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 大地鐘鳴卷 第三節 星火燎原
輝煌神廟,這個沉寂了近兩百年的古老信仰,終於以其最決絕、最慘烈的方式,宣誓了他們的回歸。代表著善良與勇敢、傳承與榮耀的火,點燃了整個世界。
一夜之間,鮮紅如火的旗幟,插遍了每一個角落,門前、車上、船上、浮空艇上……
遠東大陸的戰熊神廟前,佇立著一排排目光堅定的漢子。他們上空,懸停著一艘艘巨大的飛行器,向地面投出大片陰影。
三位老人並肩而立,凝望著這群他們為之驕傲的孩子,目光深情而嚴肅。他們分別是身著白袍、手執長杖的遠古大先和身著淺色灰袍、腰掛戰劍的戰熊大巫醫,以及身著深色灰袍、手執龍頭拐杖烏木長老。
許久過後,遠古大先知,閉了閉眼睛,大聲喊道:
「去吧,孩子們,洗刷我們的恥辱,重塑我們的威名!」
「三千古戰熊,三千遠東魂!」
「吾乃遠東魂!」回應他的,是響徹天地的戰吼。
「洶洶洶洶洶洶洶……」
緊接著,無數烈焰噴射而出,一道道身影騰空而起。龐大的艦隊緩緩調轉艦身,朝北荒大陸開去。
由此開始,史稱「第二次北荒大遷移」的支援行動,拉開了序幕。
艦隊離開後,戰熊神廟的十多公里外,西京的一條老商店街上,一間雜貨店裡,丈夫正忙著收拾著行李,而妻子卻不停地將行李箱中的衣服往床上丟。
「朱永年,你要是敢去,我就……我就……」朱翠花激動地喊道,「我就跟你離婚!」
「老婆,我去去就回,去去就回……」朱永年面帶苦澀地說道。
「你二哥、你五弟他們去就行了,你湊什麼熱鬧啊。你看你這樣子,能打嗎?你就是個小職員,殺雞都得讓老婆來,你是去送死啊!」朱翠花一邊流著淚,一邊喊道。
「我……」朱永年欲言又止。
「你看看家裡,四個孩子都指望你,我不准你去,你要是敢去,我……我就死給你看……」說著,朱翠花左看右看,拿起縫紉機邊上的剪刀。
「別……老婆……別……」朱永年連忙撲過去,一把奪過剪刀。
「你還去不去!」朱翠花叫道。
「我……我還是得去……」朱永年唯唯諾諾地說道。
看著平日裡對自己百依百順的丈夫,此刻卻如此堅決,朱翠花「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你這條養不熟的狼,我們老朱家到底有什麼對不起你的,房子給你,女兒給你,你卻想走就走!」
「唉……」朱永年嘆了口氣,在床沿坐了下來,久久沉默。
「不要去……不要去好嗎……我不能失去你……孩子們不能失去爹……」朱翠花抓著丈夫的手,近乎哀求地問道。
「我可以不去……」朱永年流下了眼淚,「但你想過沒有,我會成為孩子們的恥辱。他們會覺得,有個這麼懦弱、這麼沒用的父親,很丟臉,在同學、朋友們面前抬不起頭來。你可知道,他們身上流淌著這個世界上最驕傲的血,蒼茫之劍,諾爾塞斯的血。你覺得,他們內心的深處,會願意嗎?」
朱翠花沉默了。
「他們總說,長大了要像二伯那樣,要像五叔那樣,成為頂天立地的英雄,不要做小職員,不要做小老闆,你可曾聽見了?」朱永年問道。
「我……」一時間,朱翠花語塞了。
「我希望他們長大以後,能為自己的父親,為自己的血脈,感到驕傲,感到自豪,抬頭挺胸地做人!」朱永年拍著胸口,淚流滿面地說道。
朱翠花呆滯了好一會兒,最後擦了擦眼淚,站起來,將散亂在床上的衣服重新疊好,收拾進行李箱。
「老婆,謝謝你。」朱永年輕撫著妻子的後背,柔聲說道。
朱翠花沒說話,埋頭收拾東西。直到第二天早上,朱永年離開的時候,她才追出來,遠遠地喊道:「孩子他爹,活著回來!」
朱永年停下腳步,轉過身,朝她點了點頭,然後拖著大大的行李箱離開了。
與此同時,在數萬公里外的南部墓園,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中,正發生著一場場大小不一的戰鬥。
有的成百上千,有的三三兩兩。人們裹著獸皮和破布,拿著槍械和冷兵器,生死相搏。
在缺少生存物資的中輻射區,每到冬天,總會發生無數場爭鬥。生活在這裡的人們,為了能活下去,不得不舉起屠刀,殺向入冬之前,還是鄰居和朋友的人。
厚厚的積雪上,倒著數不盡的屍體。有的時候,一場你死我活的搏殺,起因僅僅是為了半片麵包。屠殺、搶掠、生存,永遠是這片土地的主旋律。荒蕪、饑餓、殘酷,無時無刻地折磨著這裡的人們。
「殺啊!」「和他們拼了。」「沖啊,沒有糧食過冬,一樣是死!」「殺光他們!」
黑石山的腳下,一個大型山洞前,雪地上,兩群墓園自由民人,正高舉著各類武器,沖向彼此。
勝者將存活,敗者將淪為食物,這就是墓園冬天的法則。
然而,就在雙方交鋒的瞬間,鮮血即將染紅大地的那一刻,漫天的血花中,出現了一道紅色的影子。
一人、一車、一旗。
孤身只影,披霜戴雪,肩抗大旗,飄揚萬丈。
紅如血,烈如風。
「雷錘徵召,聖火重燃,北荒大陸,鐵山鎮!」
渾厚的喊聲,穿透了紛飛的大雪,回蕩於黑色的山石間,遠遠傳去。
生死搏殺中的人們,紛紛停下動作,凝望著雪中的身影,久久佇立。
「啊!」不知過了多久,領頭的漢子突然高舉斧頭,仰天咆哮。
「啊!」「啊!」「啊!」「啊!」「啊!」「啊!」「啊!」
頃刻間,山石震蕩,積雪滑落,雄渾的吼聲沖天而起。
彷彿聽到了他們的吼聲,萬里之外的海角巷,總督府中,一名身批紅色大衣,四十出頭的中年船長,站在通訊台前,面朝著站於身側,手持連鞘長刀,英姿勃勃的年輕女軍官。
「支持我,或是……」他注視著她的眼睛,平靜地說道,「殺了我。」
女軍官沒說話,緩緩半跪下來,頷首行禮。
「謝謝。」船長轉過身,拿起話筒,沉聲喝道:「七海艦隊,聽我號令!」
「是!」一聲齊喝,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我是深海魚叉,加斯克爾,我現在以雷錘的名義,以家族的名義,以海角巷總督的名義,要求你們,全速開往南部墓園,運送應徵者前往北荒大陸,支援聖火重燃!」
「是!」七名艦隊指揮官,齊聲應道。
此刻,在遙遠的沙海中,雪花紛紛灑灑。
一隊隊沙地車奮勇前行,揚起了大片沙塵雪霧。而沙海之外,那坑坑窪窪的老舊公路上,一輛輛車頭插著紅旗的破舊卡車,在巨大的轟鳴聲中,呼嘯而過。
天空,大地,海洋,數以萬計的薪火戰旗正想北荒湧來。
清晨時分,風沙堡的公園裡,人頭湧湧,卻一片寂靜。
海格穿著整齊的防水布軍服,站於墓前,朝著墓碑,低頭輕語。
「大哥,弟弟們都長大了,都成了頂天立地的漢子。」
「請你在火中,看著我們,指引我們,守護我們!」說完,海格雙膝跪下,以遠東的古禮,在渡鴉的墓前插上了三支香。
「嘭!」「嘭!」「嘭!」「嘭!」「嘭!」「嘭!」「嘭!」
海格身後,響起了一排又一排,整齊的槍聲。
禮畢之時,海格站直身體,環視著周圍密密麻麻的風沙堡民衆,大聲喊道:「風沙堡的朋友們、兄弟們、姐妹們,我是蒼茫之劍,諾爾塞斯。」
「我現在,以雷錘的命運,以家族的名義,以渡鴉的名義,宣布,風沙堡,獨立!」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霎時間,槍聲響徹了古老的城市。
「裡街運屍人,願為薪火!」一名瞎眼的老頭,高舉雙手大叫道。
「裡街藏屍人,願為薪火!」一名瘸腿的老頭,不甘示弱地大叫道。
「裡街縫屍人,願為薪火!」「大朗姆酒吧全體員工,願為薪火!」「拉夫麵包店……」
「大哥,我知道市政廳守備軍的布置。」群情激湧之中,一名胖胖的小官員擠出人群,朝海格點頭哈腰,陪笑著說道,「我給你們帶路。」這人正是何新。
同一時間裡,鐵渣站在鐵山鎮自治會的門前,站在桌子上,與鐵老頭的雕像並肩而立,環視著黑壓壓的鐵山鎮居民、攤販、拾荒者……
「我的朋友們,我曾經的對手們,我愛過恨過,打過殺過駡過的人們,你們好。」鐵渣大聲說道。
「真無恥。」「太流氓了。」「他想幹嘛。」「回來吹牛嗎!」「大冬天的,一早就吵吵鬧鬧,還讓不讓人活了。」「散了散了,都回家了。」人們起哄道。
「誰敢走,我就滅了他。」鐵渣淡淡地說道,同時摸向了背後的刀柄。
人們刷的一下,全都安靜了。
「我現在,以雷錘的名義……」鐵渣說道一半,就被一個囂張的聲音打斷了。
「鐵老頭的兒子,別跟我們來虛的,有錢給嗎?」一個身材魁梧,頭髮花白的老者,上前一步,雙手抱胸地問道。他正是鬼角會的老大「鬼頭」,鐵山鎮最有威望的人之一。
鐵渣歪了歪脖子,一臉痞相地說道:「沒有。」
「沒有錢,那還搞個屁啊,散了散了,大夥都回家睡覺了。」一名身材消瘦,眼睛很小,目光陰狠的年輕人跳上了桌子,朝人們大聲喊道。這人正是黑牙會的老大「黑牙」,鐵山鎮名聲最臭的人之一。
「有那麼大的戰艦,怎麼會沒錢呢?」有人質疑道。
「對啊對啊,一人拆一塊下來,也能賣不少了。」「鐵小子,你這樣太不地道了,有錢也不給大夥分點兒。」「鐵老頭可不是這樣的。」人們起哄道。
「我唯一能承諾的,就是把鐵山鎮建設成全北荒最大、最繁華的城市。」鐵渣大聲說道。
「真的假的?」沙海行商「老土狗」問道。
「我覺得,還是金鏰子實在點兒。」西餐廳老闆楊志切說道。
「說真的,不給工錢,確實有點兒黑了。」自治會秘書長任長水評價道。
「沒錢就想要女人,下輩子吧。」護士長說道。
「我問你們一個問題……」鐵渣拍了拍黑牙的肩膀,說道,「你們身上流淌著的,是北方遺民血嗎?」
四周迅速安靜了下來,沒有一個人回答。
「你是北方遺民的後代嗎?」鐵渣朝黑牙問道。
後者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道。」
「你呢,你是北方遺民的後代嗎?」鐵渣指著鬼頭,問道。
「我……我不知道……」鬼頭的聲音變小了。
「你們呢,你們是傳說中,英勇無畏,讓世界為之戰慄的,北方遺民的後代嗎!」
鐵渣指著下方,大聲質問道:「告訴我,你們的先祖,是為金幣而戰嗎!」
「有誰承認的,站出來,我給他很多很多錢,讓他遠走高飛,享福去!」鐵渣扯下腰間的錢袋,砸在地上,然後拿起對講機,吼道,「愛麗絲,把錢庫倒下來!」
「遵命,戰歌薩滿!」
一聲機械合成的聲音,由上空傳來。巨大的旗艦,緩緩調轉艦身,然後向上傾斜。
霎時間,成噸成噸的金幣傾瀉而出,彷彿瀑布般,稀裡嘩啦地落下來,瞬間砸塌了十多間房屋。
「貪生怕死的,為了錢的,去拿吧,然後離開這裡,永遠都不要再回來。」
「這裡是英雄的故鄉,輝煌聖火的所在,容不下沒有榮耀感的人!」鐵渣怒眼圓瞪,大聲喝道。
「不!我的曾曾祖父,是一名聖狼守護者,我是英雄的後代!」一個人叫了起來。
「我外祖母曾經告訴過我,她的曾祖父,是傳說中的天鷹夜行者,我是英雄的後代!」又有人叫起來。
「我曾祖母說,她的祖父是巨象守衛,單手能舉起一輛沙地車……」
「為了榮耀!」「為了鐵山鎮!」「願聖火輝煌!」
洶湧澎湃的聲浪,穿街過巷,卷席著整個鐵山鎮。一堆堆小山般的金幣,靜靜地躺在那裡,閃爍著耀眼的光澤,卻無人問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