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 高山症(上)
子時,華陀背靠着樹幹喘息着.他的雙腳突然一軟,身體隨即虛脫般重重坐到地上面.
汗水沿着瘦削的臉頰,雨點般滴落在懷中女孩的小臉上.華陀伸手抹擦女孩的臉龐,掌心卻隨即停留在她燙熱的臉蛋上;在微藍的月光映照之下,女孩的臉色顯得一片通紅,她目中的瞳仁卻顯得十分渙散.
華陀伸手輕輕撫掃女孩的背部,女孩卻忍不住咳嗽起來.華陀輕輕握住女孩的小手,目光同時不住環顧四周漆黑的山林.不久華陀忽然把女孩輕輕放在地上,隨即伏下來把耳朵緊貼在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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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的縣丞踏着沉重的步伐,飛奔於黑暗的山林之中.八名士兵高舉著火把緊隨他的身後,每個人的臉容都被火光映照得陰晴不定.
年輕縣尉的頭微微低垂着,正在凝望著中年縣丞的背影.眾人的呼吸聲卻漸漸地粗重起來,就連腳步亦顯得越來越沉重.不久隊伍後面一名乾瘦的士兵腳步一絆,身子隨即仆倒在地上面.
其餘的士兵腳下依然毫不停留,這名乾瘦的士兵急忙從地上爬起來,拔腿趕上走在前面的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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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腳步突然一絆,身子亦隨即往前仆倒.着地前的一刻少女急忙扭轉肩頭,讓自己的身子先行着地.她懷中手抱着的嬰孩受到震盪驚醒,立即放聲大哭起來.
臉帶刀疤的獵人停下腳步,轉身大步走向地上的少女,伸手抓住她的頭髮把她扯起身來.少女懷中的嬰孩立刻哭得更大聲,獵人忍不住一腳往他踢過去.少女急忙抱住嬰孩往地上一滾,獵人的腳立刻重重踢在少女的背脊上.
少女在地上捲縮着身子,雙臂把嬰孩緊緊抱在自己的胸膛上.獵人低頭望着地上的二人,忽然又伸手一把抓住少女的頭髮,跟著強行拉着她繼續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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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陀伸手一把抓住女孩的手腕,拉着她往地上一片莽密的草叢中伏下.
沉重的腳步聲漸漸向着他們這邊靠近.女孩身子軟軟地伏在潮濕的草地上,就連她的頭也已軟垂在厚厚的草堆上面.華陀伸手撥開擋住她鼻孔前的雜草;他們身周的草堆亦隨即被撥得「沙沙」地微微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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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的縣丞突然止住腳步,同時伸手往旁邊一擺,他身後的眾人立即全部停下了腳步.
中年的縣丞伸手往前方指了指,眾人隨着他所指的方向望過去.不久他們便從昏暗的火光之下,隱約看見數丈外有一堆草叢正在微微擺動作響.
中年的縣丞轉身面對著眾人,舉手五指一曲握成拳頭.眾士兵立即弄熄手上的火把,叢林中頓時回復一片漆黑.
中年的縣丞攝手攝腳走向草叢堆處,他屬下的兵眾亦靜靜地緊隨身後.當他們走到草叢堆前三呎之時,中年的縣丞慢慢拔出身上的佩刀,盡量不讓自己的動作發出任何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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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聲已離二人身前不及三呎,華陀緩緩拔出身上的短刀,盡量不讓自己的動作發出任何聲音.
雪亮的刀鋒反映着淡淡的月光,女孩的身子頓時微微一顫.華陀伸出沒有握刀的一隻手,輕輕握住女孩冰冷的小手.他握刀的手隨即一轉,將雪亮的刀鋒埋藏於地上的泥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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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的縣丞已在草叢堆前停下來,同時緩緩舉起了手中的鋼刀.
「不好!」那名乾瘦的士兵忽然失聲道:「縣丞大人要殺了他們!」他身旁的年輕縣尉臉色頓時一變,中年的縣丞已經揮刀劈向身前的草叢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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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陀突然從地上彈起,衝過去把臉帶刀疤的獵人重重按到樹幹上,同時反手將短刀架在他的頭頸旁.
臉帶刀疤的獵人滿臉冷汗,睜大了眼睛望着眼前這人猿般的男人.
二人默默地互相凝望著,直至一陣嬰孩的哭啼聲打破了死寂.華陀的眼珠轉到眼角之中;月光下只見一名眼睛像枯木般黯淡的少女,正在靜靜地站在一旁凝視着二人,而嬰孩的哭啼聲正是來自她的懷抱之中.
華陀瞟視著這名少女,又轉過來望向獵人佈滿冷汗的臉龐,手中的短刀隨即慢慢從獵人的頭頸旁移開.
獵人立即重重地鬆了口氣,華陀突然轉身跑向草叢堆處,抱起藏匿在地上的女孩拔腿跑走.
看着華陀的背影漸漸消失於叢林中深處,獵人的身子隨即虛脫般重重坐到地上,同時伸手摸了摸頸旁那道淺淺的血口.
少女依然靜靜地站在一旁,無神的雙目似已變得更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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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鋼刀劈進草叢堆之中,卻聽不見預期中的慘叫聲.
眾士兵依舊默然.年輕的縣尉從懷中取出火刀與火石,點着了手中的火把.不久眾人便看見一條斷了尾的大蛇,正在慢慢地從草叢堆中爬出來,斷尾處還在流着血.
中年的縣丞大叫道:「爆鳥卵的!」跟著揮刀猛地將這條蛇的頭劈下來.
年輕的縣尉站在他身後靜靜地看着,待他停下來之後便立即道:「縣丞大人請冷靜一下.」
中年的縣丞霍然轉身直視著他,沉聲道:「你說甚麼?」
年輕的縣尉道:「大人若是誤傷了梁冀女兒性命的話,那我們便無法回去交差了.」
中年的縣丞瞪視著他,冷冷道:「你幾時認為自己有資格教訓我的?」
年輕的縣尉壓下聲音道:「屬下只不過想提醒大人,這裡的兄弟們全部都是有家室的.屬下懇請大人不要為了私仇而違抗皇上聖旨.」中年的縣丞臉色頓時一變.他環顧身周的屬下兵眾,只見他們的臉上大多都露出了迷茫之色.
中年的縣丞又轉過來,對年輕的縣尉道:「反正皇上也只是想要處死那女娃兒而已.我現在親手殺死她又有何妨?」
年輕的縣尉從眼角瞟了瞟那名乾瘦的士兵,又轉過來對中年的縣丞道:「那也是只有皇上才有權定奪,我們能夠做的只有奉旨行事.」
中年的縣丞沉下臉來,冷笑道:「就憑你也配來告訴我該怎樣做?何況我始終也是你的上司,我不聽你說的話,你又能怎樣?」
年輕的縣尉默默地凝視著他,突然以最快速度拔出背上的弓箭,搭箭拉弓把箭頭瞄準中年縣丞臉前不及三吋.中年的縣丞大驚伏下閃避,年輕的縣尉於是放開弓弦,將羽箭射向中年縣丞身後數丈外的叢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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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陀伏下避過射向自己的羽箭,隨即抱著女孩向着西面拔腿狂奔.
「在那裡!」追兵們的呼喝聲不時從身後不遠處傳來.女孩瑟縮於華陀的懷抱之中,她的身子顫抖得更厲害.
四周橫生的樹枝已漸漸變得更莽密,華陀忽然一手扯下身上破爛的外衣,飛快地把它厚厚包裹住懷中的女孩.女孩忍不住抬頭望向著華陀,卻立即被他的手按回到懷中.女孩隨即感到身上一陣陣碰撞;她身上的衣服已被四周的樹枝擦出無數處裂痕.
女孩把小臉緊緊貼住華陀的胸膛上面,只覺陣陣熱液不時滴落在自己的脖子上面.她掙扎着想要抬頭張望,卻一直被華陀大而薄的手強行按著頭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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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官兵停下了腳步,正在望著眼前樹木橫生的一片野林.中年的縣丞拔出身上的佩刀,便要劈下前面阻擋着去路的樹枝.年輕的縣尉立即拉住他的手臂,道:「我們這樣從後追趕他們的話,走不近數丈時便會被他們聽見的.」
中年的縣丞將佩刀回鞘,冷冷道:「難道我們就這樣讓他們跑掉?」
年輕的縣尉低頭沉默了一會,道:「那個華陀剛才強行衝進這片野林之中,他身上定必會受盡皮肉之傷.他若不想失血過多而死掉的話,便一定會先停下來休息一會,順便包紮好自己身上的傷口.」他環顧着身周的眾人,又轉過來對中年的縣丞道:「大人可以帶領四人先向着西南方伏地慢行,繞到華陀的前面分散設下埋伏,待至二刻之後屬下與留在這裡的三人從東北的方向開路前行.那個華陀聽見我們劈樹開路的聲響,必會向着西南的方向逃跑,那時候大人預先到達那裡的兄弟們便能夠伏擊將他擒住.」
中年的縣丞沉默了一會,忽然冷笑道:「只怕等不到二刻的時份,那頭人猿便已帶着那女娃兒跑得老遠,那時候我們便更加追趕不上他們.」
年輕的縣尉搖頭道:「只要華陀還未發現我們的蹤影,他便暫時不會繼續趕路.」
中年的縣丞忍不住道:「你為何如此肯定?」
年輕的縣尉道:「從朝陽村到這裡的一路上,我們走的全是上山的路.而梁冀的女兒不但年幼體質虛弱,更自幼便嬌生慣養於大將軍府中,必然還未能完全適應高山上稀薄的空氣.華陀如果繼續強行帶着她趕路的話,那她便遲早會因為氣血不足而病倒,嚴重的話甚至可能會死掉.」他凝望著中年的縣丞,又道:「那個華陀既然是個行醫的,便肯定會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暫時是不會隨便跑掉的.」
中年的縣丞又冷笑一聲,道:「那二人既然已經不能再走得遠,我們便更應該立即趕上前捉住他們.」
年輕的縣尉立刻沉聲道:「華陀若發現我們追趕上來的話,他便會被迫得別無選擇而立即跑走.大人剛才也看見他能夠跑得多快,到時候我們便很可能再也追趕不上.」
中年的縣丞瞪視著他好一會兒,終於冷冷道:「你以為你的法子能夠行得通?」
年輕的縣尉淡淡道:「大人若有更好的策略的話,屬下便懇請大人賜教.」
中年的縣丞又瞪視著他良久,跟著環顧身周的屬下兵眾,只見眾人也正在默默地望著他們二人,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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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人頽然坐在地上的柴火堆前,少女則懷抱着熟睡中的嬰孩,二人一直都沒有開口說話.不久嬰孩漸漸從睡夢中哭醒過來,少女於是便轉身解開了上衣,背對着獵人把嬰孩抱至胸前餵奶給他吃.
獵人坐在一旁看了一會,突然衝過去一手抓住了少女的肩膀,另一隻手同時推開她懷中的嬰孩,跟著低頭猛地吸吮她的乳房中的奶汁.
少女頓時大驚失色,伸手用力想要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獵人,卻完全力有不及.她只有不斷扭動着上身,極力想要擺脫獵人吸吮着的嘴巴.獵人突然一巴掌重重摑在少女臉上,少女立即被打得跌倒在地上.
本已受驚的嬰孩立即又大哭起來.獵人瞪眼看着她們二人,忽然伸手抓住這嬰孩的手臂,另一隻手同時拔出身上的匕首,拉着他大步走向地上的柴火堆旁.
少女慌忙撲過去抱住了獵人的腰.獵人轉身一腳把少女踢開,跟著把嬰孩按倒在地面上,隨即伸手撕裂掉他身上的衣物.
嬰孩哭叫着雙腳不停亂踢.獵人一手按住嬰孩的胸腹,另一隻手舉起手中的匕首.少女衝過來撲到小孩身上,把自己擋在嬰孩與獵人之間.
「滾開!」獵人大聲吼叫:「我們連自己也快要餓死了,又哪有能力養活這個小雜種?我們不吃東西的話又怎能夠活下去?」
少女緊緊地閉上眼睛,低着頭把嬰孩緊緊地抱在懷中.
獵人瞪視着她們二人.不久他的嘴角忽然微微牽起,道:「既然妳如此關心自己的弟弟,那便由妳來代替他如何?」
少女抬頭望着獵人帶着刀疤的臉龐,只見他的鼻孔亦已因粗重的呼吸而擴張起來.
少女忍不住縮起了身子.獵人注意着她臉上的表情,緩緩道:「為了自己的弟弟,妳是不是願意犧牲自己?」
少女低頭凝視著懷中的嬰孩,黯淡的雙目漸漸湧出了淚水.不久少女忽然用力咬住了嘴唇,跟著顫抖着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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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陀坐在乾燥的地面上,取出火刀與火石點着了火摺子.赤色的火光燃亮起來,映照着他身上縱橫交錯的血痕.
莽密的野林中四周死寂無聲.華陀從行囊中取出了針線,把針尖對準身上創口旁的肌膚,跟著慢慢將針線穿透過肌肉之中.
女孩跪在華陀身前數尺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縫合着傷口.點點血珠不時沿著華陀的臉頰流下來,滴落在他血跡斑斑的身體上面.
女孩一直靜靜地跪着,上半身卻於不覺間微微前傾向華陀.不久野林中忽然吹起一陣晚風,女孩不禁打了個噴嚏.華陀立刻放下手中的針線,伸手便欲脫下身上的外衣,卻隨即發現自己上半身上根本就是赤裸着的.
這時女孩的呼吸聲突然變得急促起來.華陀立即站起來走到她的身前,女孩突然忍不住張口嘔吐起來,華陀立刻被她吐得一身都是.
華陀對身上的髒物並不理會,只拿出手帕為女孩抹去嘴邊的污物,同時伸手輕輕掃撫着她的背脊.火光下只見女孩的瞳仁顯得比先前更渙散,就連臉色亦已變得異常蒼白.
華陀默默地凝視著女孩,忽然全身伏下來把鼻子湊到地面上四處嗅索.不久他便爬行至樹根旁的一株紅景天面前,把花瓣摘下來放到舌尖上嘗了嘗.
女孩倚著樹幹上微微喘息著,看著華陀將整株紅花摘下放到口中嚼碎,然後拿出來放進隨身攜帶着的水囊之中.華陀跟著又從腰間拔出了短刀,在楓樹的樹幹上割開一道切口,抽取從內流出來的糖漿倒入水囊之中.
這時女孩已忍不住咳嗽起來,華陀立刻快步走回到女孩身旁,伸手把水囊遞至她的面前.女孩抬頭望向華陀瘦削的臉龐;閃爍的火光將他的輪廓映照得份外深刻,使他的臉容大半被陰影籠罩着.女孩立即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同時飛快地把小臉轉過一旁.
華陀靜靜地凝視著女孩的反應,待至女孩慢慢地再次睜開了眼睛,華陀立即當着她面前把囊中的水喝了一口,他那人猿般的臉孔隨即誇張地縮了起來.
女孩睜大了眼睛望著華陀,只見他又縮起了臉把囊中的水喝下第二口,直至他好像很艱澀地把水完全吞下去之後,他又把水囊遞至女孩的面前.女孩凝視著水囊良久,終於遲疑着對着它張開了嘴巴,華陀隨即緩緩將囊中的水餵入她的口中.
冰涼的糖水沿著舌頭流進了喉頭,女孩立刻反應地縮起了小臉,卻幾乎立刻便鬆弛下來.她忍不住用舌頭舐了舐嘴唇.這時華陀又已將水囊遞至女孩的嘴邊,女孩立即張開了嘴巴,讓華陀把糖水餵入她的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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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密漆黑的野林之中,中年的縣丞慢慢地爬行在地面上.四名士兵緊隨在他的身周,行動間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響.
一名禿頭的士兵忽然停下來,從地上的一株紅景天上摘下一片花瓣,放到舌尖上嘗了嘗後便將整株花朵摘下來.
中年的縣丞轉過來看着他,忽然道:「你兒子的氣喘病近來怎樣?」
禿頭的士兵賠笑道:「犬兒的病情已經比以前好多了,多謝大人關心.」
中年的縣丞看着他手中的紅景天,微笑道:「你這人還真是個孝父.」
禿頭的士兵又笑了笑,把那株紅景天放到身上的行囊之中.這時叢林中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劈啪」之聲,眾士兵立即緊緊地伏在地面上.不久中年的縣丞慢慢從地上抬起頭來,看見一頭貓頭鷹正在展翅飛過明亮的圓月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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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密漆黑的野林之外,乾瘦的士兵身子一直在顫抖着,雙手不時往自己身上摩擦取暖.
年輕縣尉坐在一旁看着他,此時忽然道:「你好像很怕冷?」乾瘦的士兵苦笑著點了點頭.
一名身形高大的士兵忽然從旁笑道:「這小子簡直就是個癆病鬼,不但比女人還要怕冷,就連辣菜也只嘗了一口便受不了.」
乾瘦的士兵苦笑道:「我只是不喜歡吃辣菜而已.」
高大的士兵道:「本來只是這樣也不打緊,可惜你卻連馬也騎不穩,剛才在朝陽村時你便有幾次差點被摔下馬來.這樣子看來你連女人也騎不了.」
這時一名矮小的士兵忽然從旁冷笑道:「虧你這大塊頭還有面教人騎女人;兩晚前你在小桃子床上幹不了一柱香便完蛋了.你...」高大的士兵忽然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大聲道:「閉上你的狗嘴!」
年輕的縣尉笑了笑,跟著走到乾瘦士兵身旁不及兩吋,道:「你好像是十二天前從太原被調派到這裡來的?」
乾瘦的士兵又苦笑着,道:「而且還是臨時才被調過來的.為了這件事我老婆還罵了我一頓,之後便一直不肯跟我說話.」
年輕的縣尉沉默了一會,忽然笑道:「我想她也是因為關心你才會生你的氣.」
乾瘦的士兵道:「也許如此.可是我好歹也是一家之主,而且還是那婆娘無理取鬧在先,我總不能厚着臉皮去先逗她說話吧.」
年輕的縣尉轉過了頭,良久之後緩緩道:「有時候能有個人在身邊罵罵你,其實也蠻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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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因為這份差事,我老婆便狠狠罵了我一頓.」禿頭的士兵在地上爬行着,苦笑道:「她說我此行去加害於一個小孩子,必會有損我們兒子的陰德.」
他身旁的中年縣丞沉默不語,禿頭的士兵又嘆息道:「其實屬下也實在不明白,皇上幾已將大將軍的叛黨勢力盡數殲滅,現在卻何必連他那只有九歲的女兒也不肯放過?」
中年的縣丞忽然道:「梁冀既犯下連誅九族的死罪,他的女兒自然也不能免倖.」
禿頭的士兵道:「可是有罪的也只是梁冀而已,他的女兒卻可是無辜的.」
中年的縣丞淡淡道:「安國定邦本來就必須有犧牲.你若是不願意傷害到無辜的話,那你便不該走來當兵.」他忽然冷笑一聲,又道:「那個梁冀把天下人害得家破人亡時,又有沒有想過那些人的妻子女兒也是無辜的?」
禿頭的士兵不再作聲.中年的縣丞忽然長長嘆了口氣,緩緩道:「其實那女孩跟你和我也是一樣,都只是皇上用來鞏固自己地位的一隻棋子;分別就只在於殺人與被殺之間而已.」
禿頭的士兵忽然道:「也許到最後我們全部都是被殺的人,分別只在於時間上的差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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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媽的死人猿,」矮小的士兵低聲咒罵:「害得老子今晚不但沒覺可睡,而且還特地老遠跑來餵飽一大堆蚊子.」
高大的士兵忍不住失笑道:「現在正值秋末,又哪來那麼多的蚊子?」
年輕的縣尉從眼角瞟着矮小的士兵,淡淡道:「你好像對這份差事不大滿意?」
矮小的士兵立刻臉色一變,隨即賠笑道:「屬下怎敢有這個意思?屬下只不過在奇怪,皇上為何要如此勞師動眾,去捉拿區區一個九歲的女娃兒而已.」
高大的士兵忽然道:「我看這未必真是皇上的旨意,說不定根本就是五常侍搞的鬼.」
眾人隨即陷入一片沉默,一會兒後年輕的縣尉忽然嘆了口氣,道:「想不到梁冀專橫朝野整整十八年,最終居然會栽在五個閹人的手裡.」
乾瘦的士兵微笑道:「就連吃飯時都可能會被魚骨哽死,何況是當大將軍的這種地位.」
年輕的縣尉望著乾瘦的士兵,忽然道:「話說回來,那個具瑗居然一下子便能聚集到上千的兵衛,於一夜間圍剿梁冀的府第,這人還倒真了不起.」
乾瘦的士兵道:「想必是朝廷中仍然有人忠於漢室,於是便聯合起來為皇上捨命.」
高大的士兵睜大了眼睛,道:「縣尉大人,剛才您...」他的話聲忽然被一陣陣破風聲打斷.眾人立即抬頭張望,看見一頭貓頭鷹正在飛過漆黑的星空之下.
年輕的縣尉忽然從地上站起身來,道:「現在二刻時份已過,是時候動身了.」
眾士兵隨即一同站起身來.年輕的縣尉又對著眼前的三人道:「現在我們開始分頭搜索,途中大家不妨揮刀劈開檔住去路的樹木,不用顧忌會讓華陀聽見.若被他們發現的話就算追趕不上,他們也會被預先埋伏在前頭的縣丞大人等擒住.」
矮小的士兵忍不住喃喃道:「說到底,到最後還是要讓縣丞大人那幫人領頭功.」
高大的士兵這時忽然轉身望著身後的一片叢林.年輕的縣尉道:「怎麼了?」
高大的士兵喃喃道:「我剛才好像看見那裡有甚麼東西在動.」
乾瘦的士兵道:「會不會是這裡附近的野獸?」
年輕的縣尉道:「除了吃人的熊之外,這一帶的野獸相信都早已被盡數獵殺掉,否則朝陽村的村民也用不着人相食了.」
高大的士兵猶自望著叢林中的深處,年輕的縣尉又道:「這片野林的範圍頗為龐大,現在我們這邊卻只有四個人,所以我們必須要仔細搜索每一吋地方,以免讓華個帶着梁冀的女兒逃脫!」
XX XX XX
野林中傳來一陣聲「劈啪」的聲響.華陀朝着聲音的方向望過去,看見一頭貓頭鷹已經降落在一棵楓樹上面,正在以一雙發亮的大眼睛看着他.
女孩貓一樣的大眼睛忽然望向叢林中的一角,華陀立刻伸手悄悄握住了短刀.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從野林中漸漸傳來,華陀從眼角中瞟視向聲音的方向,不久黑暗中漸漸出現一條纖瘦的身影,正在顫巍巍地向着他們走近.
華陀與女孩靜靜地看着,直至這條人影走近至他們身前.昏黃的火光下只見這人的眼睛黯淡而無神,正是那名一直跟在獵人身後的少女.現在她手裡並沒有抱著那名嬰孩.
華陀握刀的手慢慢鬆開,不久少女的腳下突然一絆,身子亦隨即往前仆倒.華陀衝過去扶住了少女,少女雙手隨即緊緊抓住華陀的手臂,勉強支撐住自己身子的重量.
少女的呼吸氣若遊絲.華陀伸手查探這少女頸上的脈搏,隨即往她身上數處穴道上輕輕按摩.不久少女的呼吸漸漸回復穩定,華陀取出身上的水囊遞至她的嘴邊.少女立即急切地抓住了水囊,嘴巴猛地吸吮囊中的糖水.
一旁的女孩微微低下頭來,貓一樣的大眼睛直勾勾地望著這少女.
少女慢慢地低下頭來,將水囊遞回至華陀面前.華陀接過水囊將拔塞輕輕蓋上,轉身將水囊掛回到腰帶上面.他的目光掃過一旁的女孩,只見她那雙大眼睛裡的瞳孔突然收縮起來.
華陀的動作立刻一頓,右臂隨即本能地檔在自己身前.一下短促的聲音從華陀身上響起,他緩緩地低下頭來,看見一柄匕首已經插入自己的右臂裡面.而少女握刀的手卻因用力過度,已經從刀柄滑到刀鋒上面,滴滴鮮血正在從她緊握着的手心處滴下.
一旁的女孩呼吸似已頓住,睜大了眼睛直直地望著華陀.
少女緩緩地抬起頭來,看見華陀的頭正在低垂着,凝視著插在自己手臂裡的匕首.陣陣的鮮血沿着刀鋒上流下來,跟少女手心裡的鮮血融合在一起,然後從她手掌的邊緣滴落到地面上.
少女顫抖着鬆開了刀柄,二人本來結合成一條的血流隨即分開.少女一步步的往後倒退,華陀忽然從鼻孔中長長地吐出口氣,隨即轉頭茫然望向一旁的叢林,卻又很快便乏力地垂下頭來.
少女黯淡的雙目一直注視著華陀,不久她便發現這人猿般的男人已經轉過頭來,深陷的眼睛也在注視着自己.少女不由頓住了腳步,全身僵持著望著眼前這男人.
華陀靜靜地凝視著少女,跟著忽然往身旁一塊大岩石處擺了擺手.少女的肩頭隨即一顫,一會兒後終於顫慄着走到岩石旁坐下來.
漆黑的夜空中明月高掛.少女忍不住抬起頭來,月光下只見華陀人猿般的黑暗身影,正在緩緩地向着自己迫近.少女立即反應地雙手緊抱着頭,同時轉過了身子縮成一團.不久她便感到手腕被一隻大而有力的手握住,跟著從自己的身上被拉開來.
少女的身子立即縮得更緊,直至她感到一陣輕柔的觸感印壓着自己掌心.她偷偷地從眼角中往外窺看,只見華陀已經在她的身前坐下來,正在用一塊手帕拭抹着她手心上的鮮血.華陀跟著從岩石旁摘下一株蓍草上的嫩葉,放到嘴裡嚼碎後拿出來,輕輕地敷在她的傷口上面.
少女本來緊張的身子漸漸鬆弛下來.這時華陀又從身上取出另一塊乾淨的手帕,開始為她包紮手心上的傷口.感到陣陣溫暖從華陀的手上傳過來,少女的臉頰忽然微微發紅,她的頭又漸漸低垂下來.
本來一直靜靜地坐在一旁的女孩,此時忽又低頭瞪視著少女.
不久華陀已為少女包紮好傷口.就在華陀指尖離開少女手心的一刻,少女的雙眉立即低垂下來.她望着插在華陀手臂裡的匕首,只見鮮血幾乎已經染滿他的整條手臂.
少女緩緩地抬起頭來,望著華陀人猿般的瘦削臉孔.不久少女黯淡的雙目漸漸睜大起來;在閃爍着的火光映照之下,她忽然發現華陀深藏於陰影中的眼睛,竟然也顯得像枯木般黯然無神.
少女痴痴地凝視著這雙眼睛,直至很久之後她的脖子突然一顫;她的目光不禁轉向華陀身旁,只見女孩那雙貓一樣的大眼睛,正在直勾勾地凝望著自己.
少女與女孩默默地互相對視著,直至很久之後少女忽然轉過來對着華陀嫣然一笑,跟著站起來向着剛才來的方向緩步離去.
華陀靜靜地站起身來,目送着少女孤獨的身影漸漸消失於黑暗之中.女孩忍不住從眼角偷偷瞟着華陀,只見他的眼睛又似已深藏於黑洞之中.
此時那頭貓頭鷹忽然從樹上飛了起來,展翅飛翔於明亮的圓月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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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時.華陀雙臂緊抱著女孩,狂奔於漆黑的野林之中.尖銳的破風聲急衝向華陀後心,華陀立刻彎腰前傾,箭頭隨即貼著他的後腦擦過.
年輕的縣尉放開弓弦,羽箭連珠射向華陀的背影.華陀側身避過擦身的羽箭,第二枝羽箭隨即射進他的右肩之中.他的手臂不禁一鬆,懷中的女孩隨即跌倒在地上.
女孩從黑暗中發出一聲稚氣的呻吟,華陀急忙用左臂從地上抱起了女孩,冰冷的小手立刻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臂.華陀卻突然抱住她往地上一滾,避開劈向自己頭頸的鋼刀.
中年的縣丞一擊不中,舉刀上前便要再度追擊.華陀從地上彈起正欲抱著女孩跑走,旁邊的草叢中卻突然撲出一名士兵,衝過去把華陀重重撞倒在地上,女孩再次從他的懷中跌了出來.
華陀拇指往身上的士兵眼眶裡用力一按,這士兵立刻大叫着從他身上滾下來.華陀掙扎着從地上站起身來,只見中年的縣丞正在強行拉扯女孩的手臂.女孩極力地掙扎反抗,她的衣袖隨即被撕裂掉在地上.中年的縣丞立刻把她攔腰抱起,轉身拔腿向着叢林之中跑走.
華陀拔腿飛奔追趕上去,卻隨即便止住了腳步;他身前的草叢中又彈出了三名士兵,每人手裡的鋼刀皆已出鞘.
華陀靜靜地凝望著這三人,目光卻忽然轉移至眼角之中,望向一陣陣從叢林中深處傳來的腳步聲.華陀突然彎腰拾起女孩掉在地上的衣袖,跟著轉身向着跟中年縣丞相反的方向跑走.
- 待續 -
[ 本帖最後由 貪婪殺手 於 2008-9-20 20:17 編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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