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姊姊大我十三歲,哥哥大九歲,有記憶的童年裡他們都在上學,放學後他們又有功課和家事要做掏不出空理我,家裡除了我之外他們全都是忙碌的大人,我曾經努力模仿他們想加入他們,比如把小書桌搬到他們旁邊,正經的端起一本英文字典用螢光筆在上面畫線,但我弄不清楚哪裡才是需要畫線的地方,乾脆每一行都畫線直到一整面都讓我畫成螢光黃色,薄薄的紙頁吸了過多的墨水變得溼溼軟軟,輕輕一掀就快和字典分家,這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爸爸備了三本字典,一人一本我畫自己的誰也不怪我。
我要他們看看我,看看我用功唸書的成果,哥哥懶得抬起頭,姊姊好心問我要不要換她的字典畫,我說我想換一枝筆,拿起她的筆袋翻來翻去,翻到一隻長得跟我有緣又漂亮的原子筆就央求姊姊給我,姊姊說好我仍不滿足,又去搜了哥哥的筆袋,掏出另一隻感覺長得跟我有緣又漂亮的自動鉛筆也央求哥哥給我,哥哥不讓,下一句話就是請我走開他要唸書,通常這個時候我會裝傻,通常這個時候姊姊會來給我解圍問我要不要其他的小文具,通常我都會表現出欣喜若狂姊姊真好的樣子,但是心中難以擺脫被哥哥趕走的討厭感。
有時候晚上睡覺會經歷另一種討厭感,躺在床上等待媽媽來跟我一起睡,等來等去媽媽沒來我不小心睡著了,姊姊會躺在我旁邊假裝我媽媽,我若睡著了沒發現就好,頂多是隔天早上看見媽媽被掉包瞋怨姊姊兩句。若中途醒來發現不是媽媽我就哭鬧,把姊姊推開,姊姊不得不睡眼惺忪爬起來跟媽媽換手,媽媽是換回來了,通常我會若無其事的接著睡,閉上眼睛問號像數羊似的一個個冒出來,為什麼媽媽明知道我等她卻願意讓姊姊來頂替?為什麼姊姊那麼喜歡把媽媽掉包?那一刻我真的很討厭很討厭姊姊。
媽媽到底喜不喜歡我呢?我永遠猜不透媽媽的心,但媽媽是毫無疑問的喜歡哥哥,她對哥哥好得那麼直接,哥哥喜歡看棒球就買一部14吋黑白電視給他,哥哥喜歡吃蝦媽媽逢過節必定炒一盆大紅蝦,鄰居讚哥哥成績好有出息,媽媽就像是自己要念雄中一樣頭抬高高等著戴上大盤帽,但凡與哥哥有關的事就算他漏了一塊橡皮擦沒帶,都是媽媽的重點大事,媽媽必然騎著機車在風雨交加的夜裡給他送去,母子倆親暱地站在操場上不畏風吹和雨淋,牽手並肩在一起,像一對永恆不渝的慈母和發憤唸書的乖兒,那畫面裡分毫容不下我們,我的眼睛是紅加紅閃閃的,我的心是酸加酸溜溜的。
降臨在哥哥身上的媽媽的愛是得來全不費工夫的那種,哥哥什麼也不必做就能讓媽媽一見他就笑,我跳了再多舞,說再多甜話,在地上滾成一隻再任性的小章魚,答對大精彩節目一百題按鈴搶答也沒辦法多剝下媽媽一點垂愛的眼神,媽媽在我心裡永遠高高在上,無奈跟哥哥比起來我永遠是次等小孩,媽媽只和哥哥一國,在他們兩人之國裡不需要爸爸姊姊和我,怎麼這樣呢!
我跟全世界的小孩一樣,眼睛就只能看見自己拿不到的東西,拿在手裡的全都不希罕,儘管我有爸爸對我好姊姊也疼我,對於媽媽的愛還是計較得要命,可是我怎麼爭得過哥哥?濃滾滾的醋意和鹹切切的眼淚被身體裡的怒火烹煮著,我小小身體包的餡料都是這些嫉妒。只有哥哥上學的時候媽媽短暫屬於我一個人,我一定死皮賴臉的挽著媽媽的手一起上菜市場,滿心歡喜笑前跟後,我努力的模仿哥哥,假裝我是男生,最好還是個長子吧,我揣摩那種可以讓媽媽喜歡的樣子,充強壯提菜籃,被路人踩了腳也不喊痛,蟑螂老鼠我都大膽一腳踢飛。我要媽媽看看我,看看哥哥能做到的那些我也會,不知道媽媽到底看見了沒有。
回家前媽媽會帶我到雞肉攤上買一隻油膩膩的炸雞腿,老闆用紙袋裝了套上塑膠袋遞給我,酥酥脆脆的炸雞腿香得要命,像兒童的百優解,每次拿到這隻雞腿我都會跟我自己說:相信媽媽一定有某一部份是屬於我的,那裡沒有哥哥只有我跟媽媽,至少,這隻雞腿哥哥就沒吃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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