天都無法接受劉備、張飛這幫人就這麼死掉的事實。

  是真的麼?

  鼎立三國一足的劉備,創建蜀漢王朝的大漢皇叔,就這麼簡單地被扔進了歷史博物館?

  太奇怪了!

  太不可思議了!

  太不可能了!

  田豐道:“是啊,我想曹操打的就是這個主意。不然這邊戰事拖延久了,河北、河內緩過氣息,他會非常困難的。”

  我看他一眼,這老頭怎麼似乎很高興的樣子。

  徐庶心中一動,道:“元皓兄的意思是……”

  田豐微笑道:“雖然曹孟德將是我軍最大的心腹之患,但目前對雙方來說,都還沒有到要決死一戰的時候啊!”

  徐庶輕輕頷首,領會到他的想法。

  我振作了一下精神,問道:“樊城現在有多少軍馬?”

  杜似蘭道:“樊城原駐軍八千,是蔡瑁孝廉軍的孝字營,全是步兵,由縣令張允、孝廉軍校尉蔡勳指揮。小蘭下屬,有兩千軍。我主率忠字、義字兩軍入駐之後,整個城裡,差不多應該有近三萬軍馬了。”

  徐庶道:“樊城城小,恐怕裝不下這麼多兵馬,樊城之北三裡處有一要塞兵城,名為郾城,可以駐軍,我看應該先分一軍駐扎在那裡,以為監視之用。”

  我點點頭,心想:“有這麼多人,足以與曹軍打一打了。”

  杜似蘭道:“不過荊襄的士兵一向安逸慣了,據我觀察,無論士兵還是將領,他們的戰斗力都很弱,遠比不上新野軍,人數雖眾,能打仗的恐怕沒多少。”

  我又點點頭,心思被她看出來了,所以特意要點醒我。

  也是,襄陽能打仗的現在都被江東軍隔離,在江夏郡苦守呢。襄陽、樊城這邊原來都是後方,十年未有大戰,平日又沒有名將進行有效的訓練來保持狀態,軍隊如何會有什麼戰斗力可言?

  徐庶問道:“杜營主,新野守軍情況如何?”

  杜似蘭道:“霍峻雖然守意堅決,但畢竟兵寡將微,他手下只有四千人,現在看來已經快守不住了。”

  “新野至今尚能一戰?”徐庶對這事感到特別奇怪,按雙方的綜合戰斗力相比,新野小城相差懸殊,應該不可能守這麼久。

  “是啊,軍師。”

  “這些天裡,曹軍攻城幾次?”

  杜似蘭算了算:“按霍將軍的戰報,大概是三次大攻,小型攻擊十余次。”

  “奇怪,怎麼會如此之少?曹軍莫非顧忌什麼?”

  “軍師神算。”杜似蘭看他一眼,笑了,“本來曹軍恃強凌弱,自然想盡快攻下新野。但張郃軍於首戰奇襲中便失了大將高覽,不知新野城中虛實,未敢輕動。十天後夏侯惇率軍趕到,大發脾氣,不聽張郃、趙儼勸阻,自引大軍發動攻擊,卻又在離城十五裡時被霍將軍縱火相攻,損失較重。這兩仗下來,曹軍士氣受到嚴重挫折,新野又有十日安寧。直到近幾天曹仁、徐晃等軍大集,曹營士氣復振,才又組織了幾次強攻。”

  我道:“離城十五裡,莫非是博望坡?”

  杜似蘭大奇:“正是博望坡,主公怎知?”取出一份地圖鋪放地上,請大家來看。

  我有點尷尬,又漏了。

  徐庶看我一眼,解圍道:“主公這一年找了許多各地地圖研究,這個不足為奇。”細看那地圖,心裡暗暗詫異:“新野城外,一馬平川,也就博望坡兩山夾道,草茂林密,地勢較為險要,主公久經戰陣,熟知韜略,也就罷了。霍峻何以居然也知道在那裡設下埋伏?”

  他昔日在襄陽一帶停留多年,擔任長沙軍軍師以來,又多方搜集研究孫氏、劉表、劉璋等敵友勢力的資料,對劉表集團裡的人才情況非常清楚。徐庶知道,霍峻此人頗有軍政素養,治理郡縣,修橋開渠,訓練士卒,統馭軍隊,都很有辦法,但要他出此等奇計取勝敵人,似乎不太可能。

  問杜似蘭,杜似蘭道:“此事似蘭正要稟明主公,霍將軍有位朋友,襄陽人,姓羅名蒙,極有計略,博望坡一役,便出自他手。”

  哦?

  座中其他幾人全都現出訝色,他們剛看了這一策略的整個過程,各自心下自忖:“若要是我,能不能設計出這麼一個勝敵良策呢?”

  我問道:“霍峻是個什麼樣的人?”

  徐庶笑道:“主公別打他的主意了。霍峻這個人是荊襄八郡中正在崛起的少壯正統將領,仕途正順。而且他和江陵的文聘、江夏的黃祖一樣,也是個堅定的本土派。不管曹操孫權,還是長沙成都,無論是誰,只要侵害到荊州的利益,他都會堅決反對。”

  我微感失望。

  杜似蘭道:“主公,依小蘭之見,霍將軍十分信賴羅蒙先生,而羅先生,卻對我軍深具好感。”

  我看看她嬌俏的臉蛋,心想:“是對你深具好感吧?”

  杜似蘭被我看得臉上微熱,偏過頭看向徐庶,掩飾窘迫,道:“主公、軍師若想將霍將軍納入麾下,就先得說服羅先生。似蘭曾與他書信往來,頗為相知。若主公信得似蘭,我願去說羅蒙。”

  我脫口而出,斷然拒絕此議:“就算他智絕天地,我也決不會拿你去做交易。”

  杜似蘭大概沒想到我會忽然來這麼一句,以她智慧,想一想便知道了我腦中正在轉動的念頭,頓時滿面通紅,低頭不語,心頭一股火苗慢慢燃燒開來,燎烤著五髒六腑,想道:“主公原來竟然如此愛惜於我。”

  徐庶和田豐對看一眼,心想:“莫非他內心真正喜歡的,是杜營主這種成熟的女子?”

  我幫助桓袖逃婚,田豐本來不知。不過這次因為靜觀襄陽事態之變,長沙軍在當陽停留日久,田豐每日與我和徐庶一起處理軍務,彼此共事非常愉快,雙方多次溝通討論,有次談到後方各位官員時,我和徐庶才把這個秘密告訴田豐,和他一起商量許久。

  田豐道:“主公,說服羅蒙先生,未必要杜營主以美色相誘,我們可以看他喜歡什麼,慢慢打動他就是。”

  這老頭脾氣直,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杜似蘭抬起頭,紅著臉道:“主公,不光是他,自主公破格提拔張神醫為長沙太守之後,襄陽朝野都非常震動,適才蒯良大人也說了,很多人想見主公,便是為此。羅蒙先生乃是一位有大志的才士,他很喜歡我軍的朝氣和開放,所以信中言辭,頗有結納靠近之意。”

  我看看他們神情臉色,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這事又不能解釋,越描越黑,只得干咳兩聲,問道:“哦,那他現在何地?”

  杜似蘭道:“隨霍將軍仍在新野。”

  我道:“新野郭小城弱,非是用武之地,我們與曹軍作戰,大概要在樊城之外。該讓他們撤退了吧?等他們撤退到樊城來,蘭妹再跟他們細談不遲。”

  “主公說的是,曹軍最近的攻城雖無大效,但新野已頗感不支,前日的告急快馬來了兩趟,請求襄陽速派援軍。”

  我道:“怎麼,襄陽一直沒派遣援軍麼?”

  杜似蘭道:“派是派了,可是只派出了一千軍,而且行動緩慢,現在估計還沒趕到新野。”

  我道:“怎麼會這樣?”

  杜似蘭道:“樊城令張允與霍峻將軍素來交惡,能派出一千人,已是劉表不停催促的結果了。”

  我大感惱火:“同舟共濟的時候還干這事,不是要急著去尋死麼?劉表怎麼也不管管?”

  杜似蘭微笑:“主公你說,現在劉荊州敢管蔡瑁一黨麼?”

  徐庶道:“是啊,主公,蒯越雖然擊退了周瑜,可大家都知道那是因為有主公你的幫忙,而且蒯氏損失慘痛,蒯祺傷重而亡,其他蒯家嫡系的軍官也損失了不少,所以表面上蒯越提高了聲威,實際上劉表對他的能力卻已大生疑慮。他現在不用蔡瑁,還能用誰?而且他疑心又極重,要在蔡、蒯二氏之間擺弄平衡,這種時候自然不會為一些小事去責罰蔡瑁的外甥。”

  我道:“小事?貽誤軍機,增援不力,這是殺頭的罪名,居然是小事?”

  徐庶一笑:“在劉表眼裡,恐怕是。”

  我瞥他一眼,道:“這種人,我決不能用。軍師,元皓兄,我在想,是否一入樊城,就開始在義字軍、孝字軍中提拔能打仗的中低級軍官,再派過去一部分我們自己的中高級將領為將,迅速把這兩支軍隊整合起來。”

  田豐笑了:“主公說得是。我和元直在劉表來之前已經商量過了,如果主公果然能拿到樊城的指揮權,進城就要首先壓服住張允和蔡勳,逼迫他們交出孝字廉軍的軍權。”

  我道:“對,對,這是第一要解決的問題。”忽然一遲疑:“不過他們要硬是不交,怎麼辦?難道殺了他們?”

  徐庶擺手:“現在這種形勢,我們決不能有任何自相殘殺的行為,何況是張允、蔡勳這種友軍大將。”

  “那,來軟的?”

  徐庶有意無意看了杜似蘭一眼。杜似蘭敏感地意識到他的目光,皺一皺眉,微感惱怒地側過頭去。

  徐庶笑道:“那又太耗費時間。我的想法是,借重我主的迷惑神功。”

  我道:“黏音迷意?你是說催眠他們?”

  徐庶道:“主公可有自信?”

  他和田豐都一眨不眨地盯著我,杜似蘭也很有興趣地轉過頭來。

  “嗯,我現在黏音迷意的功夫雖有進步,但要對付高手,就不是很有把握了。要看他們的定力和武學功力,還需知道他們是否對這種心戰之法有無研究。”我猶豫著說道,“長時間令人迷失,更是困難,基本上我現在沒有這種能力。也許公孫謹那種大家可以讓一個普通人迷惑幾個時辰,但那有什麼用呢?”

  徐庶問杜似蘭:“張、蔡二人武功如何?”

  杜似蘭道:“張允懂得水戰,據我觀測,他馬上的武功也算不錯。蔡勳就沒什麼用了,一個膏粱子弟而已。”

  徐庶道:“那就好。其實只須主公的心戰之技略起效果,令他們一刻之內無法正常思維,庶就有辦法讓他們再沒有機會正常思維。”

  我吃了一驚:“哦?”

  徐庶道:“我在當陽時,已想到此點。所以專門密函至長沙,請張太守為我配了一個方子。依方配藥,令他們服下,他們就會有一個月時間要躺倒病榻,只想舒舒服服地睡覺,不願動腦用心。”

  “張仲景給你配的迷藥?”我十分疑惑,那可是神醫啊!給你配藥,這麼沒良心的事他也能干?

  “是。我沒有瞞他,把實情都和他講了,他若不肯,我也不會勉強於他。張太守雖然不是太樂意,但知道這樣對我軍和襄陽軍兩方最好,所以還是開列一方,但要求我用完即毀,決不外傳,以免為小人得到,貽害無窮。”

  “你既有了這藥方,何不暗中讓他們服下,還要我催眠他們干什麼呢?”

  徐庶道:“仲景先生說,此藥微有麻澀之味,酒水中下藥,只恐他二人察覺。一擊不中,後果不堪設想。而且,我和元皓兄都不想浪費時間。”

  我聳聳肩膀:“那你配好藥了麼?”

  徐庶點頭:“我還嘗過一點,確然有效。”

  我忽然想起,在當陽設壇祭奠陣亡將士之時,徐庶確實有數日之久稱病臥床不起。當時我被劉備暴死的消息弄得昏昏沉沉,也沒留意。原來他竟是親口去嘗試這種奇藥了。

  “哎呀,軍師如何要自己去吃這種東西?”

  徐庶道:“主公勿憂,我吃得很少,對身體沒有什麼影響。這種大事,我若不自己確有把握,萬一被人假象所趁,豈不一敗塗地?”

  田豐道:“當元直嘗藥期間,我曾反復試探,他確實無法聚集精神,思索問題。而且只想快點躺到床上去酣然大睡,略加耽擱,即郁怒自去,再不理睬此人。但平日飲食起居,卻又沒有其他異常。”

  我心中大喜:“這時代居然有此等奇藥?此藥若用於劉表、蔡瑁等人身上,襄陽豈非唾手可得?”

  “那秘方何在?”

  徐庶道:“遵張太守殷囑,我已將藥方毀去。”

  “啊,毀了?那你還記不記得那上面都用的有哪些藥材?”

  徐庶微微一遲疑,道:“藥單繁瑣無比,上列有五十余種藥物……”

  “遺忘了幾味?”

  徐庶道:“……”

  “好了,好了。”我笑了一笑,“這種事我不會再問,我阿飛又不是要靠這種本事取勝的。”

  田豐大笑道:“元直,如何?我說主公如何?”

  徐庶道:“是,元皓兄贏了。”

  我奇道:“元皓兄說我如何?”

  徐庶道:“元皓兄說,主公雖然通達,能隨機應變,但卻不肯多占敵人便宜,更不願我失信於張仲景先生。”

  我心想:“現在不急,有機會,定要你主動把這單子說給我聽。唉,可惜池早不在……”

  想起池早,又是一陣難受,這家伙到底死沒死,到現在一點音訊都沒有。

  不過,那人醫道那麼差,就算在這裡,也未必能用中藥配出這種藥吧?

  大方針定下,我立刻派出使者前往新野,向霍峻告知樊城之事,並以襄陽前線總指揮的身份命令他相機撤退至樊城。然後又與眾人計較整編各軍的具體方略。

  一切商議妥當之後,徐庶、田豐告辭出去,我讓杜似蘭留下,要跟她再聊聊。

  杜似蘭單獨和我呆在一起,微微有些局促,雖然她竭力遮掩,我還是看了出來。

  “蘭妹,多日不見,這麼聊天,你不太習慣吧?”我慢慢坐了下來,示意她也坐。

  杜似蘭看著我,道:“主公,你瘦了。”

  我一愣,伸手摸摸自己的臉:“有麼?”

  杜似蘭道:“主公這一年來苦心勞力,日夜操勞,豈能不瘦?”

  我道:“蘭妹,現在我們私下閒聊,你就不要叫我主公了,好麼?”

  杜似蘭道:“那我叫您什麼?”臉一紅,道:“我還是叫您飛哥,如何?”

  一聲飛哥,打開了我心頭的記憶之門,我忽然想起去年在汝南初與她相見的情景,感觸道:“好,好,你我兄妹雖然相識有一年多了,但這些日子各自忙碌,很少能見面。這次,我們要多聚一聚。”

  杜似蘭臉上又是一紅,低聲道:“是,飛哥……”

  我道:“怎麼了?”

  杜似蘭愣怔了一會兒,輕輕一轉身,坐在我面前。

  我最喜歡看她臉紅時的表情,特別美麗可愛,軟軟柔柔地叫我一聲飛哥,真像我親妹妹沖我撒嬌一樣。雖然我從來沒有過妹妹,不知道妹妹對哥哥應該是什麼樣子,但直覺的,感到就是杜似蘭和我說話這個樣子。

  忽然發現,她身上那襲黑色戰袍似乎很不合體。

  “嗯,蘭妹,你這衣服……”

  杜似蘭低下頭:“哦,飛哥,這戰袍不好看嗎?”

  我心想:“這麼不合身的衣服,好看才怪。”道:“也不是不好看。”

  杜似蘭道:“那飛哥覺得,小蘭穿什麼衣服好看呢?”

  我心想:“不穿衣服最好看。呸,呸,掌嘴!怎麼能跟我妹妹這麼胡說八道?”道:“啊,穿衣服啊,我可不懂。以前阿櫻老問我,我的答案總是惹她生氣。”

  杜似蘭臉色微微變了一變,過了一會兒,才道:“飛哥,您留下小蘭來,要談什麼重要事情麼?”

  我道:“也沒有什麼重要事情,就是許久沒見到妹子,心裡很想和你談談天,聊聊地。”

  杜似蘭歡喜地一笑,神情放松下來,取過一個耳杯來,為我舀上一杯清涼的水來。

  我道:“蘭妹,玉兒這些天都還好吧?”

  杜似蘭把杯子雙手遞給我,道:“小玉現在真的長大了,不但武功進步了,而且還學了許多領兵打仗的本事,在樊城指揮操練,那個立馬橫槍、指揮若定的威風樣子,把張允都看傻了眼,佩服得不得了,所以他雖然討厭我們,但這些日子裡也不敢對我們太過分。”

  我喝一口水,道:“玉兒真這麼懂事?那可太好了,我正愁沒有得力人手呢。”

  杜似蘭道:“是啊,像這次我隨蒯良先生過來,小玉本來也極想來,他可想他的飛叔呢。可是我跟他說,咱們倆不能全走了。就這麼一句,他立刻就說,姐姐我知道了,你去把飛叔接到樊城我再跟他見好了。”

  我心中喜悅,現於顏色:“我知道,要擱去年,玉兒根本不聽你說什麼,直接就騎馬沖過來了。很好,很好,現在我知道誰可以去做忠字營的首領校尉了。”

  杜似蘭道:“飛哥,您要讓小玉去?”

  我道:“是啊,忠字營現在群龍無首,蒯奇雖然是蒯氏嫡系,武藝也不錯,怎奈他沒上過戰場,缺乏實戰經驗,我不放心;宋定倒是久隨孫策四處征殺,戰陣經驗豐富,但他是江東舊將,身處嫌地,而且名氣還差一些,用他的話,恐難服忠字營之眾。只有玉兒,從各方面來看都比較合適。”

  杜似蘭也很為趙玉高興:“飛哥您說得對。小玉就是能當大事。”

  我道:“對了蘭妹,你覺得那位‘琴聖’司馬吟如何?”

  杜似蘭道:“嗯,人很隨和,心思細密,武功也不錯,在新野城下救過霍峻的副將李嚴。”

  李嚴?

  這也是個名人啊,後來在蜀國地位曾僅次於諸葛亮,原來這時候你就出來活動了。

  “唔,這麼說他和新野方面的關系應該不錯了。蘭妹,我想新野軍若退入樊城來,需要有人居間調停,就讓司馬吟來做吧。”

  杜似蘭道:“飛哥,您不准備把新野軍編入樊城三軍之中麼?”

  我道:“新野軍能力抗曹軍鐵騎如此之久,令人欽佩。而且他們軍中霍峻、羅蒙、李嚴這幾位首腦我都很喜歡,所以為表示尊重之意,我想保留他們的完整建制。”

  杜似蘭拍手道:“飛哥倘能如此,要收服他們,反而容易了。只要他們眼見孝、忠、義三大營都被如此改編,就會明白飛哥對他們的特別敬意。”

  “哈哈,便是如此。蘭妹就是知我之心。”

  “嗯,忠字營有小玉、蒯奇、宋定,孝字營有杜襲長史、邢道榮和張南,飛哥,您自率的義字營卻沒有合適的大將,您看……”

  “讓霍峻他們幾位來為我統帶、訓練義字營?啊,蘭妹,真是好主意!”我興奮地握住杜似蘭的雙手,“我自己是絕對沒有時間訓練這一萬烏合之眾的,難得有霍峻、李嚴來幫忙,以他們訓練新野軍的手段,應該也不為難。而且這義字營畢竟是劉表親將的親軍,讓他們荊襄自己的將領帶著,上上下下都會安心一點。哎呀,我的好妹子,你可真是哥的好幫手。”

  杜似蘭雙頰生暈,目光晶瑩,笑瞇瞇地看著我。能幫上我的忙,她心中亦如吃了蜜糖一般,無比歡喜。

  忽聽一聲怒斥:“死飛,把手拿開。”話到人到,帳外一人如一只順流之舟,倏地滑來,人未到,寒氣先到,直逼我左手手腕。

  “唉……你這孩子……”我迫得松開杜似蘭,左手探出,閃電般扣住直飛過來的一枚匕首。另一手五指連彈,破去對方的連環奪命爪。

  杜似蘭忙喝道:“瑾兒,住手!”

  對面那人退後幾步,乃是一個俊俏小哥,瞪著一雙大眼,怒道:“蘭姐姐是我師兄的,不許你碰她。”

  我沒好氣地站起身來,道:“你這小……段瑾,小蘭是我妹子,我拉拉她手怎麼了?再說,蘭妹可沒說要嫁給你師兄,別自作多情了。”

  那俊小子翻眼皺鼻,氣得不行,忽然想起什麼事來,頓時又笑了:“誰說蘭姐姐沒說嫁我師兄,只要我完成那十個任務,蘭姐姐就會嫁入我段門。像我師兄那麼又英俊又瀟灑的人,蘭姐姐怎麼會不喜歡?”

  我心說:“就你師兄那張刁鑽的嘴,就沒女孩子會喜歡。”想一想,武陵幫出來的人,就是古怪,先是那金弓銀箭段琅,冷酷無情,嘴巴更臭不可聞,生能把人給氣死;這段瑾說起話來更沖。要不是看在他助我刺殺金旋,立下大功的份上,我才懶得理會這種乳臭小兒呢。

  看看杜似蘭。杜似蘭低著頭,微笑不語。

  我走過去,拉住他道:“好啦,段家小衰哥,我承認,原來看扁了你。你想幫你師兄追我蘭妹,也不是不可以,不過別整天再瞎跑了。”低聲在他耳邊道:“讓你師兄也趕緊回來吧,老在外面晃蕩,怎麼可能追得到人?”

  杜似蘭臉色忽然一變。

  那俊小子段瑾眼睛一直沒離開杜似蘭的俏面,見她變色,忙甩脫我手,大聲道:“不聽你說。蘭姐姐,我又殺了一個,不過他們人多,人頭沒能拿回來。”

  杜似蘭道:“你又殺了誰?”

  段瑾道:“是徐家一個穿白衣的小子,剛干了他,就被他師兄發現,他這師兄很強,比他厲害多了,過了幾招我見勢頭不對,只好逃了。”

  杜似蘭啊一聲:“穿白衣的?你竟然殺了落白徐北往?”

  我也一呆,清風五子中的徐北往?這小子居然能殺掉徐家五子這樣的高手,之後還能從容脫身?看向段瑾的眼光,不禁多出兩分尊重。

  段瑾得意洋洋道:“殺他有什麼難的?我先用撲面罩鎖住他面目,又以七星針定住他雙手雙足,然後一劍就穿了他的心。那小子到死都只喊出一聲。”

  “他師兄穿什麼衣服?”

  段瑾想了想,道:“夜裡,看不太清楚,似乎是紅色?或者是紫色?反正很深的那種。”

  杜似蘭道:“嗯,我知道了,那是刺紅徐南來。上月他隨孟達、高覽一起,欲偷襲新野,差點得手,若非小玉、司馬吟在,新野就不保了。”

  段瑾哼了一聲:“若是我在,管叫他們全都來得去不得。”

  我諷刺道:“你這麼牛B,怎麼讓人追得到處竄?”

  段瑾梗著脖子看我:“你這不廢話,暗殺暗殺,被人發現了還耍個P啊?他們人那麼多,我跟他們玩什麼啊?”

  杜似蘭呵斥道:“瑾兒不得對主公無禮。”

  段瑾道:“他是你的主公,可不是我的……算了,我不說了,好累,我先去睡一會兒。”轉身欲去,忽然又轉回頭來,惡狠狠對我道:“死阿飛,不許你再摸蘭姐姐。”

  他又滑出帳去。

  回過頭,我回來坐下,微微皺眉。

  杜似蘭臉色痱紅,滿含歉意地對我道:“飛哥,這孩子……”

  我搖頭道:“我怎會跟他計較?他師兄是我和元直的救命恩人,再怎麼無禮,我也不會生氣的。再說,雖然我有點看不慣他這傲慢的脾氣,可是我還真欣賞他。”又皺一皺眉,開始說重點,“蘭妹啊,我不知道你交給他什麼十大任務,但行刺金旋,尚有可說。你讓他去殺清風五子,這實在太危險了。我跟徐中流交過手,他們的武功都很厲害。再說,就算能把這五子都殺了,徐家還有許多高手,難道你要他把徐家的高手都一一殺了?”

  杜似蘭道:“飛哥,我是想,這五子不除,對您終究是極大的威脅。瑾兒的功夫,也是陰煞一路,由他暗中去對付他們,我們就可以省下許多心思。而且,暗徐家對您無禮在先,我們殺了這五子,也是給他們,包括其他想對我們不利的那些世家一個教訓,你們惹不起曹操可以躲,但千萬不要犯糊塗,不要以為我長沙軍是好欺負的!敢犯我阿飛軍者,雖強必誅!”

  她忽然重重在案幾上拍了一記,恨聲道:“一想到暗徐家竟然敢大膽冒犯飛哥,小妹就怒不可遏。”

  她清秀如玉的臉龐上一時凜凜生威,不容正視。

  我暗暗感動。她利用段瑾去殺人的手段雖然不太光明磊落,但卻都是為了我。

  我看著這近在咫尺的美麗女孩,忽然間心頭急跳,發覺自己竟是非常動心於她此刻的颯爽英姿,暗想:“蘭妹如此美貌,發起威來竟也如此令人生畏,可卻也十分好看!”

  急忙搖一搖頭,打消忽現的旖念,正色道:“不過他終究只是個孩子,一個人再厲害,總有失手的時候。而且殺了徐家的人,元直面上……”

  杜似蘭眼波一轉,收起威煞之氣,微笑道:“所以小妹一直在想,我們是否也應該組建起一支特別的部隊,也許可以叫做‘刺奸營’?多招一些武藝高強,擅於刺殺的高手,以暗殺對暗殺,讓我們的任何對手以後在欲行刺我軍之前,都要仔細想一下後果。徐軍師方面,飛哥您放心,他是決不會有任何異議的。”

  “刺奸營?”我念叨一句,暗想:“難道段瑾的行動,徐庶一直是知道並且默許的?難怪我說怎麼武陵幫突然想起去刺金旋了呢。”

  杜似蘭道:“剛才飛哥是不是想阻止瑾兒再次出去行刺?”

  我點點頭:“我實在是不放心。武陵幫雖說一直幫助我們,畢竟還不是我們的屬下,讓友軍中的一個孩子去這麼做事,我實在於心不忍。”

  杜似蘭道:“嗯,飛哥關心瑾兒安危,小妹我心中非常感激。不過他是個非常倔強的孩子,您是勸不住他的,小蘭也不能。如果飛哥真想瑾兒更安全一些,最好的辦法是迅速組建刺奸營。”

  我深吸了口氣,仔細想了一想,道:“嗯,好吧,這件事就交給蘭妹你去辦。不過一定要小心謹慎,注意保密。”

  杜似蘭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喜道:“飛哥,您把這麼重要的事交給小妹,蘭兒一定竭其所能,不負所托。”

  我一呆,看她一眼,道:“擅長刺殺的高手,我軍中似乎沒有幾個。蒯奇、過千山他們雖然武技不俗,卻只能算是劍客,正面與人拼斗倒還可以,隱身暗中動作,恐怕比清風五子那樣的高手就大有差距了。阿昌也還未夠火候……”忽然想起,那天與田豐一起來的那位韓娥,輕功既高,劍法又十分陰狠,練的明顯是刺客之道。

  杜似蘭收回手,輕輕攏了攏自己的頭發,笑道:“飛哥,這事您就別操心了,等到了樊城,小妹去找徐軍師、黑幫主商議便是。”

  我道:“你想要瑾兒的師兄?”

  杜似蘭微嗔道:“飛哥……”

  我道:“好,我不問了。不過你什麼時候介紹一下黑幫主,讓我見上一面啊?”

  杜似蘭想了想,道:“我去問他吧。那人性格很古怪的,其實我與他也只見過一面,他還蒙著臉,根本見不著他長什麼樣子。他說也不是不想見飛哥,只是身懷暗疾,怕嚇著您。”

  我道:“這是如何說的?即使他身有殘疾,但他如此本領,又何必自卑?明可訓練軍隊,暗能培養高手,我阿飛可真是佩服之極。”

  杜似蘭笑道:“小妹一定把飛哥之言,完全轉告給他。我想,他一定會給小妹這個面子的,您是我的飛哥啊!”

  她聲音婉轉清亮,笑語晏晏,最後一句飛哥更是叫得我心魄俱酥。

  現在,在我面前她已經完全沒了拘束,真正有了當小妹子的感覺。

  “嗯,蘭妹,你……”

  杜似蘭察覺到我的異樣,忙道:“飛哥,您有什麼話,直管說便是。”

  “嗯……我是想問問你,上次你去許都見阿櫻,她都說了些什麼?”

  “啊……都說些什麼……小蘭,小蘭都向您稟報了啊!”杜似蘭不防我忽然問起這個話題,微微有些慌亂。

  “就是那三句話麼?”我緊緊握著她的雙手,雙目定定看著她,“蘭妹,她是我未過門的愛妻,我希望……”

  杜似蘭不安地低下頭,嘴唇嚅動著。

  “不要怕我接受不了,其實,她是怎樣一個人,我心裡是非常清楚的。她對你,應該不會只說那三句話。”

  杜似蘭咬著紅唇想了一會兒,終於抬頭,說:“飛哥,我不想再騙您了,櫻夫人她……她當時在密室中見了我。”

  “她怎樣?”

  “她哭了!”

  “她哭了!?”我喃喃重復一句。

  “是,櫻夫人是哭了。一開始她還沒哭,她冷冷對我說,阿飛去了長沙?很好,很好……我是不能再和他見面了。其實,我是怎麼樣的人,他明白;他是怎麼樣的人,我也很清楚。你回去見到他,你只告訴他,隱龍居的事,他的阿櫻全都知道。”

  我心頭巨震,腦中各種想法急劇閃過,背心頓時濕透。

  隱龍居的事?阿櫻是說,我在許都時,於隱龍居裡指點江山,招降納叛,所有的密謀,所有的計劃,她全都知道?

  “說到這裡,櫻夫人哭了,她一邊哭,一邊說,我騙了他,從一開始我就騙他!他也騙我,後來他一直在騙我!這很公平。可是,你告訴他,他的阿櫻,並沒有背叛他!從來沒有背叛過他。你見到他,你一定要親口跟他說,我再也見不到他了,我再也不想見到他了,可是,我一定會把我們的兒子生下來,還給他的!我夏侯櫻生是夏侯氏的人,我死了,卻一定是他阿飛家的鬼!……”

  杜似蘭說到這裡,再也說不下去了。

  她哭了。

  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從我的眼中慢慢流淌出來,滑面而過,流至嘴角,再慢慢滴落在護腿甲上,圓圓的,滾動幾下,留下晶瑩的痕跡。

  輕輕舔一舔,好苦!

  阿櫻!我的阿櫻!她再也不想見到我!

  激湧而出淚水,終於模糊了我的雙眼。

  一個聲音在耳旁高叫著:“你再也見不到她了!”

  幾聲雷鳴,混合著電閃,從空中驟然而來。

  接著呼呼拉拉的狂風胡亂地卷了過來,搖撼著我軍的營寨。

  帳外有人在大喊著:“保護輜重,小心走水。”

  是長史杜襲的聲音。

  我睜開眼,淚已干。

  小蘭已經走了,她是哭著走的。

  我拭干了面目,慢慢站起身來,脫去濕漉漉的內衣,換了一套干淨的,然後走到帳門口,撩開帳,向天看去。

  不知什麼時候,天竟已是漆黑一團,空中布滿了烏雲,厚重得令咄咄的閃電也無法撕裂。巨雷在低低的雲層中滾過,一個猛烈的霹靂之後,大雨鋪天蓋地地傾瀉下來。

  不一會兒,大粒的雨點已經濺到我的臉上。

  這雨真大。

  我索性走出大帳,仰面向天,享受這蒼天的恩賜。

  阿櫻,阿櫻啊,是我對不起你!

  我多麼想放聲大哭,搶天呼地著哭,就地打滾著哭,以傾洩我心中那無邊無際的憂傷和煩惱!

  可惜,我做不到。

  我的腦子已經完全清醒過來。

  我已經完全明白,我和阿櫻,就只能是這樣了。

  再怎麼哭也是無用。

  背叛!背叛!

  在這個時代,我背叛了她的家族,也許比背叛了她,更不能讓她釋懷。

  就算傾盡三江之水,也已填補不了阿櫻和我之間這如此巨大的裂痕。

  那麼,就算了吧,就這樣吧。

  可是,心底裡,在我的內心最深處,仍然有個聲音在小聲問著:“我和阿櫻,就這麼徹底完了麼?”

  “主公,主公!”有人冒雨跑了過來。

  我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和淚水,低頭一瞧:“軍師,你怎麼來了?”

  徐庶渾身透濕,他也抹了一把臉,說道:“好叫主公得知,我們剛剛得到確切消息,霍峻軍已於前夜主動退出新野,向樊城方向退了過來。”

  “你怎麼知道的?”

  徐庶忙道:“羅蒙先生撤軍時暗暗先發了一封急函,借用了趙累的飛鴿,剛剛傳到我的手上,我已立刻遺書樊城,請趙玉公子引一軍前去接應。”

  我道:“好,好。看來曹軍用不了幾天,就會來到樊城之下了。”苦悶的心中,忽然泛起一股興奮和緊張的情緒。

  大戰就要來了!

  徐庶很少這麼興奮,他居然沒有建議進帳避雨,就這麼大聲說著:“另外有個好消息。”

  “好消息?”

  “是。剛才蔡勳校尉派了使者過來,說張允奉蔡瑁之令,等不及與我們會合,已經先率兩千親兵離開樊城,回轉襄陽去了。”

  我一愣,勉強壓抑著心頭的熾熾火焰,說道:“他乃樊城主將,竟然臨陣先跑了?”

  徐庶道:“是啊,不過我和元皓兄計議了一下,覺得蔡瑁這麼做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什麼道理?”

  “蔡瑁之所以讓張允此時撤回襄陽,一是一山不容二主,如此可以為我們騰開主位,免得產生不必要的爭執;二來張允與霍峻向來水火不容,此次張允增援不力,霍峻心中必然更是窩火,這種時候,讓他們一起作戰,於我軍也有害無利。”

  “那我們的計劃,是不是也要略做修改?”你那麻醉劑還用不用?

  “主公放心,我會看機行事。張允不在,事情便好辦許多。所以我說這是個好消息。”

  “嗯,那霍峻軍撤回來之後,怎麼處理?”

  “蔡勳的使者也說了,劉荊州已直接給他命令,讓他聽從飛帥的調遣。”

  “好,好,哈哈,終於要碰曹操了!”

  我仰天大笑,驚天動地。心裡在狂呼著:“來得好,來得好!我要去廝殺,我要去嗜血!讓我去瘋狂,讓我們都去瘋狂吧!”

  我感覺到,自己終於也能像徐庶那樣,完全放開胸懷,去迎接那滿天狂嘯的風雨了。

  曹操,我和阿櫻如此結局,都是你這老賊害的!

  那麼好吧!

  一種充實有力的感覺,剎那間溢滿了心頭。

  不管如何,能和這天下第一強人斗上一斗,只要真是個男人,就沒有不感到興奮的。

  輸也罷,贏也罷,讓我們戰場上見吧!

  “是啊,主公!”徐庶大聲笑著。

  唰唰的雨浪背後,他湛亮的雙眼裡,也閃耀著火一般的激情。

  襄陽撥給我的軍馬,第二天上午陸續到達我的營地。

  需要安排的新來將士有一萬好幾千人,把我和杜襲、杜似蘭給忙壞了,光是各營的中高級軍官來拜見長官一項,就煩了我一個多時辰。

  徐庶和田豐則被我禁止參與這種體力繁瑣兼具的事務性工作,我知道,大戰在前,必須象對待國寶一樣保護兩位軍師的身心健康。雖然徐庶素來健壯吧,但也不能過於操勞。

  能為軍師分分憂,我是非常開心的。

  其實軍中的事情雖然多,但有這二杜在,他們都是業務特別熟練的高級助手,又兢兢業業,毫不怠工,因此也沒什麼是需要我親自動手去干的。只是兩位軍師既然都不在,有我坐鎮著,大家心裡感覺要踏實些吧。

  中午時,營中需要處理的事情基本都處理完畢了。

  下午,杜似蘭不顧勞累,先率少數人馬趕回樊城,為我入駐做最後的准備工作。

  第二天上午,我和徐庶率領忠字營過漢水,直趨樊城。

  樊城,公元前八二七年周宣王時為樊侯國,公元前七七○年屬鄧國,漢置郡縣時,屬南陽郡。

  我來到樊城南關之前,蒯良已在城門口迎候。

  他的左側站立一人,五短身材,金黃色袍甲,應該就是樊城守將蔡勳,別人沒資格站那裡。

  我走上前,和二人答話,一問之下,那將果然是蔡勳。

  蔡勳說話頗為客氣,恭維我了不少馬屁。

  不過我對他印象最深刻的是他有一個碩大的酒糟鼻子。

  你可真夠丑的!

  代表黃巾出來迎我的是之前先回樊城的杜似蘭,另外還有一個瀟灑的黃衫少年。

  我在他們身邊搜尋著我的玉兒。

  沒有找到。

  杜似蘭說他率領一千軍,去接應正在撤返途中的霍峻軍,尚未回返。

  然後杜似蘭給我介紹他身邊的少年。

  其實不用她提醒,我已猜到,這少年應該就是四大琴王中的“琴聖”司馬吟。

  這瀟灑的年青人雖然只是靜靜而立,全身上下卻已透出一股無法抑制的靈動之氣,那正是在藝術上有所成就而蘊集的氣質。

  “看上去資質不錯,年紀又輕,我傳他一些現代圍棋的心要,也許他能夠領悟吧?”我隨意看他一眼,已然動了這心思。來到三國這麼久,除了在曹營和許都下過幾盤,南下之後一直都沒尋著特別出色的高手。

  “今後可有消遣的對手了。”這個美妙的想法使我緊緊拉住了司馬吟的雙手,付出比對別人更多的熱情。

  身後的徐庶暗叫不妙。

  因為他看到蔡勳的臉上,明顯露出不悅的表情。

  第一印象就這般惡劣,如何使用迷魂大法啊?

  杜似蘭嫣然一笑,提起個話頭,和蔡勳隨便閒談起來。

  他們已經很熟了,聊了一會兒,蔡勳面上就開始露出微笑。

  我在旁看著他笑容,心裡卻忽然有點不舒服。

  “這廝為何笑得如此猥瑣?”

  大軍的安排頗費思量。現在我部下有忠字營騎兵五千,義字軍步兵一萬,樊城原駐孝字營步兵五千,黃巾步兵兩千,加上我從長沙帶來的三千水軍,整個有兩萬五千兵馬。樊城雖然已不算小,但也不可能屯住這麼多軍隊。而且,關鍵是戰事將起,必須預先准備,不能讓敵人輕易攻到樊城之下。

  杜襲又點一下頭。

  繁欽疑道:“那我就不明白了,子緒之言,依據何在?”

  杜襲道:“初戰失利,正是我主之策。兄豈不聞: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荊襄軍承平十年,乃久曠安樂之卒,將不知兵,兵不知將,今初遇百勝之強敵,自然需要有個適應的過程。所以我主令趙玉校尉、宋定司馬這樣有經驗的將領出戰,其意不在勝負,而在令將士適應戰場的氣氛和偵測敵人的虛實而已。這一仗雖然不利,但卻擊傷敵大將史渙,雙方傷亡之數,亦大抵相當。”

  繁欽道:“不過忠字營一下後撤三十裡,卻是為何?”

  杜襲和田豐相視而笑,道:“此我主誘敵深入之計也。兄長日後便知。”

  繁欽釋懷,道:“如此我就放心了。我們在襄陽城中,都在眼巴巴地看著飛帥呢。”站起身,道:“我這就回去稟報劉荊州。”

  杜襲忙拉住他,道:“且慢,我尚有一事,要請兄幫忙。”

  繁欽道:“何事?”

  杜襲看看田豐。田豐道:“繁大人,是這樣的。我軍欲在漢水兩岸架設十余座浮橋,以利於糧草兵器輜重人員的調撥,同時也令敵軍看到,我軍陣勢的強大完整,不可輕侮。”

  繁欽猶豫道:“此事重大,我得請稟劉荊州……”

  杜襲道:“這件事劉荊州已經知道,而且同意了。但我和田公擔心襄陽城中有人暗中作梗,所以……”

  繁欽道:“哦,若如此,易事耳。襄陽北關守將鄧義是我妹婿,我回去時,順道知會他一句便是。”

  杜襲大喜:“如此,弟先謝兄長。”招來一將,乃是張南,道:“架橋一事,由張司馬率一千軍負責,我欲讓他隨兄長去見見鄧將軍,先溝通聯絡一下感情,兄長看方便麼?”

  繁欽看看張南,覺得還順眼,點頭答應下來。

  送走繁欽和張南,杜襲和田豐互相看看,田豐笑道:“幸好此次來樊城的是這位繁大人,不然就沒這麼順利了。”

  杜襲道:“正是,我一見是他,心就定了。劉牧那邊,暫時應該不會再動別的念頭。”

  田豐道:“天助主公,一舉兩得。既解決了浮橋之難,又熟悉了襄陽北城將領。”低聲在他耳邊囑咐道,“子緒,此事切記保密,必有後用。”

  杜襲道:“是,田公。”

  田豐點頭:“不過關鍵還在主公他們能夠穩住陣線,否則一切都是白費力氣。曹軍攜百勝之威,兵雄將猛,又不乏智謀之士為助,不但現在,以後在很長時間裡,恐怕都將是我軍的第一強敵。趙玉他們第一仗能夠打到現在這種程度,我已很是滿意了。子緒。”

  杜襲道:“田公,如何?”

  田豐道:“此間之事,我已全部安排停當,今夜我就趕去偃城,去會主公和元直,重新整頓防御部署。樊城軍務,就托付給子緒和霍峻將軍了。”

  杜襲非常明白田豐現在急迫的心情,道:“是,請軍師放心。”

  十月九日。

  陽陵陂大營。

  深夜,徐庶正與杜似蘭於中軍大帳商議昨日之戰,外面有人來報,田軍師到。

  徐庶看一眼杜似蘭,笑道:“老頭坐不住了。”

  二人忙出去迎接,沒到門口,已接著田豐。

  田豐定睛看看他們倆,過了一會兒,才道:“居然能笑出來,還好,還好!”

  徐庶笑道:“謀定而動,自然成竹在胸。元皓兄那邊也還好麼?”

  田豐邊走邊說,將樊城的情況略說一遍。

  各自就位,田豐問道:“昨日敵軍如何布陣?”

  徐庶打開地圖,指著圖中方位道:“曹軍分三軍下寨,最前方是徐晃軍,位在古驛鎮前西南一裡,古驛鎮中是張郃軍,其後東北半裡,是樂進的營寨。”

  田豐道:“嗯,自恃強橫,這曲蛇之陣還算正常。”

  徐庶道:“我軍前鋒出動的都是騎兵,分為兩軍,宋定一千軍在左,趙玉兩千軍在右後三裡,前往徐晃軍挑戰。徐軍三千人出寨迎擊,與宋定軍混戰。對方戰斗力頗強,但似乎過於輕敵,沒有料到我軍能夠纏戰,結果趙玉生力軍從敵軍左側中段沖擊,截斷徐晃軍的前後聯絡,重傷徐軍帶兵主將陷陣校尉史渙,先將其後軍擊敗。然後回過頭來,與宋定前後夾擊徐晃,作戰占據優勢。”他一邊說著,右手一邊在地圖中指著相應的位置。

  田豐注意到他手背上包裹著一條白布,道:“元直,你的手怎麼傷了?”

  杜似蘭道:“是宋定司馬干的。”

  徐庶笑道:“其實怪我,要不是我非要攔他,他也不會抓我了。”

  田豐微一蹙眉,道:“到底怎麼回事?”

  杜似蘭道:“田公,是這樣的。我軍夾擊徐晃軍,即將大勝之時,張郃軍已繞到宋司馬軍身後,突然發動襲擊,宋司馬人少,支持不住而撤。趙玉校尉獨力對抗敵方兩路悍軍的攻擊,十分困難。軍師此時下令鳴金,而魏延司馬已率軍在半途接應,趙玉校尉趁勢一沖,突了出來。曹軍見我軍陣勢齊整,也沒有窮追,雙方各自收斂完自己的死傷戰士之後收兵。軍師見敵勢強勁,命放棄前寨,全軍退回陽陵陂大營,宋司馬不忿,非要率軍再次出戰,徐軍師攔阻,被他抓傷了手背。”

  田豐道:“原來如此。”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徐庶道:“宋司馬久在軍中,熟知軍規。他只是一時憤怒,我即使不攔,他也不可能貿然出營向敵軍再度挑戰的。”

  杜似蘭道:“那也未見得。軍師,田公,依我看,須重重懲罰宋司馬,以為警戒。否則日後大家都這麼不聽號令,氣怒之下竟然敢傷害主將,還如何指揮?”

  田豐連連點頭:“不錯,正是如此。我建議立刻設置軍營司法官,由杜營主兼任。元直,我們商議之後,便上稟主公,立刻安排吧。”

  徐庶皺皺眉,左手輕輕按住右手手背上的傷口。似乎覺得田豐有些過於急迫。

  田豐看他一眼,正容道:“軍法,乃軍中第一要事。昔日袁本初軍,猛將多有,勇士林立,但軍紀廢弛,賞罰不明。所以顏良、文丑等驕悍之將先後白馬、延津授首,而張郃、高覽等也以不滿本初因人施法,心懷怨望,其後稍有差池,便轉身投敵。前車之鑒,不可不防微杜漸啊!”

  再看徐庶一眼,又道:“敵軍如此強大,宋定卻能敗而不餒,十分難得。但軍中賞罰,賞是為了勸人去做某種事,罰是為了禁止人做某種事,所謂‘王者以刑禁,以賞勸’。手段雖然不同,目的卻是一樣,都是為了使全軍上下進退如意,似心役臂。宋定勇猛作戰,理當獎賞,但不聽將令,按律必罰。”

  徐庶眉頭舒展開來,道:“元皓兄,我明白了。原來我是想敵軍確是強大,我軍像宋定這樣的將領又極其缺乏,氣可鼓不可洩,不欲因懲罰他而令將士誤解失望……嗯,不過,我同意你的意見。並請杜營主兼任軍中司法官。”

  “主公以為如何?”田豐他忽然回頭,向內帳問道。

  杜似蘭一怔,笑道:“田公如何知道主公在內?”

  田豐道:“大戰方起,主公如何放心得下?而且今日白晝我在偃城一整天,什麼事不知道?”

  哈哈笑聲中,我從裡面出來,後面跟著司馬吟。

  “軍中大事,幾位軍師做主便是,我自然都是同意的。不過,”我凝目去看杜似蘭,“小蘭現在要指揮汝南營,又要組建刺奸營,身任多職,是否會力有不逮?”

  杜似蘭臉上微紅,道:“主公,不妨事,汝南營的事有瑞叔,我現在其實已經很少管了。單是刺奸營,事情並不是很多。只要主公給我一名副手,軍中司法,並不為難。”

  我道:“你看誰可以幫你?”

  杜似蘭看看我身後的司馬吟,說道:“我推薦司馬公子。昨日若非司馬公子將敵人主將史渙打下馬來,玉弟雖勇,也難以擊潰史渙軍,又在徐晃、張郃兩將夾攻之下安然而撤。司馬公子武藝高強,作戰勇敢,又機智過人,善護主將,軍中無不欽服,有他助我,必無再敢藐視軍規之徒。”

  我似笑非笑地回頭看著司馬吟,道:“不錯,司馬公子若肯助似蘭,我當然是求之不得的。”

  司馬吟俊面一紅:“一切全聽飛帥、蘭姐吩咐。”

  我看看徐庶:“元直以為如何?”

  徐庶沉吟半晌,道:“主公決定便是。”

  我道:“那麼元皓兄此議通過。任命小蘭兼任我軍司法督,司馬吟擔任司法都尉,輔佐小蘭。擇時不如撞日,今天就上任。”

  杜似蘭有點興奮,道:“是,主公。”

  我看看他和杜似蘭,忽然想起件事,隨口問道:“刺奸營的事,現在如何了?”

  杜似蘭笑一笑,道:“我已和黑幫主取得聯絡。”

  說了這句,她便不肯多說。我也就不再追問。

  反正她辦事,我放心。

  而且,現在軍中大事,我是能推就推,能躲著決不攔著。

  田豐道:“主公,元直,下一步曹軍必不肯善罷甘休,近日或許會有一場大戰。新野、樊城這一帶地勢平坦,我軍既然已達到了解敵軍的目的,此後只合堅守,以趁敵人之隙,不宜再強與敵軍正面野戰。”

  司馬吟和杜似蘭一起點頭稱是。他們是與曹軍有過交道的人,但因為雙方從來沒有正面硬撼過,所以一直對曹軍的野戰能力有所輕忽。經過昨日一戰,才深切感受到曹軍鐵騎的勇悍強勁,相比之下,己方的戰斗力就令人失望多了。

  杜似蘭道:“幸好主公和軍師及時來到陽陵陂大營,要真按我的主意,讓蔡勳、魏延這些襄陽的將領領兵出去挑戰,驟然遇到徐晃、張郃這種敵將,他們恐怕就回不來了。”

  我道:“那不能怪你,我和元直都在曹營裡呆過,不說別的,他們的戰馬比我們都高過半頭,矛槊也長出半尺,這種野戰整體的劣勢不是短時期就能追趕上去的。”

  杜似蘭瞥我一眼,示意領情,眉宇間竟頗帶幾分嫵媚色,當然,稍現即逝。

  我一笑,心底微微一熱。

  徐庶道:“我們現在兵力不少,將領如趙玉、宋定、魏延等也非常耐戰,要守住應不是太大問題;不過曹軍勢眾,卻要防范敵軍一面牽制我們,一面派奇兵去攻偃城和樊城。”

  負責總指揮的曹軍主將曹仁審時度勢,眼見敵寨戰術靈活,攻守兼備,並非一味死守,自己若仍如此強攻,前景未明。和夏侯惇、張郃等商議之後,整軍而去,北退十裡而止。

  這一戰下來,包括趙玉、宋定等在內,眾將士對徐庶的指揮藝術頗感佩服,從此都不再隨意吵鬧。

  帥帳中,徐庶在我身邊坐著,直搖頭。

  想不到遠矚鏡如此厲害,陸戰竟然也能先立一功!

  田豐因為連日休息欠佳,頗感疲倦,先去自己的軍帳歇息去了。

  杜似蘭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司馬吟。

  “主公,軍師,偃城方面來報,昨夜有兩股敵軍接近,其中一股數百人的敵軍潛入城下,被羅蒙先生發現,蒯奇出城打了個突擊,把他們打散了。另外一路向西而去,去向不明。”

  “哦,”我看看幾上地圖,“元直,看來不出元皓兄所料啊!”

  徐庶笑道:“讓他們來吧,呵呵!主公你看,他們一定是想通過龔家灘的水道攻擊樊城,子緒和霍峻他們正在那裡等著呢。”

  “小蘭,從水路去襲擊樊城的是不是趙儼?”

  “啊,主公,這個還不太清楚。”

  徐庶道:“不用問,應該就是他和於禁去的。”

  杜似蘭訝道:“軍師如何知曉?”

  “襄陽的地形,曹軍中他應該是最熟悉的一個。”徐庶看看我,一笑,“而且最近幾日我反復瞧看,都沒看見他和於禁的旗號。”

  “有幾天了?”

  “三天。”

  “那就沒錯了。”我心想:“新式發明就是先進難敵啊,曹仁,趙儼,任你等作戰部署如何機密,你們做夢也想不到,居然會有遠矚鏡這種東西洩露了你們的天機。”

  “呵呵,現在我們就等著,不知道子緒能不能見到自己的老朋友呢!”

  “希望如此。一到了水裡,曹家鐵騎可就沒有半分施展的余地了。”

  杜似蘭笑著對司馬吟道:“說不定霍峻也能碰到自己的老朋友呢。”

  司馬吟沒聽明白:“誰?”

  徐庶道:“你說孟達?嗯,也有可能。”

  司馬吟道:“哦,原來是那家伙。他也在軍中麼?”

  杜似蘭道:“前兩天小玉說曾在軍中混戰時瞥見他一閃而過,最近都沒看到。”

  “哈哈,真是期待啊,希望兩對老朋友都能見到。”我哈哈大笑。

  杜似蘭道:“主公,那我們先出去了。”

  “你們去哪裡啊?”

  “我和蘭姐去營中四處轉轉。”司馬吟的臉忽然紅了。

  杜似蘭淡淡掃他一眼,跟我說道:“晚上主公可否和我們一起吃飯?我把小玉他們也叫來。”

  我同意:“好啊,今天心情不錯,大家是該一起吃頓飯慶祝一下。”

  杜似蘭和司馬吟先走了。

  回過頭來,我問徐庶:“韓暨最近研究得如何了?”

  徐庶道:“嗯,他最近正和鐵挺他們日夜不停,對樓船做著最後的改進,霹靂砲恐怕要再等一等了。”

  我點點頭,道:“樓船啊,有點難。”

  徐庶歎口氣:“是啊,但樓船輪踏脆弱和容易擱淺終究是我水軍最大的心病,這問題不解決,陸兄弟他們也不得瞑目啊!”

  我道:“不過我對這事不報太大希望,樓船本來就不是淺水小溝裡跑的東西。水軍的問題,最後還是得拿錢來解決。”

  徐庶看看我,道:“主公是說多買各種船艦,組成配置均衡的艦隊?嗯,確是最完善的方案。”

  我道:“元直,你跟他們說,彌補樓船的缺點,盡力而為便是,別把自己逼死,這邊只要頂住了曹操,要多少錢都會有的。霹靂砲的問題關系到我軍未來的攻擊力量,馬上就要用的,希望大家能多費點心。”

  徐庶恭恭敬敬道:“是,主公,我立刻把你的意思告知韓暨他們。”

  我對他道:“晚上別走了,我跟小蘭、玉兒都說好了,你把元皓也一起請過來,大家一塊兒吃晚飯吧,等著樊城那邊的好消息。”

  晚上,大家一起吃晚飯。

  在座的,除了我和徐、田兩位軍師,還有杜似蘭、司馬吟、趙玉、宋定、魏延和蔡勳。

  除了田豐年紀較大以外,其他都是年輕人,現在又剛打了勝仗,一起聚會起來更是無拘無束,開心之極。三人圍一幾,分了三席,彼此其實都挨得很近,十分熱鬧,大家一邊吃,一邊說個不停。

  趙玉叫嚷得最凶,把同席的司馬吟和魏延教訓得幾乎都無言了。整個帳裡就聽到他“呱幾呱幾”賊賊地笑聲:“吃飯如戰場,有三大訣要:第一,要一邊教育對方一邊迅速搶奪飯菜,所謂‘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是也;第二是一定要練成吃說並用的快嘴,把對方教訓服了的同時,肚子也吃飽了。”

  魏延郁悶地看看桌上一只空空的菜盤,那本來是他最喜歡吃的紅燒豬蹄,因為被趙玉一通胡說瞎扯侃暈了,再低頭看時已經沒了。

  他身邊一席上的宋定呆呆地問道:“第三是什麼呢?”

  趙玉瞟一眼正怒目而視,張牙欲噬的魏延:“笨蛋,最後當然是趕緊閃了,不然等著挨揍啊!”眼睛狡黠一轉,驚道:“那是誰?”

  魏延一回頭。趙玉身體已離開坐席,從後帳門跑了。

  空曠之地,只留下他得逞的奸笑聲。

  魏延情知上當,追之不及,氣哼哼的不依不饒:“死小子,下次抓著你,非打得你屁股開花。”

  司馬吟低頭一看,自己愛吃的白菜豆腐也已是盤上見底,不禁一呆。

  我和徐、田兩位軍師及杜似蘭、蔡勳等都笑了。

  背對著我的杜似蘭低聲對我說:“小玉只有在主公跟前,才會這麼淘氣啊!”

  我心中溫暖,點了點頭。

  這時,帳簾忽然一挑,魁梧的過千山匆匆進來,向我稟道:“主公,曹操有使來訪。”

  我一愣:“曹操的使者?”

  徐庶和田豐互看一眼,徐庶道:“被元皓兄料到了。”

  田豐歎了口氣,臉上表情頗為復雜,既有得計的欣慰,又似有些心驚,緩緩道:“可是,真是想不到,曹操居然來得這麼快!”

  我道:“北方他已在聲勢上落了下風,這邊實打實的也沒占著便宜,自然要急於求變,扳回先手了。”

  徐庶和田豐不約而同歎了口氣。

  這一個月間北方傳出許多驚人的消息,最令人震動的是,據說張燕和真髓秘密進入鄴城,和袁紹達成了合作意向。袁氏與黑山軍盡釋前嫌,袁紹推舉張燕為驃騎大將軍,真髓為平西將軍,兩家強強聯手,聲浪沖天,勢力之盛,頓時蓋過風頭正勁的曹操集團。

  結盟不久,新任平西將軍真髓等分遣諸軍,再度沖擊河南諸郡的周邊小城,雖然每股的人馬都比較少,騷擾成份居多,卻也令許都一方的各級將領連續向曹操報警,煩惱多多。

  我們君臣諸人也曾反復研究這越來越不穩定的天下局勢,各有不同看法。

  實際上,雖然袁、黑聯軍勢大,但曹操集團戰爭能力卻是極強,雙方爭奪起來,確是未知鹿死誰手。

  不過大家比較統一的看法是,這局面目前對我們來說,是大大的利好消息。

  徐庶最後道:“他既來之,我便安之。”

  帳內人等一起點頭。

  我對千山略一示意,道:“請他到中軍大帳暫候,我這就過去。”

  過千山應諾一聲,轉身出去。

  我沖徐庶、田豐欠然一笑:“真是,連和兩位軍師吃頓晚飯都被打岔。”

  那倆人也只能苦笑,然後我們三人出去見客。杜似蘭見狀,筷子一放,也跟了出來。

  我看她一眼,沒說什麼。

  我沒有想到的是,曹營的使者,竟然會是他。

  虎豹騎副督帥,破敵中郎將,典滿。

  他帶來的消息很簡單,卻讓我吃驚。

  典滿說,曹操本人已至古驛鎮,他希望能和我見上一面,談上一談,地點由我定,在陽陵陂最好,樊城裡也行。

  曹操此人,真是神鬼莫測。

  這邊還在打著仗,他居然就想到敵營裡去和敵人聊天。

  我讓人去叫回趙玉,然後我們三人一起到了另外一個帳中,一敘離別之情。

  正式的公文我看都沒看,便都交給徐庶。

  大方向早就定好了,具體的應對之方,自有幾位軍師去動腦筋。

  有他們兩位,加上杜似蘭,再怎麼樣也會有應對之策。

  典滿胖了!

  這是我和趙玉最一致的感覺。

  趙玉揪著典滿胖嘟嘟的臉蛋,使勁地捏著,問他:“你天天都吃什麼啦,吃這麼多肉?”

  典滿被他掐得哇哇叫,連聲道:“飛帥,飛帥,你管管他,快管管他啊!”

  我坐在一旁,搖頭笑道:“你們的事,我才不管呢。不問可知,小滿一定是當了大官以後,貪污受賄,克扣軍餉,才養得這麼膘肥體壯的。”

  典滿一邊掙扎,一邊苦著臉分辯:“沒有啊,飛帥您知道的,在丞相麾下,我們哪裡敢貪污受賄,克扣部下的軍餉啊!”

  我道:“這倒也是。不過,咱們也不過就那麼一年多沒見,你怎麼會忽然就多了好幾十斤肥肉啊?”向趙玉揮揮手,“玉兒,你也掐得夠了,饒了他罷。”

  趙玉笑嘻嘻地放開了手。

  典滿一面揉著臉,追打著趙玉,一面道:“飛帥,小滿真沒有克扣一毫將士們的軍餉啊!他們當兵那麼苦,我哪兒忍心吶!貪污受賄,更沒有了,像我這種等級的軍官,軍營裡比比皆是,誰行賄也找不到我這兒來啊!”

  趙玉一邊逃,一邊道:“誰說的,你現在出息啦,是虎豹騎的副帥,多威風啊!”

  他身子靈活,溜得奇快,典滿身子比以前笨重了許多,就追不上他了,腳步一頓,停下來。

  我道:“都別玩了,坐下來歇歇。”舀了一杯蜜水,遞給典滿。

  又舀一杯給趙玉。

  典滿扭頭回來,一屁股坐下,喝一口,嘖嘖兩聲:“好甜。”

  趙玉遠遠躥過來,伸手接過,隨便喝了兩口,便扔下耳杯,擠靠著典滿坐下,左胳膊整個搭在他肩膀上,問道:“怎麼昨天打仗時沒見到你,今天你倒來了?”

  典滿道:“我跟著丞相,是今天下午剛到的。聽徐晃、張郃那幫孫子說,你跟他們打的,打得還真不錯。”

  趙玉道:“哦,又挖苦我吧?昨個兒我可吃了虧。”抬臉沖我嚷道:“飛叔啊,咱們那兵也太差了,一接上仗馬才驚了幾十匹,人倒先掉下一百多號,平時都吃稀飯的?”

  我道:“是啊,這不正准備著明天開始練嘛!小滿現在又來了,他的虎豹騎更厲害,這樣子更沒法打了,明天就繼續免戰高掛,你先把他們練仨月,再拉出去試試。”

  典滿忙放下耳杯道:“飛帥,不用啊,我可不想跟小玉打。丞相這次來,就是想跟飛帥握手言和,我們兩家不打仗了。”看我一眼,又道,“再說,小滿怎麼敢跟飛帥您動手?”

  我心想:“真要到動手的時候,你也沒辦法。”不過這一句試探下來,我心裡更有數了,看來曹操確實不願再打了。也是,北方真髓那邊鬧騰得正歡,我們早估計到曹操早晚要先顧那邊。自己的根本要緊啊!

  命人擺上菜飯,邊吃邊聊。

  典滿真能吃,一連吃了七大碗,還嫌不夠。

  趙玉都看傻了,道:“典哥哥,我知道你為什麼這麼胖了,你飯量真是長進太多了。”

  典滿嘴裡含著滿滿的飯菜,嘎吱嘎吱嚼著,含含糊糊哼了一聲。

  趙玉斜著眼,道:“就是不知道你武藝有沒有長進啊?我瞧恐怕是不中用了吧?”

  典滿牛眼一瞪,幾口吞下飯,清清嗓子,道:“玉兄弟,我們出去比試比試?”

  趙玉兩眼一亮:“好哇……”

  倆人立馬都站起來了。

  我忙挺身喝道:“打住,打住。這麼晚的天,你們瞎練什麼?坐下,坐下!”

  典滿和趙玉互瞪一眼,慢慢坐下來。

  我道:“小滿,這次曹丞相來,咱們以前的弟兄都來了麼?”

  典滿點點頭:“嗯,大部分都來了。除了李齊和宋亮兄弟還在許都當差,曹純督帥、曹休,大家都來了。”

  我點點頭,精銳全齊,這是示之以威啊!忽然憶起公孫箭:“他要在就好了,那就齊全了。”

  典滿道:“還有那小胖子夏侯霸,飛帥,您還記得他麼?他現在也在我部下當都尉呢。”

  我一愣。

  夏侯霸?我怎麼能忘記。

  那天……他們是兩兄妹一起來的啊!

  趙玉見我臉色一變,知道我又想起誰了,瞪典滿一眼:“都還有誰啊?”

  典滿道:“還有……還有……”黑臉一紅,神色忽然有點扭捏。

  趙玉都很是奇怪,道:“典哥哥,你臉紅什麼啊?我剛才誇你半天飯量,你都沒紅一點點,怎麼現在跟猴屁股似的?”

  典滿支支吾吾,嘴裡咕噥著,到底說些什麼,我們倆都聽不懂。

  帳外忽然有人笑道:“飛帥,小玉兄弟,我來替他說吧。”簾子一挑,進來一個人,圓圓的臉蛋,眉目大方純淨,做侍者打扮。

  我看了兩眼,才認出來,竟然是女扮男裝的張鳳。

  心中暗吃一驚,怎麼是她?

  張鳳是我軍在北方的首席情報官,眼下真髓等人在河北翻天覆地,照說她應該指揮屬下,加緊工作才是,怎麼獨自一人,跑到襄陽來了?還是跟著曹操、典滿一起來的?

  典滿回頭見她進來,忙站起來,上前拉住她手,回頭對我道:“飛帥,她……她是鳳兒!”

  張鳳笑瞇瞇拉著他,一起走過來,坐了下來,才放開他手,道:“你可真夠傻的,飛帥早就認識我啦!”

  我心頭一動。張鳳喜歡典滿,我早就知道,上次在伊川,她送信給我時就跟我悄悄說過,要先去陳留看望典滿,我的私事她居然也清清楚楚。那時候我就知道,他們的關系非同一般!現在看來,進展還非常順利。

  不過眼下我軍和曹操軍屬於對立狀態,她身為我軍情報官,到底做何打算呢?

  趙玉大瞪著一對小眼,這時候才恍然大悟:“你是我阿櫻嬸嬸的那個師妹?啊,你們……”

  張鳳笑道:“小玉兄弟,以後我就隨滿哥這麼叫你,好麼?”

  趙玉看看我,又看看她,不知道如何接話。

  典滿直直盯著我的臉。

  這時我心中已想通了一節:“女生外向,自古以來都是一樣。沒見以前那些小說影視裡,只要是敵對勢力之間的男女愛情,最後都是女的跟男的跑了麼?我又何必棒打鴛鴦,兩頭不落好?”慢慢舀一杯蜜水,遞了給張鳳,微笑道:“那當然好。大家都是好兄弟姐妹麼!”

  張鳳輕輕松了口氣,雙手接過耳杯,眼裡都是感激之色。

  典滿則長長舒了一口大氣,連連點頭:“對,對,大家都是好兄弟姐妹!”

  張鳳對他道:“滿哥,你跟小玉兄弟也許多日子不見了罷?”

  典滿道:“是啊,我跟小玉去年在官渡分開,有一年多了。”

  張鳳瞪他一眼。

  典滿莫名其妙:“是一年多啊,一,二,一年兩個月了呢!”

  趙玉看看我。我點點頭。

  趙玉一把拖起典滿:“是啊,走,咱們到外面,讓我看看你的戟法和內力退步到什麼樣了?”

  典滿大怒,心上人面前,丟不起這人!當即回道:“走就走。”

  走了兩步,回頭再看我和張鳳一眼,忽然明白過來,訕訕沖我們倆笑了笑,順手抽了趙玉一脖子:“死人!”

  趙玉哼哼著:“看誰變死人。”

  倆一塊出去了。

  我看著張鳳,道:“小鳳,你是阿櫻的師妹,又是我的救命恩人,什麼都不用說,我永遠當你是我的好妹妹!”

  張鳳嘴角動了動,過了好一會兒,才道:“飛大哥,你太好了!我……”大眼眨了眨,隱隱有淚光閃現。

  我道:“嗯,上次見面,咱們已經是兄妹了,大哥對小妹,當然要好一點了。呵呵,當然,我怎麼也比不了小滿的。”

  張鳳臉微一紅,嗔了一聲。

  我道:“對了,令師現在還好麼?”

  張鳳眉頭一蹙,伸手揉了揉眼睛,抬頭正視我,道:“大哥,我已經和師父徹底決裂了!”

  啊?你和淳於賓鬧掰了?

  雖然我是未來人,能夠體諒她的心情,但也忍不住吃了一驚。

  在古代,張鳳這種行為,那叫背叛師門。古人講究什麼“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兩漢時更是以孝治天下,這叛師背父的罪名,可令張鳳一生一世都抬不起頭來。

  “小妹,你想清楚了麼?”

  “大哥,我全明白。”張鳳道:“大哥,師父他性情如何,你其實也很清楚。他……他真不把我們當人!”

  我點點頭。淳於賓為人是很冷酷。他大徒弟淳於瓊,有一半是死在他老人家手裡。

  “你現在的處境非常危險啊!小滿知道麼?”

  “我還沒告訴他,也不打算告訴他。滿哥雖然武藝出眾,但現在還不行,不論是功力還是心機,單打獨斗,他都不是我師父的對手。”

  “可是,他不知道此事,萬一你師父找上你或他,豈非更加危險?”

  張鳳搖搖頭,激憤道:“我顧不了那麼多了。大哥,我們一門師兄弟五人,大師兄最疼我,但他卻亡於官渡,這猶有可說;但阿櫻師姐失子病重,卻全是他一手策劃。”忽然揉了揉眼睛,無聲地哭了起來。

  “你說什麼?”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說一遍!阿櫻,阿櫻她怎麼樣了?”

  “大哥,你別著急,小鳳這次來,就是要把許都的事,詳詳細細都跟你說。”

  原來,今年三月初的時候,張鳳接到阿櫻的一封信,阿櫻信上說,她推算日子,大致七月即將生產,欲請師妹來許數月,一來方便照顧自己,二來實在煩躁,想姐妹倆一起住幾個月,平時也有個人能陪自己聊天解悶。那個時候,也正是曹操、劉備、張燕互相攻伐,河南河北氣氛空前緊張的時期,張鳳忙得無暇他顧,便向師父求援。淳於賓答應代她去許都照顧徒兒。張鳳便放下心去專注操辦公事。孰料沒過三個月,淳於賓返回鄴城,竟然帶回阿櫻流產的消息!

  張鳳恨恨道:“師父說這事的時候,滿臉得色,雖然他極力遮掩,我卻仍然看出蹊蹺。那時我又得到情報,說我三師兄淳於鑄現在也正在鄴城,但師父不僅不讓他回去見飛帥,連我也不讓他來見。我就知道有變。不久有天師父喝醉了,言語間露出意思,說他早不願意再繼續跟隨飛帥,趁此機會,正好轉投真髓。我吃了一驚,問他為何要如此?他說阿飛此人戰場上雖強,但……”擦擦淚痕,猶豫地看我一眼。

  我強藥著牙道:“沒關系,妹妹你接著說。”

  “他說飛帥眼光太淺,思慮不周,不留在襄陽設法占據,卻跑去長沙四郡那麼偏遠窮苦之地,而且時機未成熟居然就要跟曹操硬干,找的盟友還都是弱得不行,根本沒法利用的家伙。江陵得而復失,更是說明這人實在……扶不起來,我們淳於一門,可不能跟著他自取滅亡。”

  我點點頭,心想:“原來是見我一直不順歪了心,難怪他一直說要如何如何支援我,卻都僅限於口頭,從無任何實際行動,連張燕還回給我的淳於鑄等人都一直沒了消息,原來是被他給攔截了。”對淳於賓的叛變,我並不如何驚訝,本來也沒指望了他。惟一惋惜的是淳於鑄那孩子,他性情跟他師父完全不同,我還真是挺喜歡的。

  “那天師父趁著酒醉,大誇了真髓一通,最後說在鄴城時又見著他,終於發現,他才是能成就大事的新朝貴人。我說你怎麼知道?師父說是不是一聊幾句就全清楚了,而且陳老神仙還親口證實了,豈能有假?”

  我問道:“陳老神仙?”別的批評什麼的也就罷了,這個人卻不能不問一句,那原本是我來三國的最大目標啊!

  張鳳道:“是,就是無影陳家的主人。師父一向最信他的話。”

  “哦,原來如此。”我心想:“妹妹你錯了!其實你師父誰的話都不信,只信現實。”不過這無聊的話就不用跟張鳳說了。但陳老神仙的意外出現,卻令我心動,不管他說什麼對我不利的話吧,起碼能知道他的蹤跡了,原來這老家伙現在鄴城。

  張鳳道:“師父又說現在阿櫻也流產了,曹操沒辦法再繼續以她母子來鉗制阿飛了,兩邊必然要撕破臉面大打起來。趁他們惡戰之時,我們便可借機迅速發展壯大。當時我還不信,沒想到,這幾個月間,形勢果然就這麼變化過來。”

  我雙手按在面前的案幾上,胸中氣息不住沖蕩。

  啊,你這見利忘義的老賊!為了謀取一己的私利,竟然不惜戕害你徒弟的孩子。

  那是我的孩子啊!

  天下之大,竟有你這種無恥之尤的老狗!

  “咯嚓”一聲,那厚實的木幾忽然裂開,慢慢中凹。

  張鳳擔心地看著我,道:“飛大哥,現在真髓他們背靠袁氏強援,兩軍合盟之後,屬下人才濟濟,兵強馬壯,遲早會是大哥你的大敵人。”

  我強自抑制波動的情緒,慢慢低頭扶住木幾,把斷裂的兩半輕輕放好,道:“妹妹,我都清楚了,不用多說。近月裡多虧了你不斷傳來的消息。我真沒想到,你竟然是在這種情況下冒險給我傳遞消息。妹妹,謝謝你!”心中忽生一念:“難道曹軍突然南下,竟然是因為阿櫻流產造成的麼?”這情況的確大有可能,但驟然想起,卻十分匪夷所思。

  張鳳道:“大哥,適才若大哥說一句:‘小鳳,你這叛徒!’大哥你可知道,那對小鳳的傷害會有多大?大哥,你既然說了‘大家都是好兄弟姐妹’,便不要再對小鳳這麼客氣。”

  我道:“嗯,妹妹,你和小滿情投意合,大喜之日,一定要記得來一便函,告訴大哥。”

  張鳳臉紅而笑,道:“小鳳已經沒有了親人,只有大哥了,到時候一切還要請大哥主持呢。”

  我連連點頭:“所有嫁妝,都有大哥我。”

  張鳳最後從袖中取出一根竹管:“鄴城方面,小鳳已想好了,我有一心腹部屬,十分精明干練,對我和大哥你也是忠心耿耿,師父卻不認識他。我走前已將所有事情一並交代給他。雖然小鳳以後可能無法再繼續追隨大哥,但也不致讓大哥斷了北地半壁的線。這竹管之中,是那人的詳細資料和聯系方法。”

  一切聊完,我和趙玉、典滿、張鳳來到中軍大帳,張鳳不肯進去,我只好讓趙玉留下陪她。

  我和典滿走將進去,諸將已經散了,只有徐庶、田豐、杜似蘭在。

  徐庶一臉胸有成竹,把一封回函遞給我,道:“主公請看。”

  我看看他,再看看田豐、杜似蘭,順手推回去:“我不用看了,你直接跟小滿說吧。”

  徐庶點頭,把回函交給典滿,道:“典將軍,三日之後的申時(下午三點),我主當和汝主曹丞相在函中地點相會,請你回去,把此話轉達給貴上。”

  接著又叮囑一句:“切記,勿忘。”

  典滿不認識他,見他這麼小心,滿懷不高興,道:“典滿記得了。”

  田豐微笑道:“典滿將軍,若你記錯一句,汝主與我主,便無相見的機會了。”

  典滿吃一驚:“啊,怎會如此?”扭頭看我。

  我勉強一笑,問道:“兩位軍師是說,回函中並無具體時間?”

  徐庶道:“正是如此。”

  我皺皺眉,覺得軍師也未免過於謹慎,不過想到現在我們只算劉表的客卿,地位微妙,小心沒大岔,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

  典滿嘀咕道:“沒聽說這種回信的。”取了函,轉身欲去。

  我道:“小滿,我送你出去。”

  典滿忙道:“飛帥,萬萬不可。小玉在外面呢,他答應送我,有他就可以了。”

  徐庶沖我使個眼色。我只好停下腳,搖搖手,看看典滿出帳而去。外面趙玉唧唧歪歪,幾人聲音漸漸遠逝。

  回過頭來,徐庶笑道:“主公,你猜,曹操的信裡怎麼說?”

  “怎麼說?”

  “呵呵,曹操要封主公為荊州牧。”

  “封我為荊州牧?”我一驚,竟有此等事?頓時明白徐庶如此回函的苦心,“那劉表怎麼辦?”

  “劉表調任徐州。”

  “啊,這不是逼劉表和我火並麼?這種事,我絕對不干。”

  杜似蘭道:“不錯,曹操這是一意要離間我長沙和劉荊州的關系。我們還要和劉荊州說明,勿中其詭詐之策。”

  田豐忽然說道:“不然。”

  我一怔:“元皓兄有何高見?”

  田豐道:“自古有為之君,莫不尊奉天子以順從民望,成就大業。目前荊州劉表沒落,孫權驕縱跋扈而劉璋專橫暗弱,曹操雖然想徹底消滅他們,但有主公在,以守為攻,無懈可擊,他無法在短期內掃蕩南方。關中張燕、河北袁氏之力猶強,中原罹亂,寇暴不已,進退都牽動著曹家的根基,一著走錯,其禍非小。曹操明於大局,判斷清楚當前的形勢之後,已有歸去之心,所以和主公妥協,亦為明智之舉。此番他懷天子之諭要來我軍中走馬,正是想要交好主公,利用主公的快刀,替他纏住二劉孫權。雖然居心奸惡,但對主公來說,卻實在是個好機會!一旦曹操退去,北方無患,主公便可假其請以據襄陽,借其勢而令江南,以朝廷的名義攻滅三吳,進擊兩川,這樣上有忠義的名聲,可以藉此吸引更多的人才歸附,下可以趁勢擴張我軍的地盤,打下日後爭霸天下的堅實基礎。這可是王者之道啊!”

  徐庶拍手道:“元皓兄之言,是為正理。”

  我道:“但是……曹操就算是以朝廷的名義下旨宣調劉表,可劉表也不是傻瓜,他哪裡肯去?”

  徐庶微笑:“主公,對曹操,我們當然可以竭力推辭,堅決不受州牧之職,表明我們不會中其詭計之意。但我主可透過多個渠道,私下把這道聖意大力宣揚出去,誘惑荊襄之士投向我方,一旦時機成熟,劉表看到眾叛親離,自己的影響已徹底瓦解,自然不得不去。”

  我搖頭道:“你們就想著好事,就怕劉表先下手為強,把我們給做了,那可就慘了。”

  徐庶道:“這倒也不可不防。不過目前襄陽能打仗的軍隊都在我們手上,他就算想動手,也不敢明來。暗地的行動麼,我已和杜營主做好萬全准備,主公請放心。其實不管明的暗的,都還得等曹操確定已經完全退兵之後才會考慮,早著呢。嗯……”忽然想起一件事來,皺起眉頭。

  “軍師,怎麼了?”

  徐庶道:“我忽然想到江夏的三弟他們,是否也可以開始准備行動了?”

  我道:“軍師是說……”

  徐庶看著我,點一點頭。

  我道:“那就開始吧。”

  我取出張鳳給我的那節竹管,交給徐庶,把張鳳的事跟他說了。

  徐庶默默聽完,一剎那間,似乎有些失神,然後慢慢說了一句:“是這樣啊!”
不明了 發表於 2011-9-14 11:04
第五章 時空女警

 

  一天都在忙碌著,我也仿佛希望一忙就能把什麼給徹底忘掉似的,拼命地攬活兒。後來軍師們都不干了,硬趕了我回去休息。

  我腦子裡一片紛雜混亂,躺著怎麼也睡不著,慢慢站起身,走出自己的私人帳門。仰頭去看那滿是星斗的天空愣怔,心潮起伏。

  在人前的時候,我一直咬著牙堅持著,不讓自己的情緒外露一點。直到現在,我一個人站在黑暗中,忽然間心痛如絞,默然泣下。

  阿櫻流產了,孩子掉了。

  阿櫻曾答應過,要把孩子還給我。可是,現在,那個孩子卻沒了。

  我的孩子,我和阿櫻的孩子,就這麼沒了!

  天漸漸暗淡下去,星星和月亮都隱藏不見,墨一般的漆黑一團籠罩了整個天際。

  也許,天也不忍見我們這種淒慘的情景吧!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對待我?

  我怒視著黑洞洞的蒼天,質問著,痛恨著。

  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聲輕輕的問候。

  “飛帥,你好。”

  我暗吃一驚,急忙收斂心神。

  這聲音很陌生,但卻很輕柔,不含半分敵意。

  最主要的,是這聲音的音質好特別……這人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我深深吸了口氣,清醒過來。

  來了!

  你終於來了。

  黑暗中,我自嘲地笑了一下,在古漢末這塊兒呆久了,連我自己那時代的普通語言都聽著奇怪了。

  我吸了口氣,沒有回頭,只是慢慢說道:“外面不方便,到帳裡說話吧。”

  沒有回答,但身後面的氣息很快就消失了。

  這是一個干脆的人!

  我收拾停當,返回到帳中,我看到,一個身形苗條,面容俏麗的女子站在那裡,微笑著看我。

  那女子淡淡一笑:“我叫白風。”

  我盯著她完全不同於這時代,然而我卻十分熟悉的“奇異”服裝,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該來的,終歸會來。

  雖然猝不及防,雖然痛恨不已,但我也不是第一次旅行了,沒必要表現出驚慌失措、不情不願的情緒,讓對方恥笑。

  “你是時空巡警?”

  白風輕輕點點頭。

  “是啊,時空巡警011。”

  我道:“白小姐,我不太明白,你是怎麼來的?為什麼我一點聲音都沒聽見?”

  白風微笑:“你應該聽得到,不過,我想只是你那時的心神,沒有用在傾聽的方面。”

  我強笑,臉上肌肉都是硬的。感覺自己被對方全都看穿了。

  白風道:“王阿飛先生,您的旅游時間本來早已到期,因為我們臨時出了點別的問題,所以來遲了幾個月,請先生不要見怪。回去以後,我會向安檢科檢討此次事故並建議給予先生退款,以補償先生晚歸的經濟和精神損失。”

  我淡淡道:“白小姐開玩笑了,我在這裡多玩了半年,怎麼能讓貴科賠償呢?”

  白風笑道:“阿飛先生的胸襟,我很佩服,難怪能在三國這種險惡復雜的環境裡成長起來。說老實話,我也很希望能看著飛帥您繼續一步步走向勝利和成功呢。”

  明知道在她出現之後,現在我最厭惡的就是再提起這件事,她卻偏要提醒我。

  那正如一個神游者正玩他最喜愛的一個游戲的時候,卻被人劈手奪去了他的“神游帽”,然後再告訴他這個游戲很好很好。

  我點一點頭,吸了口氣,壓下被她撩撥的非常煩躁的心緒。

  她語氣中有一種明顯的例行公事和心不在焉,那是不是因為她經歷過的這種事情實在太多而不自覺地漸漸趨向麻木不仁?

  我是時空局的顧客,她是時空局的工作人員,這種態度在他們這種居於壟斷地位的大公司裡也不算什麼失禮。

  應該說是禮貌得過了頭。

  但在三國裡稱王稱尊慣了,驟然遇到這種骨子裡根本沒把你當回事的家伙,感覺還是相當不舒服的。

  不過有幾個問題,是我一直很想知道的,所以我忍住氣,問道:“我還想請問白小姐,我們在這裡游玩,會不會真正遇到生命的危險呢?”

  這是我已苦思了近一年的問題。

  自從目睹池早被真髓一箭射中,倒撞馬下,我心裡就一直在反復追問自己:“我們在三國這種亂世裡,生命到底有沒有保障?是和這些古人一樣也會生老病死,還是有另外的設計,就像在游戲一樣,????的只是游戲裡的替身?”

  此前在三國裡旅行多次,但因為並沒有真正參與到其中,所以從未遇到過像這回安陵這麼險惡的局面,這些年來,我根本沒仔細想一想這些本該早就想到的問題。

  白風微微皺了一下眉。大概是覺得我這個顧客問題未免太多,而顯然,我也不應該詢問這類違背時空旅行規定的問題。

  不過她還是回答了:“會。既然來到了這個混亂的年月,無論是你,還是其他任何人,都隨時會有受傷、生病的可能,死亡的機率也一點不比這時代其他人小。不過,現在我們的記錄還是很好的。”

  我心頭一喜,道:“您這麼確定?”

  白風道:“是。因為我們時空局秘密開放旅游項目以來,二十年裡只批准了七位顧客的十五次旅行申請,包括您在內,這七位顧客都是守拙一族裡大有建樹的頂級人才,而且各有嚴密的預防措施,很難得會遭遇到真正的致命打擊。”

  我張大了嘴。

  “那麼就是說,貴局的游客,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在旅游中意外死亡的記錄?”

  白風斬釘截鐵地說道:“沒有。”

  我忍住劇蕩的心頭,終於忍不住問出我最關心的一個問題。

  “那麼請問白小姐,我那同伴池早,他如何了?”

  白風道:“哦,池早先生麼,如果沒有意外,現在應該已回到我們的時空飛艦,只等先生一到,便可返航。”

  我驚喜道:“池早沒死?他真的沒死?”

  白風道:“池先生這次,純屬意外中的意外,我們時空部門方面也感到非常抱歉。不過,對顧客的生命,我們是有嚴格的保護手段的,即使他有生命危險,我們也有應變措施。”

  我精神突然一振,覺得天地似乎都有些暢亮。

  我道:“好,那就好,那家伙沒死!真好。請坐,白小姐。”

  帳外還在刮著狂風,下著暴雨。

  我的心情卻已經好了許多。

  池早沒死,無論如何都是值得慶賀的事情。

  白風微笑,左手隨便在身後一按,憑空變出一把現代旅行用椅,慢慢坐了下來。

  看到這種現代工具,我心裡一動,歎息一聲。

  這種小巧結實的座椅並不少見,在我的辦公室裡,也有兩把。那是小竹特地為我買的,說是我經常到處旅行,用得著。

  實際上買回來就一直藏在辦公室的儲存間裡,從來沒有用過一次。

  我慢慢回到我的地席上坐下。

  現在我們倆坐得很近了。

  我歎了口氣。

  白風道:“阿飛先生為什麼歎氣呢?是不是有些不甘心?”

  我冷冷瞥她一眼,說道:“我歎氣,只是因為,我喜歡!”

  白風聳聳肩:“很不錯的理由。”

  我又歎了口氣:“看到白小姐的椅子,我才想起來,已經一年多沒有這種現代的感覺了。”

  白風道:“哦,那麼先生是很想念現代的生活了?”

  我停頓了一下:“想念?哦,不,說句實話,我並不想念那種生活。目前這種生活雖然艱苦,雖然經常讓我很難過,但是,我卻更喜歡。”

  “哦,難怪十年來先生屢屢報名去時空旅行。”

  “也許吧!”我自嘲地一笑,“可能,我的內心真的無法安分於守拙一族平靜無奇的生活。不過每次旅行回去都要被你們洗一洗腦,所以對每次旅行前的心境都不太清楚了。”

  “嗯,我明白。”

  我道:“您剛才說,在這二十年裡,只有七個人進行過十五次這種時空旅行?”

  白風看我一眼:“阿飛先生,您是不是很自豪呢?”

  我確實感到非常自豪。

  因為加上這次,我自己獨自和參與的旅行,已有八次之多。

  原來一半以上的名額,都被我給占用了?

  我也非常困惑。

  “白小姐,為什麼時空局對我如此優待呢?”

  白風笑一笑:“這個……我想阿飛先生回去以後去問我們方局,也許會有答案。”

  “那,白小姐能不能告訴我,除了我和池早,其他旅行的人,都有誰呢?”

  “不能。這個方面,我們有規定,要嚴格為顧客保密。您和池早先生一起去旅行,所以相互知道無妨。其他的人,您即使去問方局,他也不會告訴您的。”

  我忽然聽到什麼,向帳門處看去。

  我走到帳門處,撩開裡層的布簾。

  不知什麼時候,外面忽然刮起了狂風,極大,雖然外層的竹簾兩只簾角都以重石相墜,卻也禁止不住,輕輕地晃動著。

  隔著竹簾向外看去,八名衛士散布,守在三丈之外,各人正准備撐開自己手上的木傘。

  竟然開始下雨了?

  忽然間心頭沒來由的一痛。

  這一痛直入心髓,好不徹骨。我幾乎有點忍受不了那種煩惡欲死的洶湧感覺。

  不過,我還是在原地多站了幾秒鍾,再次將這種感覺鎮壓下去。

  回過身,我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我現在已不僅僅只是一個游客,而是一軍之主,一國之君,可不能讓人小瞧了,輕看了,丟大家的臉。

  白風看著我,忽道:“阿飛先生在三國多時,可知三國的八大帥哥麼?”

  什麼,八大帥哥?

  我驚訝地看看她。

  白風眼裡,露出一絲狡黠的微笑。

  我搖搖頭:“不知道。”

  白風笑道:“真可惜。”

  我心裡更是不快,被她這麼輕松隨便地調侃,似乎我真的不過是剛剛結束了一個游戲,三國的游戲,而且連游戲最精華的地方都沒玩到。

  我不願意再繼續這無聊的對話。

  “什麼時候走?”

  白風正要回答,忽然左肩頭微微一震,她側耳凝神,似乎在接收什麼信息,仔細聽了一會兒,臉色漸漸陰冷下來,低聲說了幾句什麼,便抬起頭。

  她看看我,沉默了半天,道:“出了點事情……這樣,明日天亮之時,我來接您。有一晚時間,飛帥應該能把自己的事情全部處理完畢吧?”

  我驚異地看她。

  她的眼神雖然冷漠,卻也含有一種理解和體諒。

  一直在浩瀚的時空中來回跨越著,往返於時間的漫漫長河,對於我這種狂熱旅行者離去時的復雜心理狀況,她也許比我自己還要了解。

  “……好吧……就這樣。”

  白風點頭,忽然一轉頭,向大帳後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後她轉回頭,微笑。

  “那麼飛帥,我先告退了。”

  徐庶和蔡勳一起查點完軍需輜重,確認無差,終於松了口氣。

  最少三個月之內,不用顧忌後勤方面的問題。

  徐庶讓已辛苦了一夜的蔡勳先回帳歇息,自己則冒雨前去騎兵營,慰問營中諸將。

  半道上,那張可愛的圓臉,那對大大的眼睛,忽然又閃現在眼前。

  真可惜,今天都近在咫尺了,卻依然沒能見上一面。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張鳳的秀容倩影開始成為徐庶揮之不去的心頭暖房,一想起來就感覺渾身發熱,春意盎然。

  他微然搖著頭,想著,自己都這麼大年紀了,居然還對那麼青春活力的女孩感興趣,真是無法想象。

  在以前,他沒有真正戀愛過,所以,他總以為自己這樣的人大概是不會對女孩子動情的。現在他知道錯了,他已經不可阻止地愛上了某個很可能根本無法得到的女孩。

  他享受著這種暗戀的快樂和痛苦,卻並沒有想過,開動自己的發達頭腦去想法得到她。

  何必那麼麻煩呢?我現在這種情況,又怎麼能分心去做那樣的事情呢?

  他微笑著,慢慢進入到忠字軍營中。

  一進寨門,他就聽見一個大帳篷裡發出叮叮當當的兵器撞擊聲和忽起忽伏的喧嘩聲,那帳篷周圍,火炬累立,特別明亮。

  徐庶大為奇怪,走到近前,順著那被撩開的帳簾看去,只見那大帳中央,兩個大漢正赤膊角抵,分管汝南營的杜瑞站在一旁,似為仲裁。以首領趙玉為首,十余員騎兵營將校圍成一圈,聚精會神地觀戰。他們每人手裡都拿著兩口短短的刀劍之器,不時當當敲擊,為雙方的表演助威鼓勁。

  入帳仔細看去,那兩個大漢卻是宋定和魏延。

  看場邊的竹籌,只有宋字的小旗旁插置了兩枚,應是宋定已連贏了兩場。

  宋定久在軍中,受過嚴格的訓練,技藝十分嫻熟。魏延相比之下已落在下風,好幾次都險些被一摔跌地,但他斗意旺盛,手腳滑溜,兩只眼睛圓睜,死死盯著宋定的兩肩,氣勢上絲毫不見弱了。

  這種赤手搏斗的技能訓練很早以前就已是軍中傳統項目。先秦稱為“觳觝”,“觳”意思是粗聲喘氣,“觝”是指雙方用頂、戧、抗、枕、掄、按等激烈而扎實的動作對抗。那時講究的是“一力降十會”,往往憑仗笨力氣取勝,招數巧妙還在其次。後來秦國改其名曰“角抵”,內容方面大大豐富。經過秦、兩漢的不斷完善,發展到現在,角抵已集摔跤、擒拿、拳擊、手搏於一體,乃是臨陣作戰、兩軍相抵時進行肉搏戰的最佳技擊術。善於帶兵的將領,無不對角抵之戲青睞有加。

  不過首領大將互相角抵的場面,倒是比較少見。

  徐庶本人也算個行家,見此情景,不禁心生興趣,駐足而觀。

  看了一會兒,他搖一搖頭,想道:“宋定雖然技高一籌,抓法、腳法卻也還是中規中矩,一絲不苟,不露半分驕狂之意,真是難得。”

  在當陽時,他和阿飛、田豐商量之後,將宋定派去忠字營為中軍司馬,負責忠字營騎兵的騎戰訓練。經過這兩個多月時間的磨合,看起來他和忠字營的眾將已頗為融洽了。

  轟然大笑聲中,魏延被宋定一把扛起,輕輕在腰上一頂,頹然倒地。

  宋定退後一步,拱手為禮。

  杜瑞笑道:“好了,還有誰來?”拔出一個竹籌,隨手擲去,刷地一聲,扎在宋定這邊那兩個竹籌之旁。

  底下好幾人躍躍欲試,但見到宋定那魁梧的身軀,健壯的胸肌,目光如刀的大眼,卻又思前想後,猶豫不決。

  徐庶忽覺身後有人氣息漸粗,回頭一看,竟然是看直眼的劉二。

  “嗯?你不在田軍師帳外守護,溜到這裡作甚?”

  “啊,軍師,杜似蘭杜營主有事要見兩位軍師,田公令我來請軍師。”

  徐庶道:“哦,杜營主?她現在什麼地方?”

  “便在田軍師帳中。”

  徐庶心中奇怪,心道:“奇怪,杜似蘭這麼晚來找我們何事?有公事也不用急在這一時吧?”看他一眼:“你是不是想上去角抵一番啊?”

  劉二道:“宋司馬技藝真好,而且他腳法跟咱們北邊的還不太一樣。小人心裡是真想和他試試,只是不敢久離田公。”

  徐庶點點頭:“你先回去,和田公、杜營主說,我馬上就到。”

  劉二應了,卻不動彈,只戀戀不捨地看著角斗圈。

  徐庶微一蹙眉。

  那邊場上魏延從地下爬起來,見四周噤無人言,怒道:“沒人敢上麼?老子再來。”

  杜瑞道:“文長,你已輸了三場,且歇歇吧。”

  魏延翻起白眼,道:“杜老爺,昔日高祖他老人家一輩子都輸給項羽,就九裡山贏了一回,結果就全兌回了本,大發,俺這才輸了三次,怎麼就不能再上了?”

  杜瑞心中微怒,想道:“明明實力差得不是一點半點,再怎麼打,也只是丟人,還跟我耍那流氓無賴的手段。”他功力極深,兼之並非騎兵營將領,所以一條直線,兩不偏袒,對場上的局勢明察秋毫。

  趙玉見場面僵住,細眉一皺,說道:“空手角抵是宋司馬技壓全營,這一項今晚就這樣了。現在進行下一項,射……”“術”字還沒出口,魏延忽然縱身一躍,從場外拔出一根長槍來,喝道:“趙頭且請慢點換項吧。小將以為,角抵弓射,那不過是平時玩玩的手藝。大將臨陣破敵,當然是長兵器為先。宋司馬,且先試試我的淮南槍法。”他對宋定的不服溢於言表,但語氣中,對趙玉卻十分尊重。

  趙玉自己擅長槍法,聽魏延如此說,也有點道理,又想看他到底要使什麼奇特的槍法,頓時猶豫。

  杜瑞可不管那個,當即嗔怒道:“文長……”

  魏延橫目,故意不去看他,道:“宋司馬身為中軍司馬,不露幾手絕技,恐怕我部下的軍士不服。”

  宋定點頭,道:“魏司馬,請。”手一伸,下面遞上他的重矛。

  徐庶見魏延持槍姿態特異,兩手皆是陰把相握,本欲續看,瞧瞧他新練的英布槍法到底有何出奇之處。奈何劉二也在身旁,他是主公舊部,自己貪看不動,自不好多說旁人。只得輕咳一聲,率先轉頭,出帳而去。

  劉二一呆,沒想到軍師如此決斷。他也是個很精乖的人,知道現在再賴著不走,必受呵斥懲罰,急忙跟著徐庶就走,暗暗惋惜:“可惜,錯過這一場好斗!”

  徐庶亦是歎息出帳,不過一出了帳就記起正事,想道:“元皓兄也是的,你又不是沒有決斷的權力,有什麼事直接吩咐就是了,非要讓我過去干什麼啊?”

  進了田豐帳中,田豐一疊聲道:“元直,怎麼這麼慢?”

  徐庶心想:“是你太性急。”見杜似蘭一身黑袍,沉著臉,低著頭坐在側位,不知在想什麼,打招呼:“杜營主也在。”

  杜似蘭抬起頭,勉強笑了一下,道:“徐軍師。”

  徐庶落座,問道:“到底何事?”

  田豐猶豫了一下,對杜似蘭道:“這件事,還是杜營主說罷?”

  杜似蘭道:“嗯,好的。軍師,情況是這樣的。適才我讓瑾兒去主公那裡,他還沒進去,就聽見主公帳裡有說話的聲音,除了主公,還有……還有一個女子。”

  徐庶一愣:“女子?”

  杜似蘭看看他神色,解釋道:“我讓瑾兒去,是因為他段家有幾種合乎主公身體需要的良藥,所以讓瑾兒送過去。”

  徐庶想起段瑾的那個驕橫師兄,確實,他這一派的藥很奇妙。點一點頭,心想:“主公帳中,如何會有女子?”

  從傳說時期的夏朝開始,四千多年來,兵制的演變雖然千姿百態,令人眼花繚亂,但總的來說不外三種:一是征兵制,二是役兵制,三是募兵制。三代到戰國主要實行的是征兵制。秦、西漢實行的都是役兵制。東漢末年,社會矛盾加劇,刺史、州牧的權力大增,州兵、家兵漸強,豪強四起,擁兵自重,士兵的來源就比較雜亂了,有征集,也有私人家兵,甚至有搶掠而來,同時因為各家將領的素質大不相同,所以軍隊的戰斗力都頗有差別。

  然而不管什麼兵制,大家最沒有差異的一點,是對軍隊中性問題的控制。

  軍營之中,一般不允許出現女人。

  尤其是在戰時,更是絕對禁止。

  營婦、營妓成為軍中常設的機構之一,是在中唐以後的事了。

  杜似蘭能成為一軍的主要將領,實際上還是拜身在黃巾所賜。

  那些毫無軍隊歷史可言的造反農民,根本不懂這種軍中常規。

  上淮子焉、趙穎等也屬此類。

  這實在是極其特殊的個例。

  杜似蘭續道:“瑾兒吃驚之下,急忙隱藏起來,這時他聽到主公問‘我們什麼時候走?’,那女子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明日天亮之時,我來接您。有一晚時間,飛帥應該能把自己的事情全部處理完畢吧?’。”

  “主公如何說?”

  “主公說……主公說‘好吧,就這樣。’。”杜似蘭垂下頭去。

  “然後如何?”

  杜似蘭低聲道:“瑾兒聽到這裡,生怕被主公察覺,悄悄就回來了。”

  徐庶瞪大了眼睛,呆住。

  主公要走?要跟一個女子走?

  這當頭一棒,打得他心亂如麻,腦子混成一團漿。

  怎麼可能?

  在目前這種復雜形勢之下,主公怎麼能突然丟下大家,自己一個人離開?

  會麼?

  可是如此天大的事,杜似蘭是絕對不可能欺騙自己的。

  有一點徐庶很明白,杜似蘭是軍中最不希望出現這種事情的人,其強烈程度甚至可能超過自己。

  田豐輕輕吭了一聲,道:“元直,元直。”

  徐庶動了一下眼皮。

  田豐道:“我初聞此事,亦如元直一般。不過仔細想來,此事也很簡單。”

  徐庶又動了動眼皮:“簡單?”

  田豐道:“是的,很簡單。”

  徐庶茫然地看著他。

  田豐歎了口氣,忽然抬起右掌,用力向徐庶臉上煽去。

  徐庶腦子發木,身體反應卻很快,不由自主一仰頭,田豐這一掌就打了個空。

  但這一掌也把徐庶打得忽然醒轉過來,他眼珠凝視著田豐的手,問道:“那我們該如何應付?”

  田豐觀察他一眼,道:“主公為人雖然溫和,但他欲橫掃天下的雄心,卻一點不比其他任何豪雄少。他為什麼會突然要離開我們呢?而且聽他們的對話,似乎決心已下,絕無更改。”

  徐庶搖了搖頭,澀聲道:“我不知道。主公從來沒有跟我透露過這種想法。”

  田豐道:“嗯,元直是主公最親近信任的兄弟,主公若真有離開之心,必然瞞不過元直。”

  徐庶像剛咽了一大杯黃連水,從嘴裡一直苦到心上,難過至極。

  正如田豐所言,他一向自認為和阿飛是肝膽相照的刎頸之交,但此事他事先竟然一無所知。

  看著徐庶痛苦的表情,田豐不忍心再繼續折磨他,便直截了當地說道:“初聽小蘭說此事時,我尚有立即去質問主公之想……”

  徐庶一驚,道:“萬萬不可。”

  田豐問道:“為何不可?”

  徐庶道:“主公外和內剛,心思奇特,不可以勢相屈。元皓如此去問,事情再無回旋余地。主公無論是否欲走,也無論是否會把緣由相告與你,最後都只能使他斷然離開。”

  田豐瞪著眼看他,良久,嘴邊忽然現出一絲笑意。

  “元直果然清醒了。我也想到此問不妥。那麼,我們就來想想,該如何使主公自己打消離開的念頭。時間無多,如果無法打消他的念頭,就只能……”他做了個手勢。

  徐庶和他對視幾眼,咬了咬牙,點頭。

  只能從那女子著手。

  然後二人去看杜似蘭。

  他二人對話時,杜似蘭一直低頭玩弄著衣袍的一角,不發一辭。但她對兩位軍師的舉止神情卻了如指掌,此時忽然抬起頭來,道:“我來之前,已令人快馬入偃城,急招蒯奇前來,現在,他應該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至於其他人,還請兩位軍師費神做主。”

  然後她站起身,緩緩走了出去。

  她身上的袍子太長,拖在地席之上,發出輕微的沙沙聲響。

  阿飛……

  阿飛……你為什麼要離開我?

  一身素白的女子在空中不停地打轉,如同鬼魅般的哭聲在耳邊環繞。我努力地睜開眼,卻怎麼也看不清她的面孔。她的身體若飛蛾一般浮動在上方,處處都是她的哭聲。

  阿飛……

  阿飛……你為什麼要離開我?

  我猛地從榻上坐起,女子和哭聲同時消失。

  原來是場惡夢!

  我擦擦汗,喝口水,坐在那兒愣神發一會兒呆,歎幾聲氣。

  然後,又躺倒下去,希望再度入夢。

  那可以使我暫時忘記塵世間煩人惱人的事情。

  然而不論如何輾轉反側,卻再也睡不著。

  覺得腰有些不適,似乎被一個硬硬的什麼東西頂著。

  隨手一摸,卻是那支銀戒。

  原來是去年在汝南平輿時杜似蘭贈我的那支銀戒。

  這枚戒指我一直貼身珍藏,即使在安陵重傷將死那麼險惡的時刻,也沒有丟棄。

  臨睡之前,我專門取出來放在枕下,預備留還給杜似蘭,不知怎麼夢中又溜出來。

  我收起戒指,爬起身,踉蹌著走出大帳,揮退了衛士們的關切圍攏,走向後營,穿門而出。

  不知走出多遠,我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便停了下來,木然抬起頭,看看四周,又看天空。

  雨停了,風未止,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

  狂風勁吹,天空昏暗,點點的濕氣漏雨撲刮過來,眉發皆涼,道不盡的淒悲。

  天依然是黑的。

  我的心情也如此時的天色,昏黃幽暗,寒冷淒涼。

  來三國這麼久,不知不覺中已將現代的事情淡忘干淨。

  到現在我才知道,我有多麼喜歡這裡。

  喜歡到我以為自己便是這裡的主人,便是這時代的一分子。

  可是,事實擺在眼前。

  我不是這時代的人!

  永遠都不可能是。

  我默默念叨著:“我心愛的三國,我心愛的兄弟們,我心愛的敵人們,永別了!”

  今晚,我就要跟隨白風,那漂亮的時空女警,離去——離開這個我為之迷戀為之奮斗的時代,離開衷心愛戴我的部下,離開我的朋友們,離開徐庶,離開田豐,離開杜似蘭……

  今日之後,永無再見之時。

  想到杜似蘭,我心中更痛。

  因為我幾乎同時就想起了阿櫻。

  夢裡那個嘶哭的白衣女人忽然又出現在腦海裡。

  居然有些像阿櫻。

  我不禁打了個寒顫,看看四周。

  這一生,我再也沒有機會,再也沒有機會見到我的阿櫻了。

  我知道,時空局安檢科的“腦電波機”是世界上最奇妙的機器,它的服務,比任何生物、物理、心理和化學等等門類的先進技術的醫治效果都完美得多。

  即使和歲月遺忘這個號稱“最佳的醫生”相比,“腦電波機”也更加直接,更加有效。

  它的治療速度要快捷幾萬倍,而且不留一點疤痕。

  再過上一兩天,我也許連阿櫻是誰都不會再知道。

  雖然如此……

  可是,現在,我心裡還是痛!

  痛至骨髓。

  一百只白蟻在啃噬著,一千堆火焰在焚燒著,一萬張阿櫻的臉在悲述著。

  我渾身顫栗,渾身發抖。

  我無法排遣這錐心一般的傷痛感覺。

  心中的壓抑沉重至呼吸困難,壓得我忍不住張大了嘴,用力捂住胸膛。

  為什麼?

  為什麼我會這麼痛苦?

  不應該啊,我已經是八進三國了,為什麼這次會這麼難受?

  忽然,我“啊”地大叫一聲,仰天大叫,撕心裂肺。

  身體軟軟地倒在地上,躺在泥濘的土地上,四肢無力地伸展開去,大腦一片空白。

  無盡的哀傷蔓延至全身。

  一出生我就是孤兒,小時候連個玩伴都沒有。

  我只有奇哥。

  他把我撫養養大。

  我愛奇哥,勝過愛任何人。

  可是他後來走了,很干脆就走了。

  他好狠心!

  還好這時候我又結識了兩個新朋友,愛做夢的兩個新朋友。

  幽默的梁公子,直率的金博士。

  還有香香、果兒、韋巧巧。

  他們和我一起玩,一起鬧,我們一起開創了那個“神游世界”。

  我喜歡他們,非常非常喜歡他們。

  可是,歡樂總是短暫的!

  在果兒最終離開我之後,我失去了一切。

  可是我自以為開始成熟。

  最終我離開已風靡全球的“神游世界”,加入了“守拙一族”。

  我從來沒有想過,在這麼一個物欲橫流,精神空虛的時代,居然還會有這些愚蠢而勤奮的人們。

  在守拙一族裡,我拼命學習,棋藝武技日益精熟。

  一呆十年,我認識了一大群同類,包括後來成為我朋友的池早、陳貧。

  他們都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可是身在“守拙一族”,注定這一輩子只能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不可能有人一直守在你身邊,關心你,愛護你,溫暖你。

  陪伴我終身的,必將只有孤獨。

  或許,還有寂寞。

  寂寞!

  寂寞!!

  寂寞!!!

  忽然之間,我全明白了,完全明白過來。

  我如此心痛的原因!

  在准備從襄陽到長沙的時候,我對徐庶說,我之所以在三國胡攪亂纏,只不過是把三國裡這所有種種事情,都當作是在玩一個游戲,一個好玩的游戲。

  這話並沒有錯誤。

  但那也許只是表象。

  真正的原因是——

  我寂寞!

  在現代社會,我很少真正感覺到充實和開心,大部分的時間,我都只能在冷漠和無言中度過。

  十年來我一直去申請時空旅行,一直在三國旅行。

  因為我確實寂寞!

  而在三國,我陷進了一個令我不再感到寂寞的世界。

  前面的七次旅行,雖然我還只是觀看,只是尋找。

  我的內心世界,從沒有真正參與進去。

  但我也已經經歷過許多有趣的事情,感受到罕有的快樂心情。

  而這一次,更加不同!

  因為有了池早,我被迫擠進三國裡去,與那裡的人們一起生活,相互熟悉,充滿互動。

  這使我內心深處,在迷惘警惕之余,越來越感到喜悅,越來越傾心投入。

  這個三國世界裡,有我向往已久的夢想,更有我親近熱愛的朋友!

  我愛他們!

  我的心裡,除了他們,再也無法裝入其他。

  僅此而已。

  軍師大帳。

  徐庶正與阿昌閒聊。

  徐庶隨意問了阿昌一些近況,似乎忽然想起件事:“主公教你的毒舌暗針,你練得如何了?”

  阿昌心裡奇怪,愣了一下,才道:“小人一直勤加修煉,未敢懈怠。”

  去年的最後一日,他和阿昌跟著阿飛來到長沙城外,當時在岳麓山下,阿飛一時興起,與阿昌比武較技,耍了幾招,事後被桓袖擠兌,不得不傳授阿昌一些功夫。不過阿飛當時對池早之死難以釋懷,不願把後世的心法和拳技相授,所以就想了個辦法,傳了他這一門“毒舌暗針”。

  這門暗器並非學自任何人,而是阿飛偶然翻閱一些前人的文學著作,見過書中類似暗器的描述,自己琢磨出來的。

  此事徐庶後來聽阿飛偶爾提到,不過卻從來沒有過問。

  今天他是特意來問這件事的。

  “哦?”徐庶看阿昌一眼,“那你上次面對那白衣女劍客韓娥,為何不用?”

  “哦,小人當時故意以惡語撩撥,見那二人言辭強橫,毫不遮掩心中的憤怒之意,心中已知大半不是刺客,所以手下便留了些情。”

  徐庶略感詫異,看他一眼,心想:“唔,看這家伙笨頭笨腦的樣子,不料原來如此精明。”

  他挑中阿昌擔任阿飛的衛士首領,也只是無奈之舉,因為軍中實在缺乏這種類型的人才。

  保護阿飛的安全,這樣一副重擔子壓在阿昌的頭上,他心裡其實毫無半點信心。

  他早在琢磨建立“刺奸營”的計劃,暗中曾與杜似蘭多次通信探討此事。

  這些天,他一直觀察著過千山,甚至包括蒯奇,看他們是否真正忠於長沙軍,忠於阿飛。

  “想不到啊,阿昌這小子……”

  “小人練成這暗針之後,只用過一次。就是上次在武陵幫與沙幫主比武之時。當時沙幫主打上了興,出手極重,小人根本抵擋不住。若非此針,幾乎性命難保。”

  “嗯,你跟我說過,曾在武陵幫和人比過三次。馮千鈞、沙摩柯,還有竹枝堂的堂主,他是叫蘇黎吧?”

  阿昌敬畏地看他一眼,道:“軍師的記憶真是驚人。聽沙幫主和馮大哥、司馬軍師他們說,他們和你只是兩年前有半日之緣。”

  徐庶笑笑:“我與武陵幫五堂的堂主,怎麼說也算是有一面之交。聽說你和馮千鈞的較量最是吃力,各自受傷。怎麼和沙摩柯……”

  阿昌道:“小人與馮大哥比試指力,畢竟能盡展所長,而馮大哥精通多種絕技,畢竟有所束縛,所以能勉強保和。沙幫主卻是直性子,沒有一點虛的,他的一根鐵蒺藜骨朵橫沖直撞,勁氣縱橫,小人根本沒法抵擋。若非靈機一動,暗暗吐出一針,射中了他右耳上的金環,再過幾招,小人就算不被打死,被他那麼大力壓迫,擠也擠死了。”

  “原來如此。這麼說,也可以說是主公救了你一命。”

  “正是。所以軍師令小人伺候主公,小人真是感激不盡。”

  “當時你是用的毒針麼?”

  “不是。小人當時身為使者,不敢傷人。”

  “嗯,如果是為了主公呢?”

  阿昌眼中閃過一道寒氣:“為了主公,小人什麼都願意做。”

  “很好。我這有一丸藥,你回去,以少量熱水潤開,讓你所有的針肚裡都吸足了這種汁液。”

  阿昌道:“是。”左手入懷,取出一只小小瓷瓶。

  徐庶道:“你的針從口中施射,切要小心,不要自己沾到液汁。”

  阿昌道:“軍師放心,主公早已教過預防之術,小人理會得。”右手小心翼翼地接過徐庶遞給他的那小小的一粒灰色藥丸,放入瓷瓶,收進懷去。

  徐庶道:“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這藥丸不是毒藥,只是麻痺之用。”

  阿昌左手還在懷裡,聽他如此說,驀地頓住,霍然抬頭:“麻痺之用?”

  徐庶道:“是的,麻痺之用。聽著,今晚有一次絕密行動。你持我的令牌去找蒯奇公子和過千山,然後一起去見杜似蘭營主,一切聽她指揮。她會告訴你們,你們應該做什麼。”他的聲音越來越冷,越來越嚴厲。

  “記住,你們明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主公。所以,你們必須成功!”

  黑暗的沉寂中,我躺在又潮又滑的地上,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身邊似乎有人輕輕嗯了一聲。

  我勉強睜開眼,迷迷糊糊地扭過頭來。

  天昏昏的,看不太真切,大致知道,是一個軍士。

  這種陌生的感覺使我腦子頓時清醒了許多。

  “你是誰?怎麼會來這裡?”

  那軍士見我去看他,忙道:“小人奉杜營主之命而來。”

  是個少女的聲音。

  哦,是杜似蘭的親兵。

  “杜營主?有什麼事?”

  “杜營主說,請主公去她帳中相見,有機密事稟報。”

  哦,小蘭有事?

  我揉了揉太陽穴,唉,馬上就要走了,本來也該跟他們打個招呼。

  雖然不能明說要回到未來世界去,但暗示一下,道個別,總是最少的應有之義。

  我慢慢站起來,道:“好,我這就去。”

  那女兵應了一聲,轉身先行退下。

  我慢慢從地上坐起,爬起。

  “嘩啦啦”,身上掉下許多已經發硬的土疙瘩。

  心裡想著正好借這機會把銀戒還給小蘭,伸手一摸,卻不翼而飛。

  我微吃一驚,剛才昏昏沉沉的,難道給丟了。

  往地上掃視一眼,才忽然松弛下來,那堆土疙瘩中間,夾雜著那支銀戒。

  急忙撈起,在身上搽抹干淨,收入內囊。

  低頭一看,白色的中衣上,到處都是泥污。

  這種形象,如何能去見蘭妹?

  歎了口氣,反正要走了,也無心再如何收拾,就這樣吧。

  杜似蘭的臨時營帳,扎在離一條小河最近的西營之中。

  考慮到她的性別和身份,負責安置的蔡勳想了半天,最後決定,在她的主帳之外,只留下她部下親近女衛的帳篷。周圍十余丈方圓之地,都被蔡勳率人用七八尺高的木柵欄圍將起來,成為一個小小獨立之園。

  我走到柵欄的入口,沒有任何守衛兵士。

  暗暗奇怪,怎麼小蘭的親衛都這麼懶散懈怠,居然沒有值夜班的。

  天已隱隱放亮,邁步進去,空蕩蕩不見任何生物,只有三個帳篷孤零零豎在空地正中央。

  其中最前面那只小帳是段瑾的,因為他堅決要求和杜姐姐住在鄰近。

  被他拔劍怒目的模樣嚇住,同時考慮到杜似蘭也確實需要有人保護,蔡勳在征求杜似蘭意見之後同意了。

  我移步走到段瑾的帳外,側耳聽了聽,裡面沒有一點聲音,包括呼吸聲。

  搖一搖頭,沒人。

  這小子,不知道又去殺誰去了。

  別出什麼事才好。

  雖然和他只見過兩三面,而且他實在不知道怎麼說人話,不過我內心之中,對他的印象還是相當之好的。

  慢慢走近杜似蘭的主帳。

  帳中,隱隱傳來“嘩嘩”聲音。

  似乎是水聲。

  我在帳門口停住。

  感覺裡面的聲音有些古怪,似乎像有人在洗澡。

  莫非蘭妹正在洗澡?

  這時,帳裡傳出一個清亮的聲音:“是飛哥麼?請進來吧。”

  我看一看天,摸了摸囊中的銀戒,遲疑一下,終於撩起簾門。

  野外。

  黎明前。

  風已停止了肆虐。

  暴雨之後的夏夜,顯得安祥而又清爽。

  遠山、叢林、土丘,全都朦朦朧朧,像是蒙上了一層黑色的漢紗。

  茂密的森林中,兩株距離甚近的巨松下,白風無聲地走出來。

  她回頭看一眼,確定時空機的偽裝萬無一失,才放心地走出森林,向遠方的軍營走去。

  心裡一直在煩惱:“讓我自己選擇?為什麼呢?難道小竇比我低兩個級別,就可以隨意放棄在這抬頭皆古、舉目無親的世界裡?”

  此次她奉命和同伴一同來到三國,因為機器故障,已經遲誤了許多日子。

  如今小竇卻又發生了意外事故,更是耽誤到家了。

  前邊的一棵樹上,蹲著一只貓頭鷹,傻愣愣地看著她。

  她恨恨地瞪了它一眼。

  “這回的休假又泡湯了。”

  那只貓頭鷹被眼前突現的金光嚇得“嘎”地一聲,揚起翅膀,歪歪斜斜地飛走了。

  白風見它狼狽逃竄的樣子,忍不住“噗哧”一笑,隨手校了校時空護目鏡。

  時空護目鏡和她的時空服、時空鞋一樣,外表都是漢代常見的,以方便她在這古時空的活動。

  就在這時,兩腿的膝後忽然同時一震,“叮叮”兩聲,似乎被什麼東西擊中。

  “遭受微弱攻擊!”

  時空服上的預警電腦提醒她。

  白風心頭一驚,隨即一喜:“誰這麼會揣摩本小姐的心事,居然知道我現在郁悶?”

  她回頭看看,道:“是誰?出來。”

  一個薄衫少年閃身而出,面上帶著驚訝的敬意:“司馬吟見過姑娘,姑娘真好功夫!”

  護目鏡上放射出兩道金色的透光,把他照映出來。

  司馬吟運足目力,仍被照得頭暈眼花。

  他心頭劇震:“這是什麼內功,眼中竟然能發射出如此凌厲無匹的光芒?”

  “好一個帥哥!”

  白風心中的怒意消了幾分,對方俊俏的臉上分明的欽服之意也讓她頗感舒適。

  見他雙眼漸漸抵擋不住,她減弱了護目鏡的射線指數。

  “你是什麼人,為何在此攔截於我?”

  “發現其他敵人。”

  時空服上的預警電腦再次提醒她。

  目光隨護目鏡指引方向慢慢移動,紅外線掃視一圈,同時又發現了其余的人。

  一個干瘦老頭子,四個年輕人,對自己隱隱成包圍之狀。

  司馬吟暗想:“難怪軍師和蘭姐命我等六人聯手,依然憂心忡忡,這女子的功力,真是深不可測。”

  白風不敢怠慢,雙手伸入衣兜裡一探,再露出來時,兩掌中已多了兩條四尺皮鞭,鞭身發散出淡淡的玫瑰紅色,煞是好看。

  “都報上名來,且讓我看看是否值得動手。”

  那瘦老人凝視她半晌,慢慢從身後取出自己的兵器,乃是一對鸚鵡鐵啄。

  鐵啄左直右橫,前後一分,擺出一個攻守的架勢。

  他提聚內力,低喝一聲:“為了主公!”

  這一聲喝仿佛一道神秘的符咒,四周的空氣頓時驟然變冷,人人的身體中都突然迸發出一股決死的氣勢。

  一名大漢當先沖了過來,雙手揮舞著一口巨劍,當頭直劈過來,大喝道:“小姑娘,過千山對不住了。”

  白風見他掌中的巨劍長逾兩米,他這麼氣勢洶洶的一劍劈下,白光爍然,勢若驚電一般,微一皺眉,不願以自己長鞭硬接,微笑道:“不用客氣。”腳掌輕輕用力一踩,時空鞋的動力裝置自動啟動。

  但見白風恍若無事,一動未動,忽然間便疾退丈余。

  過千山這功力十足的一擊便落了個空,收勢不及,一劍將地上一塊石頭斬得粉碎。

  眾人都大吃一驚。

  司馬吟大叫道:“好高明!”

  白風笑吟吟地沖他點一點頭。

  忽然有人道:“蒯奇得罪了。”身後光華一閃,一道冷風襲來。

  護目鏡上顯示預警電腦警告的方位,卻是一支閃亮的長劍刺向自己的左肩。

  白風雖知這人偷襲,但見他沒向自己要害下手,便不如何生氣,只隨電腦指示控制身體,依對方劍勢而動,上體驟然九十度右轉。

  蒯奇一劍刺空,心下訕訕然很不好意思,又不知對方功力到底深到什麼程度,急收劍而退,“嚓”的一聲,硫璃寶劍入鞘,異光頓消。

  眾人見這女子略顯身手,奇特高明,心中均是驚佩萬分,充滿殺意的氣勢立時弱了。

  趙玉驀地清喝一聲:“為了主公!”

  恍似鐵騎突出,千萬大軍沙場激戰般的一聲喝,立刻驚醒眾人。大家一想到:“以此女武功,若去刺殺主公……”頓時個個心寒膽裂,下定死戰的信念。

  蒯奇、司馬吟各自收起憐惜的心情,老漢杜瑞和阿昌對視一眼,都點一點頭。

  過千山首先暴喝一聲,巨劍再起。

  白風嘿嘿冷笑,忽然明白了這些人的來歷,道:“你叫過千山,那便先試試我的過電鞭!”

  唰的一鞭抽過去,正正擊中過千山的劍鋒。

  “呲”的一聲輕觸,火花激現,過千山厲叫一聲,撒手扔劍,巨大的身軀一陣顫抖,仰頭便倒。

  杜瑞縱身一躍,搶著接住了他。

  旁邊伸出一桿細桿銀槍,穩穩突刺過來。

  白風吃了一驚:“中平槍?”接著,忍不住嘻笑一聲。

  趙玉臉上一紅,怒道:“你笑什麼?”

  白風見他馬平步穩,氣勢如山,點頭道:“倒也使得。”

  這一式中平槍在後世稱為槍中之王,最是凝重厚實,卻不是三國就有的。但這種槍法須得配以長槍重矛方是相得益彰,平添威力。趙玉以這細細的筆管銀槍使出這麼一式,見多識廣的白風自然感覺怪異。

  白風心中暗暗想:“好啊,阿飛居然私傳現代槍法給古人。”

  “你這槍法是跟誰偷學的?”

  “胡言亂語,讓你認得我趙家停松落葉槍的厲害。”趙玉擰腰跨步,胳膊掄圓,筆管槍大開大闔,橫掃過來。

  “哦?好奇怪。”白風微一詫異,果然和現代槍法有所不同。

  這一槍雖是做狂掃之狀,銀槍齊腰而彎數十度,但趙玉腰步緊扎,槍勢緩慢卻勁力內含,非是現代暴雨槍法的精神。

  當下閉了長鞭電源,單以鞭法與他相斗。

  數招之後,趙玉銀槍忽然“嗡”地一響,槍尖射出一道細細的尺許青光來。

  “槍針?”司馬吟驚呼一聲。

  他雖然沒能隨師父趙松學到趙家槍法,但對趙家槍法的神髓卻非常了解。

  趙玉大叫道:“杜爺爺。”

  杜瑞微笑點頭,暗暗贊道:“這孩子的武學天賦,真個過人,我就這麼一點,居然他就全透徹了。”心頭喜悅,口中卻喝道:“玉兒小心。大家齊上。”放下過千山,揮動鐵啄,撲了上去。

  與此同時,阿昌鼓動口舌,做好了發射毒針的准備。
不明了 發表於 2011-9-14 11:05
第六章 似蘭白風

 

  巨大的鎏金銅鏡之前,身無寸縷的杜似蘭靜靜而立。

  她盯著銅鏡內那勻稱美妙的身體,眼中的神色,忽而欣賞,忽而嘲弄,仿佛那是具別人的胴體。

  銅鏡在古代是女子梳妝時的主要用具。這面銅鏡乃是樊城守將蔡勳所贈,高達五尺,幾乎趕上杜似蘭的身高。鏡背飾以螭鳳的花紋,鏡台座中有長方形的銀盤,放置著絲巾、毛刷、梳篦、小刀、脂粉等物。

  杜似蘭一向對別人的贈物都不大放在心上,表面感激不盡,並會立刻回敬相應的厚禮。然後就把那些東西扔到一邊,或者隨手賜給手下。

  不過這面鏡子質地精良,造型冷峻,杜似蘭卻非常喜歡,什麼時候都令親近屬下攜帶著,以便隨時使用。

  一個眉眼秀氣的丫頭幫她將一枚金雀釵戴在頭上,仔細端詳一番後笑著說道:“我家小姐真好看。”

  “是麼?”杜似蘭望著鏡中的自己。

  “當然了,我軍中誰不知道,我家小姐是個又美麗又智慧的女中丈夫?”

  “我軍中?”杜似蘭眼中的嘲弄之色更深了,喃喃自語,“是啊,我軍中。”

  她心裡忽然想起那個女子,也是在軍中,運用卑鄙的手段,得到了她喜歡的男子。

  她暗暗地想著,心頭微微刺痛。

  “小芹,我和她比起來,如何?”

  “我覺得,小姐比她美。”小芹端起放在杜似蘭旁邊的水盆朝外走去。這時另一個叫小芳的大眼睛丫頭取過一件朱羅絲綿纊袍,披在杜似蘭的肩上,道:“小姐,初秋夜涼,您先披件袍子吧。”

  絲滑的袍上傳遞過來一股溫暖的氣息,杜似蘭瞥了她一眼,道:“我好像沒見過這件,又是誰送的啊?”

  小芳笑道:“這是前日蒯奇大人令人專門送來的,還說請小姐一定要收下。我看這件衣衫蠻鮮艷的,所以拿來給您。”

  杜似蘭鼻中輕輕哼了一聲,冷冷道:“都是主公治下,何必用這麼大心思?”

  小芳沒有察覺出杜似蘭的不悅,依舊歡言笑語地說道:“蒯大人說了,他師弟劉磐公子一年來多得營主大人照顧,他一直想找個機會謝謝大人,今日得此良機,略表心意,還望大人不要嫌棄。”

  杜似蘭淡淡道:“原來如此,難怪我一招他即至,適才又那般神色激昂,積極請戰。嗯,當然不嫌棄,我怎麼敢啊?小芳,收了下去,你自己留著過冬吧。”

  小芳一愣,喜道:“小姐,您真賞給小芳了?”

  杜似蘭從鏡中瞪了她一眼,搖搖頭。小芹已經從帳外端著水盆進來,掩住嘴笑道:“真是個蠢人,這麼一件破爛袍子就似得了寶似的。”

  小芳瞪了小芹一眼,撅著嘴抱怨道:“我哪裡比得上你了?小姐平常都偏心,有什麼好的東西都給你留著,我這種蠢人只配這種破爛袍子罷了。”

  小芹伸伸舌頭,對杜似蘭說道:“小姐,您還不快擰她的嘴,竟然當著您的面說您偏心呢!”

  杜似蘭白小芹一眼:“死妮子,嘴巴一點也不饒人。也就是你,我和小芳又都是慢性子人,也便容你在這裡胡鬧,若是將來嫁個急性子的人兒,不知道又如何呢?”

  一句話將小芳逗樂了,她一邊朝內帳裡邊走一邊接口道:“就是,將來定給她找個急性子嘴巴不饒人的相公去。”

  小芹頓時羞紅了臉,跺腳道:“你們都欺負我,我不理你們了。”

  小芳笑道:“嗨,嗨,誰哪裡敢欺負你了,你不欺負我們就已經不錯了。”

  杜似蘭道:“好啦,小芳,將我那戰袍拿來。”

  小芳在內帳裡翻找半天,沒找著,問道:“小姐,哪一件戰袍啊?”

  小芹惱她剛剛同小姐一塊戲弄自己,毫不客氣地說道:“真是個蠢人,不就是那件黑袍嗎?”

  小芳冷哼了一聲道:“還好意思說我,那件黑色的戰袍明明是你剛剛收起來的,我哪兒知道在哪裡?”

  “哼!就那麼難找?我就不信了,我找給你看。”小芹走進內帳,三下五除二,將杜似蘭常穿的那件黑色戰袍翻出來,展開在小芳的眼前。

  “這不是,這不是,怎麼就這樣難找,分明是你不用心。”

  “你這樣的伶俐人自然是找得見的。”小芳氣嘟嘟的,一掀帳簾出了內帳。

  小芹跟在她身後,邊走還不忘教訓道:“偏你就愛生氣,我不過說你幾句罷了。”

  “小芹,你就別教訓她了,快來幫我穿衣服。”杜似蘭沖她招招手。

  小芹走過去,不甘心地叫了聲:“小姐!”

  杜似蘭用食指戳了戳小芹的眉心,低聲道:“就你最多嘴,拿件衣服也這麼多事。”

  “我哪有啊?”

  “還說?”

  小芹偷偷瞟了一眼,見小姐臉上隱隱已有怒氣,不敢再多說,忙服侍小姐穿上戰袍。

  “小姐,這件袍子剛灑了些香精……”見主人的神色轉好,小芹試探著慢慢用戰袍攏住她的身軀,低聲道,“您披上這件袍子,一定可以迷倒主公。”

  杜似蘭笑了一下:“小芹,你雖和小芳一起來的,都跟我快一年了,可是還是只有你能猜到我的心思。”

  小芹得意道:“小姐心裡想什麼,我都知道。”

  杜似蘭道:“就你會說話。前些日子,羅蒙先生贈了一件紅菱紋羅的繡花戰袍給我,我看倒很合你的身量,冬天也就快了,你拿去穿吧。”

  小芹卻揚了揚眉道:“我才不稀罕呢!”

  小芳道:“都是小姐慣的,她不稀罕,小姐不妨賞了我,我見過那件紅菱的繡花戰袍,那顏色和繡樣我挺喜歡的。”

  杜似蘭望著鏡中的自己,隨意說道:“也罷,反正我不穿,你們就隨便留著吧。”

  小芹望著小芳搖了搖頭,笑道:“剛剛還說小姐偏心,這回可該不該打嘴。”

  小芳道:“什麼好的,小姐給我的這兩件,都及不上小姐前幾日給你的那一件孔雀毛披風,那東西最適合現在穿了。”

  杜似蘭看看旁邊正在吵嘴的兩個丫頭,說道:“小芳,把主公送我的那件素紗嬋衣拿來。”

  小芳一撇嘴,瞪著小芹說道:“小芹最會找衣服了,何苦又讓我出丑?”

  杜似蘭搖搖頭道:“這丫頭,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竟然連我也使喚不動。”

  小芹推了推小芳的肩膀道:“我的姐姐,那件衣服可是你收的,這會兒我哪裡去找啊?”

  小芳只管站在旁邊不動。小芹只好道:“好姐姐,我錯了還不行?”

  小芳瞪她了一眼,道:“看你還伶俐不?”從旁邊櫃中,取出一件無袖的紗衣。

  杜似蘭搖搖頭,把身上的黑袍丟給小芹,伸出兩臂,套上小芳送上的紗衣。

  那紗衣上有無數方形紗孔,沒有雙袖,齊膝而止,便如現代女孩子在家裡穿的性感絲織睡衣。

  小芳道:“這件素紗嬋衣,是用主公送給小姐的‘蟬翼紗’織就的,我一早就收好了,現在穿正合適呢。”

  杜似蘭無暇理她,只是看著銅鏡裡的自己,心想:“飛哥,這件衣服小蘭今晚是第一次穿起。你知道麼,是為了飛哥你才穿的!”

  銅鏡中,那小女子嬌態十足,左右輕輕搖擺幾下,質地輕薄的素紗嬋衣無風而動,晶瑩白嫩的肌膚若隱若現。

  小芹和小芳都張開了小嘴,心搖神曳地看著銅鏡中的美人兒,都感覺自己的心在不由自主地怦怦直跳。

  今晚的小姐,真是太美了!

  杜似蘭怔怔發呆,想道:“卻不知在飛哥心中,我有什麼位置?”

  正在這時,外面親信女兵稟道:“小姐,主公獨自一人,將至帳前。”

  杜似蘭霍地驚醒,她回轉身軀,看看自己的兩個愛將。

  小芹急忙拉上絲簾,把外帳隔開。然後深吸了口氣,嬌聲叫道:“燃香,暖水。”

  兩個女兵抬過一大桶熱水,另外兩人,分別去燃著帳角的油燈和檀香。

  帳外的腳步聲近了,然後停住。

  小芳的俏臉上,似乎染上些緋紅之色。她咬咬嘴唇,忽然疾快動手,脫去了自己的衣服。

  杜似蘭拔下頭上的金雀釵,褪下素紗嬋衣,慢慢步入浴桶之中,緩緩坐好,柔聲道:“是飛哥麼?請進來吧。”

  一個黑衣人靜靜地伏在丘陵高地上的暗處,陰冷的目光注視著下方不遠的地方。

  那是一塊小小的戰場。

  另一個黑衣少年伏在他身邊,低聲焦急地問道:“中哥,還等什麼?正好趁這機會把那趙家的小子干了,丞相一定重重有賞。”

  前一人側頭瞪他一眼,然後回頭,繼續看那戰場。

  戰場中心,旋轉的女子嬌嬌地笑著,雙手各舞著一條不長的粉紅色軟鞭,那鞭發散出很燦爛的光焰,揮動起來,照亮了四周大片的土地。

  地上,已經躺倒了三個人。

  過千山,杜瑞,還有阿昌。

  白風的敵人,只剩下三個。

  三個少年。

  一個黃衫,一個白袍,還有一個,身著黑色勁服。

  白袍的銀槍之尖,發射出細細的青氣;黑衣的光劍之體,幾乎通明。

  三名少年謹慎地盯著少女的粉鞭,輕巧地飄動著身軀。

  忽聽那黃衫少年叱道:“姑娘,你如此高明,我司馬吟只能捨命陪君子了!”

  白風笑道:“帥哥,來啊!”

  司馬吟一聲大喝,忽地雙手疾揮,他身前的空氣陡然急劇變化,似乎濃稠了許多。

  接著,數十枚黑光閃閃的暗器一個接著一個,如同兩道長長的黑線,從他兩掌中射了出來。

  那少女舞鞭成圈,全力防御,暗器大半被她擊落打偏,但還是有幾枚直入圈中,射上她的身體。

  少女“唉喲”一聲,彎腰退了兩步,似乎有些痛,在心口上揉一揉,慢慢又挺直身軀。

  趙玉和蒯奇互相對視一眼,一齊上前,攔在司馬吟身前,槍針劍芒,耀然生輝。

  司馬吟低低道:“你們快走……急報蘭姐知道……我來斷後……”

  話未說完,趙玉已怒道:“生就一起生,死就死一塊兒,別廢話。”

  黑衣蒯奇知道司馬吟施展暗器絕技,內力消耗極大,低聲道:“司馬兄,你先別說話。”

  白風調整了一下呼吸,嬌聲道:“帥哥,果然好暗器,又讓你打中了。”

  趙玉和蒯奇聽她說話仍是如此平緩,心中都是一涼:“司馬吟那等暗器,居然還是沒能傷到她一毫。”

  司馬吟瞪著白風,想道:“我已盡全力,棋子雖然擊中她四道隱穴,但她護體神功太過強橫,還是不中用。這可怎麼辦?”

  他一出手,便是敵人的七十二大穴,三十六隱穴。一百零八枚棋子出手如絲如線,另有十余道暗勁蘊藏,中途勁力散射,棋子互相碰觸,各子的線路驟然大變,令敵防不勝防。

  琴門一線單傳數十代,代代不衰於世者,全倚仗歷代弟子都是聰明機警之輩,同時無論琴道還是武學上的門規,都非常松散,不甚拘泥,盡可能鼓勵門人發揮自己的創造力。但這“撒豆神兵”之術乃琴門暗器絕學,運用時內力損耗極大,一擊不中,自己便有喪命之險,所以門規中惟獨對此手法規定極嚴,素來不允輕施。

  司馬吟自練成這門暗器,今晚遇到白風這強出自己許多的大敵,決意背水死戰,首次施展這門絕技,孰料卻毫無功效,心中不禁暗生寒意。

  忽然,身旁傳出一聲低低的呻吟聲。

  他眼光一掃,發覺杜瑞的右手,似乎動了一動。

  瑞叔快醒了?

  同一時間,白風的眼睛忽然也轉到躺在地上的杜瑞身上。

  原來護體電腦已把杜瑞的這一聲呻吟,放大數倍,傳到她的耳中。

  白風心頭一震,暗暗焦急起來:“不好,這死老頭真是厲害,這麼一會兒居然就要醒了!唉,這幫衰人,還真難纏。上來就被那叫阿昌的死小賊惡狠狠吹了幾口小針,雖然沒什麼大礙,可口水亂飛,也真是討厭;這帥哥司馬吟的暗器更狠,連電鞭都沒法吸動,打得我胸口又麻又疼;還有那穿黑衣的冷哥哥,手裡的劍不知是什麼材料制作的,簡直就是我粉鞭的克星,居然能抵擋我的高強度電壓,該不是哪個該死的旅游者教他煉制的吧?”

  被金針擦傷的小指忽然有些癢,白風輕輕抬起左手,用力吹了一下。

  嗔視一眼趙玉。

  這小子最可惡,小小年紀,你練的什麼破槍法,居然也能放電,我電不著你,你還要來電我。

  其實最關鍵的是,這三個少年都挺帥的!拼斗之中,更是各有各的懾人魅力,令得白風柔腸千轉,春心暗動,不忍對他們遽下毒手,一一“電擊”。

  這時,時空服上的預警電腦趁隙提醒她,遠方的高處,似乎也有人。

  白風雙目盯住護目鏡,把雷達的屏幕放大數倍,果然,周圍的山上,還埋伏著三、四個敵人。

  掃一眼粉鞭上的電力指數,她那一直充滿自信的內心中,忽然起了一點恐慌:“我暈!得趕快想點辦法,不然,等鞭中的電量耗盡,我恐怕就要成為第一個被古人干掉的時空警察了。這名聲我可受不了。”

  眼珠一轉,有了主意。

  她關上屏幕,雙目忽然射出奇異的紫色光芒。

  然後,她轉身就往山上跑去。

  寬闊大帳裡,燈影綽綽,暗香襲人。

  一道長大的半透明絲簾把外帳一分為二。

  四面的帳角點著十數盞油燈,微照之下,絲簾上映出幾個窈窕的人影和蒸發出的些許霧氣。

  嘩嘩的水聲不住地傳出來,傳進我的耳中。

  杜似蘭在裡面說道:“飛哥,你先坐一會兒,小蘭這就好。”

  話語間,帶著一種舒服的低微喘息,嬌巧的聲音從薄霧中散射出來。

  果然是在洗澡。

  我皺了皺眉,掃視四周。

  最外面的半個帳裡,空空蕩蕩,只看到一張木榻,上面鋪著潔白的布單。

  我看看自己全身上下,骯髒之極,猶豫了一下,道:“我站在這裡等你就是。”

  杜似蘭微微哦了一聲,似乎有些詫異。

  絲簾一挑,裡面出來一個面容清秀的女孩,應該是杜似蘭的貼身親衛。因為伺候主人洗澡,這女孩穿著很少,下身穿一條紅色絲褲,上體僅僅有個小小的肚兜兒,她身段頗好,走路的姿勢更是妖嬈。

  風流雪白的身體耀花我的雙睛,潛然而起的欲望拽住我的神魂。

  那女孩從裡面拖出一張胡床,恭身請我入座。偷偷瞥我一眼,俊俏的臉孔似乎有些發紅,低下頭急忙又退回簾後。

  絲簾一挑一落間,我看到內帳擺著兩個半人多高的圓木桶,杜似蘭似乎坐在右側的那只桶裡,仰頭靠著桶背,身邊有三四個女孩正為她澆水洗頭,擦肩抹背。

  我慢慢側過身去,在胡床上坐下,心中暗想:“想不到小蘭生活如此奢侈,洗澡居然也要五、六個手下伺候著,等會兒須得告誡一下她,軍營之中,切要注意影響。”又一想:“唉,生活在這三國時期,尤其在這軍營裡,除了洗澡時還能略微享受一下生活的樂趣,平時的日子該是多麼的枯燥乏味啊!就讓她去吧。”

  忽然之間,想起自己是來告別的,頓時啞然苦笑:“我還想這麼多干嗎?再過兩個小時,人都不在了,說什麼廢話?”

  裡面嘀嘀咕咕,似乎剛進去的那女兵跟杜似蘭說了幾句什麼。杜似蘭道:“哦,是麼?小芹,小芳,我這水有多的,你們去把這桶抬出去給飛哥用。”

  二女應了一聲,不一會兒抬出一個裝滿熱水的木桶來。其中之一,正是剛才出來為我搬座的那紅褲美女。另外一個,姿色亦不在她之下。

  一眼看去,水上飄著許多紅紅紫紫的花瓣,散發著幽幽的香氣。

  我沒有拒絕,取出銀戒,放在木榻之上,然後任由那兩個幾乎半裸的少女褪去我的髒衣,扶我進入浴桶之中。

  柔嫩的手指撫慰按摩,為我充分洗浴。

  我閉上眼睛,享受著這即使在現代社會時也從未享受過的服務。

  不知過了多久,內帳裡面聲音忽然大了起來。

  我睜眼一看,見一個女兵撩起簾子,杜似蘭滿面微笑,披了件黑色戰袍,從裡面走了出來。接著另外兩個女兵抬著浴桶向外走去。

  她洗完了。

  那袍子十分闊大,將她全身包裹得嚴嚴實實不說,袍腳更一直拖到地上,發出絲絲的聲響。

  杜似蘭在我的木桶旁站住。

  我凝視著她。香湯沐浴之後的美女就是不一樣,容光煥發,麗色逼人。

  杜似蘭站在昏暗的油燈下,凝視著我,然後伸出手來將那頭烏亮的青絲攏於腦後,黑色的袍袖順著她的小臂慢慢滑下,露出一小截晶瑩雪嫩的粉臂,那上面竟然還有幾滴透亮的水珠緩緩滑過。我只看了一眼,急忙將眼神移開。

  杜似蘭探出手,在我的桶裡試了試水溫,忽然臉色微沉,向左右嗔道:“水都涼了,你們怎麼還不去加熱水?”

  小芳和小芹都很驚惶,連聲應是。

  我忙道:“不怪他們,是我不讓她們加的。天還這麼熱,我怕水再熱,洗了還是出汗,那就不如不洗了。”

  杜似蘭回頭瞟我一眼,臉上又現出微笑,道:“飛哥,這都什麼時候了,天哪裡熱了啊?”

  揮揮手:“這裡不用你們伺候了,下去歇著去吧。”

  帳內女兵一齊低頭恭身,全都退了出去。

  我低著頭,眼神注視著手中的那只纖纖玉手。那只玉手似是有意無意地在水中撩撥著,一時間我們倆都沒有了多余的話語。

  杜似蘭微微彎下了腰,秀美的臉蛋慢慢向我逼近。我不由自主地朝後仰,背部緊緊貼在了桶邊。

  一縷黑色的發絲從杜似蘭脖子中溜下來,輕輕飄入水中。

  杜似蘭抬手攏發時,我清楚地看到,她裡面只穿了件薄薄的無袖紗衣,紗衣上有許多小孔,幾乎全透明。我低下頭,卻正好看見她那件黑色的戰袍微微地朝兩邊分去,露出胸前一片美好光景。

  我心頭急跳。

  小蘭,我這位義妹,她今晚想干什麼?

  杜似蘭把袍子盡量往身後掀捋了兩下,露出兩條欺霜賽雪的渾圓臂膊,拿起飄在水上的白巾,輕輕揉洗我的身體。

  眼前的雪白色肌膚越來越多,我的呼吸也越來越急促。

  好香,好香啊!

  我急忙又閉上眼睛。

  耳邊傳來杜似蘭幽怨的聲音:“飛哥,難道小蘭的身體,就這麼不入法眼麼?”

  我道:“不是。只是……只是……我一直當你是我妹妹啊!”

  帳內忽然沉默了一下,杜似蘭握著白巾的手在水中停頓住,停在我的脊背上。

  過了一會兒,她才繼續用力為我搓著後背,低聲道:“是啊……在汝南……那個軍營前面……小蘭遇到了飛哥……那是小蘭第一次見到飛哥。”

  她的聲音時斷時續,但每個字、每句詞卻都清清楚楚。

  我的思緒,隨著她的聲音,忽然回到了去年射橋鎮的軍營裡。

  恍惚間,仿佛我剛邁出營門,剛看到那個臉如凝脂,目似寒星的美貌女子。

  毛巾在兩肩上輕輕揉捏著。

  “……那天你從寨中出來,陰著臉,就那麼充滿敵意地瞪著人家,把小蘭都嚇壞了。”

  那女子身上圍著一條連體藍花白筒裙,上齊胸部,下至雙膝,裸露著雪白的肩膊和小腿。腰間是一條銀絲纏繞的黑帶。

  “有麼?我只是被你的衣著給驚呆了而已。你那一身衣服,害得到中軍帳來報訊的士卒都說不清話了。”

  白巾轉到了胸膛,有節奏地擦拭著。

  “真的?……我還以為你沒看呢……飛哥……”

  那女子耳上垂著一對銀耳環,不時前後振動,微眩光彩。

  “當然,你一來,把我們整個曹營都給鎮住了。小玉那死小子,從來不愛搭理女孩子的,那天卻死活要認你當姐姐。”

  “是啊,玉兒,臉紅紅的,真可愛……真快啊……一晃,一年就過去了。”

  是啊,時間過得真快。

  我忽然睜開了眼睛,想到了什麼。

  時間?

  微薄的水霧之中,眼前的景象慢慢清晰,白皙飽滿的胸脯近在咫尺,隨著主人的動作,輕輕地顫動著。

  我心頭又開始急跳。

  浸泡在水下的身體裡,發出不滿的咆哮聲。

  “我這是要做什麼啊?”我困惑地想道。

  忽然間,一股不知何時已悄然壯大的水流劇蕩起來,迸射出道道碎銀裂玉般的千百束激流,在我的腦內四散沖擊著。

  極其暢快。

  畢生少有的暢快!

  我身體不聽使喚地慢慢從水裡站起來,看著對面那女子溫柔如水的眼眸,還有那瑩晶潔白的肌膚,快感滿滿的,從腦中、胸中、腹中——然後一直推進延續到口舌之中。

  我忍不住微微呻吟起來。

  “洗好了,我給你擦擦,飛哥。”杜似蘭柔和地說道,兩手揪干了白巾。

  我一步就跨出桶去,攔腰一把,把她柔嫩的嬌軀摟裹住,讓她軟軟倒在我的胳膊上,倚靠在我的胸膛上。

  頭臉、身上的水珠點點滴落滑淌,浸濕了她的戰袍。

  油燈忽然一齊熄滅,帳中完全漆黑。

  杜似蘭的呼吸也忽然急促起來,身體越來越近,鼻息交傳之間,隱隱露著一股曖昧。

  她輕張櫻唇,吹吐出陣陣清幽的蘭香。

  “飛哥,憐惜我……”

  “想必這便是那‘撒豆神兵,氣斷絲長’了,真個好手段!”看著司馬吟射出的無數棋子,那深衣少年眼射異光,搖頭稱贊。

  黑衣人皺起柳葉俏眉。

  月色下,他臉上明顯閃過一道驚懼之色。

  這次他側過頭,主動問身邊的人:“南弟,依你看,司馬吟的暗器如何?”

  “暗器練到他這種程度,小弟雖然自負,但也未必能贏得他一鏢半石的。”

  “我們五兄弟中,暗器修為以南弟你為最高,你既然都沒把握贏他的黑白子,可見他的暗器已到出神入化之境了。”

  原來這潛伏二人竟然是清風五子中的埋黃徐中流和刺紅徐南來。

  徐南來點點頭,道:“恐怕只有中哥你出手,才能穩贏他。”

  “嘿嘿,這倒應了常說的一句:卻也未必。不過,南弟你想想,以司馬吟如此高明的‘撒豆神兵’妙術,在這少女面前,竟然也徒勞無功,無所施展其技。而據我觀察,其他五人的真實本領,個個不在他之下。那老者更是遠超儕類的高手,正面單打獨斗,我也贏不了他。這些高手以六敵一,就算對上我們三家四門任何一位掌門人,恐怕都可穩操勝券。可是你看他們和那女子相斗,二十招之內,已有三人被那女子雷霆般的內力震倒不起。這種場面,你難道不覺得害怕麼?”

  徐南來也不是傻子,聽到這裡已經聽出點味道來:“中哥,你是說……”

  徐中流陰沉地盯著場中那女子,道:“我們清風五子,向來神出鬼沒,號稱天下沒有不能刺殺的人。可是自從出了個阿飛,已經讓我們屢屢失算,還把五弟賠進去。現在若讓這女子活著離去,恐怕天下更沒有我們安身立命之地。”

  徐南來遲疑一下,道:“這女子如此厲害,會不會是無影陳家的人?”

  徐中流道:“不管她是誰家的人,該殺都得殺。”

  徐南來道:“可是那些阿飛的手下怎麼辦?錯過這次,下回很難有這麼好的時機。五弟的血仇……”

  徐中流打斷他的話:“五弟之死,雖然肯定與阿飛脫不了干系,不過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他忽然坐了起來,英俊的面容一陣痙攣扭曲,暴躁地揪了揪胸前的衣襟,“你明不明白,我們清風五子,決不能讓這樣一個不能刺殺的高手存於世上。”

  徐中流在徐家五子中一向最為冷血無情,連以陰沉冷漠著稱的徐東去也是自歎弗如,徐南來還從沒見師兄如此暴怒失態過,心中凜然想道:“中哥恐怕是已經在害怕了。”

  這女孩子也實在太恐怖了!

  他二人在山上觀戰之初,見阿飛一方居然出動了六名一流的高手,都嚇了一跳,覺得是不是敵人已經發現了他們,所以阿飛派出高手想來對付自己師兄弟,那女子只不過偶然路過,屬於殃及池魚之類。

  等一交手才發現,那女子的功夫,實在太過邪門,阿飛軍中那功力最深的杜姓老者,也不過在她鞭下走了三招,便被她鞭上內力震得大叫而倒,昏死過去。

  這是什麼樣的神功?

  徐南來忍不住想道:“這世上到底還有多少這樣隱技自珍、其名不著的年輕高手呢?”

  正自想著,忽覺師兄身體微動,接著就聽他驚道:“她發現我們了。”站起身來。

  徐南來一探頭,果然發現山腰一道粉紫色的身影。

  那女子邁步如飛,正向自己兄弟這邊的山頭縱躍而來。

  徐氏兄弟所在的土山高不過百十米,以那女子的速度,恐怕半刻鍾都不用就可以上來了。

  徐南來伸手入懷,道:“中哥!”

  徐中流道:“大伙一塊上,做了她。”一揚手,一道暗黃色火焰沖天而起。

  徐南來也一甩手,發出一道紫紅的火焰。

  對面山上,同時亮起兩道光,一綠一藍。

  徐南來道:“二哥、三哥也同意我們的看法。”

  徐中流陰哼一聲,道:“必殺無赦!”

  月白的軍榻上。

  我的身體很有節奏地起落著。

  身下那柔軟的身體輕捷地挪動著,低微幾不可聞然而卻蕩心動肺的嬌喘呻吟聲從俏生生的唇中慢慢散播出來,包裹住我的軀殼和靈魂。

  盤旋往復,激流洶湧,反復糾纏,無休無止。

  忘掉了所有的歡樂和悲傷,我迷失在這萬惡的源泉之中。

  我只有一個念頭,極力的——用盡全身心——去追逐捕捉那欲仙欲死的感覺。

  纖軟的玉手在我腰股間抓捏著,揉搓著,渾身細汗浸浸的美人似一頭妖異的久曠艷獸,貪婪地攫吸著男人的精華。

  漸漸的,終於到了最後的時刻。

  木榻格格的低響中——

  萬源歸一,揚長而瀉。

  男人和女人都同時發出一聲歡悅至極的呼喊聲。

  帳外守護的女兵們驟然間全都面紅耳赤,低下頭去。

  她們的眼中,卻都射出迷霧一般的水氣。

  小芳和小芹兩腮如榴,偷偷交換了一個歡欣曖昧的眼神。

  小姐成功了!

  白風身法如光,鞭影似電,迅捷地轉換著步法,急速閃避著對面幾名高手的攻擊。

  只一個照面,四記硬招避過,她就愕然地發現,這四個突然出現的年輕小伙亦是個個機警善斗,武功之強,絲毫不弱於剛才那幾個帥哥,配合之默契,更遠勝之。

  不過,顯然他們不是一伙的,要不然的話,直接出來夾擊,自己雖然有未來社會最先進的裝備,但事先根本沒有想到會發生如此意外,忘記給粉鞭預帶後續能源,儲備嚴重不足。而敵人卻個個都是高手,實在經不起如此消耗。

  事實上這不能怪她,開通時空旅行二十年來,還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情。

  “哎喲我的娘,幸好我機靈,要是等收拾完那邊幾個棘手的小帥哥後再碰上這四個家伙,我白風這一世英名,包括這條還想著去休假的小命,都得葬送在這古三國的漢水之畔了。”

  忽然有點惱羞成怒:“就憑我,時空世界排名第十一的一級特警,居然被你們這些古小丑們逼成這樣?呸,這可是你們自找的,別怪我嚇著你們。”

  她心頭發狠,臉上現出一個奇怪的笑容,暗呼幾聲僥幸,虧得從時空機裡出來時加了點小心,順手帶了一顆電磁防暴手雷。

  左手鞭一掃一帶,已粘貼住腰間的手雷鐵柄,啟開了它的拴環。

  當先受苦的是那使短劍的黑衣大漢,他看起來比較憨厚笨拙一些。

  白風的雙目之光突然變強,晃射對方的雙眼。

  接著右手揮出,鞭劍輕輕一觸,那大漢“噢”一聲慘叫,劍上所蘊的勁力頓時散失,頭臉上閃冒出無數的細小火花。

  徐南來大叫一聲:“西行哥!”

  白風左手鞭“唰”的又是一鞭抽去,正中對方的劍脊,柔勁使出,手腕輕巧地一轉,已將鞭梢上的手雷轉粘貼到他短劍上。

  徐西行的身體,不受控制地軟軟摔倒在地。

  這時,白風手上忽覺一涼,身子一個寒顫,她暗叫一聲:“苦也!”想不到鞭中的電力這麼快就已經不行了,竟然讓敵人的陰寒內力攻入掌心。

  急忙運氣護臂,還好,不太嚴重。

  看一眼地上寧死也不肯棄劍的大漢,她嘴角冷冷泛起惡毒的微笑。

  死家伙,你這口鐵劍導電、導氣的性能都很良好啊!哼,它不但要讓你大倒其霉,還會連累你的同伴。

  其他三子或大驚而退,或急搶而上,去攙扶受傷同伴。

  可惜,真狡猾,居然只有一個去扶他!

  白風暗暗發恨,卻無可奈何,縫隙一閃即逝,先脫身要緊。

  偷看一眼身後,山腰中,兩道人影已追了上來。

  看衣色身形,是趙玉和蒯奇。

  “正好,二對二,你們先玩,拜拜!”

  “轟隆”一聲,巨震之中,白風已杳無蹤影。

  “飛哥……”

  “嗯?”

  我輕輕撫摸著身邊的玉人,從霜頸、香肩、玉脊,一直到嫩滑的腰肢。

  剛有些清醒的杜似蘭不覺又陷入欲望之中,她再次放松了身體,閉上眼,快樂地嬌聲呻吟,任憑我恣意輕薄。

  直到過了好一會兒,她的身心才漸漸適應了我雙手的熱力,慢慢睜開星眸。

  “哥……”

  “嗯?”我雙手摟住她渾圓的臂膊,低聲答應著。

  “你……你還滿意麼?”杜似蘭說出這句話,臉頓時紅到脖後,急忙藏到我懷裡。

  她卻忘了,帳內並沒有一絲光亮。

  “蘭妹……我真沒想到……你身材居然這麼好!這麼軟!”擁著軟玉,嗅著溫香,我的腦子也昏沉沉的,甜蜜蜜的。

  忽然覺得身下什麼東西硬硬的,硌得難受,順手探過去,卻是那枚銀戒。

  “蘭妹,你還記得這支笛麼?”我隨手把那戒指拿給杜似蘭。

  杜似蘭伸手摸了一下,訝道:“哥,是小蘭送你的那枚麼?這麼久了,你還留在身邊?”

  “是啊,這是我們初見時的定情信物,哥怎麼能丟掉呢?”

  杜似蘭輕輕摸著光潔的戒面,忽然間心中情如泉湧,難以抑制。她猛地張開臂,摟抱住我的脖頸,喃喃說道:“哥啊,哥啊,你知道麼,自從上次在汝南一見之後,小蘭就……忘不了哥了!到了新野之後,我日日思念哥哥,時常回憶起和哥在一起相處的那短暫而快樂的日子。就連在夢裡,我都會夢見哥哥,那時候我好開心好開心。可是,每當好夢難續,午夜醒來,我都忍不住低聲而泣,輾轉反側,再也不能入睡。我好想好想……哥哥!哥,你知道麼?哥不在的日子裡,小蘭每日隨瑞叔苦練武藝,轉移心思,保持身材,哥,我一直……我一直都在等著你!”

  “蘭兒!”

  “哥啊,後來你和阿櫻妹妹好了,小蘭……小蘭的心頭,如同刀絞一般。”她話語微微地頓了一下,才繼續說道:“後來小蘭查到,原來阿櫻……她接近哥哥,其實……其實另有目的。”

  聽到這裡,我心中一震。

  蘭兒,蘭兒她都知道。

  我喉頭劇烈地蠕動一下,呼吸粗重,心頭就如刀割般地疼痛起來。

  杜似蘭覺察出我的異常,她輕輕將臉貼在我胸前,兩手輕揉著我頸後的皮膚。

  “哥,你別多想,小蘭沒有別的意思。不管哥娶誰,小蘭都別無所求。只要哥喜歡小蘭,就算給哥做奴做妾,小蘭……小蘭也是心甘情願。”

  我輕輕擁住她,吻她的面頰、額頭和眼睛,心痛地說道:“讓蘭兒做奴做妾,哥可怎麼捨得?”

  杜似蘭熱烈回吻,淚珠卻不受控制地慢慢滾落,落在我的胸膛和手臂上,涼涼的,潤潤的。

  她的雙臂,抱得更緊了。

  “後來哥去伊川作戰,小蘭實在不放心,就托了那段琅跟去,暗中保護哥哥。哥失蹤的那些日子,小蘭坐不安席,寢不安枕,真是度日如年,天天使人打聽哥的下落。小蘭知道這樣不好,一直壓抑著自己,痛斥著自己,可是心裡,實在忍不住思念哥。小蘭想,那是我哥啊,我關心他、掛記他,有什麼不對麼?我總是這樣來寬慰自己,告訴自己,小蘭,你沒有愛上哥!你沒有!直到前些天,劉備軍在汝南全軍覆沒,龔大哥也失蹤了!那時候,小蘭才完全發現,我雖然也非常擔心他、記掛他,可是,那樣的感情,和對哥的感情,完全是不一樣的,一點都不一樣!小蘭終於徹底明白了,我,是真正愛上哥了!”

  “蘭兒!我的好蘭兒!”

  我從來沒有想到,杜似蘭對我,會有如此之深的情意。

  緊緊抱住了她的腰身,心中感動欲死。

  從來沒有一個女子,對我如此之好。

  就算是阿櫻,也是如此。

  我早就知道,阿櫻之所以那麼快獻身於我,其實是有政治目的的。雖然她自己身在局中,可能並不十分清楚。而且她確實愛我,我也能夠感受得到。

  但是我心底,卻是明明白白。

  她只不過是曹操手裡的一枚棋子而已。

  被人設計入局的不快之感,我一直都有。

  即使到現在,她懷了我的孩子,而且流產了,傷痛之余,還是隱隱有一絲怨意:“你若早日決斷,到長沙來,又怎麼可能給淳於老賊那種機會,發生這種慘事?”

  只是這種感覺,我一直不願與任何人說,也無法向任何人傾吐。

  我想要忘記這些,可是偏偏又忘不了。

  這一年多來,我的潛意識中,一直讓自己盡量少想起阿櫻。

  但我卻時常不由自主地想起她。

  無論如何,阿櫻是我第一個愛上的女人。

  我很想很想愛她,像對我惟一的愛侶那麼疼她愛她,想得厲害。可是,只要一想到她是曹操的密探,而且那麼堅決地拒絕和我在一起,我心裡就痛!

  那是我永遠不能與人說知的痛!

  不知是誰,點燃了帳角的油燈。

  帳內又有了些亮光。

  我看著懷中的美人,從心底裡升起憐惜珍愛的感情。

  我從來沒有想過,小蘭,我的蘭妹,竟然一直如此無私地深愛著我!

  杜似蘭是個冷靜智慧、極有威嚴的女子,對她,我心底一直都暗暗有些敬畏。所以雖然她是那麼的神秘美麗,令許多人忍不住向往愛慕,但我卻往往會不由自主地克制自己,不讓自己的內心過於靠近她。今晚若非她如此主動逢迎,我是絕對不敢這麼對她的。盡管我一直知道,即使我想輕薄於她,她多半不會抗拒。

  “只有你,我的蘭兒,你才是一心一意地愛我。”

  心中狂潮如瀑,再難自已。

  我忽地輕輕一扭身,仰躺過來。

  杜似蘭驚呼一聲,整個人兒已在我的上方,兀自淚痕滿面。

  我輕輕拭去她兩個眼角的淚花,開始調整身體的位置。

  “蘭兒……”

  杜似蘭嬌羞地看著我,慢慢地配合著我的動作。

  白風全力奔馳。

  為了擺脫困境,她不惜耗損能量,命令電腦打開時空鞋裡最大的速度檔“飛鞋”。

  這種功能,她還從來沒有使用過。

  啟動之後,她喜出望外。

  這“飛鞋檔”動力之強猛,絕對遠遠勝過那所謂“日行千裡,夜行八百”的古代寶馬。按她的估計,如果電力充沛,一天走個三千裡,至少是綽綽有余的。

  剛開始一段時間,幾乎連她自己都適應不了前進的慣性,身子後仰著,被飛鞋拖著跑。

  遠遠看去,她就如同一團旋風一般,急速地狂刮而過。

  她沿著漢水邊,在空闊的原野上繞著圈子。

  時空機雖然實際上就停在不遠的地方,但她卻不敢直接奔過去。

  她不能把那些可怕的敵人也帶去。

  真是可笑啊!

  想到“可怕的敵人”這個詞兒,白風心裡不知該哭該笑。

  我白風的辭典裡,什麼時候有了這麼個破詞匯?

  可是,現在她真感到了可怕。

  真不講理,這些個大男人、小帥哥,居然不顧江湖規矩,來圍攻我這麼一個小丫頭。

  以後回去,非要在萬壇大貼上發個置頂紅貼,告訴大家,這些毫無英雄氣概的古代小人們,是多麼無恥卑鄙。

  以王阿飛為首!

  姓王的,你等著,等我找到阿竇,把你拖回去,非罰得你傾家蕩產不可。

  她在曠野上瘋狂地跑著,不知疲倦。

  直到預警電腦大聲疾呼,連續在她耳邊鳴笛示警提醒,她才悻悻地關閉動力,停了下來。

  揉了揉酸軟的腰桿,她發覺,視屏上已經沒有了紅點。

  敵人全被甩掉了。

  喜悅的心情立刻被壞消息打斷。

  電腦遺憾地告訴她:整體動力已嚴重不足,時空服將全面進入睡眠狀態。

  白風吃了一驚,急忙詢問自己返回時空機的路線。

  在這裡,她可不認得路。

  電腦勉強為她畫了一張清晰的路線圖,便昏昏睡去。

  白風松了口氣,雖然路癡,但她的記憶力還是很強的。

  她除下護目鏡,小心地收進囊中。

  沒有了能量,戴這東西只會嚴重阻礙自己的視線。

  她一路警惕地四下掃視著,輕巧地移動著自己的身體。

  天麻麻的泛著亮,已經是清晨了,雖然秋天天亮得比夏天慢一些,但用不了多久也會大明的。

  讓那些人找到,可就是死路一條了。

  頭有點暈,可能是剛才跑得太快,讓風吹了。

  她揉揉太陽穴。

  眩暈感似乎越來越強了,腦內還帶著些痛。

  還好路不太遠,不一會兒,她就發現了自己藏時空機的那個林子。

  她忍著頭痛,加快腳步。

  近了,近了,離自己那偽裝成兩株巨松的時空機只有十丈之遙了。

  白風忍不住面露微笑,只要進入機中,充足了時空服和粉鞭的電力,然後休息半天,那時重整旗鼓,你們這些古代小子們再悍不畏死,武藝高強,本姑娘也是一鞭一個,全都給你收拾了。

  忽然眼前一暗,一大團黑壓壓的東西迎面撲來。

  白風一驚,開始還以為自己頭暈,眼前發黑所致。

  仔細看去,不對,是真的!

  急忙揮手,一鞭抽去。

  呲啦!

  光芒一閃,對面的黑物一分為二,飄然散落。

  兩手手腕忽然一緊,似乎被繩索、絲帶之類的東西縛住。

  接著那繩索便如同蔓延而游的巨蟒長蛇,順著她兩條胳膊一路纏繞上去,不一會兒已將她兩臂硬行纏住,喀喀兩下,似乎已被固定。

  白風兩臂一掙,居然無法合攏,翻腕一擊,粉鞭掃中那繩子,卻沒有打斷。

  白風發現,自己的力道已微乎其微。

  而粉鞭,也並無削鐵如泥之鋒。

  不及細想,提氣一縱,飛起雙足,連環向身後踢出。

  發力之處,卻是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這一下在白風意料之中,她只是借此飛起之勢而已。

  兩只手掌中的粉鞭,狠狠向後扔出去。

  她只求這兩鞭能接觸到對方的手足兵器什麼的,就算是根頭發絲也可以。

  對方只要一不小心,便會被她一鞭電倒。

  勝敗之勢也就可以馬上逆轉。

  可惜,還是什麼都沒碰到。

  說時遲,那時快,一只手忽然從下面伸了過來,正正對准她的玉面。

  大張的五指之上,是一張透明的白紙。

  恍惚中,白風注意到那只手很纖細。

  接著,那白紙忽然離開那只小手,向上飛出。

  白風嚇得魂不附體,急運真氣,一口吹過去。

  但那白紙卻只中心略略向後凹縮,四角卻仍是快速地向她面目靠近。

  白風心中明白,這白紙是被那人以暗勁覆蓋射出,而且力道比她強過許多,所以她雖以真力猛擊,也無用處。

  急忙偏頭。

  再偏!

  然而,任憑她左避右閃,但那張白紙仍是不偏不倚,恰恰便蓋上她的臉。

  一股微香飄過,那白紙似有靈性一般,一觸及她面,立刻便自動緊貼肌膚,封鎖空氣。

  白風的呼吸頓時不暢,心中閃過一念:“就這麼完蛋了?真他母親的,郁悶死我了。”

  以前無聊的時候,她也在網上做過許多測試,包括幾種需要填寫許多各類數據,讓電腦胡拼亂湊,預測自己死法的??測驗。但任她千琢磨萬奇想,也絕對料想不到,自己居然是被古人給悶死的!

  這時,兩足足心同時微微一痛,被什麼尖銳之物刺中。

  白風悶叫一聲。

  好在時空鞋夠結實,鞋底沒被戳穿。但這一下卻也夠受的。

  白風雙臂一彈,借那束縛反彈之力,聽准對方動靜,又一次迅疾踢出兩腳。

  那暗算之人“咦”的一聲,頗感驚訝,五指探出,出手如風。

  身形輕飄的聲音中,白風只覺腰間、脊椎連著幾次酸麻,已然被對方重手點中大穴。

  這幾下好不狠辣沉猛,就連護身的時空服都抵擋不住。

  白風全身勁力頓時卸去,身子直跌下來。

  腳踝忽又一緊,已被人凌空拿住,倒提起來。

  “噗、噗!”兩聲輕響,粉鞭墜地。

  一個冰涼清嫩的聲音道:“臭丫頭,害我等你這麼久。”

  不知過了多久,我忽然睜開眼,清醒過來。

  徹底清醒。

  我猛然坐起。

  糟糕,我不是要回去麼?

  那時空女警,不是說今早就來接我麼?

  我怎麼會睡在這裡?

  呀,不知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別讓那女孩把我這麼堵在床上,可就慘了。

  她回去加油添醋的一傳揚,我以後還怎麼在守拙一族裡混?

  “哥,你要走了?”

  側頭看去,杜似蘭靜靜躺在我身邊,睜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定定看著我。

  “你說什麼?”我聽她聲音不同以往,心中一凜,強自鎮定,同時卻想起了昨夜的風流荒唐。

  “你是要跟那個女孩子走麼?永遠離開我,離開我們麼?”

  我大驚變色。

  “哥,你想走,妹不攔你。不過……你能告訴我,你要去哪裡麼?以後……以後妹妹想你的時候,也可以去尋你。”杜似蘭說道。

  雖然她臉上是微笑著,但我卻清楚地感覺到——她的內心正在痛哭!

  這令我非常難過。

  我也不想離開她,離開我的兄弟們。

  過了好一陣,我才忍著酸楚,搖了搖頭。

  我是不可能留下的!

  而且,我去的地方,杜似蘭以後也無法去。

  “是那個女孩逼你,是不是,哥?”

  “你……你怎麼知道這事?”

  杜似蘭忽然坐起來,摟住我脖子。

  “哥,你帶我走,你帶小蘭走,好麼?無論你去哪裡,無論你要小蘭做奴做婢,小蘭都心甘情願,永世無悔。只要能跟著哥,跟著哥去。”

  溫軟的身子依偎著我,情熱的話語纏繞著我。

  我心頭大亂。

  我脫口道:“我也不想離開你!”

  “真的?”杜似蘭語氣之中,帶著萬分喜悅。

  “可是我……我不能帶你去,我也不能不走。”

  杜似蘭道:“哥,真是她逼你,是不是?你不想走,不想離開我們,是不是?”

  我歎了口氣,不想走又如何?

  如果能不走,我怎麼捨得你們?

  唉,你這麼聰明,又何必要說出來,徒亂我心,讓我此後永遠留下難愈的傷痕呢?

  杜似蘭忽然一用力,把我掀倒在榻內,然後她伏在我胸上,兩眼直溜溜地瞪著我:“哥,如果你能不走,你是不是就留下來,永遠留下來?”

  我無奈地看著她,看著她滿懷希冀的眼神。

  杜似蘭似乎看穿我心意,忽然笑了:“小蘭早就知道,哥是不會離開我們的!”

  她從我身上起來,開始穿衣,道:“天亮啦!哥,我們該去各營查看士卒操練了。”

  我愣愣躺著,完全不明白她情緒怎會變化如此之快。

  杜似蘭炫耀著那件薄紗,道:“哥,你看,我這兩件衣服,都是你送我的吶!”

  我看著她白嫩的嬌軀,不由自主又咽了口唾沫。

  “我……我好像就送過你這一件啊?”

  “還有這件戰袍,是你在汝南送我的,你忘了啊?”杜似蘭套好外衣,披上那件過長的黑色戰袍,嗔怪地看我一眼,“我知道你忘了,昨天跟你說話的時候你就忘了。”

  我忽然記起來,去年在平輿,我嫌她衣著暴露,果然是把自己的戰袍送了給她裹體。

  “啊,你還留著呢?”

  “是哥送我的,我當然要留著了。”杜似蘭叫道,“你怎麼還賴著不起啊,是不是要小蘭叫人來,伺候主公穿衣服啊?”

  我嚇了一跳,忙道:“不用,不用。”坐了起來。

  杜似蘭道:“我想也是。不過呢,小蘭屬下的丫頭,有兩個姿色還是不錯的,哥昨晚也見過,要是喜歡,只管享用好了。”取過一套內衣,為我穿上。

  我一邊嗅著她體香,一邊訕訕道:“有你哥就足夠了。”

  杜似蘭低低笑著,讓我站起來,拿過中衣,給我套上。

  我見這衣服雖是我的,卻不是昨晚穿來的那身,心下奇怪。

  杜似蘭道:“是我專讓人從哥帳裡取過來的。包括哥的甲胄兵器。小芹,小芳。”

  帳簾一挑,那兩個俊俏的女兵走了進來,手裡捧著衣甲盔劍等物。

  “小姐,主公的衣物,都在這裡。”

  一開一合間,外面的光線透了進來,我心中忽然一驚:“啊,天居然這麼亮了,怎麼那時空女警還沒有來?”

  杜似蘭看看我,揮揮手。

  “嗯,放下吧,今天主公不需你們伺候,你們先出去吧。”

  “是,小姐。”二女放下手中東西,看我一眼,面孔都有些紅紅的,低頭退了出去。

  帳簾又一次掀起。

  我這次看清楚了,確實天光大亮,是白天了。

  “哥,逼你離開的那個女子,你要怎麼處置?”

  “什麼?”

  “不瞞哥哥你說,昨晚是如此這麼回事,我命人設了埋伏,捉了那女子回來。”

  “啊,你捉了……”我這一驚非同小可。好妹妹,你好大膽子,居然敢捉時空局的巡警?

  “那女子果然厲害,難怪哥哥懼她。不過瑾兒已生擒了她回來,就在別帳之中,哥,你說怎麼辦吧?”一面說著,一面為我緊衣上甲,系好我的腰絛,幫我掛上佩劍,順手把那枚銀戒指又套回我的左手中指之上。

  我木然而立,任她動作,心中只在想:“居然抓了時空巡警?居然抓了時空巡警?”

  杜似蘭為我梳妝已畢,見我無言而對,心中也有些慌亂:“不知道那女子是哥什麼人,別是他幼時愛人,舊日伴侶。抓了她,哥會如何處罰我?”

  她轉著眼珠,忽然高聲道:“田公,徐軍師,請你們進來說話。”

  啊,他們也來了?

  腳步聲響起,不一刻,帳簾高高掛起,田豐、徐庶急步搶了進來,雙雙跪地磕頭:“臣徐庶、田豐無禮犯上,欺瞞主公,私自捕人,請主公重責。”

  我無奈地看著他們,連搖頭都不會了,你們啊,怎麼說你們呢?

  田豐聽我良久無語,忽然哼了一聲,道:“此事皆是老臣一力謀畫,與徐軍師、杜營主他們無關。”

  無關?不可能吧?

  不過有關無關,現在都無關大局了。

  我看看他們,真是難為你們了,昨晚都沒睡好吧?

  “唉,好了好了,大家都起來吧。”

  徐庶眼角一瞟,偷看我神情,知道我沒有生氣,便站了起來。見田豐依然跪著,輕輕拐拐腿,暗暗碰他一下。

  田豐卻不理會,忽然昂頭拱手,道:“臣想請問主公,那女子與主公是何關系,如何稱呼?”

  “啊……她叫白風,和我……”我心想:“能有什麼關系,主顧關系。”不過不能這麼說,先隨便搪塞一句,“是我同門師妹。”

  徐庶、杜似蘭一齊哦了一聲,想道:“難怪如此了得。”

  徐庶便想:“若能勸主公這位師妹回心轉意,加入我軍,則日後刺奸護主,再無大憂矣!”

  杜似蘭心想:“原來是哥師妹,青梅竹馬啊!”

  田豐緊緊盯著我的臉,似乎要看到我心裡去,追問道:“請問主公,為何要隨令師妹離開軍中?”

  “啊,這個……”我心想:“這理由還真難編。”

  “主公要走,為何也不與我等說一聲呢?”

  徐庶見田豐漸漸有些咄咄逼人,我臉色則越來越難看,心想:“事情既已平復,現在就先別這麼大興問罪之師了,以後私下慢慢詢問主公便是。”道:“元皓兄,元皓兄,請勿多言。”

  田豐怒道:“元直,此事關乎我全軍將士的生死榮辱,我豈能不問?”

  我啞口無言。這確是我的不對,昨晚我只是想跟杜似蘭道別,卻不敢去見兩位軍師。

  因為我根本就不知道如何跟他們開口。

  我忽然雙膝一彎,跪倒在地,和田豐面對面。

  杜似蘭驚道:“主公……”便要過去扶我。

  徐庶在側輕輕拉她一下,示意她留步。

  杜似蘭回頭,瞪他一眼,卻見他面容冷峻,卻又似乎頗多無奈心酸之意,心下一動,止步不前。

  “元皓兄,此事原委,我定會向你解釋清楚,不過現在不行。”我誠懇地說道。

  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告知古人,那是時空法中最嚴禁的大忌,事到如此,縱使我拿住了時空巡警,但只要我們的身份還沒有暴露,問題就還不是最大。

  雖然白風的問題如何收場,已經不是我所能想象的了。

  跪在地上,我能清楚地看到,田豐滿臉通紅,呼吸急促,忍了半天,才說出話來:“既然如此,臣且回帳,恭候主公。”他呼的站起身,看也不看我一眼,拄著木杖就出去了。

  一時帳內鴉雀無聲。

  我的心,隱隱地也疼痛起來。

  我知道,我傷了田豐的那顆赤膽忠心。

  也許,受傷的不止是他,還有帳內的這些人。

  杜似蘭急忙過來,扶著我從地上起來,為我拍拍膝蓋上的一點塵土。

  我慢慢轉過身,只覺腿重如山。

  我竭力使自己恢復平靜,問道:“昨晚出手的兄弟,沒有傷折吧?”

  徐庶道:“稟主公,昨晚七人出手,只有杜老、阿昌、過千山先後被那位姑娘震傷,所幸那姑娘手下留情,現在他們都已醒轉,基本無事,杜老功力深厚,更是接近復原。後來蒯奇大人、玉校尉、司馬公子他們又與徐家四子遭遇,混戰一場,各自撤去。蒯奇和徐東去對了一掌,吃了點兒小虧,經軍醫敷治解毒,也已沒有大礙。”

  “喔,清風四子竟然也來了?”我微微點頭,看這架式,曹操這回,明裡暗裡都要使出全力了。

  “現在他們人呢?”

  “杜老、玉公子和司馬公子已返回樊城,整頓軍馬,准備迎接主公入城。蒯奇、過千山、阿昌他們在自己帳中歇息。”

  “嗯,沒事就好。我們現在,去看望一下那……白姑娘吧。”

  白風就躺在段瑾帳中的榻上,雙眼緊閉,身上卻無繩索捆綁。段瑾蹲在丈外的一個木幾上,手裡折騰著一段不知是什麼做的繩索類的細長之物,嘴裡哼著奇怪的小調,見我們進來,指指榻上,把那繩索收進懷裡,身子一縱,自己去了。

  我見白風沒有遭受虐待的跡象,心下暗暗松了口氣,道:“她睡著了還是中毒了?”

  徐庶道:“是輕微中毒。”

  “沒關系麼?”

  徐庶道:“主公放心,此毒我也曾中過,只是頭暈眼花,對心智有暫時的阻礙,過些日子就沒事了。”

  說著話,暗暗和杜似蘭交換一個眼神。

  原來白風昨晚確實已經中了阿昌的迷針,然其量甚微,又只擦破了點皮,所以直到白風進入樹林,才開始發作。待段瑾帶著昏迷的白風回來時,我已熟睡過去。杜似蘭悄悄穿衣出帳,和徹夜未眠的徐庶、田豐二人反復商議,最後給白風服用了張仲景配制的“迷思散”。

  整整一劑!

  這一劑藥的藥力之強,可不是阿昌的小藥針能夠比擬。

  從現在起,大致會有一個月的時間,白風無法深度用腦思索。

  天天就想睡覺。

  三人希望在這一個月裡,能深入了解到白風的來歷、意圖並和她交上朋友,進而打消她帶走主公的企圖。

  我只看了他們兩個一眼,就明白了他們的想法。

  我也希望你們能成功!

  忽然感覺就像從心頭放下了一塊重重的石頭。

  雖然明知道那只是暫時的,但這種感覺也讓我舒服許多。

  “就這樣吧。似蘭,讓人小心看護,等我師妹醒轉,急來報與我知道。”

  杜似蘭道:“是,主公。小蘭定會小心。小芹,小芳,你們將白小姐移到我寢帳中去,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許入內。”

  我點一點頭,深深看她兩眼,轉身出帳。

  “讓瑾兒來我帳中,我要重重賞他。”

  出了杜似蘭的營寨,我挨個走訪了過千山、阿昌、蒯奇的營帳,對他們進行親切的慰問。

  過千山和阿昌是我的侍衛,營帳最近。我想了想,先去了過千山的帳篷。

  過千山正赤身躺在榻上,蓋了氈毯。見我進來,吃了一驚,挺身想起來,又怕自己赤裸裸的,更是難看,只好連連告罪。

  我微笑著按住他,見火爐上正熬稀飯,看了一眼,是白粥。招手令下人過來,讓他去吩咐火廚,趕快切些細細的豬肉丁,全要瘦肉,兌在稀飯裡,再加一些枸杞、大棗、花生等小料,以小火煨好,再拿過來給過都伯。

  他原來是個什長,這回夜狙白風有功,我干脆直接給他升了一級。

  我扶著他,查看半天,見他身上並無新傷,知道他只是被強電流一擊而過,大致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笑道:“過兄內功之深,我軍中恐怕僅次於杜老,所以如此重傷之下,也能迅速恢復。”

  過千山道:“主公,昨夜那位姑娘,功力才是真正的深不可測。她是誰啊,武林中怎麼從來沒聽說過?”

  “哦,她是我本門師妹,一向不出師門,所以無人知曉。”我心想:“你要知道她這麼一號人物,那才怪了。”

  安撫他幾句,直到下人端著粥進來,我親手取過來,先品品味,還行,便慢慢以羹匙一口一口喂他。

  過千山見我這麼早就來看他,本已十分感激,此刻在我如此無微不至地關懷下,更是感動莫名,喂著喂著,兩眼裡已是淚光瑩然。

  我可真怕他掉下眼淚,哭出聲來,雖然那可能現場效果更好點,但我實在做不到真正的政客臉皮。看看稀飯也差不多吃完了,便放下碗,安撫他幾句,急忙閃身走人,去找阿昌。

  阿昌的內力不及過千山之厚,但看上去恢復得卻明顯更好一些,他吃飯素不講究,三下五去二,我進門時他已經喝完了兩大碗稀粥,慢慢在帳裡四下走動,松散筋骨。

  我已知他們的惡戰經過,猜測是白風開始電擊過千山和杜瑞這兩名強手時,粉鞭電力充沛,所以兵器相觸時,那二人受傷也比較重。等電擊阿昌時電量已非最佳狀態。等仔細查看阿昌的傷處,我更加明白了。阿昌在過、杜二人遭受電擊之後已加了小心,根本不敢接碰白風的雙鞭,他最後是因為要吹毒針,身形慢了,被白風鞭梢掃帶中左肩,才被電流擊中的。

  我拍著他右肩,道:“這次你立下大功,我不會虧待你的。”

  阿昌頗為羞愧,道:“小人無用,准備了十根舌針,卻只來得及吹出三根。”

  我呵呵笑了:“我這師妹,武功遠勝於我,在她面前,你能發射三針,而且還傷了她手,已經相當不錯了。”

  阿昌低下頭,道:“小人以後要更努力修習武功。”

  我心想:“嗯,昨晚的教訓看來對他刺激很大,也是,白風的年紀,比他也大不了幾歲,還是個女孩,換了誰也受不了。”

  等到了忠字營蒯奇的帳外,老遠就聽見他正稱贊道:“如此稀粥,果然味美易補,好吃好吃。”

  心中一樂,這世家子竟然也沒吃過這種藥粥。進去一看,蒯奇正坐在榻上,閉著雙眼,就著侍從小童的手,一勺一勺地慢慢品嘗那早餐——枸杞瘦肉粥。每喝一勺,必然搖頭贊歎不已。

  幾名侍從見我進來,急忙跪地請安。

  我揮揮手,示意別驚動他們主將。

  不過這動靜已經驚動了蒯奇,他一睜眼,見我站在面前,吃了一驚,即刻推開童子,起身下地拜倒。

  我急忙攙扶客氣。

  一扶之下,發現他體內涼氣頗盛,暗暗一凜:“軍醫怎麼搞的?這麼多內毒未去,能叫無礙麼?”叫一聲:“蒯兄勿動。”運起九陽拳擊功,從他兩臂肘彎的曲池穴輸入兩道純陽真氣,片刻之間,驅除掉他體內五行掌的殘余寒氣。

  我松開手,蒯奇站起,抬抬胳膊,詫異道:“康先生說我還需靜養一月,每日服用驅寒藥物,方無後患。想不到經主公之手,卻這麼剎那便完全康復。”

  復又拜倒:“多謝主公,免我一月難動之苦。”

  我哈哈一笑,此子果然瀟灑。心想:“徐東去的內勁最是陰狠,要等這寒氣在你體內呆一個月,你下輩子就等著躺在床上度日吧。”暗暗煩惱,這軍中重地,竟然也是庸醫眾多,日後大戰一起,該有多少戰士要被這些家伙們給治成冤魂枉鬼啊?

  伸手虛扶,自個起來吧。

  蒯奇站起,道:“主公,聽說這粥也是您令人專門給我等熬制?”

  我道:“幾位昨夜為我冒險,多有辛勞,區區小事,略表本人心意。”

  蒯奇點點頭:“昨晚那女子……唉!”

  旁邊端粥的童子道:“大人,請趁熱先喝粥吧?”

  蒯奇一皺眉,喝道:“大膽!主公在此,你胡言什麼?”

  那童子嚇了一跳,大概也忽然想起是應該先請示我,急忙跪倒:“小人該死。”

  我笑了笑:“這裡是你的營帳,自然應該請示你。”道:“起來吧!”

  那童子看看蒯奇,蒯奇氣得差點給他一記耳光,連連擺手,示意聽我吩咐。

  那童子這才慢慢站起。

  我看他年紀也不太大,最多十八九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童子應道:“小人蒯劍。”

  蒯奇道:“他是小將的捧劍侍童,在我蒯家多年,不知禮儀,請主公勿怪。”

  我笑道:“不怪,我豈能怪他。”看看那童子,微微一笑,想道:“果然古怪。”

  說蒯良家的童子不知禮儀,我決不能信。看看蒯奇,看看過千山,凡是蒯家出來的,對這禮節誰不是大懂特懂?這小童眉目清秀,一看就不是糊塗蛋,在蒯氏又呆了那麼多年,總不至於連過千山這等漢子都不如吧?

  “這小子是故意想引起我的注意!卻又為何?”看著他的臉龐,我不覺記起阿西,心頭凜然之下,頓時打一冷顫:“難道又是一個?”

  蒯奇忽然問道:“主公,那女子昨晚使用的一門功夫,能發出轟天巨響,竟然同時震倒了徐家的三子,卻不知是什麼武功?若非如此,我們三人當時已筋疲力盡,恐怕難逃他們的毒手。”

  我仔細詢問當時情景,道:“哦,那門武功,名為……雷……天雷拳。”心想:“白風你發神經啊,居然使用這種威力巨大的防暴磁雷?”不過由此也可想象到當時情況的危急,在兩方十大高手的圍追堵截之下,不使用這玩藝兒,恐怕真是難以脫身。

  不由自主搖一搖頭,這誤會結大了!等白風一月後清醒過來,不知余怒是否能消?

  而且,時空局丟失屬員和顧客,他們會如何再度行動?

  頭疼啊!

  不過我現在已經不在乎了,既然干了,那就不能停下來。

  時空局?先一邊呆著玩去。

  蒯奇怔著眼,不住喃喃自語:“天雷拳?天雷拳,果然天下無雙!”

  探視完畢,我來到田豐的帳外,想跟他聊一聊。

  劉二守在田豐的帳外,說田公並不在帳中。

  我看他一眼,沒看出說謊的跡象,便問他田公人去哪裡了?

  劉二撓撓腦袋,說剛才徐軍師過來找田公,然後倆人就一路走了,卻不許自己跟隨。

  我心中詫異。劉二是我專門分派保護田豐的,你好大膽子,居然敢把主人搞丟了?

  劉二急忙臉紅脖粗地保證,一定趕緊追去,把田公找回來。

  看著他的背影,我心中大感惱火:“你小子如此懈怠,這點小事都不好好干,以後還想升官發財?”

  算上杜似蘭,目前我軍中的三大軍師,杜似蘭有她的瑞叔和段瑾,自不必說;田豐卻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現在年紀又大了,更是磕不得碰不得,所以我專門把長期跟隨他,熟悉他起居生活的劉二撥給他,做他的衛士長。

  想不到他居然連首領都不知道去哪裡了。

  抽檢不合格,以後得另外給田老頭找個可靠的保鏢。

  忽然想起徐庶:“他也還缺一個高手衛士啊!”

  徐庶本身武技也算不錯,一般情況下可以自保,他又特別擔心我的安全,所以分派護衛的時候,他說盡千萬道理,非把阿昌派給了我。

  可是,此刻我忽然想到,萬一遇到徐中流這種第一流的刺客,徐庶豈不危險?

  尤其從昨晚情況來看,徐家五子剩下的四子,都已來到樊、襄之間,隨時可能出現。

  就算他們還顧念一點香火情,但誰敢保證曹操屬下沒有其他的刺客?

  嗯,需要盡快解決這個問題。

  “喂,你這死飛,原來你躲在這兒。”

  我正低頭沉思著,屁股後面傳來瑾兒嘖嘖不耐的聲音。

  瑾兒在野地裡呆了整整一晚,臉上被夜風刮得紅撲撲的,到現在都還浸著一層血色。

  我看著他,忽然發覺他個頭其實一點都不矮,快接近我的身高。只是身體單薄,渾身就像只有骨架一般,外面的衣袍被晨風吹得緊緊的,更襯托出他的瘦骨嶙峋。

  “你叫我來,到底有什麼好事啊?杜姐姐催命似的催我……喂,喂,你發什麼臆症?讓我到你帳子裡去,你卻躲到這兒,害我等這麼久。”他氣惱地說道。

  “哦,哦!”我醒悟過來,問道,“對了,你最喜歡什麼?”

  “干什麼?”

  “你昨晚立下大功,我得賞你點什麼。”

  “切,就你,誰稀罕?”

  “哎,你這孩子,怎麼這麼說話。難道你就什麼都不喜歡?”

  “那當然嘍……再說,我是幫杜姐姐,又不是幫你。”說著話,小家伙轉過身,預備走人。

  “嗯,那好吧,等你想起來,再告訴我。”我還真不知道這孩子喜歡什麼,又不打算隨便把他給打發了,只好先欠著。

  從心底裡,我是非常感激他的。

  要沒有他,我現在可能已經被白風抓回未來世界去了。

  “就這樣吧,我走了。”

  “噯,等一等。”我忽然想起個重要事情來。

  “還有什麼?”瑾兒略一回頭,神色已經很不高興了。

  “昨晚你是在哪裡抓著白風的?”

  “白風?你說那丫頭……就在這裡東北的那個大松林裡。對了,她真是你師妹麼?”

  “啊,怎麼了?”看來這個謊話編得實在不怎麼樣,連他都不信。

  “怎麼跟師父學的功夫?跑得倒挺快,其他的就不怎麼樣了,比你差遠了。也不知道你那些手下怎麼就那麼膿包飯桶,那麼多人居然也讓她給跑了。”

  “你……”

  “真是的……浪費我時間……”

  嘟嘟囔囔的小P孩走掉了。

  嗐,這臭小子,嘴巴跟他師兄一樣刻薄。

  回到自己的主帳,我隨意地倒在榻上,仔細思量日後該當如何是好。

  昨晚雖然一夜繁亂,不過後來在杜似蘭帳裡那兩個時辰睡得很好,所以一點也不覺得困。

  思緒翻湧,翻來覆去想了半天,忽然在某一個剎那全想通了:“去他M的,反正已經這樣了,再瞞著我眼下就過不去關。嗯,還是得先去找兩位軍師,把情況跟他們全講清楚,重新取得他們的信任,然後……嗯,就這麼辦。”

  想定這個道理,我翻身而起,卸了外甲,潛身出帳。

  重又來到田豐帳前,劉二老遠就迎將過來,叫道:“主公,田公和徐軍師正在帳中。”

  我看他一眼:“他二位可有吩咐說話,不得外人進入?”

  劉二點點頭:“田公吩咐,只有若主公來時,可不用通稟,請主公自行入帳。”

  啊呀!我心中大喜,天可憐見,兩位軍師終於原諒了我呢!

  我興高采烈地擺擺手:“我的吩咐,不許任何人進來打攪我與兩位軍師。”

  進到帳中,只見徐庶背對著帳門,跪在地上,兩只手都在身前指指點點著什麼,田豐則半側著身子躺在地席上,以肘支地,單手撐著左腮,聚精會神地注視著地上,不住地點著頭。

  我等了一會兒,沒人理會,微覺有些不好意思,便輕輕咳嗽一聲,放聲問道:“元皓兄,元直,你們忙什麼呢?”

  田豐斜著眉看我一眼,徐庶忙轉過頭,道:“主公快來,荊襄又將有兩郡歸於我們了。”

  我幾步沖過去,在二人之側跪下去,叫道:“哪裡,哪裡?”

  田豐道:“哼,荊襄總共不過八郡,襄陽目前暫時無法奪取,自然只有江陵、江夏二郡了。”

  我吐吐舌頭:“元皓兄,你好凶喔!”

  田豐又哼一聲:“臣下如何能與主公相比,一著走為上,敗盡諸臣百策。”

  徐庶恐我尷尬,笑道:“主公,適才得到來,士元從江陵發來的密函,故而與元皓兄先行計較,欲待有所定論,再去面見主公。”

  我道:“正該如此,其實我只是有點想你們倆,又怕你們生氣,拖到現在才來。”

  徐庶道:“主公,我們豈能怪責於你……”

  我打斷他道:“你們就是在怪我!”

  徐庶被我一言嗆回去,愣怔著看我,不知如何回答。

  “元直,元皓賢兄,其實你們怪我,都很自然。稍待一會兒,我會將全部實情都告訴你們。現在先說軍情吧。”

  徐庶和田豐交換一個眼色。

  “嗯,要是你們等不得,我就先說,也是一樣。”

  田豐道:“主公既然以誠相待我們,那就等如說了。我們還是先研究兩郡的情況吧。”

  帳中本已近乎凝固的空氣忽然開始松弛,徐庶微微一笑,道:“謹遵元皓兄之命。呵呵!”

  我凝目觀察,感覺他現在說話聲音很放松,已非適才那種故做平靜的沉凝氣度。

  這才是我喜歡的感覺。

  “江陵現在情況如何?周瑜在做什麼?士元那邊進展如何?”

  徐庶道:“稟主公,士元來信說,孫權果然暗中命令江陵做好攻擊江夏,而江東軍同時也會卷土重來,這次要趁襄陽處於僵持狀態,兩面夾擊,定要拔去江夏劉表軍。”

  “NN的,看來我們在這裡,孫權大概覺得曹操一時半會兒過不來,又在動小心眼了。”

  “主公所料無差,我和元皓兄也估計情況多半如此。密報說十日前朱治就命周瑜做好進攻江夏的准備,周瑜雖不情願,卻無可奈何。他遣派了不少精干細作偷入江夏,散布諸多謠言,主要內容說甘寧為將桀驁跋扈,久必為亂,將對黃太守如何如何。希望借助此等言論,挑起江夏內亂。同時,他為一舉征服江夏,近日正向朱治要求購買五艘殷家新造先進樓船,而糧草方面目前也有極大問題,所以目前正陷在江陵內城中,與朱治父子爭執不休。”

  我道:“攻擊堅城這種爛事,江東也只能倚仗周瑜這種將領出馬啊!不過這時候還在窩裡斗,看來江東氣數,也差不多了啊!嘿,這小周郎,果然不愧名將,這一招挑撥離間雖然常見,卻真是管用的用間妙計。可惜了他,主子不怎麼樣。”

  徐庶道:“呵,主公又被搔著求才之癢了。嗯,現在我們有士元在內,大致應無問題。這謠言的計劃便是由士元去運籌的。我已給三弟他們發函,告知此事,要他們盡量多與文聘、蔡和等人交往溝通,得到他們的支持,此計便不足為懼。”

  田豐道:“正是,如是黃祖借機挑釁,讓甘將軍外忍內進,逼迫對方倉促發難,那時彼屈我直,軍心向我,正好趁勢奪了江夏,然後聯手長沙,共擊江陵。”

  徐庶道:“元皓兄之論,正合我意,主公,你覺得如何?”

  我微微點頭,想道:“這前面還正幫著劉表的忙呢,那後邊就准備著抽他梯子了。啊,這個紛亂、奸險的世道呀,為什麼我就喜歡?”

  “主公,主公……”徐庶看我發呆,輕聲提示道。

  “嗯,就如此回復三弟吧。”我立刻緩回神來,地說道。

  田豐想了一下,道:“哦,別急,我還有個主意。眼下曹操即將北返,江陵必然再成劉、孫、我三方的重中之重,我們是不是暗中催促一下,讓周瑜快點離開江陵呢?一來方便我們取江陵,二來,也有利於盡快收服他。”

  徐庶道:“元皓兄的意思我明白,也贊同,不過計將安出?”

  田豐道:“嗯,江南情況我只略有所知,只是提一建議,現有士元在彼,較為方便,許多手段都可一試。比如,柴桑?小喬夫人?”

  徐庶笑起來:“元皓兄果然高見。”

  我一怔,說什麼呢?柴桑和小喬有什麼關系?徐庶附在我耳邊低聲解釋兩句,我才明白過來,心想:“你們可真夠狠辣的,這是要逼周瑜拼命啊!”道:“曹操一日未撤出新野以北,江夏一日不能正式發動。”

  徐庶道:“主公放心,我理會得其中順序。”說著話,忽然歎了口氣,“另外一件事比較麻煩,江陵守將朱治前幾日不知如何得到密報,突然襲擊,破了我們在江陵城內的一個秘密聯絡點,阿敘正好有事在那裡,被他們當場抓住,關入牢獄。”

  朱治?我緊緊握住了雙拳,道:“這個狗養的,陸兄弟和楊齡的仇還沒報呢!元直,你說該如何辦?”

  “眼下局面,實不宜公開兩面樹敵。我想回復他們,請漢升、小夏他們且忍住,各人立刻隱蔽,不要擅自行動。然後,讓士元設法營救。”

  田豐補充道:“若無十分合適機會,士元就不要輕舉妄動了,以免因小失大,打草驚蛇。”

  徐庶看我。

  我心知田豐的話非常之正確,被人將軍的時候,連大車都得斷然棄了,何況區區一個暴露了的黃敘呢?在田豐的眼裡,此刻龐統就是被敵方將軍的老帥,而黃敘,恐怕連一匹馬、一尊炮都不如,充其量算是一到底的兵。

  但是,阿敘和徐庶的關系畢竟不同啊!

  “這樣,動用安家這記伏子吧,阿敘為人剛烈,他是不會投降江東的,要盡快營救,不然恐有性命之危。但不要讓士元親自出馬。”我思索片刻,提出自己的意見,征詢兩位軍師的意見。

  田豐當即贊同:“既是如此好手,自然盡量要救。”

  他已經表態了,徐庶自然更是長出一口氣,說:“我立即去安排。”

  我看著他出去,回過頭,對田豐道:“多謝田公!”

  田豐瞪我一眼:“元直什麼都很好,就是念舊這點,會害死他。”

  我知道他明說黃敘,實際是在罵我,不過事實如此,也無法抵賴。只好嘿嘿干笑兩聲:“田公,元皓兄,其實您也很念舊啊,不然早已拂袖而去了,豈能此時還為阿飛謀取江夏和江陵?”

  田豐哼哼一聲。

  說話間徐庶去而復返,他滿面春風,腳步輕快,顯得自信滿滿。

  “主公,元皓兄,庶這次出去,又接士元密函,他說直到現在,周瑜還在為糧草發急呢!”說著話,他從袖裡取出一封信函,遞給我。

  田豐半路一把搶了去,展開細讀一遍,面現狐疑:“怎麼會?只許周瑜帶本部人馬去攻江夏,還只有三日之糧?”

  我道:“孫權是不是瘋了啊?”無論是朱治父子,還是呂范,都不可能有這種權力,拿這種混帳的命令強迫周瑜執行。

  能做這種主的,只有孫權。

  徐庶笑道:“他若不瘋狂,我主豈能得到周公瑾這等絕世名將呢?”

  我拍手而贊:“軍師之語,真該狂贊一個,就是如此說的啊,哈哈!”
不明了 發表於 2011-9-14 11:06
第七章 南北驚變

 

  下午,我正在帳中枯坐,忽然趙玉進來找我。

  我很詫異,現在他統率忠字騎兵營,事務繁忙,怎麼會突然有空?

  趙玉沉吟著,磨蹭了許久,最後從懷裡掏出封信來:“這是昨日典哥哥臨走時交給我的,讓我轉交給飛叔。本來昨晚就要拿過來,可是出了那檔子事,我給忘了。”

  我接過來,瞧了瞧,是一份白絹制成的小小卷軸。

  趙玉看我兩眼,就悄悄走了。

  打了開來,我忽然愣住。

  “訣別之書,贈吾夫君。阿櫻想你,無日或忘。……”

  這是……這是阿櫻,阿櫻寫給我的信啊!

  “……念昔時,滿心悔。正議貂蟬之時,話猶在耳,忽聞出兵惡訊,君即不在。一旦分別,如隔天日,思君念君,自此無盡。”

  我手中忽然用力,握緊阿櫻的書信。

  帳中昏暗,雖然根本看不到一個字,我的眼前,卻依舊能感受到阿櫻寫此信時那泣血如錐的心情。

  歷歷往事一件件、一樁樁,清晰明白如剛剛發生,不停地在眼前閃現著,阿櫻俊俏活潑、天真深情的面容不停歇地沖蕩猛襲而來。

  那日在內室,阿櫻默默地整理著我的甲衣,忽然之間就哭倒在我懷裡。她的個性一向是豪爽剛烈的,那一瞬間露出的軟弱,讓我大感意外。現在,回憶起來,也許,在那個時候,那個特定的瞬間,阿櫻已經感覺到,她和我,可能再也無法快樂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吧?

  淚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忽然恍悟,完全明白過來,我真是個大傻瓜!我那時竟然完全沒有意識到阿櫻的哀痛和絕望。

  我這傻瓜,我枉為一軍之主,號稱智勇兼備,可是我竟然完全沒有想過,沒有一絲一毫的腦子起過哪怕最小的一點點念頭。這麼一別,就可能是永訣。

  “……自那日起,時時癡望,驟然門響,也疑君至。不覺凝望,半晌彷徨。”

  我忍不住自己懊惱、感激、思慕、自悔的情感,熱淚滾滾落下,滴淌在無瑕的白絹上,碰出四散的小水珠,很快浸濕了一大片。幾個字被淚染上,竟是墨跡斑斑。

  “……禍從天降,麟兒夭落,身消骨枯,生如死殤。情天碧海,難淹遺恨,愛我阿飛,永無止歇。”

  我慢慢舉起袖子,輕輕擦拭雙眼。但無論怎麼擦,都擦不干淨。清淚就如止不住的雨水一般,嘩嘩的直淌下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時。

  “為什麼?為什麼我要等見到她的訣別信之後,才會想到她以前的種種好處?難道她以前對我的好,對我的真,我竟然都是視若無睹,視而不見的嗎?”我喃喃自語著。

  “阿櫻在你身邊的時候,你一直提防她,警惕她,即使你想到她的時候,也是悵恨多於思念。所以,不知不覺愛意就被擠到一旁,擠得有點變形,變得你都認不出它了。現在,猜忌失去了目標,猶疑喪失了對象,你的愛情,才終於恢復了它本來的容貌。”另一個我,神色黯然但卻冷酷無情地說道,字字句句,皆如刀劍。

  “是麼,我是真的,還在愛著她,是麼?”

  “是的。不管你如何逃避,如何拒絕,但你的內心,始終還是最愛她!”

  我把雙手都捂在臉上,“阿櫻,對不起!我知道錯了,我已經知道錯了!”

  “可是已經晚了。”那個冷酷可憎的我惡狠狠地說道,“實在是太晚了!”

  我收起阿櫻的信,沖出大帳,一個人坐在草地上,忽而哭,忽而笑,忽而悲傷,忽而喜悅,如此反復,如癡如醉。

  忽然,我心頭升起個念頭:“若能找到……”

  這念頭是如此瘋狂,瘋狂到我自己都忍不住吃了一驚。但一想到這裡,我渾身卻都脹熱了起來,開始出乎意料地冷靜下來,研究其可行性。

  過了一會兒,我下定決心,就這麼獨自一人,快步跑出了後營,直奔西南邊的松林。

  那松林離大寨有五裡多路,我心情激動,腦子裡就轉動著那一個念頭:“一定要找到!”對路的遠近根本毫無知覺。沒有多一會兒,就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林外。

  這時候,我的腦子更加清醒,我用力吸了幾口新鮮空氣,蹲了下去。

  昨晚一場大雨泥濘,地上的腳印清晰可見,我分辨了一會兒,確認只有白風一人的痕跡,心中暗想:“那段家的小子,難道一直都沒有落過地?”

  仔細觀察傾聽片刻,確信此時再沒有其他人,悄悄入林。

  循著白風淺淺的腳印,不一會兒來到兩株巨松之前。

  首先找到那兩只已被屬下諸人反復描繪過的粉色軟鞭,我揀了起來,上下端詳:“這應該就是白風那兩把特制的電鞭了。”

  看那把手上的刻度,電力已經耗得差不多了。

  雖然如此,這東西也不是好玩的。

  我小心翼翼地檢查開關,把按鈕給關閉了,卷好收到身後的囊裡。

  蹲下身體在地上掃描許久,又站起身四下張望半天,暗暗覺得奇怪:“按說她的腳印最後在這裡消失,時空機器應該就在附近,為什麼看不到呢?”

  我看看腳印的方位,推測著,慢慢來到對面不遠處一株巨大的松樹前。

  “腳印正對的方向,就是這株巨樹,難道時空機藏在樹上?”

  我整整衣服,正在想是不是爬到樹上看看。

  那棵大樹的樹身上忽然發出幾道細細的黃色光柱,交叉著在我身體上掃視。

  我微微吃了一驚,瞠目看著樹。

  這棵樹就是時空機器?

  過了一會兒,那光柱消失,接著樹內發出一個男子的聲音:“身份確認完畢。旅游者,你可以進來了。”

  這聲音干淨清爽,充滿青春男人的活力。

  我渾身一激靈,勉強忍住想要往後退的心理反射。

  一年來多次的大戰苦戰,已使我無論面對任何險境、任何敵人都能毫不動容。

  但這個聲音卻使我心驚肉跳。

  雖然他說話很是悅耳動聽,對我而言卻無疑勝似催命奪魂之音,卻也好比歡樂大頌。

  “快進來吧,你的位置早已准備就緒。”

  看來真是時空機器了。

  我四面而顧,淡然問道:“啊,怎麼進去?”

  “門開著,你直接進來啊!”

  “門開著?我怎麼看不到?”我遲疑地看著樹身,怎麼也看不到有什麼門。

  “笨蛋,你當然看不到。你只要邁一步,就進來了。”

  “喂,你怎麼罵人啊?”

  “啊……對不起,我罵白菜習慣了。”

  “白菜?”

  “是啊,你見到她了麼?”

  難道是說白風?我心念電閃:“啊……”

  怎麼說?說見著了,被我手下給抓住迷暈了?找死啊?可是說沒見著,我又怎麼找來的呢?

  “你先進來再說。現在機裡沒人,別讓這邊的人發現就不好辦了。”

  “你是誰啊?”我一咬牙,用力邁上幾步,最後一步略微有點遲疑,因為再邁出去就碰著樹了。

  “我?我當然是黃瓜了。”那人頗不耐煩,“對,就是這樣,邁進來。對了,再走一步。”

  “忽哧”一聲輕響,我踩到了實地,身體已經完全進入巨樹的體內。

  吃了一驚的同時,我的頭也鑽了進去。

  “啊,時空機器是隱形的。”我醒悟過來。

  “答錯了!是隱形加變形,單純隱形的時空接送機已經淘汰啦!”

  確實,這和我前幾次坐的機器不太一樣。

  我四下打量,機艙還真不小,六個非常舒服的高級躺椅分為兩排三列,前後排、左右列之間都隔得比較開,每兩列的中間是個寬度在兩尺左右的短小過道,我現在就站在左邊的那條過道上。

  就聽黃瓜說道:“進來,到這邊來。”

  我分辨聲音,是從右邊傳出來的。

  “還怎麼過去啊?這邊是機壁啊!”

  “你個笨蛋……啊,等等。”悅耳的音樂忽然響了起來,那黃瓜似乎低低咳嗽了兩聲。

  右邊的機壁上忽然裂開一個橢圓形的大洞,很大,足夠一個身材超過兩米的人通過。

  是一個通道。

  原來側面裡面還有一個小艙。

  通道就兩步路,我邁步鑽了過去。

  這個艙比較小,卻也分成了兩個空間。

  裡面,也就是右邊那半格,是一個非常現代化的小型駕駛室,寬近兩尺,半人多高的環形黑色平台上,儀表閃爍著微弱的各色光芒;平台上方是一個配套的環狀立體屏幕,顯示著這森林裡角角落落、一草一木的情況,基本和人肉眼中所見的世界同步,只不過更加清晰一些,平台後是一個豪華標准的時空座椅。

  我這邊的半格,是一張寬大的沙發躺椅,那椅子的造型和外面大間裡的躺椅相仿,但更寬大加長了一些,撐起是椅,放倒就是張很舒服的床。

  “黃瓜。”

  我用膝蓋頂頂那沙發床,試探著叫了一聲。

  床一動不動,大概是固定的。

  “別亂碰亂動。”立體屏幕上忽然出現一個英俊的男子形象,伸胳膊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我就是人稱‘金舌銀牙,眉刀目劍’的超級英俊禽獸級美男子——黃瓜,阿飛,你好。”

  我一呆。

  “啊……黃瓜你好,你認得我?”

  “資料裡那麼齊全,我怎麼會不認得?”

  “你在哪裡?”

  “我就在這裡啊!”

  “啊?”

  我四下亂看,道:“這時空機好大啊!”

  “那當然,一次可以接送至少七個人呢,比以前的舊機器增加了一倍。”

  “七個人?”我算了一算,那就是這架時空機,除了這倆,實際上還有一個隱蔽艙位。

  四下看看,沒找到。

  “你在什麼地方?樹林裡麼?”

  “嘿,我要能到那麼美麗的地方走一走,早就去了,也不用這麼大白天的還睡大覺。”黃瓜的臉上,現出一點郁悶。

  “我是這架時空機的管理員,是走不掉的。”

  “管理員?又沒有人,出去走走怕什麼呢?”

  “我是台電腦,就是有超級管理能力的軟件,但是又沒手又沒腳,哪兒也去不了。懂了吧?”黃瓜惱羞成怒,一臉“你這白癡”的模樣。

  啊噢!我傻傻看著他,心想:“我還真是白癡得可以。早就該猜出來了。靠,這廝不是自然人,這該如何應付?”

  黃瓜凶惡地說道:“看著我干什麼?我知道我很帥,可你老這麼看我,我也會不好意思的。”

  “哈哈哈!”我被他逗得笑起來,“你這黃瓜,說話果然很趣,比我家的‘傻瓜’還帥氣。”

  “很趣很帥……陳詞濫調……”黃瓜咕噥著。

  “你還很喜歡聽新鮮的馬屁麼?”

  “馬屁?天天聽白菜念叨著,早聽膩了。我看你這人不像會拍馬屁的樣子,估計超不過她去。我才懶得聽呢。”黃瓜別過臉去,左手一指身後的樹林,“聽你拍馬,還不如去林子裡轉悠一圈呢。”

  “現在又沒人,你怎麼不開著機器去轉轉看看呢?”

  “我是巡警保護神,又不是你們這種旅游的,怎麼能自由散漫?”黃瓜把臉又調過來,很是不屑地掃我一眼。

  “喔,喔,失敬失敬啊!”我心裡暗暗好笑,“一台破電腦,居然也有組織紀律約束著。”

  “白菜呢?她怎麼還不回來?”

  我心說:“回不來了。”道:“不知道,她說有點別的事,讓我先過來。”說到這裡,腦袋裡忽然升起一個疑問:“他還不知道白風的事?那昨晚白風被段瑾在這樹林裡捉走,他也不知道了?我家裡的‘傻瓜’也知道夜裡睜著眼守家,他這種超級電腦怎麼會如此遲鈍?”

  拐彎抹角問起,黃瓜畢竟笨了點兒,順口就說了實在話。

  昨晚白風讓他放心睡大覺,他覺得無聊,看了一會兒小電影,果然就關機大睡去了。

  啊呵,你還看小電影呢!

  “哎,阿飛,聽說你來過三國許多次,在三國裡轉過很長時間了,好玩吧?”

  “嗯,是啊,確實很好玩啊!”你聽說得倒很多。

  問他在哪兒聽說的,原來是資料庫裡的記載。

  “那些記載給我看看可以麼?”

  “不行,我們有紀律。”

  嘿,還有紀律,真不錯。

  這艙裡地方太小,黃瓜又不讓我進裡面的駕駛室,我在躺椅上躺了兩下,就覺得氣悶,站起來,要出去到另外的大艙裡去。

  “你不能出去。”黃瓜沒精打采地說。

  “為什麼?”

  “白菜說過,你是我們時空局裡最大方的旅行客人之一,要坐頭等艙。外面那是次等的。”

  “不用不用,外面舒服。”白風這壞丫頭,居然跟電腦說這種話。

  “不行就是不行,要改,等白菜回來再說。”

  “等白菜回來……啊……”我順口重復,心中忽然一涼。

  “等白風回來?你說她回來之前我就不能出去了?”

  “答對了。你哪兒都不能去,就呆在這裡吧。”

  啊呀!

  我一屁股跌倒在沙發上。

  這下完蛋大吉。

  原以為一個超級電腦,不難對付,現在看來,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我暗暗切齒,我就不信了,我一大活人,能被你這傻電腦給吃死了。

  此後的時間,我一直都在跟黃瓜左磨嘰右磨嘰,讓他放我出去。

  可是黃瓜的原則立場非常之強,根本不聽我那一套。

  他身後的森林裡逐漸日頭高照,又逐漸西垂,要到下午了。

  黃瓜打開我沙發左側面的一個櫥櫃,要我吃午飯。

  裡面裝的是一些時空方便面、時空飲料等易保存食品以及刀、叉、勺、匙、筷子等食具。

  我也餓了,只得先將就一邊吃著喝著,一邊暗暗想轍。

  眼瞅著他身後慢慢暉陽西沉,鳥鳴獸吼,然後是月朗星稀,細光遍灑。

  看著外面暗黑的天色,我心頭越來越急。

  我這不是沒事找事麼?好端端的,忽發奇想跑這兒來找什麼時空機器啊?

  這下可全完了。

  黃瓜站在林暗風輕的野外似乎也膩了,便把背景換到室內,坐在我面前,要請我吃晚飯。

  現在就算是再好的山珍海味,龍肝鳳膽,我又哪兒能吃得下啊?

  何況這種垃圾食品?已經吃了一頓了,還吃第二頓?打死黃瓜我也不吃。

  黃瓜見無法誘惑我把嘴巴占住,只好又關了櫥櫃哭喪著臉,似乎也有點苦惱,低著頭一個勁地念著:“這死白菜,白菜花,白菜團,白菜根,就只顧自己瘋玩,也不顧我死活!你快點回來,別讓再我聽這屁話簍子瞎白活。”

  什麼?我差點拍案而起:你夠膽,敢叫飛帥屁話簍子?

  一低頭,沒找著案,就不拍了。

  腦子忽然清醒過來,對這種電腦,說別的都沒用,只有投其所好。

  我說要跟他一起去找白風,他說怕暴露時空機器;可是我跟他說讓我獨自回去找白風,他又堅決不肯,怕我走丟了,回來白菜還得去找我。

  我說你廢話,現在是白風走丟了。

  她會回來的,一定會。你可就不一定了。

  這話讓我一呆,你怎麼這麼聰明,就知道我走了就不回來了?

  黃瓜呵呵一笑,這句話才說出我黃瓜的一個小小優點來。我當然聰明了,外面的花花世界那麼好玩,連我都想去觀賞一下古代的美麗景色,你現在混得這麼好,當然更不想回去了。

  哦,原來……你也想溜到古代來玩啊?

  我終於發現這滴水不漏的家伙的一個弱點。

  我沉住氣,開始和他隨意閒扯,大談我在三國的豐功偉績。

  談了一會兒就察覺不對,黃瓜對爭霸啊、游俠啊、金錢啊、美女啊什麼的都一概不感興趣。

  他就喜歡古三國這沒被污染的風景。

  又試探了幾句,發現不得了,啊哦,黃瓜同志還是一位高層次的綠色環保人士呢。

  那是。黃瓜得意洋洋,俺還自己制作過時空環保的公益動畫片,受過局裡嘉獎的,那可不是蓋的。

  那也好辦啊!

  於是,我就跟他聊許都、聊官渡、聊襄陽、聊長沙,沮水漳水,黃河長江,岳麓武當,龍門三峽,侃得黃瓜直流口水。

  三國的這些地方,他只見過一點漢水,已經把他給迷得要死要活了。

  我看著他,心中忍不住有點憐憫。

  雖然他是一台有超級能力的電腦,可按時空局一貫苛刻的規矩,工作期間他是絕對不敢慫恿白風到各大景點游逛一番的。同樣,即使因工到了某地,他也只能停在一個很小的地方等待主人接送顧客,和沒去幾乎沒有什麼太大差別。

  就像這次,他只能在很短的時間裡掃視一眼漢水的奇景,之後就只能躲在這個小樹林裡獨自發呆了。

  而等到了非工作期間,他們又該回到那郁悶無聊、污染嚴重的現代社會去了,不可能在異世界常住。

  所以縱然他能隨著時空機器在時間的長河裡徜徉,看似風光無限,實際上他根本無法像一個真正的旅行者那樣,親眼目睹這綠色之極的古美河山,用腳踏遍它們。

  他最多能看看錄像,過過干癮罷了。

  正聊到開心的時候,黃瓜忽然一驚:“有人來了?”

  我忙問:“什麼人?”

  黃瓜把身後的背景又打開來,仔細看了看:“是個女人。”

  我看著那屏幕。

  果然,一個女子慢慢走進林來,警惕地四處探視。

  黃瓜很洩氣:“不是白菜。”

  當然不是白風。我認得,那就是剛剛和我有肌體之緣的杜似蘭。

  我的蘭妹,你怎麼找到這裡來了?

  轉念一想,這其實很順理成章。

  我一天不見影子了,軍中不知道要急成什麼樣。杜似蘭肯定會四處打聽,她只要一問段瑾,就會猜測我是不是會到這林子裡來過。

  杜似蘭在林中轉了好幾圈。有一次,她甚至站在時空機前研究了很久,但終於沒能識破機關。

  我閉住嘴,咬著牙,憐惜地看著對面焦急滿面的蘭兒。

  真可謂看似近在咫尺,其實遠隔天涯。

  可惜,黃瓜還沒被我完全誘惑住。

  我眼睜睜看著杜似蘭怏怏離去,一聲不吭。

  看著她悶悶離開的樣子,我心裡也是好不難受。

  但我敢肯定,他一定封閉了機內和機外任何的通話可能。

  他現在之所以並不出聲警告我,只不過想看我徒然白費力氣的笑話罷了。

  我才不會讓他得逞。

  對不起,蘭妹,我真不是有意的。

  杜似蘭走遠了,我還死盯著屏幕。

  黃瓜把屏幕的背景又切回室內,說:“好啦,好啦,阿飛,沒有了,不要看了。你繼續跟我說說,坐那大戰船看古代三峽的風景吧。”

  我眼前一花,森林全沒有了,不由惱火,道:“你怎麼亂換背景圖啊?”

  黃瓜道:“怎麼了?”

  正在這時,忽然一陣“嘀嘀嘀”的聲音。

  黃瓜盯著那平台上一個不斷閃紅的儀器,遲疑了一下:“咦,這是……難道是竇紅?”

  不容分說,背景圖又換了一個。

  整個巨大的屏幕,忽然切換到另外一個場景。

  但是奇怪的是,這屏幕裡一片黑暗,什麼影像都沒有。

  就聽一個女子急切地說道:“白姐,白姐,你已經到了麼?”

  黃瓜道:“阿竇,你是阿竇吧?哈哈,可找到你了,白菜這幾天一直還擔心呢,說不知道你機器什麼時候能修好聯系上呢!”

  阿竇的聲音悶悶的:“是黃瓜啊!我的時空器壞了,修不好了。”

  “是我啊,我也很擔心你呢!你在哪裡?我去接你去。”

  阿竇脆生生地笑了:“多謝多謝,我很好的。你們在什麼地方了?白姐姐呢?”

  黃瓜道:“我們在漢水這邊,她昨晚就出去了,可是直到現在都沒回來……”

  阿竇急道:“我和池早現在許昌,形勢很危險,你能不能來……”說到這裡,話音忽然斷了。

  我忽然身子往後一仰,仿佛被刀斧一下擊中胸膛,極盡誇張的姿態。

  恢復室內背景下的黃瓜一陣亂跳:“又壞了,又壞了。”

  我郁悶地看著屏幕,這家伙的每一腳,似乎都踩在我的頭上。

  黃瓜一陣抓耳撓腮,想了半天,忽然對我說:“阿飛,我求你個事。”

  “什麼事?”我靠著舒服的椅背,不急不慢地說道。

  “你能不能進駕駛室去,把人工駕駛的按鈕打開?”

  人工駕駛?

  黃瓜道:“對,人工駕駛。本來這時空機由我控制就可以了,但現在我自己的通訊設施聯系不上阿竇。白菜自己有一個私人對講器,不過只有啟動了人工駕駛的裝置以後才能使用,那裝置是手動的,我想請你去用那個對講器和阿竇再聯系一下。”

  那敢情好。

  黃瓜打開駕駛室的玻璃門。

  我站起來,在他的指引下,走進駕駛室,坐上駕駛室,左手打開左腿側下方的手工操作開關,右手摘下右邊平台旁的對講器。

  剛摘下來,就聽見裡面傳出一個聲音:“喂,白美女嗎?哈,你動作還真快啊!嘿嘿,還記得我麼?上次我去少林寺,記得就是妹妹你接送的我,都兩年不見啦啊!”

  “池早!”我心頭劇震,脫口而出。

  “啊……你……”對講器裡明顯一窒,接著傳出一陣哈哈的瘋狂大笑,“阿飛!哈哈,阿飛,是你,你已經玩完了,被捉住了麼?”

  我長吸了口氣,平緩住自己的心情,道:“臭家伙,你還真沒死啊!嘴還是這麼毒。”

  “不錯,我還沒死,我怎麼能死,我怎麼肯死!”

  池早的聲音忽然冷了下來,一字一句如同冰雪中忽然伸出的刺刀,又冷又硬。

  下面的話,他說得很快很急。

  “你告訴白風,我和阿竇現在很好,暫時就不回去了。過個三年五載等我玩夠了,也許就會回去。對不起,我趕時間,下次聊。”

  “咯噠”!對講結束。

  任憑我再喂喂無數,對面再也沒有任何聲音。

  我想不明白,他怎麼這就掛線了。我還有好多問題,想要一一問他。

  一直沉默傾聽我們說話的黃瓜忽然道:“你別再‘喂’了,沒用的。”

  我頹喪地丟下話機。

  池早這是怎麼了,難道他……他也綁架了時空巡警?

  忍不住苦笑,我們倆倒還真是心有靈犀的難兄難弟啊!可我畢竟是被迫的,雖然那是我想做而沒敢做的。

  池早你呢?你是怎麼個情況?

  黃瓜說:“他剛才說去哪裡玩?”

  我抬頭看一眼,屏幕上的黃瓜正盯著我,背後是月光的森林。

  “他沒說,那女孩說在許昌。”

  “對,是許昌,剛才你給我講過。嗯,竟然敢拐帶我們時空巡警。好,為了阿竇,我們就去許昌,到那裡去找他們。”黃瓜恨恨地說道,然後瞥了我一眼,很快地瞥了我一眼。

  到許昌?我猛然抬起頭。

  “你……”我剛說了一個字,時空機忽然一顫,接著森林的圖像開始變化,樹木漸漸變低,月亮越來越亮。

  時空機竟然已經飛起來了。

  月色下,黃瓜故作姿態的俊臉上泛著微笑,賊忒忒的。

  我心中忽然一動。

  原來如此。

  我想了一想,大膽地說道:“黃瓜兄,我想留個字條在這裡,你看如何?”

  黃瓜笑嘻嘻地說道:“當然可以,完全沒問題。也幫我留一個,順便也可以通知白菜一聲。”

  身側輕輕一陣響,一個托盤從一個櫥櫃裡慢慢伸出來,上面放著幾大塊白布。

  接著那櫥櫃偏右下另一個托盤也跟了出來,上面放置著數方銅獅鎮紙。

  “飛帥寫完這兩個留言,可以用這鎮紙包好扔下去就是。我先停住機器。”黃瓜悠然地挑了挑眉毛,眨了眨眼睛。

  這一挑,一眨,令我心頭一凜,汗毛聳立。

  果然不愧是他自稱的“眉刀目劍”,就是厲害。

  可是他這麼欲蓋彌彰,裝模作樣要給白風留言,不是顯得太扯蛋了麼?

  難道他也另有自己的想法?

  “對了,麻煩你阿飛,你先關閉人工操作開關。”黃瓜忽然想起這事來。

  我暗暗開動腦筋,手都微微有些顫抖,想道:“如果我不關,是不是就有機會控制這機器,離開這個機艙?”

  最後的結論是,沒了解情況之前,我現在還是不要過於冒險。在黃瓜的地盤,激怒他沒什麼好處。

  而且,我冒險來尋找時空機器,不就是為了去一趟許昌麼?

  我輕輕關閉了那個開關,手指上的熱氣,把按鈕都蒸濕了。

  在古代,襄陽到許都的距離是非常遙遠的,無論騎馬坐車,都是非常費時耗力的。但坐在這最現代化的時空機器來說,這點路程實在不值一提,它也許十分鍾就可以跑兩個來回。

  在這段短暫的飛行時間裡,黃瓜和我達成一個臨時協議。

  我帶路,幫助他找回阿竇,但這段時間裡,他必須一切聽我的。

  燈火輝煌,喧雜如晝。

  十月十二日夜,我再次來到了許昌。

  我從空中審視著身下的漢都。

  雖然一年沒有回來,許昌還是那個許昌。

  不過,現在的許都,比一年前更加繁華了。

  只從如此深夜,各大街坊的燈火依然通明便可看出來。

  去年我在的時候可沒有這種夜生活,都是天沒黑就開始戒嚴禁街了。

  在我的指引下,時空機無聲無息地停在司隸校尉府東側門的空院裡。

  司隸校尉府有三個門戶,這個門是最小的,門前門後種滿了各種不同類型的樹木,大門則隱蔽在一片松林之中,極其難找。我在許昌的時候,需要偷偷溜出去的時候往往首先考慮這個方向。

  看著黃瓜老實地變身巨松,沒在一群“同類”中間,我點了點頭,轉身穿廊過院,悄悄向一個月門走去。

  呼吸著這似曾熟悉的氣息,我腦子裡忽然有些發暈的感覺。

  就象以前看的一個肥皂劇的男主角曾感慨的那樣:“再回首時,我已找不到歸途。”

  重入此門,人事已非。

  阿櫻,她是否依然在這裡居住呢?

  我慢慢走到月門前,仔細分辨一下,不錯,還是一小片青石粒鋪蓋的地面。

  看准左邊那一小塊水磨石,伸出右腳去,憑感覺熟練地橫向一探,大拇腳趾已輕輕接觸到那個石面。

  這塊石頭是建造這座府第的時候專門特制的,平平方方的,大小剛剛和人的大腳趾相當。

  心裡莫名地湧起一股暖流,那仿佛是辛苦的游子累了,回家暫歇,剛洗完澡,來到床邊時的一股舒暢舒服的睡意。但同時,卻混雜著幾分諸如後悔、遺憾、猶疑等異樣的念頭。

  我用力擺擺頭,不想那麼多了。大拇趾一彎,正要用力點踏。

  “三師兄,你在說什麼啊?我走了。”

  “師妹,難道你真不想念飛帥麼?”

  我仿佛被人狠狠從被後敲了一大棒,熱血直線上湧,幾乎沖顱而出,激得兩眼一片黑暗。

  我雖然不是天生的夜眼,但隨著內力的進步,現在的視覺,在黑夜裡也基本能看清周圍環境。

  但驟然聽到這兩個聲音,尤其是第一個,我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本能的,我收回了腳,一個轉身,旋伏在門側的一個大石墩後面。

  直到這時候,我的兩眼才漸漸恢復正常,又能看到了。

  輕輕的一聲歎息聲傳出來,幾乎把我的所有思想全從腦袋裡拍打到腳底。

  我的心突突急蹦,幾乎不能自已。

  阿櫻!是阿櫻!她怎麼會在這裡?還有那個三師兄,聽聲音是淳於鑄,他怎麼也會在這裡?

  月門下的石粒鋪面忽然輕輕洞開,接著一只淺粉色的小燈籠從地底伸了出來,接著低微的震動,一個人漸漸升浮了起來,慢慢走出月門。

  我認出來,果然是他。淳於賓最得意的弟子,阿櫻的三師兄,曾隨我在伊川血戰的淳於鑄。

  黑暗中看不太清楚他的臉色,但似乎比去年又瘦了不少,想來這一年也吃了許多苦。

  淳於鑄回過身,放低燈籠,看向月門的地下,說道:“好了,不說這個了。師妹,你出來吧,我得走了。”

  我摒住呼吸,看著那個美麗熟悉的纖柔身影漸漸出現。

  “三師兄,你現在還要進宮去麼?”阿櫻說著話,接過了那盞小燈籠。

  “是啊,今晚就要行動了,我必須得過去一趟。我不在的時候,師妹你千萬小心,師父現在……很迷信那位池先生……”

  “那三師兄你為何還要跟著師父?小鳳已經逃了,而且阿飛在南方正缺有沙場經驗的將士,你……”

  “師妹,我不能把公孫大哥一人扔下不管。你放心,池先生已經答應我,只要我和公孫大哥此次能助他一臂之力,他擔保說服師父和公孫掌門,放我二人南下。”

  “可是三師兄,你自己也知道的,池早他現在……這種樣子,怎麼還能讓人相信?”

  淳於鑄仰天長出了口氣:“現在公孫大哥隨那位法先生在內城准備,我亦無能為力,只能相信池先生這一回了。不過師妹你放心,我淳於鑄生死無論,定會畢生追隨飛帥。我和公孫大哥早已下定決心,若不能得願生輔飛帥,便以一死相謝便了。”

  他情緒有些激動,最後說一句:“師妹,你既不願南去,此一別,也許再無後會之期,自己多多保重吧!”說完,一拱手,轉身就急步而去。

  藏身暗處的我忽然雙眼一熱,淚水忍不住直淌下來。

  淳於鑄,還有公孫箭,他們跟隨我的時間並不長,比起師門重恩,我對他們的些許賞賜提拔,根本算不了什麼。可是,他們現在,卻似完全要和師門的意旨完全背道而馳了。

  還有徐庶、田豐、小蘭他們,也是這樣。

  我心想:“我阿飛有何德何能,竟使這些位如許英才甘願捨棄師門和性命,一意相隨。在守拙一族裡,我不過是個沒人理會的書呆子,自閉的練功狂,何曾想過,到這裡之後竟能結識這許多肝膽相照、生死相許的兄弟姐妹?如果回到現代,還能到哪裡去找到這麼知心良友?”

  我一時感激,一時熱血,一時堅定,一時遲疑。

  一聲輕歎,接著是一聲輕微的震動。

  這歎息聲驚醒了我,我猛地跳起身。

  “阿櫻!”

  然而,就這麼一會兒的工夫,已經完全遲了。

  密室的出口再次封閉,阿櫻已經消失不見。

  我快速沖上前去,用力猛踩月門下的那塊小方石。

  居然沒踩下去。

  我急了,再運內氣。

  還是踩不下去。

  這是怎麼回事?

  我收回右腳,走上半步,將那小石頭放置在左腳的正下方,狠狠一腳踏去。

  毫無動靜。

  我心想:“難道機關換地方了?”

  這塊小方石是司隸府的一條秘密出口,它的另一個出口在隱龍居密室。我在擔任司隸校尉的時候曾多次從這裡出入,和王越相會密談。

  正在疑惑,忽然又是一聲輕歎,仿佛有人在耳邊說話。

  “飛帥,真的是你麼?”

  我的心又一陣怦怦急跳,驚而抬頭:“公孫先生?”

  我沒有看到人,但這聲音卻具有一種活脫脫的天然奇妙誘惑感,除了迷惑大法出神入化的那個老道,其他人不可能以如此幾個字句,就直接攻進我的心扉裡去。

  當然,阿櫻也有這種撥動我心弦的力量,但那是因為我的腦子非常配合的情況下。

  “正是敝人。”這回我聽清楚了,聲音出自身後不遠處。

  “飛帥,這一向可好!”另一人忽然平靜問候道。

  眼前人影一閃,一個矯健的身影出現在三丈之間。

  “王越賢兄?”

  我低聲叫道,暗覺不妙。

  這一道一俠,出場就是前後夾擊之勢,來者不善啊!

  “除了二兄,尚有其他朋友麼?”

  王越慢慢走近,淡淡道:“飛帥,若是需要動手,我二人還不足以擒下飛帥麼?”

  我看著這昔日的舊友,慢慢潛運“黏音迷意”之法,冷冷一笑:“賢兄若有此意,不妨一試。”

  王越的雙睛忽然凝起道道寒光,和我的攻擊抗衡,他驚訝地叫了一聲,定定望著我的兩眼,好一會兒才能驟然低頭,急促地移走目光,道:“嗯,飛帥久歷波瀾,功力大有精進。我和公孫兄若肯付出慘重代價,要擊斃飛帥還是勉強可以,生擒卻是永遠不能的了。”

  公孫謹深沉的聲音道:“既是如此,我們便回報池先生吧。”

  王越點頭:“三更將有大事,不可稍有折損。飛帥,請你自便,我二人今晚並未見到你。”

  這話的意思略有些古怪,不過卻表明了井水不犯河水的態度。

  我暗暗心驚:“原來是池早命他們在此等候於我,若能以較低代價擒活我,恐怕他們真會出手了。池早,你要做什麼,連我你也要殺麼?”

  “兩位賢兄,你們的騰蛟行動,這就要展開了麼?”

  公孫謹沒有回答,王越搖搖頭:“飛帥,如今的許昌,並非你久留之地,你還是盡快離開吧。櫻夫人處,我等會常來照應。沒有你,她可能會更平安。”

  我心中怒發,想道,我的私事,何時輪到你來橫裡插手了?但亦知他是一番好意,此時我以一敵二,絕無勝算,只好暫時低頭。

  “恭喜賢兄,即將一舉成為天下最著的俠士名將。而公孫一門,也許就是天下第一門了吧?”

  王越怒道:“飛帥,你這是何意?”

  公孫謹道:“劍師勿惱,飛帥亦勿惱,大勢之趨,非我等可料。天下第一門,嗨,尚有淳於師兄在,豈有那麼易取?”王越雖然身為一代劍俠,已經被我成功激怒,但公孫謹卻依舊是那麼不急不慢地聲音,平緩中暗藏道道侵襲的殺機。

  我忽地歎了口氣,公孫謹不愧名門之首,又是精神戰大師,最後這招試探沒能成功,不趕緊閃的話恐怕真被留在這裡了。

  “多謝公孫道兄指點。”

  我有點歉意地望了王越一眼,也不知他是否能看到。

  然後我退後半步,身子一側,轉身而去。

  當著這二人的面,我可不敢再去時空機器旁去找黃瓜,這倆都是人精,若是感覺到時空機器對他們有害,恐怕會控制不住,不等我進去,就直接出手攻擊我了。

  我仔細回憶一下,確認我出時空機器的時候公孫謹並沒有在附近,後來他們輕易進入我的耳力范圍內,正是我心情過於激動的時候。

  “飛帥,淳於鑄和敝師弟之事,你請放心吧,我會盡力安排。唉!”

  耳邊傳來公孫謹的低低密音,我輕輕點了點頭。

  公孫謹畢竟是修道之人,比一意迷戀權勢的淳於賓更明白事理。公孫箭和淳於鑄有他照顧,我就放心多了。

  我沒敢回話,怕王越生疑,誰知道他現在到底陷多深進去了?

  心裡一絲陰影,竟似越來越大:“池早,你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你現在做的事,我越來越不敢相信了?”

  急步潛出司隸府,沒敢停留,立刻向左一拐,從一條大道穿過,進入一個坊區。

  進了坊區之後,我略微松了下氣,開始分辨四下的路徑,考慮向哪裡走。

  一個結結巴巴的別扭聲音傳入耳朵:“啊……啊……飛……飛……飛……帥……”

  這人還特意壓低了聲音,一個“飛”字叫得能讓人都替他擔心,生怕他為了吐這麼個字眼,把五髒六腑都給一起吐出來。

  但我心中狂喜,立刻撲了過去,在陰暗的角落裡按住了那個人:“劉大,是你?你怎麼知道我今晚要來,專門在這裡等我是麼?”

  那人吶吶嘿嘿,嘴裡嗚裡哇啦,已經不知道在說什麼了。

  十月十二,夜。

  江陵,董允府,燈火輝煌。

  雖然已是十月中旬,天氣日涼,董允還是專門從江陵大庫裡悄悄弄了一筐冰塊回來,以大布覆嚴,置於書房之內。

  因為他知道,若沒有這個,龐統根本就不肯過來吃飯。

  董允想到這個,心裡就有點窩火,想我董允為吏剛直,從來沒有貪贓枉法過一回,現在為了請動這龐大少爺,竟然不得不以權謀私。

  唉,我真是有眼無珠,自作自受啊!

  董氏本是南郡大族,但在前幾年整個宗族就已經全部西遷,搬到劉璋的地頭成都去了。只有他因為有公職在身,而他的父親董和也深諳狡兔三窟之理,所以最後的結果是董允獨自留在江陵。

  但董和怎麼也想不到,董允竟然會為了龐統而背叛劉表。

  其實也很簡單,董允雖然少年老成,但卻一直對龐統的判斷力有十分的信任,所以當龐統勸誘之下,他幾乎沒有任何考慮就同意了。

  現在,他有點後悔,當時沒有仔細考慮一下。

  早知道孫權是這種人,又何必要棄荊州而從江東呢?

  正煩悶間,涼風大起,一人急急火火闖門而入。

  “休昭,休昭可在?”

  董允一愣。

  “是士元啊,你可碰上我的僮兒?”

  “什麼僮兒?”

  “我派人去請你的僮兒啊!”

  龐統搖搖頭:“沒有。”斜眼一瞥,忽然掀起那大竹筐瞅了瞅,樂了。

  他邁步走上前來,揮起長袖,狠狠在董允頭上扇了一記:“你搞什麼?”

  董允哼哼道:“為功曹大人准備消暑冰汁啊!”

  龐統看一看他,一旋身,在他身旁坐下,道:“你怎麼還記得我以前的習慣?”

  董允道:“那怎麼敢忘?你鳳雛是何許人也,沒有這西域冰水,怎麼能請得動大駕?”

  龐統道:“休昭你言重了,回到江陵這一個多月裡,我日夜軍務繁忙,實是無暇,並非托辭。”

  “有什麼軍務,要你這閒人忙成這樣?”

  龐統微笑:“休昭啊,你這叫怨望哦!”審視他一眼,慢慢貼近他耳旁,低聲說了幾句。

  董允大驚:“你說什麼,阿飛已與曹操秘密達成和解協議?什麼時候的事?”

  龐統道:“我剛剛接到密報,馬上就來找你。現在曹操軍已退到距樊城四十裡的古驛鎮。阿飛軍也放棄了陽陵陂大營,回守偃城,並把俘虜的於禁和趙儼都還給了曹操。”

  董允愣愣看著他:“唉呀,曹操一旦北返,阿飛轉回頭來,肯定就要前來總攻江陵。這可怎麼辦?”

  龐統一攤雙手,道:“你是本縣縣丞,居然問我怎麼辦?我只是江夏郡的功曹,怎麼也管不到南郡來的。”

  董允白他一眼:“我,我一個小小縣吏,當得什麼?南郡的功曹可是潘承明。”

  龐統嘿然道:“是,是,那可是個很能干的人啊!再說除了他之外,那不是有呂范將軍麼?周泰司馬麼?實在不行,咱們太守大人不是還有朱然小公子麼?那麼些個能干的人,咱們瞎摻的什麼泥勁啊?”

  董允臉色一沉,默默點點頭。

  沉悶了一會兒,董允忍不住問道:“你和周將軍這兩天有什麼效果?”

  龐統道:“我才懶得跑呢,公瑾自己去了。照我看,肯定又是呂范那廝接待,然後一頓白話,還是什麼也沒有。”

  董允道:“唉,情況越來越不妙。等阿飛和曹操的協議一公布,朱治更不會再多給周瑜一兵一舟了。”

  龐統道:“你倒是很清楚朱太守的心理啊,哈哈哈。”

  董允慢慢往蜜水杯裡丟冰塊,給龐統沏上一杯冰水,然後遞給他,黯然道:“都打了這麼好幾個月交道了,有什麼看不出來。原本以為他是孫策以前的親信謀主,行事說話當有些分量擔當,想不到他竟然是這樣一個窩囊骯髒人。”

  龐統道:“我亦很奇怪,這樣的人,承明何故與其那般親近?”

  承明是潘睿的字。潘睿和董允一是南郡功曹,一是江陵縣丞,都是荊州名吏,江陵重臣。當日周瑜能順利襲破江陵內城,便得力於這二人為龐統說服,充當了關鍵的內應。

  董允道:“據說朱治與承明之父昔日有極深之誼,朱治雖然對我等不予理睬,但對承明卻是器重有加。”

  龐統哦了一聲,心想:“難怪潘睿這麼拼命為孫權出力。”又問道:“他對現在的時局有何高見?”

  董允道:“他能有什麼高見?朱治雖然看重他,但軍事上的事,卻是他兒子朱然說了算,呂范又在一旁幫腔奉承,連周泰都不大敢說話,承明就算有什麼高見,也沒人聽他的啊!”奇怪地看龐統一眼,“這種事情,你怎麼不去問承明自己?”

  龐統苦笑,心想:“我敢去問他?”

  董允看他神色,有點明白了,道:“那人雖然鐵面無私,但對朋友還是很不錯的,前幾天他還在朱治面前竭力舉薦我和你呢。”

  龐統橫他一眼,冷笑道:“龐某還不需要別人去推薦吧?”

  董允道:“那是。唉,不過,現在情景,你還不如我呢。本來……唉!”

  龐統放下蜜杯,低聲道:“休昭,你還相信我麼?”

  董允一怔之下,便斷然道:“你我同窗多年,彼此相知。這大江之側,漢水之濱,我除了父母,就只認你和承明二人。”

  龐統大袖一甩,揚起一股清風,淡淡道一句:“若我與承明大有歧義,甚至勢不兩立呢?”

  董允被這股風吹得臉上一陣發白:“士元,你……你又想做什麼?”

  龐統定定看他,一字一句道:“我要再反!”

  董允心頭如遭重錘一擊,臉上顏色,更加的雪白了。

  他慢慢垂下頭,輕歎道:“當日周郎若肯聽你我之勸自立,這江陵早就姓周了,哪裡輪到他姓朱的來說話?現在朱治權柄已固,爪牙又多,恐怕再要反天,有點困難啊!”

  龐統心想:“是時候了。”淡淡一笑:“有兄助我,大事無憂。”隨即將自己現在的身份坦然相告。

  董允神情數變,先是驚惶不已,接著皺眉靜思,最後他思慮再三,還是咬一咬牙:“治郡理縣,攏軍管民,承明有一日之長;可論到審時度勢,識人眼光,我還是信你。”

  龐統沉沉點頭,袖中右手輕輕松開縫在袖口上的匕首柄,手心已全是汗水。

  他知道,自己已經令董允失望過一次了,對這次的勸誘,並無十分把握。但他心裡十分清楚,沒有了董允和潘睿的幫忙,他是絕對無法對江陵有任何想法的。潘睿現在已經不太可靠,他只有來找董允。

  他若不允,就只好對不起他了!

  龐統袖中的手貼靠在衣袖上,慢慢吸去汗液,道:“阿飛此人雖然不夠果斷,而且缺乏政治才能,也許為我兄所不喜。但他為人聰明厚道,善於識才,有此一項,足可成事。”

  董允道:“嗯,我聽說了,連張機也做了他的長沙太守,這位飛帥,用人不拘一格,倒真個有不凡的氣度。”

  龐統心想:“你有這種認識就對了。”道:“休昭你消息閉塞,還不知道吧?你我仰慕已久的河北大名士田豐田元皓先生,現在亦在阿飛軍中,任職第一副軍師。”

  董允大吃一驚:“連田豐先生也屈就他的副軍師了麼?”

  “正是,我臨回江陵之前,曾暗入阿飛軍中,見過他老人家一面。”

  “如此說來,此人當真有些意思。那……周公瑾那邊……”

  “公瑾性格清高倔強,眼下雖處困境,亦很難以言辭打動,只有在戰場上捉住了他,再論其他。”龐統將阿飛、徐庶定下的以江陵逼江夏,再趁勢奪取江夏,反攻江陵的計劃略敘一遍,最後道:“有周瑜在,江陵便無法強攻。所以必須先把周瑜和他的族兵逼走,沒有了公瑾之智,等若一舉削弱江陵一半以上的守衛力量。”

  “如何逼迫他?”

  龐統道:“這個你不用操心,我已安排妥當。”

  “那你來找我何事?”

  “第一,江陵城高牆厚,易守難攻。潘睿忠於江東,無可打動。我又身為周郎謀士,為朱治等輩所疑忌。所以到時候,只能由我兄相機行事,為長沙軍出力。”

  “嗯,這我知道。”

  “第二,公瑾現在嚴重缺少糧食,我希望你能想想辦法,弄十日的糧草給他。”

  董允訝道:“什麼,你要給周瑜弄十日糧草?為什麼?”

  龐統道:“因為現在朱治同意公瑾進攻江夏的計劃,卻只答應供給他十日軍糧。”

  董允啊一聲:“就算風從人願,一切順利,從江陵到江夏也最少需要八、九天功夫,只給十天的糧食,到地方就斷炊了,讓他如何打仗?”

  龐統恨道:“朱治就是要害死公瑾啊!”

  董允道:“這對我們不是正好麼?”

  龐統道:“但是,我們不能讓周瑜覺得一點希望都沒有啊,那他豈肯離開江陵?”

  董允愣了半天,道:“還真沒見過你這樣的。為了害人,先給人弄糧食吃。真是妙計。”想了一想,疑惑道:“那最多給他再弄三日之糧不就夠了麼?”

  龐統偏過頭,沉默不語。

  董允不解地去看他,瞧見他臉上奇怪的神色,忽然明白了,歎道:“你還想救他一命是麼?多了這七日,他便還有逃脫的希望。”

  龐統深深吸了口氣,承認道:“我與公瑾,知音之交!說實在話,要真想害死他,很簡單。但,那非我所願也!只要他一起念肯逃,最後必然落到我手。”

  董允猶豫一下,問道:“要不要去試探一下潘睿的態度?他現在主管江陵城南的防務,若得他支持,江陵大事可定,也就不必逼迫周瑜這麼冒死出戰了。”

  龐統搖頭:“此次返回江陵,我和承明見過數面,感覺他現在頗有變化。聽說阿飛軍在江陵的細作被捉,就是他私下向朱治提供的情報。我和公瑾都極為不快。”

  董允道:“這件事他是有些過分。不過……”

  正說到這裡,忽然室外咚咚幾下,有人敲門。

  董允立刻住口,走了過去,打開房門。

  龐統遠遠看去,只見一個傭僕打扮的少年急急在董允耳旁說了幾句什麼。董允點點頭,賞了他幾枚銅錢,讓他下去了。

  回過頭,董允歎息道:“不用跟承明說了。”

  龐統道:“怎麼了?”

  董允道:“他適才率領人等前往大牢,似乎是准備處決王威等人。”

  龐統大驚失色:“什麼?”

  董允微微頷首,憂慮道:“他是否對你的計劃有所察覺?”

  龐統轉動幾下眼珠,道:“不對,我的身份除你之外,未告訴任何人。他可能也是得到了北方的最新戰況,先行動手准備應變的。哼,咱們走著瞧!休昭,你我按計行事,我現在就回轉水軍營。”左手一垂,袖中滑落一物,卻是徐庶交給他的那面小小銅牌:“這個給你,你如此如此,咱們江陵見。”

  深夜。

  長江。

  大船逆流而行。

  陳江越蹲在前艙左側,聚精會神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

  夜很靜,很靜,除了嘩嘩的水聲和偶爾的水鳥叫聲,幾乎聽不見任何聲音。

  自上次江陵會戰,將長沙水軍打得一敗塗地之後,江陵周圍的水域,便再無任何敵船的痕跡。

  但陳江越仍是小心謹慎,生怕會出一點點問題。

  因為這次她護送的不是別人,那是她最崇敬的主公的愛妻。

  江東小喬!

  沒有任何可疑。

  陳江越作出這個判斷之後,心情終於略微放松下來。

  她的心緒,也開始隨著船的搖晃而飄蕩波動著。

  她從小就是個直性的女人,她知道自己配不上周瑜,但她還是希望能更著他,為此哪怕與兄長反目,哪怕接受軍營中所有官兵的怪異目光,她也在所不惜。

  周瑜這次因故欲接愛妻到江陵暫住,考慮再三,最後請陳江越去走一趟。

  她開始很猶豫,她很害怕,喬夫人會憎惡自己,逼自己離她的丈夫遠遠的。

  但是她沒有想到,那如天上仙子般的夫人是那麼隨和,那麼親切,待她比親姐妹還要親。

  她感動得幾乎不能自已,在心底裡下次決心,要終身隨伺周瑜夫婦身旁,直到死去。

  不過夫人離開柴桑,並不順利,幾經反復,最後還是夫人的姐姐,大喬夫人請吳國太出面,才算允了小喬的江陵之行。

  陳江越注意到,小喬夫人表面很鎮靜,很從容,其實內心深處,卻異常緊張。

  雖然她不太明白具體原因,但她還是很小心地貼近夫人,在離開柴桑的水關之前,她都沒有敢離開夫人寸步。

  忽然,陳江越耳朵一動,聽到一陣異聲。

  她急忙止住遐想,眼光一定,發現右前方一艘斗艦急速駛了過來。

  那艦船駛得極快,不久就靠到近前,船上有人厲聲喝道:“什麼人?停船。”

  陳江越聽這聲音熟悉,看看旗幟,挺身一躍,上了前船船頭,大聲道:“江東周夫人在此。”

  對面船上一陣騷動,那人叫道:“啊……是小姐麼?”

  艙中,一個清和柔軟的聲音道:“是周善麼?”

  那人驚喜道:“果然是小姐。快,快去通報龐統大人。”

  小喬聽得真切,微一皺眉:“怎麼報給士元先生,公瑾不在麼?”

  陳江越道:“夫人,主公近日一直在城中布置,水寨都是龐統大人巡視指揮。”

  小喬點一點頭。

  周善道:“小姐請恕小人失禮!水域崎嶇,小人引路,請小姐隨我來。”斗艦慢慢左轉掉頭,當先而行。

  陳江越下令自己的船跟隨而進。

  不一刻兩船先後入港靠岸,周善引著十余周氏家族裡的心腹將領前來拜見。

  小喬擺手:“不用多禮了,公瑾何在?”

  周善道:“將軍尚在城中籌辦糧草,軍中現是龐功曹派調。”

  小喬訝道:“軍中糧草,為何要公瑾親自去籌備?”

  周善很郁悶地抬起頭,正要說話,燈火大起,營寨那邊龐統已走了過來,道:“夫人。”又看看陳江越,“陳女俠,辛苦你了。”

  陳江越一拱手,看他一眼,並不說話。

  小喬道:“士元,你來得正好。我正要問你呢。”

  龐統苦笑一聲:“夫人,請先入館室內說話吧。”

  小喬看看,江邊確實不宜多說,便道:“有勞士元帶路。”

  周善等人急忙高高舉起火把。

  熊熊火焰,照亮了江陵岸邊的河灘。

  龐統轉過身,當先而去。

  “夫人,比我預計的還快了兩天,你怎麼到這麼快?”連夜趕回的周瑜一見到小喬,忍不住就歡喜起來,微笑在他臉上閃現。

  “幸好母親出面,不然還真難以出來呢!”

  周瑜臉色一暗,凝神細看妻子臉色。

  小喬笑了笑,說道:“公瑾啊……”

  “出了什麼事?”周瑜心中一愣,暗暗思忖。自己的夫人素來單純,不會遮掩情緒,現在這句一叫,卻似有了故意做假的意圖。

  “累了吧,夫人?”

  小喬看一眼龐統,道:“是啊,我想休息一下。”

  龐統會意,道:“我出去查看水寨布置。”轉身而去。

  直到大門再度閉上,小喬才緩緩道:“玉郎,我說出此事,你千萬不要過於激動。”

  周瑜微笑:“俏俏,你的玉郎,可是容易激動的人?”

  他看著妻子憔悴的面容,心中歉咎萬分,走上前去,雙手握住了小喬的小手。

  小喬被他有力溫暖的大手握住,從手上一直暖到心頭,她慢慢靠上丈夫的胸膛,感受著他急速跳動的心髒,道:“玉郎,玉郎!”

  周瑜放開她手,准備摟抱她身體。小喬卻忽地伸出手來,死命攀住他右臂,叫道:“玉郎,玉郎,別放開我,別離開我!”

  周瑜只好以左手輕輕愛撫她後背,柔聲道:“俏俏,別怕,別怕,有我在,誰也不能傷你分毫!”

  “可是你要死了呢?你要被他害死了呢?”小喬從周瑜懷裡抬起頭,滿面淚汪汪的。

  周瑜心中一凜,口中卻微笑道:“傻孩子,你夫君雖然姿愚性蠢,卻還不知道當今之世,什麼樣的英雄豪傑能害死我?”小喬與她姐姐大喬雖是一母而生,容貌酷似,但性格卻截然相反。大喬溫柔賢淑,小鳥依人;小喬性格卻比較獨立剛烈,自有主見。像今天這樣的情景,結婚以來,極其少見。

  小喬的眼中,淚如雨注,流得更歡了:“是啊,是啊,我知道,俏俏知道,我的玉郎,智謀高絕,用兵如神,英雄豪傑斗不過你,害不死你,他們也不會真想你死,因為,你也是英雄,你更是大豪傑。可是那能害你的人,卻不是英雄,也不是豪傑,他是小人,小人!”她忽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周瑜以左臂緊緊摟住愛妻,情緒起伏,又憐又愛,連聲道:“俏俏,俏俏!”

  小喬痛哭一陣,心情稍抑,她低下頭,埋在夫君的懷裡,後頸一動一動,不住抽泣。

  周瑜悄聲安慰,輕輕撫摸愛妻,心頭沉甸甸的,生生作痛。

  他愛嬌妻勝過自己的性命,但愛妻的個性,卻有點似他,從不習慣撲在他懷裡尋求安全。

  小喬今日的反常舉止,使他隱隱預感到,某些情況恐怕非常不妙。

  他不住地想著:“無論俏俏遭受什麼委曲,我都一定要為她討回公道!”

  直到一刻鍾之後,小喬才再度抬起頭,後退幾步,離開愛人的懷抱。

  她擦干了眼淚,聲音恢復鎮靜,道:“公瑾,你坐下,我有話對你說。”

  周瑜點點頭,坐了下來。

  小喬不自然地笑一笑,咬著櫻唇,想了半天,才道:“我姐……姐姐……她,她剛生了一個女兒。”

  她聲音輕得如春風微揚,但傳入周瑜耳中,卻似重鼓轟鳴。

  “大姐?你說大姐?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這是真的!是……姐姐……親口……親口向我承認的。”小喬加重了一些語氣,但後面的話卻心虛得時斷時短,語不成句。

  “啊……那孩子什麼時候生下的?”周瑜咬著牙,差點也跟小喬一樣幾乎要說不出話。

  “就在上月初八。”

  周瑜徹底呆住了。

  大喬的丈夫,自己的兄長孫伯符去年四月逝世,至今已有一年半,這孩子上個月才出生,絕不可能是他的遺腹子。

  他忽然躍將起來,大吼一聲,拔出腰中佩劍,咬牙切齒道:“是誰?哪個禽獸狗膽包天,竟敢玷污我江東的未來國母?”

  他面容猙獰,目光赤紅,正如一頭被激怒的大獸,狂暴四顧,欲要擇人而食。

  室外的龐統輕輕歎了口氣。

  周瑜這一聲怒吼實在太響,他雖然已經遠遠躲開,卻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公瑾畢竟只是個人,不管他再如何出色,再如何睿智,也會有無法忍受,無法冷靜的時候。

  而且,他已經忍耐太多,忍耐太久了!

  抬起眼,忽然發覺,身邊左右,周善和周營的臉上,也都顯出凝神的症狀。陳江越遠遠坐在庭院之中,低著頭,卻不知在想些什麼。

  小喬叫道:“玉郎!”

  周瑜臉上肌肉不住發抖,瞪視著小喬。

  “玉郎,你可知道,我聽姐姐親口說出此事之時,是何等的無助,何等的害怕!”

  周瑜看著小喬失去顏色的面孔,心中一動:“俏俏……”

  “玉郎,請你聽我說完,好麼?玉郎,你坐下來,好麼?在我心裡,我的周郎,任何時候都是儒雅風流的,恢弘大度的,坦然自信的。”

  周瑜的神情,漸漸緩和下來,他垂下頭,佩劍入鞘。

  “俏俏,你受驚了!”

  “不妨事,玉郎。我初聞此事,驚駭之念,只比你多,不比你少。”

  周瑜頹然坐倒,道:“我心中最怕之事,果然還是發作了。”

  小喬一愣:“玉郎,你對此事,早有所感麼?”

  周瑜臉色灰白,點一點頭:“近來暗中頗有些流言,我原本以為是劉表、阿飛等人操縱作祟,想不到……”

  小喬看他半天,才鼓足勇氣,低聲問道:“你已猜到那人是誰?”

  周瑜不答。

  室內沉默了許久,小喬道:“玉郎,江東已非你我可留之所,我們……”

  周瑜失神地看夫人一眼。倏忽間,他下唇上已起了兩個豌豆般大小的水泡。

  “我們是否該另擇他處隱居,退出這是非丑惡之地?”

  周瑜伸舌輕輕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劇烈的疼痛使他皺了皺眉,神智也清醒許多。

  “如此混亂之世,我們又能退到哪裡去隱居?”

  “很多地方啊,聽說交趾安寧,我們可以去那裡罷?還有西川,成都你不是有一些朋友麼?”

  “俏俏!”周瑜無奈地揮了揮手,道,“眼下局勢,你還沒明白啊!如今戰亂四起,人命如蟻,絕對沒有任何郡縣鄉鎮,可稱安寧和平之地。交趾、西川,現在不過是暫時苟且偷生而已。刀兵大興,遲早之事。”

  小喬道:“那……玉郎,你說我們去哪裡?你去哪裡,我就跟你去哪裡便是。”

  周瑜點頭,神色漸漸堅定起來。他忽然高聲沖門外叫道:“來人。”

  腳步響起,不一會兒周營推門進來。

  周瑜道:“給我傳令下去,明日全軍休息,五操全免,各營軍士均須留在營帳之中休息,什長以上軍官,登上自己的戰船查驗,要保證能隨時啟航。還有,再去吩咐伙房,殺豬宰羊,犒賞三軍。”

  周營應諾一聲,悄悄瞥看小喬一眼,轉身而去。

  這時,龐統走了進來。

  周瑜注意到,他手上多出兩份信函和一個小布囊,便問道:“士元,有急事麼?”

  龐統沉聲道:“朱太守飛函,說道已將王威等江陵叛將,包括阿飛軍的細作黃敘等七人在內,全部處死,以免後患。”看看周瑜夫婦,補充一句:“下面簽署的長官名字,是朱治和公瑾二人並列。”

  小喬怒道:“猜忌之刻,竟已如此了麼?”

  周瑜沉默片刻,才長歎一聲,自言自語道:“可惜了那少年!”

  攔住忿怒欲言的小喬,續問:“還有什麼事?”

  龐統道:“有人贈送公瑾蜂蜜之液汁,士元不敢擅專,特來詢問公瑾如何處理?”

  “哦,何許人也?”

  龐統道:“阿飛。”

  周瑜一驚:“阿飛?”

  龐統道:“正是。阿飛遣使遺書,附贈此物。”

  “書信何在?”

  龐統從袖中取出一函,遞給周瑜。

  周瑜不接,只道:“士元請念給我聽。”

  龐統點頭,展開那信,慢慢念道:“公瑾台鑒,將軍用兵如神,所向無敵,阿飛一向極為欽佩。然之所以周流天下而無容足之地,百戰百勝而無尺寸之功,身入險地,為人先驅者,蓋得主則為義兵,附逆則為賊眾故也!”

  “附逆?哼,何為附逆?他阿飛自己,難道就不是逆賊麼?士元不必再念了,他的意思,我已盡知。”

  小喬卻恨恨道:“飛帥說得半點無錯。孫仲謀就是一無恥逆賊!”

  周瑜煩躁地看她一眼。

  “俏俏!”

  小喬道:“好了,不念就不念。”

  周瑜又對龐統道:“士元請替我擬一封回信。就說,飛帥良蜜,周瑜拜領,其他不敢言也!”

  龐統道:“士元明白。”

  小喬道:“士元,把那蜜給我,我倒要嘗嘗,飛帥所贈之蜜有何特別。”

  龐統應道:“是。”把那布囊交給小喬。

  小喬慢慢取出那小小瓦罐來,其狀如圓鼓,頗為有趣。

  打開來,一股甜香頓時沁出,細細綿綿,微微悠悠。

  周瑜輕輕吸吸鼻子,側頭看去。

  小喬取過羹匙,喂給周瑜。

  周瑜微一皺眉,勉強接受,一品之下,面容也不禁一改。

  小喬又舀了一匙,自己也嘗了一口,舒眉贊道:“入口清香而含苦尾,余味甘甜而不膩,這是什麼蜜啊?”

  龐統道:“此乃西川‘黃連蜜’。”

  “黃連蜜?”周瑜忍不住問道:“何謂‘黃連蜜’。”

  “西蜀之地老林之中,有野生植物,名為‘雅連’,俗稱‘三枝葉’、‘三顆針’,其色黃,性苦寒,所釀之蜜晶瑩剔透,爽心除煩,可惜時已冬季,若在仲夏,佐以冰水浸潤,實為消暑最佳品。”

  周瑜哦了一聲,忽然醒悟:“他是在諷刺我先甜後苦麼?”

  龐統一愣。他料不到周瑜現在如此敏感,惟有苦笑。

  周瑜忽然也苦笑起來,自嘲地搖頭:“飛帥以此等難得上品相贈,其實一番好意,我倒是小人之心了。”

  輕輕推開小喬的羹匙,讓龐統把外面的心腹都招進來。

  周營、周善、周良、陳江越等人魚貫而入。

  小喬又取出幾把蜜匙,周瑜接過,道:“飛帥饋贈,大家都來嘗嘗。”

  各人品嘗之後,都說很甜。

  周瑜嘿地一笑,忽然對周營道:“周營,你願意投降阿飛麼?”

  話出意外,周營頓時張口結舌:“我……我……”

  周瑜面帶譏諷笑容,看著他:“我記得你原來在飛月軍中,號稱三大飛騎之一,什麼時候變成說話吞吞吐吐之輩了?”

  周營滿頭大汗,說不出話來。

  周瑜又轉頭去看周善:“還有你,你以前在飛月軍中,也算一號人物了,是戰是降,你有什麼想法?”

  周善黑臉也紫了,憋了半天,道:“小人一切,全聽將軍的。”

  周瑜嘴角微張,冷冷一笑。

  接著仰頭望天,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想不到我周公瑾,自命才智無雙,從善如流,今日卻落得眾叛親離,走投無路,連心腹部下都不願直言的地步。”

  周營是周瑜的族弟,周善亦可算周家軍的宿將,興平二年(公元195年)孫策從袁術軍中脫身舉事時,兵不滿千,周瑜以周家私兵三千相贈,他二人便是這支私兵的首領。孫策從父親的舊部、朱治、呂范的部曲以及周瑜所贈這支私兵中挑選了一千精銳,作為自己的親軍,號稱飛月。

  東漢建安四年,孫策西討黃祖,兵至石城(安徽池州)時,得知黃祖部下劉勳已率輕兵離開皖城(今江西安慶)去海昏(今江西永修)。周營立刻建議孫策遣一支人馬前去彭澤(今江西湖口東)攔截,主力急襲皖城。孫策和周瑜均以為然,就令他與孫賁、周善一起,率兵八千到湖口截殺劉勳,孫策自己則與周瑜率兵兩萬奔赴皖城,一戰而克之,俘虜了包括劉勳妻子在內近四萬人。

  周營這一路卻不大順暢,主將孫賁剛一交戰,便意外中流矢受傷,連說話都很困難,士氣一時大為低落。周營眼見情況危急,振臂大呼,同時周善率百余悍騎,奮勇當先出擊。余眾受到鼓舞,一擁而上,一舉沖破劉勳的箭弩之陣,殺得劉勳心膽皆裂,匹馬逃往楚江(九江西馬亭)。

  此戰大勝之後,孫策對周營、周善刮目相看。當即任命周營擔任剛剛擴充到三千人的飛月軍中軍司馬,周善為他的副司馬,指揮飛月中軍的一千騎兵。軍中將周營與上軍司馬宋定、下軍司馬陳武排列在一起,尊稱為飛月軍的“三大飛騎”。此後孫策一直把他二人帶在身邊,不離左右,在平定江南的大小征戰中,他們都是飛月軍最得力的將領。

  孫策意外中箭毒發而死之後,飛月軍上下一片混亂,上軍司馬宋定莫名其妙地成了貪污犯,被迫逃亡;下軍司馬陳武則在呂范、朱治等重臣的支持下積極謀奪全軍的指揮權。周營本無其他靠山,此刻見勢不妙,悄悄向呂范通融,得以帶著周善離開飛月軍,返回舊主的麾下。

  周營經驗豐富,周善勇猛善戰,二人一向為周瑜所倚重,所以周瑜很想知道他們的真實想法。

  但面對如此困境,越是了解內情的高級將領,越會是感覺前途渺茫。

  因為大家都明白,主公自己,幾乎已經沒有了歸屬之地。

  這種情況下,周瑜又怎麼能期望得到他想要的回答呢?

  龐統面無表情,忽道:“江夏駐軍近四萬,我等以目前這一萬軍去攻江夏,既無攻城重器,又無充足糧草,信心不足,士氣低落,猶以卵擊石,取勝幾率,十停裡不會超過一停。”

  周瑜止住笑聲,側目道:“士元所言極是。所以現在,我希望士元你能為我做件事情。”忽然之間,他又恢復了冷靜。

  他吩咐道:“你們幾人暫且出去,士元、周良留下。”

  眾人依令而出,室內只留下龐統和周良。

  周瑜道:“士元,我軍現有軍糧如何?”

  龐統道:“可支十日。明日一早,江陵城中還會有十日之糧運到。”

  周瑜哦了一聲,詫道:“這卻如何得到?”

  龐統道:“昨日我私下去找了董允大人。另有二千石樓船一艘,是董大人以前的座艦,我已命人接管,可隨軍一並東去。”

  周瑜面上現出感激之色,道:“有此十日之糧,我便可盡力一搏了。士元,多虧你!”

  龐統低下頭,道:“此士元份內之事。”

  他心亂如麻,身如火燎,幾乎就忍不住想奪門而出的時候,周瑜問了一句:“士元,江夏情況如何?”

  龐統心中歎息,但還是飛快地回答:“細作來報,甘寧昨日已被黃祖打入死牢。”

  周瑜點點頭,忽然長歎一口氣:“此次出征,是我從軍以來最沒有勝算的一次,我不想士元陪我冒險。而且,我有件重要事情,想要拜托士元。”

  龐統道:“公瑾請說。”

  周瑜慢慢挺坐起來,道:“我有一摯友,乃臨淮東城人,姓魯名肅字子敬。此人體貌魁奇,思度弘遠,善能廓開大計,助畫方略,實乃天下奇才,明君若得其佐,功業必成。”

  龐統心頭一凜,道:“我亦久聞其名。”

  周瑜道:“子敬去年聽我之勸,隨我東渡,我本欲將其薦給伯符,豈料尚未得便,伯符已薨。其後子敬祖母亦謝世,子敬不得不還葬東城,至今滯留未歸。”

  龐統心想:“就你現在這個樣子,他怎麼能回來?”

  果然周瑜歎道:“我的事,士元盡知。對你們二位,我心中,一直深感歉咎。若伯符在,別說子敬,就算是士元你,也必早已高居幕中,為我江東謀主。而今仲謀……唉!”

  龐統此時已經完全明白:“公瑾這是要把後事托付給我了。”一時間心中酸甜苦辣,極不是滋味。

  他雖理直氣壯,殫精竭慮的一意要背吳叛周,但對周瑜本人,卻是依然割捨不下那一份知己之情,當下慨然道:“公瑾不必多言,有甚吩咐,只管道來。”

  周瑜道:“子敬前日來信,欲就附其同鄉巢湖的鄭寶。鄭寶何人,一庸匪耳!我已急去書制止。士元待我軍出發後,可暗去曲阿(今江蘇丹陽)一趟。”

  龐統道:“曲阿?子敬先生不是在東城(今安徽定遠)麼?”

  周瑜道:“當日子敬隨我渡江,並攜家族青壯老弱,其母等眷屬,目下皆居於曲阿。士元去時,子敬當已接到我的信趕回曲阿,他自會留在那裡等你。”

  龐統點點頭。

  周瑜道:“去年東渡之時,我曾讓周良在子敬之側隨伺,他與魯家頗熟,我會命他隨士元同去,輕車近路,萬無一失。”

  龐統皺眉道:“嗯,接到他之後,我們去往哪裡?”

  周瑜淡淡一笑:“昔漢伏波將軍馬援初見光武帝時,曾說‘當今之世,非但君擇臣,臣亦擇君’。士元與子敬俱是可安天下的大才,豈無擇主之思乎?”

  龐統臉上一紅,不明不白的,心內突然一陣激動,說道:“我當然有所斟酌。但若公瑾能當仁奮發,挺身而出,我龐統願永為你幕中之賓。”

  周瑜雙目一緊,盯著龐統。

  龐統自知失言,話一出口,已是懊悔不迭:“明曉得他個性固執,不聽人勸,我何必要跟他說這個?就算他現在願意自立為主,難道我就能跟他不成?那我成什麼人了?唉,任性妄言,修煉太差,徒然讓他起疑。”本欲再辯,但話到嘴邊,卻又住了口。周瑜為人雖然性度恢廓,卻也精細之極,聞弦歌而知雅意,自己再要巧言相欺,掩飾兩句,更是欲蓋彌彰,遮無可遮了。

  硬著頭皮,裝出一副坦誠相待的樣子,靜靜看著周瑜。

  周瑜收回目光,低下頭去,道:“周瑜愚頑,不能為主上同僚見容,以致連累士元也一直不得施展才華。此皆瑜之過也。我現修書一封,士元見得子敬,可將信函與他,他自然明白,定會隨士元同去。”

  小喬在旁邊鋪開一方白絹,定硯磨墨,取筆吹毫。

  隱隱的,龐統感覺到,周瑜對他心中所想,已經完全清楚。

  不過他似乎並無惱怒反對之意,相反還頗有欣賞同情之念。

  龐統也不再多說一字。

  知己之交的可貴,便在於此。

  周瑜從妻子手中接過筆,略一思忖,便即揮毫如風,不一刻書寫完畢,簽上自己的名字,上下看上兩眼,點一點頭,吹上一吹,放下筆,卷折好信。

  “士元,你和子敬,皆是王佐之資,我毫不懷疑你們的前程。不過周良自幼便跟隨於我,情如手足,還望士元日後,多多照拂於他。”

  龐統接過白絹,道:“公瑾自有主見,毋須我再多勸。公瑾放心,其他我都有數。”

  周瑜看看龐統,欲言,卻又止。

  龐統掃一眼小喬,張張嘴,也即閉上。

  小喬道:“士元不必多慮,妾身自隨公瑾,生死同行。”

  周、龐二人對視一眼,龐統苦笑:“我先出去了。”轉身而去。

  周良早得到周瑜指示,給主公最後磕了三個頭,一言不發,跟著龐統出去。

  周瑜看著門,怔了一會兒,才低聲道:“你們進來吧。”

  周瑜輕輕攬住愛妻的細腰,目視室中的周善、周營、陳江越三人:“目前情景,諒來你們也都很清楚了。爾等幾人,各有所長,若得施展,日後不難出人頭地。跟隨於我,實在渺無前途。”

  周善忽然跪地磕頭:“小人兄弟從小追隨將軍。現在我弟與龐大人同去,我家中已無後顧之憂,小人再無牽掛,此生也不想再跟別人,當隨將軍死戰。”

  周營也跪倒在地,道:“周營與周善同心。”

  陳江越大聲道:“夫人身邊,怎麼能沒有江越?”

  周瑜看她一眼,陳江越瞪大眼睛,毫不退縮。

  周瑜心裡歎了口氣,知道陳江越所謂“夫人身邊,怎麼能沒有江越”,其實夫人二字,應該改為“公瑾”才對。

  他哈哈而笑,拍拍二周的肩膀,又看陳江越一眼,道:“江夏軍雖眾,但甘寧受縛,文聘乃客居之身,群龍無首,黃祖乃我等手下數敗之將,何足道哉?敵軍現在是一群烏合之眾,有你們助我,此仗我未必便輸。明日,就讓我們一起出發,去和江夏軍決一死戰吧!”

  眾人齊聲唱諾,昂然而去。

  周瑜轉回身。小喬的雙手已緊緊抱住了他。

  夫妻二人,久久無語。

  過了很久,小喬道:“玉郎,我瞧士元他……”

  周瑜道:“嗯,我知道。”說了這句,沉默許久,又加了一句:“他是對的。”

  小喬懂悟,便不再言。

  周瑜輕輕撫摸著愛妻的秀發,看向她的眼中,閃過一絲神傷。

  “俏俏,我們明日便出發。”
不明了 發表於 2011-9-14 11:07
第八章 與愛共翔

 

  皇宮西後院,上林苑。

  上林苑乃秦、漢之際著名的皇家御苑,為秦始皇在長安渭南開辟,著名的阿房宮就建在上林苑之中。可惜項羽率楚軍占領鹹陽後,獸性大發,竟然火焚阿房宮,將人類這一珍奇輝煌的古建築付之一炬,徹底毀掉。

  楚漢相爭,垓下決戰,楚霸王烏江自刎,劉邦最終做了皇帝,他以養民為國策,無為而治,允許普通百姓進上林苑開墾種田。再後文景之治,國力漸強,到漢武帝劉徹時開始全面擴張,他北擊匈奴,將其趕過漠北;西通各國,開辟絲綢之路;其他東南兩越,西南諸夷,全都降服。空前未有的成功使劉徹忘乎所以,竟然又將上林苑收為皇家宮苑,方圓達二百多裡,苑內放養許多珍禽異獸,繁花勝草。

  漢武帝聽政之余,興致一來,就馳馬入苑,打獵游樂。他還在上林苑修建了數十處離宮別館,在長安皇宮住膩了,就可到上林苑裡住上幾天,清靜身心。

  許昌這個上林苑,乃是獻帝遙思祖宗之事而於建安四年(公元199年)詔命曹操修建的。當時曹操實力並不是很強,府藏並非豐富,不是很樂意把錢花在這無用的地方,所以對這道聖旨陽奉陰違,馬馬虎虎修了一座百十來畝的小花園便算交差。獻帝雖不滿意,卻也無可奈何。

  這個上林苑的花草樹木雖然比不上秦始皇、漢武帝那時代的上林苑,但經過兩年的精心管理,花草樹木倒也郁郁蔥蔥,大見繁茂起來,如此夜晚,苑內空氣之清新,比之現代常見的純氧療養也差不了多少。

  我深吸了幾口氣,只覺神清氣爽,渾身舒泰,連兩眼也仿佛陡然安足了電力,亮刷刷,神奕奕的。

  腦子裡清晰地閃現出劉大給我的那幅地形圖上的所有細節,四下掃視一眼,便看到了劉大指出的那個入口。

  上林苑是皇家內苑,也就是皇室的狩獵嬉戲場所,因此就在皇城邊上,苑內有許多通往宮城的通道。

  為劉大繪制這幅圖的顯然是個高手,因為他指出的這個入口,是為皇親國戚圈養御騎,也就是特殊戰馬的一個大馬廄的側門。非常隱蔽難找,知道的人也極少,便於我行事。

  太平盛世的時候,皇家大內一般都會自己出錢,養上幾千上萬匹好馬,這些馬大多原本都是相當神俊善跑的良駒,稱之為御馬。這等駿馬自然也會有些野性。皇宮的御馬師們的任務,就是去掉這些好馬的野性,馴練它們的標准步法,最高階段的要求是,最後即使一名最嬌弱的女性或兒童騎手,也能很自如地胯著它隨意奔馳。這樣一匹專用御騎才算真正訓練成功。

  在這建安年間,劉氏皇族雖然已經淪落到現在這樣寄人籬下的慘狀,卻依然養有相當數量的御馬,可以說非常奢侈。

  我踩著樹的影子,迅速地奔到這御馬廄前,小心觀察一下,似乎並沒有什麼人。

  閃身來到那個小門的旁邊,輕輕一探手,那門居然開了。

  我暗暗搖頭,這許都皇家大院,很松懈嘛!

  輕輕松松,我就進入了皇城。

  在我離開許都的時候,外城已經修造得差不多了,主要把一些大的政府機構、游樂設施都圈了進去,加強了安全性,也方便各級部門之間的溝通。

  看地形圖的時候我已經知道,現在外城已經完全修繕完畢,投入使用也有近一年之久,內、外這兩城各有特點,外城寬闊,內城牆高。

  剛進得外城,只在馬行大道附近上走了幾步,我便不得不趕快潛下身子,伏進花木叢中,匿跡疾行,心中大吃一驚的同時,也暗覺奇怪。

  雖然說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對漢獻帝看管甚嚴,甚至專門成立了龍驤營,駐扎皇城之中,以保護皇家安全。但今晚的情況似乎有些特別。

  警衛實在太嚴密了。

  真正是所謂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連個小麻雀飛進來,也不定就有成百支羽箭飛標攢射而去。

  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一年不見,皇宮裡改了規矩?

  想一想也有可能,官渡戰後,曹操勢力已然大漲,最近又剛剛擊敗劉備和張燕,更加強盛了許多,但也因此結下許多冤家。目前他前進至樊城之北最前線的地方,遠離首都,後方基地加強戒備是很自然的事。

  仗著身法敏捷,又比較熟悉路徑,我躲躲閃閃,很快來到內城之外。

  內城城門口吊橋高起,城牆上巡邏隊此去彼來,穿梭不斷。想必城中的警戒就更加森嚴了。

  歎了口氣,怎麼這麼多人?

  來這裡之前,我已通過劉大的關系搞到了一套禁軍軍官的軍服,但如此高牆,在這月色下分外明亮,絕對不宜跳牆。而且看那牆的高度,我未必跳得上去。

  正在著急的時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自西北走過來一群人,都是默不做聲,快步而行。

  離城門老遠的,看守內城城門的守軍就叫嚷開了:“別走了,干什麼的?”

  那群人中一人越眾上前,道:“三公九卿,奉陛下之命覲見。”

  城門口過去倆人,前後都搜看一遍,為首一將恭恭敬敬道:“原來是太尉老大人,請。”向身後一招手,吊橋放下,城門大開。

  眾人中一人嗯了一聲,然後看城的那兩個人左右一分,恭請諸人入城。

  我心中一動,這可是個好機會,錯過就沒有了。一橫心,看一眼天上的月亮,忽然急步閃出來,跟上了隊伍的尾巴。

  那守將似乎特別尊敬這群大臣,連看都沒看,就任這群文文武武全進入內城。

  過了城門這一關,其他都簡單了。

  我跟著人群一直走到皇宮大殿的門口,心想別跟了,再跟進去燈火一亮,就可能露餡。不管是被曹家的人看到,還是池早那些東西發覺,都沒個好。

  我急速地脫離了公卿的隊伍,穿廊入室,自行潛入大殿。

  正在搜尋合適的藏身地點,忽然聽到前面遠遠有人說話。

  一人道:“事情便是如此,想跟本人干的,請立刻跪倒,宣誓聽封。”

  這聲音實在太熟了,正是相別一年之久的損友池早。

  忽然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我不禁驚喜交加,四下掃視一下,急行數十步,躍上一個比較安全的橫梁,左右看看,很安全,又能看清大殿發生的所有事情,不錯的位置。

  凝目往下看去,只見十余丈外的高台上,池早端坐於皇帝寶座之側,面露興奮之色,身體前傾,注視下方。

  台階之前,並排站著三人,均是低頭不語。

  我用力眨了眨眼,仔細瞧了好幾遍,確定正是池早,心想:“死小子,真沒死啊!可是怎麼又混回許都來了,還當了這麼大的官?”

  池早道:“楊司徒,趙司農,您二位是我朝老臣,有功元勳,百官之中為首,可願立誓效忠陛下?”

  中間一個四十余歲的中年人“撲通”跪在地上,戰戰兢兢道:“臣趙溫,願一生效忠陛下,為池丞相鷹犬,萬死不辭。”

  我心想:“靠,這是什麼宣誓詞啊?為池丞相鷹犬,就算是也不能這麼說吧?嗯?”池丞相?他居然當了丞相?這裡的丞相不是曹操麼?

  心頭忽然大大一驚,自己都感覺到自己的臉色有點變白,池早這小子,身上穿的,竟然是鮮亮尊貴的一品朝服。

  不是吧,政變已經開始了?他真搞這麼大的動靜?就算他要搞,其他的同伙又怎麼會服他的呢?

  那些家伙,法正機謀超人,張泉背景雄厚,公孫謹、王越等無一不是名聞當時的大高手,就連陳諱,那也是九卿之一的高級朝臣。

  他們,難道都這麼臣服於池早了?

  池早,又是怎麼來到許昌的呢?

  心頭疑問連連,不明所以。

  只聽池早嘿嘿嘿壞笑幾聲,道:“難為你一字不差,好了,站起來吧,我大漢司空之位,非你莫屬。”

  東漢三公九卿,司空位列三公,秩比萬石,尊貴無比。司農卻不過是中二千石的九卿之一,掌理國家的錢谷、貨物等事。趙溫從司農變成司空,雖然不過就那麼一個坎,但如魚躍龍門一般,從此將面目一新。

  趙溫大喜磕頭:“臣謝丞相大恩。”

  池早問道:“楊太尉如何說?”

  楊彪略略別轉頭去,道:“彪備漢三公,遭世傾亂,不能有所補益。耄年被病,豈可贊惟新朝?”他道貌岸然,嗓音雖然蒼老,卻透著一股傲慢耿倔之氣。

  池早臉現“早就知道你會這麼說”的奸笑,嘿嘿笑道:“很好,很好,來啊,請楊修公子。”

  一陣腳步聲,進來一個二十來歲的翩翩佳公子。

  楊彪驚道:“修兒,怎麼是你?池早,你……你居然劫持我兒……”

  池早笑道:“是啊,我知道,楊太尉不愛金子銀子美女子,就只愛自家這小兒子,所以呢,我就請了他來一起吃酒。德祖,令尊對我有些誤會,你去跟他老人家解釋解釋如何?”

  楊修恭恭敬敬應道:“是,丞相。”

  楊彪更驚:“孩兒,你……”

  楊修一把拉住他,道:“父親,請隨我到偏殿說話。”也不管他父親是否樂意,拽起他就走。

  池早面含笑意,看他父子倆離開,才回過頭,看著華歆。

  “華令,你如何說?”

  華歆華美的面上冷汗直流,仍是低著頭,道:“臣只知忠於陛下,不知什麼……池丞相。”

  池早冷笑一聲:“子魚兄想做曹賊的忠節之士麼?很好,我正愁沒有殺一儆百的替罪羊呢。華令欲為此物,正好啊正好!”喝叫一聲:“給我推出去,斬!”

  旁邊兩個武士應喏一聲,上來一人一個胳膊,把華韻按住。

  華歆低聲歎息一聲,忽然揮臂一掙,推開二武士,然後從容整冠撣衣,束手就縛。

  池早瞪著眼,看著兩名武士拖著華韻往外走,側頭問:“……怎麼辦?”聲音低微,幾不可聞。

  他身後是一屏布幕,遮得密不透風。裡面傳出一人低低的聲音,聲音頗為尖細。

  我急忙潛運真力,用心聆聽。但他說得極快,卻沒有聽到。

  池早恍然而喜,叫一聲:“且慢。”

  兩名武士忙停下腳,回頭去看池早。

  池早見華歆臉上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嘿嘿嘿一陣冷笑,道:“出去行刑之前,先把華歆大人的臉給我輕輕劃上二十刀,割破了皮就好。然後剝光了衣服,吊在司馬門上。三天之後,再予處決。嘿嘿,本相如此做,一彰華令之忠誠,二顯子魚之美色。”

  手一擺,示意武士繼續走。

  華歆面容大變,急忙大叫道:“池兄……不,主公,臣願畢生忠於主公,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在所不辭啊!”拼命要掙脫武士束縛,想要回轉來。

  身後那倆武士很不耐煩,心想怎麼能讓你這廝屢屢脫了手去,丞相要以為我們沒用,我們還怎麼靠拖人吃飯?不過還是抬頭,先看上面怎麼吩咐。

  池早大笑,揮一揮手,讓他們退下。然後一抬屁股,快步從台上下來,伸手相攙,把軟倒在地的華歆又扶正過來:“子魚兄果然深明大義!說不得,我大漢的御史中丞,要請子魚屈就了。”

  華歆不敢再有任何倔強行為,趴在地上,磕頭謝恩。

  他渾身大汗,頭上的汗珠滾滾而動,全都隨著他的動作,灑落在宮地之上。

  池早退後一步,兩手輕輕在屁股上擦了兩下,把從華歆身上沾到的汗水擦干淨,哼了一聲,道:“趙司空,華中丞,你們都起來吧。嗯,二位既已棄暗投明,便請去卻非殿,幫德祖公子勸勸楊老太尉,他老人家自己不在乎生死,但他楊門四世三公,乃當世兩大巨族之一,一家百口,千余族人,可都還指望著他老人家呢。我大漢池某人的太尉,難道真比不上他曹操的有威嚴麼?”

  他的話軟中帶硬,充滿威脅之意。趙溫唯唯諾諾,低著頭不敢說話。華歆拭去頭上大汗,忽道:“主公說得是。楊老太尉乃袁大將軍之姑丈,闔門至親,若得齊心協力,共成大事,必然萬古流芳,成為一代之佳話也!”

  聽到這裡,我已經完全明白,池早果然想要變天!心頭震驚之余,更感奇怪,想道:“袁大將軍?難道池早花費偌大氣力,是在為袁紹干活?可是楊彪又怎麼成了袁紹的長輩了?”

  史載楊氏與袁氏同為豪門,至楊彪時,兩家都已四世三公,齊名天下,關系也不錯。楊彪的夫人,便是袁紹、袁術的姐姐,可謂門當戶對。曹操一直對楊氏父子不放心,後來他臨死前殺楊修,固然是楊修交接諸侯,支持曹植,參與了立嫡之爭。但也不乏猜疑日久入骨,惟恐楊修的智慧非自己的諸兒所能控制的深層原因。

  池早不學無術,記錯他們之間的關系還說得過去,這華歆卻是當代飽學才士,斷無說錯如此簡單之事的道理。

  難道是史書搞錯了,或者我比池早還笨,居然是我記錯了?

  這邊華韻昂首闊步,趙溫顫顫巍巍,已相偕下殿而去,我還沒想明白。

  池早轉回身,又坐回原來位置,笑道:“仲達好心計,你怎麼知道他怕這個?”

  仲達?我腦子又“嗡”的一聲。

  難道那布帳之後藏的,竟然是司馬懿?

  布帷之後,那尖尖的聲音又低低響起,語中也含著笑:“此人自詡為本朝第一美男子,極重儀容服飾,把這個看得比大節、生死都更珍貴,所以要降伏他,自然要從這裡著手。”

  池早又贊了兩句,忽然伸手拍拍那皇帝大床的金把手,歎息一聲。

  那人笑道:“主公可是想坐這個位置麼?”

  池早忙道:“我決心輔助陛下,並無此意,你休得多疑。”

  那人笑了兩聲,道:“主公,坐這位子又有何難?其實主公現在,實質上不是已經在坐了麼?等過得幾年,掃滅了天下群雄,這大位,主公不坐,誰又敢坐呢?”

  池早道:“你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現在內、外宮城雖然已在我的手中,但曹操大將徐宣等尚領兵在城中,荀彧也還沒有拿獲,單是許昌,我都未必能控制住。更何況一旦曹操大軍自宛回師,更是難敵。”

  那人道:“荀彧、徐宣等人,臣想過多次,主公的安排,應該萬無一失。天明之前,定能擒來這千秋萬歲殿前,令其伏地請死。至於曹賊的大軍,半數被阿飛軍牽制在樊城、襄陽一線,他現在親將的不過五萬之數。主公只要照會飛帥幾句,飛帥能拖住他們半個月,便已足夠。許都目下有兩萬精銳,待捕獲荀彧、徐宣,掌握了許都城防之後,有朱俊公為將,王劍師、公孫箭等為輔,攻雖不足,固守一月,卻有余焉!即令曹賊大軍親來,也只能空喚奈何。等張驃騎、真平西的大軍一到,裡應外合,曹操可擒!那時黃河以北,膏田良地,盡屬主公。掃南蕩西,指日事耳,天下可傳檄而定!”

  池早呵呵淡笑兩聲,忽然住口,手扶床沿,沉思不語。

  那人道:“如今一切順利,主公尚有何心事?”

  池早道:“哦,我所憂慮的,除了曹操,就是阿飛。”

  那人道:“主公與飛帥情深,自不欲手足相爭……”

  池早嘿一聲笑,道:“你錯了,我不是不想跟他爭,而是恐怕爭不過他。”

  那人也笑了一聲,道:“主公能如此想,那便無礙。我軍人才濟濟,兵強將猛,阿飛絕非主公之敵。我倒擔心……”

  池早道:“嘿嘿,你對阿飛,實不了解。我與他同來,之前已早有准備,到現在,他倒先成了事。喔,你擔心什麼?”

  那人道:“嗯,阿飛尚是遠慮,那真髓卻是近憂。臣見過他一面,此人雖然年輕,卻是深沉桀驁,極具野心。我怕他故意按兵不動,等我們與曹操兩敗俱傷之後才到,其軍勢強,那時處決朝廷大事,自由他定奪,卻是如何是好?”

  池早道:“這個你不用擔心,沮授叔侄現在黎陽坐鎮,我走前已命沮鶻、趙偉引精騎一萬,自黎陽兼程趕來,趙偉武技強絕一時,加之其父在黃巾中素有崇高威望,就算黑山軍失約變卦,也不敢對他的這彪軍馬有所動作,所以你不用擔心,我們足能應付。而且,我相信,真髓定會按時趕到。”

  那人哦的一聲,道:“主公布置周密,臣就放心了。”

  池早道:“明日早朝之後,我便先請陛下移駕鄴城,可能有數日不在,許都之事,你多多費心。”

  那人應道:“主公放心,許都之內……”

  正說到這裡,殿外一陣嘩然,那人吃了一驚,頓時住口。

  一人渾身浴血,踉蹌而入。

  池早的喉頭快速上下游動起來,嘴裡咕噥幾句,慢慢站起。

  我看得很清楚,知道他不知因為什麼原因,心中忽然害怕起來。

  玩“恐怖303”游戲落下的壞習慣,他到現在也沒能改了。

  出了什麼事?

  我心裡歎了口氣,向身側掃視幾眼,悄悄弓起身來,輕躍向殿後。

  他的事我管不了多少,但我想知道,那位入幕之賓,到底是不是司馬懿?

  池早看清楚那人面孔,訝道:“淳於將軍?你不是隨陳諱大人去尚書台了麼?”

  那將大約四十歲上下,頭盔、銀甲上血跡斑斑,手中提著一口長劍,已斷折大半,兀自未捨得扔掉。那剩下的半截劍體上也全是鮮血。

  我認得,此人名叫淳於意,是原來宮中的衛士令,原來他也參與了這次政變。

  這淳於意和淳於瓊、淳於鑄同門,也是關中淳於氏的子弟,淳於賓的徒弟,排行第二。不過他離開家族師門比大師兄淳於瓊還要早,投入曹操的門下,因為文武雙全,能力很強,所以升職甚快。

  算起來,他還是阿櫻的二師兄。

  淳於意一見池早,立時拜倒在地,哀叫道:“丞相啊……”

  池早定定神,道:“將軍不必慌忙,可是那荀彧狡詐,未能抓到?”

  淳於意嗚咽道:“初更的時候,末將隨陳大人殺入尚書台。平日這時尚書台已然無人,只有荀彧一人伏案批奏公文。孰料剛一入府,便遭遇大批敵人埋伏,為首之將乃是陳矯。”

  他口中的陳大人,便是他的頂頭上司衛尉陳諱,也是九人政變集團的成員。

  “陳矯?”池早失驚,脫口道,“張公子完了。”

  按照事先的安排布置,陳矯應該已被張泉引開,現在不該在尚書台才對。

  淳於意道:“陳大人一見陳矯,便知道不好,命我急速返回,向丞相大人稟報此事。”

  池早急道:“那陳大人呢?”

  淳於意道:“陳大人他……他率軍斷後,此刻……”

  此時,又有一人連滾帶爬地撞了進來,叫道:“丞相,宮外有虎賁將軍徐宣率軍撲至,扔下兩顆人頭,說是武衛校尉韓毅和張二公子張泉。要丞相早早獻宮出降!”

  池早神色大變,走下台來,道:“你再說一遍,那人頭是誰?”張泉乃大將張繡的次子,是他們九人集團的首領之一。武衛校尉韓毅則統領禁軍武衛營,是此次起事的主力。

  燭光下劍影閃動,淳於意低伏的身子忽然縱起,一個大步跨出,扭轉身軀,已轉到池早背後,左臂揪住他脖項衣服,右手斷劍橫在他頸上,喝道:“陳大人此刻已與你一樣,成為階下之囚。”

  變生腋下,事發突然。大殿中雖有不少池早的心腹部屬,一時卻都驚得呆了。待要向前時,淳於意劍刃輕動,喝道:“且住,你們不想要池丞相的命了麼?”

  他說到“池丞相”三個字時,語氣中頗帶些戲謔的成份。

  池早忙喝道:“你們全都退後,不許上前。”

  淳於意大笑,道:“小將早知,池丞相乃是識時務的俊傑。”

  池早哼道:“卻遠不及將軍你,朝秦暮楚,變化多端。”

  淳於意臉不變色,呵呵笑道:“前日我想了一天,池丞相平白送小將一場富貴,小將焉敢不受?”

  池早雙眼冒火,死盯著對面之人:“張五,你也與他同謀麼?”

  那報訊之人停下腳步,卻是個二十余歲的年輕軍官,兩眼轉動不休,可憐兮兮地看了看淳於意。

  “丞相,淳於將軍說,荀軍師許我尚書台騎兵都尉之職,另有黃金十斤,小人……小人……只是個小人啊!”

  池早道:“那麼所謂徐宣已攻至外城之下,也都是你隨口胡說了?”

  張五戰戰兢兢又看了淳於意一眼,道:“這卻不假……”

  池早閉著嘴,恨恨吹幾下氣,兩排牙齒發出“呲呲”的聲響。

  他鄙夷地斜視張五,道:“你如此年輕機靈,跟著我,早晚官封將軍,日進斗金。區區騎兵都尉,十斤黃金,你便連你家少主人也背叛了?”

  淳於意喝道:“張五,休聽他胡言相誘。”

  張五苦著臉:“丞相從來沒有跟小人……說過有這種好事啊!”

  池早語塞。他看重的,都是重臣名士,張五這等小人物,豈會跟他多言半句?

  張五又道:“小人背叛少主雖然不對,可是主人已經回來,小人自然要先聽老主人的話。”

  池早大吃一驚:“什麼,張繡也回到許昌了?”

  淳於意得意道:“正是,不光張繡將軍的大軍已經悄悄進城,連宋將軍的虎豹騎也已趕至許都城外,等待追捕你們這伙叛賊中的漏網之魚。”言罷,向左右喝道:“爾等附逆之輩,速速扔下兵器,打開宮門,尚可饒你們一命。否則大軍殺將進來,一個個都得誅滅九族。”

  淳於意乃守衛內宮的首領大將,平日積威甚多,如此厲聲斥責之下,頓時見效。

  “當啷”、“當啷”聲不斷,大部分軍士眼見大勢已去,都丟下了手中的兵器,伏地請罪。

  最前面的三名衛士卻依然緊握刀劍,臉上蠢蠢欲動,慢慢開始移動步伐,似乎想要上前奪回主公。

  淳於意暗吃一驚,想不到這麼一嚇,反而把敵人給逼急了。仔細看去,更是叫苦。

  這三名衛士面容年輕陌生,並非宮中原有之卒,也還罷了,關鍵是人人目光炯炯,氣勢凝重,顯然身懷極高明的武技。淳於意乃名門子弟,雖然出師過早,沒學到本門中的精深功夫,但眼光卻一點不差。

  他咬緊牙關,故作鎮定,挾持著池早,一步一步,慢慢退向金台之上。

  池早冷冷道:“你未經宣詔,私上帝台,就不怕有滅門之罪麼?”

  淳於意腳步一頓,忽然卻又加快,口中說道:“我為國抓獲反賊,因勢相迫,不得不如此,何罪之有?”

  池早的腳步跟不上他倒退之勢,身子向後便倒。被淳於意揪著衣領,徑直拖上最高層,退到皇帝寶座之旁。

  那三名死硬衛士也跟了上來,行到高台中部,見淳於意面露凶光,手中斷劍的劍刃已將割到主人脖子,不敢再進。

  淳於意狂笑一聲:“你們上來啊!本人何幸,能得與池丞相同死,真是不枉此生。”抬眼望見那張五正站在殿中,看著四周跪地的投降士卒發呆,怒喝道:“還不快去打開外城的宮門。”

  張五醒悟,道:“是。”轉身便走。

  池早閉目而歎:“你再不出手,我可真死翹翹啦!”

  淳於意哼了一聲:“他們一出手,你一定先死翹……”話沒說完,右手電閃而出,一劍斬向身後布帷。

  他的斷劍乃經過精心設計而制,原身是七尺長的斬馬長劍,背厚刃薄,截斷之後仍余近三尺,足夠使用。

  劍身沒入布幕將近兩尺,滑然而過,將那布帷劃出近半丈長的一個大口子來。

  忽然劍勢一停,似被一股大力控住,再也動彈不得。

  淳於意大吃一驚,連運三下內力,卻如蚍蜉撼樹,泥牛入海,並無絲毫用處。

  “哧啦”一聲爆響,碎衣空中四散,池早掙裂外袍,身體一扭一彎,已脫身而出,疾步竄下高台,叫道:“快去把那張五抓回來。”

  高台中正虎視眈眈的三名衛士聽到,一人倒躍而出,身法極快。另二人一擁而上,手中長劍,一齊架在淳於意肩上。

  淳於意渾沒注意脖上利刃,他瞪著身後那中裂的布幔,眼珠幾乎要鼓出眶外,難以置信道:“飛帥,是你?”

  我坐在幕後的大床上,搖一搖頭,右手兩指一松,離開斷劍,道:“我本來不想出手,是你太狠,居然要一舉把我殺死。”說完問池早:“你怎知我到了許昌?”

  池早哼了一聲:“那黃瓜如此愚蠢,若知我挾持阿竇,豈會放過我?哼,你在許昌,又有什麼勾當瞞得了我的眼去?劉大的地圖不錯吧,那是我找人畫給他的。”

  我歎道:“果真是你。”

  “當然是我,除了我,誰還能想得到你來。嘿,只是我沒想到,你居然真敢做掉白風。不,恐怕不是你自己想干的,是你那幫要攀龍附鳳的智士名臣吧?”

  我不禁苦笑。

  池早,還是你了解我啊!

  “當啷啷……”那三尺斷劍的劍體掉落台上,淳於意手上,只剩下一個劍柄。

  我搖頭:“唉,說來話長,以後再說吧。”

  池早撇撇嘴:“我也沒興趣知道。”

  淳於意面色灰白,胳膊一軟,垂手丟下劍柄,道:“我不知道是飛帥,我原以為是那人在裡面。”忽然垂下頭,身子搖一搖,慘聲道:“若知飛帥能夠回來,小將一定不會叛變。”

  我奇道:“哦,這卻是為何?”

  淳於意長歎一聲,道:“若有飛帥,此次大事必成,小將又非不知趨利避害,自然會竭力為新朝服務。”

  我大不以為然,臉色中便顯露出來,心想:“這心性是天生的,難道因為多個我,你就不出賣大家了?才怪了。”

  淳於意苦笑:“如今城裡城外,領軍的大將,都是飛帥昔日的舊部,若知飛帥在此,打死他們也不敢與飛帥為敵。唉,我知道,飛帥不會相信的,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池早目射冷光,惡狠狠哼了一聲。

  我慢慢從布帳裡走出來,走下高台。順便看一眼那兩名衛士,相貌酷似,應該是親兄弟。暗想:“這二人手法、身法如此迅速干脆,武功之強,應該不在過千山之下。池早這一年不知在哪裡安身,居然能訓練出這麼棒的人才。”

  拍拍池早肩膀,道:“一年不見,你可好麼?”

  池早伸手推開我手,退開一步,撣撣肩上,冷冷道:“托你的福,池某還沒死。”

  我愣住,一時居然無法把話續完。

  池早斜著眼瞥我,充滿懷疑之色。

  我不明白,他怎麼會用這樣的眼神看我。

  以前我們也經常互相亂開玩笑,而且有太多的時候是因為對對方極其不滿,所以話中的火藥味可想而知。

  但從沒有一次,像今天這麼讓我感到如此尷尬,心生寒潮。

  池早剛才這句話沒有半分火藥味道,但卻冷至骨髓。

  這時,剛才飛身而出的那名衛士躍了進來,左手提著一個人頭,右手中的長刀已帶了血跡。

  “阿風,怎麼樣?”池早不再理我,急忙問道。

  那衛士舉起手中的人頭,同時向宮外張望一下。

  “嗯,我知道了。哼,淳於意,我‘騰蛟計劃’如此周密,卻壞在你和張五兩個狗賊手上!”

  淳於意哈哈大笑:“池主謀,池丞相,你的手下都已經完蛋了!快快投降吧,曹丞相一定會給你個全屍的。”

  池早勃然大怒:“你他媽以為真能阻止我的計劃麼?你太高估你自己了。你丫的只需要記住:第一,你一定會死在我前面;第二,你一定沒有全屍。”別轉過頭,手輕輕一揮。

  那兩名衛士毫不遲疑,雙劍交叉一割,立將淳於意斃於當場。

  人頭飛跌,軀體上頸血激迸,直濺上龍床和布幔。

  我心中一凜。

  還是第一次見到池早如此猙獰的殺人表情。

  一年不見,池早也變了。

  變得很厲害!

  那兩名衛士飛身而退,血透銀甲的無頭屍體倚靠在那破裂的後帷上,慢慢倒栽下去,正正砸在池早剛才坐的那張大床之上,再次濺起團團濃濃的血塊。

  宮外的喊殺聲越來越響,越來越近,慘叫聲此起彼伏,顯是敵人的攻擊勢頭一波強似一波。

  法正一頭闖了進來,叫道:“主公,外城已破,徐宣的龍驤營馬上就要攻進來了。快走。”抬頭忽然見到我,不由一愣:“飛帥?”

  我向他點點頭,道:“孝直別來無恙。”

  法正顧不得問我如何出現,急向池早道:“主公,內宮城壁雖厚,也抵擋不了多久,我們得盡快去請陛下,立刻離開許都。”

  池早盯著他看了好幾眼,似乎在考慮這家伙是否可靠。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點點頭:“不錯,我也如此想。”

  “走?”我道,“外面被人重重包圍,你怎麼走?”

  池早冷冷地看看我,忽然咧咧嘴,裝出一個微笑面孔:“嘿嘿,不是有你這名震天下的大將軍在麼?”

  這句話讓我感到了一絲暖意,仿佛又回到過去的歲月。

  我微笑一下:“對不起,我顧不了你。剛才我只不過想看看你幕後的那人,卻不是想要救你。”

  唉,布帷之後藏的那廝真是狡詐,見機不對立馬就溜號了,也不知是不是司馬懿。

  法正臉色一沉,去看池早。

  池早大笑兩聲,似乎頗感開心。但忽然間笑聲已經停住。

  他神色猶豫地看著我,過了好一會兒,才道:“這樣吧,我這三名衛士都是黑山軍中和袁氏門內萬裡挑一的高手,曾多次救我性命,這次我專門從鄴城帶了來。現在我想請你幫我個忙,帶他們回樊城,日後便在你身邊,聽你吩咐,如何?”也不等我回話,扭頭掃視三人:“你們還不去拜見飛帥?”

  高台上那二人互相看看,就地跪倒,納頭便拜,齊道:“我等願追隨飛帥,萬死不辭。”

  池早道:“不錯。他現在救你們一命,日後你們的命,就是他的,自然要忠心不二,萬死不辭。”冷冷掃一眼身後之人:“阿風,你呢?還不去拜新主人?”

  阿風默然閃身出來,向我拜倒。

  我忙扶起他來,問池早:“你怎麼走?”

  池早看我一眼,冷笑道:“我用不著你管。在伊川,你也沒有管得了我。”

  我胸中一痛,這句話夠扎實銳利,一直捅到我心窩子裡。

  池早輕輕歎口氣,道:“你只要這次別跟我搶奪陛下,便什麼都不欠我了。”

  我臉色一白,忽然間明白了:“原來他是想要把獻帝偷運出去,他……他一直這麼疑慮重重,只是擔心我與他爭搶那小皇帝!”

  池早定定看我。

  我吸了口長氣,道:“好,好,就是如此。”連我自己都察覺到,說話聲音有點顫動。

  小皇帝,就為了那麼個永遠不可能屬於我們的小皇帝?

  池早面現喜色,伸出手掌。

  我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要與我擊掌為約,苦笑一下,到現在,他仍然不肯信我?不,應該說,他仍然肯信我立的誓!

  伸出手去,在他掌上三擊。

  池早別過頭,道:“今日你救了我,我欠你一條命。日後萬一戰場相逢,你不用手下留情。不過我一定會先饒你一次!”

  我澀澀道:“那也不用。”

  池早道:“那我不管,我既如此說,便會如此做。還有,如今城中大亂,我要照料陛下回返黎陽,無暇他顧。公孫箭和淳於鑄都在北城門守衛,你若還有幾分舊日情意,去帶他們一起走吧。”

  我點頭:“他們都是我的朋友。”

  池早冷笑一聲,道:“那麼一言為定,你我就此別過。孝直,我先到順義宮去請陛下。你趕快去卻非殿,吩咐楊彪父子、趙溫、華歆他們,嗯,還有阿竇,都到御花園去。”

  法正應了一聲,看我一眼,去了。

  我搖搖頭,池早要帶這些人走,可真是夠難的。忽然一怔,想道:“他有那時空女警在手,自然也會有時空機器,只要那架時空機跟我這架一樣,最多也就能載上六、七個人,要再帶上這三名衛士,地方真是不夠。

  看來,剛才法正差點就被他給棄了。

  暗歎一聲可惜,後心裡卻沒來由的又一陣涼。

  瞅著池早那張熟悉的臉,突然感到十二分的陌生可怕。

  這個人,現在到底在想些什麼?

  那三名衛士忽然又一次跪下,向池早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那叫阿風的少年抬起頭,臉上已有戚容。

  池早冷冷道:“阿風,我給你取名龍風雨,是希望你助我把這天下攪得風雲變色,腥風血雨,你可別給我熱淚盈眶,淚如雨下。本來我要回河北,應該帶著你去。但你這人太重情義,隨我實不合適,不如去跟飛帥。田烈、高杉,你們兄弟也都給我記住,從此以後,我和你們恩斷義絕,前情一筆勾銷。下次若在戰場再度相見,切勿容讓。不然,你們就算是戰死了,也是不忠之徒。”

  阿風忍住淚,和田烈兄弟三人一起磕頭受教。

  池早再不多言,轉身便去。

  連看都沒再多看我一眼。

  我們一路殺出後宮時,內城已全被攻破。

  秦漢之際,皇宮均有內外兩城,尤其是內城,其堅固之程度,比之長安、洛陽這樣的大都市的外城也不遑多讓。千余精銳禁軍守衛之下,任你十萬大軍,也可堅守數月,以等待勤王之師。

  許昌有些例外,因為曹操根本就不肯讓皇宮有那麼堅固,那等於是給自己找別扭。雖然如此,但內城堅持的時間也未免太短了。想必是內城衛士中也有許多不願當反叛的,外面一鼓動宣傳,裡面再瞧瞧已群龍無首,自然會有人去開門迎降。

  哄鬧中,已有不少禁衛軍向我們沖殺過來。

  計算一下時間,我對三個新伙伴說道:“池兄雖然先走一步,但現在可能還沒有到達安全地方,我們先替他擋一會兒,如何?”

  幾個原本都有點垂頭喪氣的家伙頓時精神一振,道:“小人等都聽主人的。”

  我點點頭,帶領他們退到一個小小月門前,看看,再後面就是御花園的大門了,便停下來,道:“就以這個小門為援,擋上三……炷香時間,不過多傷人,少殺人。”

  說完我就後悔了,靠,三炷香,至少半個小時呢!這也太長了。我跟池早有這麼深的交情麼?

  本來是想說三分鍾的,臨時又想轉回當代時間,沒別過來。

  低頭再一想,如果抵擋三炷香能讓池早安全撤離,難道我會不願意麼?

  再怎麼說,我也是拿他當朋友的。

  應該是願意。

  ——既然願意,還廢什麼話?

  心裡這麼想著的時候,阿風已當先向敵人沖了過去。一出手,立刻就是慘叫連連,幾名敵人倒在地上。

  他的刀法真是精確狠辣,每一刀下去,對面之敵或斷臂,或缺足,必然喪失戰斗能力。最讓人受不了的是他特喜歡拿刀背敲擊對方的迎面小腿骨,他下盤功底扎實,步法移動又是極快,那些禁軍根本避無可避,都是一擊必碎,至少也是骨裂。

  心下暗想:“這家伙原來難道是跟何進、張飛一個門戶裡出來的,敲豬蹄的干活?”

  不知是誰發一聲喊,這伙禁衛軍“嘩”的一聲,全都向兩邊逃散而去。

  田烈和高杉倆兄弟對視一眼,點一點頭,然後一人一個方向,倏然沖將過去。

  這倆更狠,快劍刺過去,連慘叫聲都很少聽到。劍光閃耀處,抬頭死,見面亡。

  這三大煞星手下,不一刻就將對面這批敵人全部解決。

  我一看,別打了,這麼不到三分鍾,三十多人就已經大半命喪黃泉,再殺下去,我自己要先經受不住刺激了。

  池早這都怎麼訓練他們的?

  “嗯,三位兄弟,我忽然想起件事,比較危險,你們可願隨我前去?”

  嘩啦一下,三人都撤回來,阿風還瞪了田烈兄弟一眼,似乎怪他們不聽主人指揮,亂搶生意殺人。

  我看他們一眼,對他們的性情已有了些數:“現在池兄應該已經走脫,我要去找那兩位兄弟,你們聽說過公孫箭和淳於鑄麼?”

  三人看我一眼,一起搖頭。

  是了,我發傻了,他們被池早搜羅來的時間並不很長,那時候公孫箭和淳於鑄恐怕還在黑山的監獄裡呢。

  我帶著他們,一路殺奔北門。

  現在內城嘩變的衛士和外城攻進來的禁軍都雜在一起,到處的情況都是亂糟糟的,各營各軍彼此之間也都沒有統一指揮,因此我們幾人小心護住身體,很快就到了北門。

  剛到城門口,就見火光沖天,一名大將威風凜凜,獨自橫刀守護在城門之下,亂兵雖然在他身前數丈外躥前滾後,湧來卷去,卻沒有一個人敢真正向他沖過去。

  在這人的腳下周圍,躺著幾十具屍體。大部分身首異處,也有個別稍遠,是被一箭射中了咽喉要害。

  我們幾人行走如風,立刻引起他的注意,他將刀插進地上,伸手取下身後硬弓,向我們幾人凝望。

  暗紅的銅甲,後背上的大弓。

  我驟然大喊:“公孫箭!”

  那將彎弓搭箭,指向我們幾個跑在最前面的阿風。阿風那麼厲害的高手,被他長箭一瞄,身體竟也突然一陣顫抖,身形在夜色中晃動中逐漸模糊。

  我這一叫,那將頓時一愣,阿風握住長刀的手頓時握緊,氣勢大見高漲。

  那將盯著我仔細看了好幾眼,臉上忽然顯出驚喜的笑容,收了弓箭快步迎了上來。

  果然是他,我最親密的戰友之一,神箭公孫箭。

  我沖上去,一把抱住他:“公孫箭,我想得你好苦。”

  公孫箭喉嚨裡咕嘟嘟直響,他啞聲說道:“這次末將就算是死了,也決不再離開主公半步。”

  田烈叫道:“主公,城門將破,我們快走吧。”

  我這才聽到城外喝聲高昂,整齊劃一,而城門已經轟然做響,搖搖欲墜。

  “淳於鑄呢,他不是跟你在一起麼?”

  公孫箭道:“淳於兄弟本與我在一起,但在半個時辰之前被我師兄喚去,本來說一會兒就能回來,到現在,倒是不回來的好了。”

  我猶豫一下,說道:“嗯,我們先去找到他,然後去司隸府。”

  公孫箭應道:“是,主公。”他似乎對接到我的命令感覺異常興奮,忽然大喝一聲,大弓一舉。

  箭出如電,咄!咄!兩聲,長箭一左一右,深深釘進城門上的那根粗大的橫拴裡,暫時增加了城門的守御力量。

  “此門之事,我已盡力,再不欠池先生分毫。哈哈哈哈!以後我就只是我主麾下的前驅之卒了。”

  “不,你永遠是我的神射將軍。”

  哈哈大笑中,我們一行五人飛快而去。

  在內城裡轉了大半圈,一直沒能尋到淳於鑄。眼見四門都將攻破,各處反叛多被擒獲,我知道不能在內城裡再耽下去了,心裡暗歎:“曹操自己並不在許都,這些曹家將士竟然也能如此鎮定,荀彧果然是老練的能臣。”

  我帶著大家,順著來路,潛進御花園。

  這裡還沒有禁衛來過,我喘了一口氣,正要招呼大家迅速離開,忽聽有個低低尖細的聲音叫道:“飛大將軍,飛帥,救我!”

  我一驚,低聲喝道:“誰?”側頭一看,發覺不遠地方的草叢裡,臥著一個人,大頭朝下伏著。

  阿風最自覺,沒等我努嘴發命令,立刻就跑上前去,把那人扶了起來。

  我走近兩步,那人身著朝服,耷拉著腦袋,露出來的臉上滿是泥污。

  身後的高杉道:“主人,這是個死人。”

  阿風點點頭,表示他說得很正確。也不嫌髒,順手把那人頭臉上的泥土亂草都撥拉開。

  我微微一驚,認出來:“楊太尉?”

  蹲下來仔細看去,但見楊彪滿臉烏青之色,問道:“是摔的麼?”

  阿風搖頭。

  高杉道:“是……”田烈忽然拉拉他,高杉立刻住口。

  我回過頭,田烈跪下來,俯著身,在我耳邊輕聲道:“主人,他是被池丞相的烏木刺扎在後脖頸上了。”

  我心中凜然,頓時站了起來。

  如果田烈說得不錯,所謂烏木刺,應該是一種毒刀毒針之類的東西。

  一年之後再見,池早真是脫胎換骨。

  出口喝殺衛士令淳於意,那還可以說是氣怒之下。

  可是這楊彪……

  雖然楊彪有職無權,不過是曹操政權中的傀儡之一,但畢竟德高望重,影響廣泛,就算不願奉你為主,這樣的重臣,你也不該這般輕易就毒殺了啊!

  池早以前在現代也算是個半吊子醫生,職業素質雖然不怎麼樣,職業道德卻還是相當不錯的。現在他居然把職業道德拋擲一旁,專心害起人來,其性格的巨變,實在讓我思之膽寒。

  這人到底想怎麼樣?

  我心頭感覺異常沉重,四下掃視,還好,沒發現其他別的屍體。

  這時,那個低低尖細的聲音又叫道:“飛帥,救我!”

  這聲音讓我想起,是啊,找著個死人,把活人給忘了。

  高杉身形一閃,就撲了過去。

  那是右側一棵中等的楊樹之後,離我們大概三四丈的距離。

  三秒鍾不到,高杉突然又退了回來,臉上一紅:“主人,是個女子。”

  田烈眼睛一亮:“女人?漂亮麼?”

  我瞪了他一眼,你這賊廝。

  我急忙走到近前,果然,樹下爬臥著一個女人。

  很漂亮的女人!

  “啊,怎麼是您?”

  這女人眉目清秀,氣質高雅,非常年輕的女孩子,還不到二十歲的樣子。

  我認得,在許都時曾見過幾面,這女孩居然是伏壽,當今的伏皇後,漢獻帝的正宮。

  “娘娘,您怎麼在這裡?”我忙單膝跪地,急問道。

  伏皇後道:“飛帥快請起。池卿讓我在這裡等候飛帥。飛帥救我!”

  她說話很是簡潔,意思卻表達得很充分。

  我明白了:“原來他的時空機就停在這兒啊!要帶的人太多,時空機沒法塞了。池早這廝嫌伏皇後無用,就把她給扔了,美其名曰是讓她等我。”

  這些關節,小皇後心裡也肯定都明白,不過人在屋簷下,不能亂說話啊!

  我心想:“再怎麼樣,我也不能棄婦孺於死地而不顧。現在獻帝被池早弄了去,曹操回來肯定大怒,這伏後呆在後宮,就算現在不被亂兵所害,曹操回來也得不著好。”

  歷史上的伏壽就是被曹操硬從獻帝身邊拖走,生生給折磨死的。我比這時代任何人都知道,漢獻帝現在固然是一個能解餓的香餑餑,但他老婆,伏壽這種人,就只不過屬於雞肋、鴨嘴而已了。這位大漢當今國母的地位,實際上還不如曹操手下的一個兵,胯下的一匹馬。

  “娘娘放心,有為臣在,定能保娘娘平安。”我輕吐內力,想要攙她起來。

  伏後“哎喲”一聲,臉現痛苦之色:“飛卿,我腳扭了,站不起來。”

  我一看,這怎麼辦?看來得背她走了。

  田烈看出我心思,忙上前一步,道:“主人,小人願負皇後娘娘。”

  我瞪他一眼:“退下。”

  田烈咽口唾沫,訕訕而退。

  我心想:“我這是為你好,你個笨色鬼。”

  這種事是絕不能讓手下動手的。像皇家這種高級動物,想法冷酷殘忍得很,萬一以後伏壽沒事時想起來,啊,居然讓你們這些粗野之徒沾染了我高貴之體,飛愛卿,麻煩你把那家伙給我殺了吧,還有,另外那倆也都看見了,這事說出去不好聽,干脆一起宰了安全。

  那時我可就難受了。不殺吧,抗上命;殺吧,失眾心。

  這種利害關系,我比這些古人清楚明白得多。

  還是早做提防,防患於未然的好。

  “請娘娘恕臣失禮之罪!”我一轉身,背負起伏後,快步急行。

  大隊敵軍馬上就到,我得趕緊溜。

  伏後趴在我背上,感激涕零:“早聽陛下說過,飛卿是當今惟一忠於大漢的良臣,果然如此。”

  我心說你這時候就別廢話了,後面那麼些喊打喊殺的聲音難道還嚇不住你?

  不過仔細想想這位伏皇後的生平,她的膽兒還真不能用“很大、夠大”這類詞兒來形容,而應該說“膽大包天”。

  建安年間,漢室裡受衣帶詔想反曹奪權的,先後有兩位國丈。前有董貴人之父,車騎將軍董承,那是靈帝之母董太後的內侄,說起來算是獻帝的舅舅;後有不其侯、屯騎校尉伏完,就是伏皇後之父。

  董承當日所受衣帶詔,就是伏皇後奉獻帝之命將詔書縫入衣帶的。由於他的政變集團擴張過猛,去年正月,在我來到許都之前就已經事機敗露,董承等全被曹操滅了九族,他女兒董貴人差點也被曹操拉出去砍了。

  多虧那會兒伏後提醒了獻帝一句:“董貴人現已有身孕,那是皇家血統,不可不救。”獻帝才鼓足勇氣,以此借口拒絕了曹操一回。其時正值官渡大戰前夕,曹操還不能離了獻帝這塊政治招牌,不願和獻帝鬧得過僵,只好暫時讓步,饒過董貴人。

  但這次搜捕行動對伏壽刺激很大,她預料曹操決不會放過自己,便將有關情況寫信告訴父親伏完,要求伏完聯絡大臣誅殺曹操。雖然伏完本身是個極沒用的人,他害怕失敗重蹈董承被滅族的覆轍,一直猶豫不決,不敢有任何動作,最後居然憂懼而死。但現在這點狀況,在敢和曹操爭斗的伏皇後眼裡,也許不過是“毛毛雨”吧?

  惟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不知如何,耳聞身後那小女子急促的呼吸喘息聲,感受著她嬌軟的肉體,我腦子裡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老孔的話來。

  救了這女孩,以後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事來呢。

  搖一搖頭,現在不能多想。

  迅速離開了御花苑,公孫箭在前引道,田烈兄弟左右護衛,阿風殿後,我們一行六人,迅速向司隸府奔去。

  正行間,忽然馬蹄聲疾響,迎面撲來一隊黑甲鐵騎。

  公孫箭大驚,抽弓上箭,急喊道:“主公速退,我來擋住他們。”

  我斷喝道:“公孫箭,你剛才怎麼說的,這麼一眨眼就忘了?”

  公孫箭一愣,對面忽然有一個清朗的聲音道:“是公孫兄麼?”

  公孫箭身材高大,一挺身,更顯頂天立地。

  “是我。”

  那人右臂一揮,止住身後鐵騎。獨自一騎馳來。

  公孫箭忽然喝一聲:“你是宋校尉,飛帥在此。”

  那人聞言一震,急翻身下馬,幾步沖將過來。

  “飛帥,飛帥在哪裡?”

  護在我身前的田烈讓開道,讓他撲了過來。

  身後的高杉早接手扶過伏後去。此時我也顧不得其他顧慮了,兩手迎上前,在對方跪倒參拜之前,扶住了他的兩臂:“宋亮,你又升了官,現在當了將軍了啊!”

  那將抬起頭,正是宋亮。

  他掃一眼我身後這幾人,便已明白八、九分:“飛帥,城中已非留戀之地,趕緊出城去吧。”

  我心頭一熱:“宋亮,你拿住我們,豈非可立大功?”

  宋亮道:“飛帥,你當宋亮是何人?再大的功勞,又怎麼能與我家飛帥千金之軀相比?我的部眾皆是飛帥昔日舊部,飛帥你就放心吧。”

  他一招手,命人送上六匹好馬,公孫箭、阿風等均即刻扳鞍乘跨,心中頓時大定。田烈大獻殷勤地幫著將伏後扶上馬去。伏後一上馬,隨即微帶厭煩地輕輕推開他扶在不該扶的地方的那只髒手。

  阿風瞪了田烈一眼,田烈聳聳肩,訕訕退後,也騎上了馬。

  宋亮取過一枚鐵制軍令,道:“飛帥,我要趕緊入宮保護陛下,不能相送飛帥。不過南城門有李齊在,他見到飛帥,定不會留難的。飛帥你持此令,就順著這條路走,我後面沒有其他隊伍,快走,遲則不及。”

  我微一猶豫,才點點頭。

  宋亮說得很明確,我也知道,以荀彧之能,既然預知池早之叛,肯定發動之後會立即在城裡實施戒嚴令。

  若沒有李齊這個關系,宋亮恐怕也不敢讓我直接出城了。

  “宋亮,我們後會有期。”我又看一眼就在不遠處的司隸府。

  “飛帥,一路保重!一定要快,張繡和張遼二人率領的大軍即將封鎖全城,再不離開,縱然有李齊在城門處,恐怕就真走不了了!”宋亮肯定看出我的意圖,所以殷殷苦勸。

  我知道,這倆沒一個是可能買我帳的,尤其張遼,跟我的私仇還沒消解呢。掃一眼身旁的公孫箭,又看看以柔弱嬌軀勉強騎跨在鞍上的伏壽,心裡長歎一聲,點了點頭。

  “我立刻走。”

  雙方各道珍重,宋亮引軍疾去。

  “飛帥,我進去,接了櫻夫人就走。”公孫箭道。

  “不用了。”

  我搖頭。最後看一眼那黝黑的府第,門口蹲著的兩頭異獸呆呆地瞪視前方,毫無知覺。

  罷了,罷了!阿櫻,也許,你我真的就欠缺最後那一點緣分吧。

  “走!”

  我一躍上馬,當先向許昌南門奔去。

尾聲

 

  清晨,許昌城東南三十裡,梅楊村。

  正南村頭。

  讓我非常詫異的是,村長梅思誠已在村口處等候。一年沒見,他還是那麼腰板挺直,面含笑容,讓人不能想象,他已是六十五歲的老人了。

  梅村長身後跟著一人,三十來歲,打扮像個流浪閒漢,梅村長叫他楊三。

  梅思誠客氣兩句,便道:“是少主吩咐老漢在此迎候飛帥。”

  少主?

  我一想,明白了,他是指楊修。

  當日沮鶻來許都見我求救時,我惟恐不慎謀洩,害了沮授的性命,思索許久,不得其法。後來還是沮鶻提起楊、沮兩家乃是世交,提醒了我。我暗去楊府找公子楊修,他果然幫忙,慨然利用他的人脈,將沮授叔侄送到梅楊村潛藏。

  我那時才知道,原來這梅楊村裡,不管姓梅的、還是姓楊的,其實都是楊氏家族的遠親,只不過梅氏是妻族,楊氏是本族而已。

  我道:“令少主何在?”

  梅思誠道:“哦,少主另有急事,先行而去,令老漢多多向飛帥謝罪。”

  我點點頭,池早料到我會來這裡,所以不肯在此停留,閃人先走了。

  梅思誠道:“請入村內歇息。不過遵少主之命,村中老幼正在遷居,情況混亂,請飛帥莫怪。”

  “啊,這樣……”正要邁步,我又停下來。

  看來池早來這裡,是應楊修之請,來通知梅村長一聲,此地不宜久戀,趕快搬家。

  楊修很聰明。

  不知他是否知道他老爸已經死掉了?嗯,多半不知,不然他就算為革命不惜拋棄家人,現在腦子應該也不會這麼清醒,居然記得這小小的梅楊村。

  確實,今晚之後,許都周圍必然會有一次巨大的震蕩,曾收藏過曹家敵人的梅楊村離許都不過幾十裡地,隨時可能遭到曹軍的騷擾。沒有了楊彪的庇護,實在是險惡在前,危機四伏。

  可是,這樣一來,恐怕就不能把伏後交給梅村長照料了。

  梅思誠見我疑慮,問明我之所思,道:“飛帥不必擔心。從此東去十裡,有一小山,名為望田,山後有一隱秘之洞,甚深,老漢早已命人打掃干淨,若飛帥信任老漢,可請貴人前去暫歇。”

  我怕嚇著他,根本沒敢跟他說那是伏皇後,只說是女眷,所以梅思誠還以為是我自己的女人,也沒太在意。

  我想了一想,回頭去看伏壽。

  我對這穩重的老頭有一種很信任的感覺,這種信任也許是從他居然敢收留沮氏叔侄開始的。但我不想強逼伏皇後非聽我的。

  經過兩個時辰的急馳,伏壽明顯累了,就著秋日的晨光,可以看到,她的臉色十分蒼白。

  她見我望過去,毫不遲疑地說:“我聽飛帥你的。”

  這女人行,有覺悟!而且很細心,沒有叫我飛卿。

  我道:“好,就是如此。阿風,你照顧貴人,隨梅老去望田山洞中暫時歇息。田烈,高杉,去把馬歇了鞍子,喂點草料。”

  田烈、高杉一齊答應。阿風愣了一下,才點一點頭。

  梅村長招呼後面的閒漢:“你帶這二位爺去。”

  楊三連聲應諾,帶著田烈和高杉牽著馬去了。

  公孫箭跟在我身後在村裡閒逛,一路閒扯,已穿過略顯忙亂的村落,到了村子南頭。

  我摸著一棵黃楊那漸漸枯干的樹皮,隨口問起這一年來他的情況。

  公孫箭道:“當日我暗懷決心,殺去找那真髓,欲為池先生找個公道回來。不過……末將實在無用,半途被黃巾諸將圍攻,失手遭擒。隨後被押去上黨,跟我一起被轉運而去的還有淳於鑄。因為我們倆都堅決不降,在上黨關了大約三個月之後,真髓甚不耐煩,打算處死我們。這時候我師兄和淳於先生得到消息,聯袂而至張燕帥府,要求贖人。張大首領答應了,但他一向聽聞飛帥的虎騎陣道世間罕見,所以要求我和淳於兄弟幫他練上半年的騎兵之陣。我和淳於兄弟商量之後,答應了他。那以後我們就在上黨訓練黃巾的騎兵。快到期限的時候,我們見到了池先生,他跟著真髓一起來看我們。開始時我們倆又驚又喜,雖然奇怪,卻很高興能又見到他。但不久……池先生那時候脾性似乎已經很怪異了,他後來當著我們的面,直接告訴張燕和真髓,不必再讓我們倆干了,因為他的陣道之學,足以將黃巾軍教授得天下無敵。真髓似乎很信任池先生的保證,就向張燕進言,張燕倒沒二話,立刻就應允了。但真髓要求我們倆最後再幫他們一個忙再離開,說我師兄和淳於先生也已經同意他的意思了。我和淳於兄弟無奈,也只得同意。”

  “嗯,那就是這次許昌的叛亂了?”我皺起眉,公孫箭說了這麼多,我依然一點都搞不清楚,池早是因為什麼而如此變態的。

  “是。呵,飛帥這一年在南方的事跡,我和淳於兄弟都聽說了,如今能重歸飛帥帳下,縱橫沙場,征討四方,真是公孫箭的光榮,縱死無憾啊!”

  “公孫兄,你別這麼說,我能有你和淳於兄弟這樣的生死弟兄,才是畢生之幸呢!”

  公孫箭一回頭,忽然見村裡有人招手:“公孫將軍,請你來一下。”

  公孫箭道:“是那位楊三,飛帥,您先休息,我去看看。”

  我點點頭,依然沉降在無解的思慮之中。

  “呵,有好兄弟,好老婆,你也不用這麼開心過度吧?”眼前忽然一道亮光閃過,附近的一棵樹忽然裂開,露出光彩奪目的內部空間。

  “黃瓜?”我十分震驚。

  “嗯,你趕緊先進來說話,存心想讓我暴露怎麼的?”

  “你……你怎麼在這裡?池早他們呢?”我一邊往裡進,一邊問。

  “你先告訴我,有個漂亮小妞,在那花園子裡,你救了她沒有?”黃瓜急急忙忙關了機門。

  “漂亮小妞?”我一愣,“你是說伏皇後?”

  “就是她了。據說是這裡的皇後。剛才池早那混蛋利用我送他們一幫亂七八糟的東西,我瞧在阿竇面上,勉強答應了。不過他實在太混蛋,居然說地方太擠,把那漂亮小妞硬給推了下去,氣得我差點就閉了火,他底下那麼些個老廢物東西,怎麼就沒見給扔了,NND。這家伙花言巧語,說你肯定會去救她,讓我別擔心。我怎麼能不擔心,這地方難得遇到一個我這麼喜歡的小妞啊!”

  我差點一頭栽倒:“你……黃瓜你是說,你喜歡伏皇後?”

  “怎麼了,覺得我配不上她?”黃瓜立眉瞪眼地盯著我。

  “不是……不過,你想追求她麼?”

  “白菜說過一句名言,似乎叫什麼落地拔毛的鳳凰不如雞。沒錯吧?”見我點頭,他更是得意洋洋,“我記性最好,沒辦法。既然她現在都落到你這地頭上,別說雞了,連鴨也比她強啊,我如此英俊瀟灑天下第一大帥哥,要追一只雞鴨不如的拔毛皇後,還不是易如反掌?”

  這話我聽著就是別扭:“這個……似乎不太妥當吧?”

  “妥當!”黃瓜瞪著我,“阿飛,你說,你到底答應幫我,還是不答應幫我?”

  “這,這讓我怎麼幫你?”

  “很簡單,你答應就可以,怎麼辦,我自然會教你。”

  我想了想,大漢皇後和超級電腦的愛情故事?這事說出去沒人能信。不過,關我屁事?黃瓜雖然是一電腦,可加上超級,那就算有自己的習慣個性了,再說,我能得罪他?至於伏皇後,黃瓜的形容也很恰當,不過一落難鳳凰。

  “我可以答應幫你,但你不能要求我過分的事。”

  “那是當然,不然,就算你答應,你老婆也不能答應啊!”

  “什麼?你說什麼我老婆?”

  “嘿嘿,去那邊,自己去看吧。”

  說著話,中間的一台空中視屏忽然閃開。

  我定睛一看,頓時目瞪口呆,幾乎暈倒。

  視屏裡映出一條小小河流,岸邊站著一個身著軟甲,手拄長槍的少年,正警惕地看著四周。

  我一眼就認出來,這個人……他竟然是淳於鑄。

  畫面一變,掠過一道身影,似乎是個女子,只看到一個側面,畫面一閃而逝。

  那一瞬間,我心中猛然急速跳動了起來,腦袋“嗡”的一聲,熱血忽然直灌進兩只眼睛裡,心頭一陣迷糊。

  我用力睜大眼睛,竭力穩定自己的心潮,再要仔細看時,黃瓜卻已換了畫面。

  “你……黃瓜,剛才那個……是……是……”

  “是什麼,不就是老婆嘛!又不是沒見過,有什麼好看的?哼!哼!”

  我驚得呆了:“你說什麼,是她……真的是她麼……”

  “嘿,別以為我黃瓜是傻子!我什麼都懂,就算不懂,查查資料也全知道了。你昨天夜裡去那院裡,不就是想去見你老婆唄!但是沒見著,是吧?被人給嚇跑了。不過我黃瓜能幫你啊,我既然答應幫你,自然會全心全意的。我送完池早他們回去,就轉身又回了那地方,正碰上那拿槍的小子往裡進,我就告訴他,是阿飛讓我來接他老婆的。他雖然很奇怪,不過他走投無路,只好下決心相信我了,呸,什麼決心相信,是被我黃瓜的無敵魅力迷倒了,於是他就跑進去拉來了你老婆,阿飛,你眼光真不賴,你老婆雖然不及我那小妞……”

  “住嘴!”我用盡全身氣力,大喝一聲,“她……她在哪裡?”

  黃瓜依舊喋喋不休:“那不行,你先去把我那小妞找了來,我們交換,我還添一加頭,免費送你們回去……”

  “好,成交。”

  “爽快,你出去瞧瞧,哈哈。”

  我一轉身,直接就跑了出去。

  沒跑多遠,我就看到了阿櫻!

  我那魂牽夢縈的愛人!

  阿櫻聽到聲音,回過頭來,忽然全身震動,眼光頓時凝在我的身上。

  久久凝視著那美麗的容顏,一時間,我兩只腳都定在了地上,半點動彈不得,五髒六腑全都沸騰起來,雙手不自覺緊緊攥住。

  阿櫻和我一樣,仿佛也被定住身體,只是深情地注視著我,就那麼瞪著我,良久無言。

  各種復雜的表情在她俏臉上不住地變化著,最後,我看到了那道最陽光燦爛的笑容。

  我內心裡的最後一絲細線終於徹底崩裂,我愣愣看著我的愛人,忽然之間已是淚流滿面。

  阿櫻嚇了一跳,快步走過來,兩手輕輕伸出來,柔柔地擁住我的頭,柔聲說道:“阿飛,不要難過,不要難過!”

  我猛然用力,抱住那嬌弱的身軀,親吻她的額頭,說:“傻瓜,我不難過,我是高興啊!”

  阿櫻聽到這話,怔了一下,忽然也哭了出來,她用力回抱住我,兩手握拳,不停地捶擊我的肩背,道:“你這個壞蛋,我恨死你了,你丟下我,不要我,可是……可是我還是放不下你!”

  阿櫻的拳頭依然如昔日那麼有力,打了幾下,忽然就輕了下去,輕輕地揉我的肩膀:“疼麼?”

  我心裡又是憐惜又是難受,緊緊地抱住她:“不疼,我好喜歡。”

  我們兩個人,就站在這河邊,哭一會兒,笑一會兒,傻瓜似地盯著彼此猛看個不休,怎麼也看不夠。

  不知什麼時候,耳邊漸漸傳來刺耳的轟鳴聲。

  我猛然一醒,黃瓜開始不耐煩了。

  我擦去臉上淚痕,帶著阿櫻返回到黃瓜特意為我們倆准備的頭等艙裡。

  走了這一路,我們倆情緒都穩定了不少。阿櫻溫柔地看著我,隨著我的手勢坐下。我們肩並肩地坐在一起,我握著阿櫻的雙手,望著她,阿櫻也凝望著我,兩個人的眼睛,都像兔子一樣的紅。

  此時,我的心裡被這世界最甜美的幸福之蜜灌得滿滿的,阿櫻雖然也是一夜未睡,但精神卻還是很好,拉著我一直說東扯西,道盡分別之苦。

  當黃瓜吵嚷著要我們趕緊睡覺,再說下去對身體健康不利的時候,我才驚覺,阿櫻恐怕真是很累了。

  我硬將她抱到床上去,她卻怎麼不也肯入睡,望著我,忽然說道:“阿飛,我不要睡覺,我們就這樣一直聊著,好不好?”

  我刮了一下她那俏麗的小鼻子,故意板起臉道:“不行,你太累了,不好好休息,對身體不好的。”

  阿櫻歎了一口氣,忽然一躬身,鑽進我的懷裡道:“我要你抱著我睡。我怕,我真的好怕,怕我一閉眼後,你又不見了,就像那天我們分開一樣。”

  聽到這話,我的心像被什麼揪住,生生的痛!我知道她的恐懼,其實我何嘗不是如此,這一刻,我深深地感到,我這輩子再也離不開這個小女孩,這個讓我喜讓我憂讓我日夜思念永不休的女孩。

  我要用我的所有,我的一生,去捍衛我和她的愛情!

  我緊緊擁抱著阿櫻,異常鄭重地向她保證:“我發誓,我再也不會離開你!我的老婆!”

  阿櫻聽我說到“老婆”,眼睛忽然一亮,笑道:“你說的是真的麼?你真要我做你的老婆婆?”

  我用力點點頭:“嗯,我永遠是你的老公公。”

  然後我們倆對視一眼,幾乎同時想起當日在官渡時的奇妙時刻。

  阿櫻滿足地歎息兩聲,乖乖地說:“那好吧,我就睡了。”她蜷起身子,如同一只柔軟的小貓,緊緊地依偎在我的懷裡,閉上雙眼。

  我擁著她,輕輕地搖晃著,嘴裡哼著自己也莫名其妙的曲調,慢慢看著她入睡。

  漸漸的,阿櫻的鼻息平穩悠長起來,睡熟了。

  我也似乎被她甜蜜的睡姿傳染著,幾乎要昏睡過去。

  “不好意思,打攪一下。”黃瓜忽然出現在我眼前,輕聲說道。

  因為怕影響阿櫻,他連種種花梢的彩色背景都捨棄了,代之以黑暗。這使他的身影顯得特別突出和怪異。

  我倒是很感激他如此體貼入微,問道:“嗯,你不去自己的小巢穴陪伴美妞,這時候找我做甚?”

  “啊,其實我哪兒有時間來煩你?是那個池早,他想跟你聊幾句。”

  “他?”我不耐煩地說道,“告訴他我睡了,有事明天再說。”

  “我是無所謂,那小子我看著也不順眼,你不接,我就回了他去。”

  “嗯……算了。”我皺皺眉,壓低聲音和黃瓜說,“我接好了。”

  輕輕把阿櫻放置在柔軟的床上,准備起身時,卻發現阿櫻的一只手緊緊抓在我的中衣上,心裡頓時一柔,這丫頭還怕我在她睡熟的時候走開,才想要抓緊我吧!

  “你不用動,哈,不用動。”黃瓜揚揚眉,撇撇嘴,“我理解,理解。嘿!我把聲音的通道都收束到你耳邊,就當戴耳機了,現在就可以說了,聲音小點也沒事,阿竇那個對講器我已經幫她修好了,說話很清楚的。說完了,揮揮左手,聯絡就自然斷了。”

  “嗯!”我點點頭。黃瓜又一揚眉,立刻就沒影了。

  “阿飛……”

  池早的聲音很平靜,冷得可怕。

  我歎了口氣,我是多麼懷念當年我們一起在守拙一族的時候。那個時候,他總是很喧囂,很活躍。

  可惜,這一年,他性子全變了。

  “阿飛,你確定要留在這裡了麼?”

  我不自覺地點點頭,然後才意識到他並沒有在我眼前。

  “嘿,你一定是在點頭了。我太了解你了。經過安陵那一次,你肯定會改變原來的想法的。”

  提到安陵,我忽然沉默下來。

  池早也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這一年我過得很不好,嗯,非常非常不好。不過我總算熬下來,而且現在,我已經接近成功了。阿飛,以後我們,可能真的會在戰場上相會。”

  他頓了頓,道:“而且,不是戰友,是敵人!”

  “呵,這裡,我們還有好多好多強大的敵人呢!”我勉強笑了笑,希望氣氛可以輕松一些。

  “是的。”池早肯定道,“所以,我想和你有個約定。”

  “什麼約定?”

  “在掃除他們之前,我們暫時不要互斗。”

  “你想和我結盟麼?”我心中一喜。

  “不是結盟,是默契。”池早冷冷糾正了我的錯誤,“我已經和袁氏結了盟,而你即將的盟友,恐怕是曹操吧?”

  “不,他不是我的盟友……”我想說“我希望是你!”,但被池早迅速打斷了:“不必說了,就這麼定了。哈哈,我真盼望著那一天,我們分居南北,為了最後的勝利而決一死戰啊!哈哈,我真的很期待!”池早的聲音開始帶了些生氣。

  “也許我們還沒等到相遇的那天,就被這裡的豪傑消滅了呢?”

  “也有可能,那就看你我的本事了。嘿,你一向比我有自信,不是麼?”

  我無言。

  說到這裡,我和他,基本已經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可是,我一定會在最後打敗你,哈哈,我想看到,你在成為我的俘虜時的表情。當然,我不會殺你的,我會一直把你當朋友,陪著我,看著我治理這大同的世界……”

  我無力地揮起左手,截斷了池早最後的一絲聲音。

  這個人,已經瘋了。

  轉念一想,那麼我呢,只是默認擒捉白風,這一樣事實,就足夠我在時空局坐幾十年軟獄吧?難道我不也是一樣的很瘋狂麼?

  沮喪地回過身時,我看到阿櫻已經醒了過來,一臉朦朧地望著我。

  我暗暗唾罵池早一句,低下頭,柔聲道:“吵到你了。”

  阿櫻搖搖頭,怯怯地說道:“我怕……”

  我沒等她說完,雙手就已摟緊,緊緊摟住了我的愛人。

  “我在這裡,阿櫻,你的阿飛就在這裡,永遠都在你的身旁,永不分離。”

  阿櫻嘟著嘴,心滿意足地又咕囔兩句,繼續睡去。

  我輕輕擁著她,撫摸著她的柔發,就象擁抱著另一半的自己,珍惜著,憐愛著。

  看著她那已經睡去的容顏,我幾乎是貪婪地盯著她,眼、眉、鼻、口、耳,反復地瞧著,永無厭足。

  我心想:“如今淳於鑄、公孫箭他們也回來了,我的兄弟已經聚全,池早雖然變了許多,但畢竟他還活著,也是值得欣慰的。最重要的是,我的愛人,她終於也能來到我的身邊,永遠伴隨著我,無論生死,不管貴賤。人生至此,尚有何求?”

  我放開了心思,和阿櫻一樣,也心滿意足地歎息兩聲,就這麼擁著愛人,漸漸昏然沉睡。

  時空機流星般劃過天空,徑直向樊城飛去。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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