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上血字

Sadako 發表於 2008-2-15 18:47:28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 3394
1
  
  好在我畢業一年多了,不然我是決然不敢寫出這些東西來的,在當年,每當我走過那個樓的大門門口時,我總是能感覺有陣陣冷風在忽忽悠悠的牽引,讓我不由得打陣激靈——這總讓我感覺有一股神秘力量在不斷佐使,讓我對其產生敬畏。而直到現在,雖然我已身在南國工作,有時候還會在夢中突然看到那些東西……
  
  那個樓簡稱“會培”樓,位置就在校園的最西側。由於我入學的時候是以走讀生的身份進入的,所以就沒有和我們系的人住在一起,而是通過關係在這棟樓裡找到了一個床鋪住了下來,寢室是在408室。
  
  其實我並不懂靈異之類的東西,但是在樓裡確實流傳著這樣一個嚇人的故事,那就是——在同一首歌舉辦的那天晚上,大家都跑去主樓前看晚會,只有守門的大爺在看樓,就在晚會快結束的時候,樓裡的燈突然一下子全都熄滅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於是那看門的老大爺就藉著主樓前面舞台的燈光找蠟燭,突然感覺背後涼風生起,一團黑乎乎的似人非人的影子奪門而出,鑽進前面的灌木就不見了。
  
  那大爺以為是小偷,於是就大喊“站住”就追了出去,結果冷不妨腳下一絆,竟摔在了地下,他抬起頭看著那黑影一縱一縱地遠去在灌木裡,就沒了蹤影。大爺心生奇怪——因為那灌木並不密集,只是一排而已,灌木後面就是一片並不算大的空曠的草地,草地的盡頭就是一堵青石壘成的石墻,如果那人往那邊跑了,能跑去哪呢?難不成還鑽進石墻裡去了?
  
  反正誰也不知道,大爺當時也沒多想,只覺得摔得渾身都疼,追人也追不見,於是就爬起來往樓裡走。這時樓裡的燈竟又突然亮起來了。
  
  以上這件事,是一次我們寢室的人和大爺打撲克的時候大爺無意中說起的,說得我們幾個毛骨悚然。當我們問那個人長什麼樣子的時候,他說沒看見臉長什麼樣,只是模糊記得他的個頭比成人要矮一些,行動極快,還一縱一縱地跳著行走。
  
  和大爺打完撲克的那天晚上,我們寢室哥幾個開始討論這個事,越說越覺得蹊蹺。且不說那人長什麼樣、怎麼消失的,就說斷電這件事就解釋不清,因為主樓和會培樓用的是一根供電電纜,如果是電路出問題,那肯定是主樓和會培樓一起斷電才是(我在大學期間經歷停電,每次都是這樣),然而事實上那天的晚會進行的非常順利,更不要說什麼斷電的事情發生了。還有,斷電之後又重新來電,這就說明肯定是有人在操縱的,而那人是跑出去以後又重新來了電,那麼,又是誰在操縱這個開關呢?
2
  
  同校的應該知道這樣一個事實,那就是——我說的那排灌木,現在應該已經不在了,現在面對會培樓的,直接就是一小片草坪,然後草坪的盡頭,還是那堵石墻。至於那排灌木究竟後來是怎樣被拔掉的,我這裡也沒有確切的解釋,但是有一點我可以肯定,那就是,有人曾經向學校反映過那天晚上發生過的奇異事件,但是遺憾的是,學校並沒有作出及時的反應,直到有一天,又發生了另一件事——還是和這排灌木有關係的事,從那以後,那排灌木就被連根拔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窄窄的石板(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而那石板也據說是有來頭的,不是說石板本身,而是石板下邊壓的東西……
  
  說到前面提到的另一件事,就不得不提到我寢室的哥們大龍,大龍是我們寢室的活寶,能說會道,長的也帥,很受女孩子喜歡,於是我們寢室一致推選他為我們寢室的外聯部長——所謂的外聯,其實就是和女生寢室建立長期友好的合作關係,並謀求進一步的發展——大龍非常高興地就任了這個職位,因為他覺得這是他為大家和為他自己謀求共同富裕的好機會。
  
  說到外聯,允許我介紹幾句,住過會培樓,或者是了解一些會培樓情況的人都知道,會培樓裡住的大都是會計專業的自考生,只有個別像我這樣找關係住進去的才是統招生。會培樓的最大特點是:樓裡即有教室又有寢室,教室在5樓,他們一般不出樓就可以上課;寢室分列1至5樓,1至4樓住男生,5樓住女生。
  
  對了,我要說的外聯就在這裡了,開學那陣,都比較流行結交異性的友寢(上過大學的都知道),於是大龍就憑藉他的個人才華,把5樓最惹火的一個寢室拿了下來,8位MM,剛好對應我們8位兄弟。兩個寢室漸漸打得火熱起來,經常到對方寢室去打打撲克什麼的,一般是女生來我們這裡居多,因為畢竟女生寢室有些東西是不能讓男生看見的。於是我們寢室也非常歡迎,經常週末一打撲克就打到凌晨三四點,然後再各自散去睡了。
  
  一天晚上,我要說的事情來了。
3
  
  那是個冬天的夜裡,很黑很冷。
  
  那麼冷的天,居然人來的還特全,8個女生都到了,可是16個人擠一個寢室是怎麼都擠不下去的,於是大龍提議上去8個人,於是大家自願結伴,上去了8個到女生寢室,我們寢室留下了大龍、大亮、安子、我,還有4個女生。
  
  不一會我們就玩得熱火朝天,全然忘記了時間,只感覺屋子裡的燈光越發耀眼——其實那不是燈光變得更亮,而是外面更黑的緣故。
  
  一轉眼打了兩輪,一看表,竟然已經是下半夜了。
  
  話休繁冗,且說正題。有一個女生玩著玩著突然說要去洗手間,然後就問能不能就近去4樓的,不用上5樓了,反正下半夜的也沒有人。我們幾個都說沒問題,大冬天的,誰下半夜跑去上廁所啊。於是那女生拉著一個另女生說,你陪我一起(女生都有找人陪廁的習慣,大家都知道的,況且是大黑天)啊,誰知大龍突然來了句,我陪你去吧,去男廁讓女生陪多不好啊!那女生沒說話,有點害羞地站起來,快步走了出去,大龍心領神會就跟了出去,我們幾個男女在寢室裡偷笑,因為我們都知道,大龍一直在追那女生呢。
  
  藉著走廊忽明忽暗的昏黃的燈光,兩人一前一後就出了門,往走廊盡頭的男廁所走去。
  
  4樓雖然都是住的都男生,但是4樓的廁所卻是女廁的格局,沒有小便池(地球人都知道,寒~)。
  
  我和大亮、安子偷偷扒著門往外看,看見廁所門口站著大龍一個人,正在點一根煙,沒注意到我們在偷看他,估計那女生已經在廁所裡面了。我們又輕輕合上門,竊笑著,想著他們回來以後用什麼話題讓他們難堪。
  
  結果沒到一分鐘,就聽見劈裡啪啦的拖鞋拍打地面的聲音,往我們寢室這邊急急的傳過來,象是有誰跑得很急的樣子,轉而沒過兩秒,拖鞋的聲音沒有了,只聽見咚咚地撞擊地面的聲音,一聲緊比一聲地傳過來。我和大亮一對眼,感覺不對勁,剛要開門看了究竟,只見咣當一聲寢室門被推開了,大龍用胳膊斜夾著那女生闖進來,手中的煙早不知道掉哪去了,連拖鞋都跑掉了。
  
  我們三個男的忽地一聲站起來,剛要問個究竟,只聽大龍綠著一張怪臉,哆哆嗦嗦地說:不是人。
  
  大龍的一句“不是人”,當時就把我們幾個說得頭髮都直起來了,要知道,大龍平時總說說笑笑的,晚上還經常給我們放《張震講故事》,膽子還挺大的,看到他那天晚上那猙獰的表情,我們每個人都感覺汗毛孔在往外滲冷汗。
  
  這時我身邊一個小女生突然大喊了一聲——快關門!!給我嚇得騰地跳起來,上去一腳就把門蹬上了,然後飛快地把門鎖拉上。
  
  大龍一直就站在那沒動,剛才上廁所的那個女孩子一直在他腋下夾著,閉著眼睛大口喘氣,嘴脣都白了,感覺就好像是快要死的樣子。我們幾個趕緊把她從大龍身上拉下來,平放在床上,死死按住她的人中穴位好久一陣,她的眼睛才慢慢張開了,開口第一句話是:不是……不像是人。
  
  這時我轉過頭看大龍,他正在哆哆嗦嗦地倒水,連水壺都拿不穩了,我趕緊一步跨上去,接過水壺,給他倒了半飯缸的熱水,他咕咚咕咚幾下喝下去了,灑在了胸前許多好像也渾然不知。我瞪大眼睛看著他那副嚇人的面孔,以為他被什麼附身了,生怕他突然暴跳起來掐住我的脖子!
  
  大概過了幾分鐘,兩個人都好了些了,大家這才停下來,開始手足無措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誰也不敢問出些什麼。
  
  這時大龍突然大聲喊:窗簾!快拉上窗簾!
  
  可是窗簾一直就是拉上的。於是我壯著膽說了一句:已經是拉上的了,大龍。
  
  話音剛落,大龍竟又提聲大喊:拉開窗簾!看外邊有沒有東西!!——話音裡居然帶著哭腔了。
  
  大龍這一喊,我登時感覺頭皮一陣發麻,外面的夜風呼嘯地刮著,好像陣陣野獸的嘯叫,偶爾從窗口鑽進來的幾綹風鼓著窗簾一動一動的,被他這麼一說,好像真有什麼東西似的。
  
  他這麼一喊,誰也不動了,過了幾秒,大亮突然騰地站起身來,把手伸進寫字檯的桌洞裡一陣亂掏,摸出一把張小泉牌的摺疊刀,嘴裡惡狠狠地說一聲“我操他媽的,到底什麼玩意!”,就直奔窗口而去,嘩啦一聲拉開窗簾,我們不自覺地把身子往後一縮,只見窗外黑漆漆一片,什麼什麼都沒有。大亮又帖在玻璃上往外仔細看了看,還是沒發現有什麼異常。大亮一伸手又拉上窗簾,轉過頭來問大龍,到底怎麼回事?
4
  
  大龍這時才緩過神來,點上一根煙,坐到躺著的那女生旁邊,說,剛才她在裡邊上廁所,我在外邊等,突然她捂著嘴飛快跑出來,撞到我身上,說有鬼……
  
  正說到這,那女孩突然捂住臉說,別說了好不好!我很怕!大龍趕忙伸過手攥住她,說,這麼多人在,別怕別怕……
  
  大亮在旁邊握著刀一直沒放手,急著問,別怕,這麼多人呢!到底怎麼了快說!
  
  大龍又接著說,她說有鬼,我說別怕,不可能的,你看見什麼了?她就說她從窗口往樓下看,藉著昏黃的路燈,看見一團黑影在樓下的那排灌木上跳上跳下的。我說我不信,就要硬拉她進去看看……她死活也不走到窗邊,我就自己從窗口往下看,看見一個黑影在竄上竄下的,動作很輕快,灌木動也不動,就在我盯著看的時候,那個黑影突然往上竄起來很高,好像彈起來一樣,大概有兩米那麼高,我嚇了一跳,剛想轉身走……就見那個黑影嗖地靠到會培樓的墻根下面去了,我那陣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居然想看看他到底跑哪去了,就貼著窗戶往下面看,結果角度不夠看不清楚,我就想開了窗探頭往外看,結果我剛一開窗,還沒來得及伸出頭,就看見一個黑色的頭從窗台下邊升起來了,臉上沒有五官,只有幾道白色的條紋,頭下邊連著肩膀,沒有脖子。我當時嚇得動也動不了了,兩三秒後那頭又縮回去了,我這才反應過來,轉身拉過她就往回跑……我操他個媽的……
  
  一邊說著,大龍又開始哆嗦起來了,那躺著的女孩表情痛苦地塞住自己的耳朵。大龍一口接一口猛抽,一根煙轉眼就抽完了,這時他突然抬起頭,冷冰冰的看著我,讓我渾身打個冷戰。
  
  幹嗎?
  再給我根煙。
  哦……
  
  鈴!~~~~~~這時候電話鈴聲突然刺耳的響起來了,一聲,兩聲,三聲……
  
  我操他媽的,是誰趕這個時候來電話?!都下半夜4點了!!
  
  我伸出手剛想抓煙,結果被那電話鈴一激又縮回來了,屋子裡很靜,刺耳的鈴聲和著外面的狂風一聲一聲響著,顯得格外恐.怖!
  
  沒人敢接那電話,只因為那電話來的太不是時候。電話響了十幾聲,自己滅了,大亮過去一把把電話線扯下來了。就在這時,大龍腰間的手機又嗡嗡地響起來了!大龍的手機調的是振動,振動的聲音不大,但是那時候聽起來,卻象是一個男人在低沉地呻吟。
  
  大龍的身子隨著那振動猛地往上一挺——顯然是被嚇到了,他摸索了半天才把手機從腰間掏出來,一圈人死盯著那閃爍在屏幕上的一串數字。
  
  大龍接電話的手直哆嗦,我們一齊把頭湊過去一看,號碼還挺熟悉,大龍猶豫了一下,使勁一按按鍵接了起來——原來是樓上寢室打來的。
  
  喂?大龍啊,怎麼寢室電話沒人接啊?你們在哪呢?
  我們在寢室,耗子(我那哥們外號叫“耗子”),你聽我說,出事了,你們趕緊回來,讓她們四個女生也都下來!趕緊的!
  出事了?出什麼事了?
  別問了!趕緊下來!
  哦……好!
  
  那邊急急地掛了電話。
  
  過了一會走廊開始悉悉索索地有動靜了,一行人趿拉著拖鞋由遠及近走過來,等走到門口的時候,耗子在門外“哎”地發出聲疑問來,緊接著門被吱嘎一聲推開了,耗子用腳踢著一雙拖鞋進來,邊踢邊說著:哎?這不是大龍的拖鞋麼?放在門口幹什麼?
  
  只見大龍臉色鐵青,我們誰也沒說話,只用眼盯著進來的每一個人,生怕跟著進來別的東西。那四個樓上的女生剛一進來,我們寢室那四個女生從一聲不吭突然變成痛哭流嚏,撲上去就和她們四個抱成了一團,把她們四個人嚇得魂不附體。
  
  怎麼了怎麼了?!耗子也被嚇蒙了,瞪著眼睛大聲問我們幾個。
  
  大龍只顧拿過煙來自己悶頭抽著,一聲也不吭,大亮用他那把張小泉摺疊刀一下一下用力戳在木頭桌子上,皺著眉頭也不言語。
  
  我剛想開口說說情況,大龍突然抬起頭問耗子:你剛才說我拖鞋在哪?
  在門口啊,怎麼了?耗子一臉的不解。
  兩隻都在門口?
  是啊,我操!到底怎麼了!快說啊!
  
  大龍這時慢慢把頭轉向我,一字一頓地說:剛才我跑到半路的時候鞋就掉了……
  
  我當時他媽的最煩大龍那種語氣,半死不活的,冷森森的,我只感覺冷汗在一個勁兒往外冒。
  
  我咬了咬牙定了定神,轉頭跟他們剛進來的八個說,你們聽好……剛才大龍陪小茜去廁所的時候……遇見鬼了……
  
  話音未落,那新來的四個女生“啊”地一聲就叫出來了,和我們寢室那四個女生死死摟在一起。大亮這時大吼一聲:都別哭!哭有什麼用!趕緊把這雙拖鞋踢出去!真他媽犯邪!說著就一把拽開了門,用腳把大龍的兩隻拖鞋撥了出去,然後掄圓了腿使勁那麼一腳,那兩隻鞋蹭著地面就朝廁所的方向飛過去了。
  
  大亮這時又咣當把門關上,看了大龍一眼,說,你沒意見吧?
  
  大龍只顧悶頭抽他的煙,好像八輩子沒撈著煙抽了一樣。
5
  
  這裡又不得不說說大亮。大亮家在農村,從小就走慣了夜路,膽子特大,聽《張震講故事》的時候經常能樂得出聲來。通常情況是,在我們都嚇得要死的時候,他突然來上一聲冷笑,讓我們每個都感覺荊芒在背,如坐針氈。
  
  有一次我們問大亮,你是怎麼那麼大膽的,受過什麼訓練沒有?結果他告訴我們,他上小學的時候,放學路上都要經過一堆亂墳岡子,那時候他們幾個小孩就經常結伴去偷人家墳上的小碗小碟什麼的,偷完了也不拿回家用,就一路上隨手玩著玩著打碎了。如果遇著哪家墳頭石碑上鑲著金玉什麼值錢的東西,他們幾個就想方設法給撬下來,撬不下來的就把石碑打碎了再往下摳……
  
  我們也問過他,有沒有特別害怕的東西,他想了好一陣,最後說,他有一天自己放學走夜路,路過那片亂墳岡子時,看見幾個人影在飄來飄去的,他那時候也挺害怕,就扯嗓子喊了一聲,結果一聲出去後,那幾個人就忽地鑽進地下不見了,第二天村裡人說有幾個墳頭被挖了,裡面的屍骨都沒了……
  
  他說那算是他比較害怕的經歷。
  
  好了,書歸正轉,還是繼續說那天晚上的事。
  
  大亮重新把門關上的時候,屋子裡16個人面面相覷著,好像要把對方看出來是鬼才算完。大亮握著“張小泉”,門神一樣靠在門上,環視了一下四周驚恐的我們,嘴裡在嘟嘟囔囔說著什麼,過了幾秒鐘,突然來一句:好,剛好16個人,一個也不少。
  
  大家沒敢鬆氣,等著他繼續說下去。大亮兩手一攏,把刀合上,說一句:我看今天誰也別走了,一起等到天亮再一起行動吧。
  
  這無異是一句廢話——誰敢走?
  
  東北的冬天,夜通常比較長,我們那晚從凌晨4點多一直坐到凌晨7點,外面的天才放得大亮——如果算上我們打撲克的時間,我們已經差不多坐了10個鐘頭了。這期間沒人敢說一句“上廁所”——雖然大家都喝了不少水壓驚,大家甚至話都沒說幾句,只是互相時不時詭異地對望幾眼,然後眼巴巴地等待天明。
  
  第二天是個周六,天放亮後不久,周圍寢室的人都還在睡懶覺,那8個女生中有一個說要回去5樓,不要再呆在4樓了,害怕,於是其他7個女生也同意,就要求我們男生送她們回樓上。
  
  我嘴裡不說心裡在想:4樓和5樓,就差那麼一層樓,哪個還不一樣麼……
  
  大龍這時也緩過勁來了,畢竟大白天的太陽光是可以壯壯膽的。於是大龍就跟大亮說,走,咱倆送她們上去。於是他一拉門就先走了出去,就在他一拉門的那一剎那,兩個黑色的東西從門楣上劈裡啪啦落了下來,大龍當時腿一軟就癱坐在了地上,我們幾個男生搶上前去一看,原來是大龍的那雙拖鞋!後面幾個女生這時候也湊上來,問怎麼了怎麼了?大亮把身子一橫,說:沒事!你們待會跟緊了我就行了!
  
  就在這時,耗子一把抓過大龍的右手,大聲說,大龍你的手怎麼出血了?!我們幾個又回頭看大龍,只見他的右手虎口在往外嘩嘩淌血,大龍張開嘴含上去一抿,發現了挺深一道口子,正當我們幾個要把大龍扶起來包紮的時候,大龍把嘴移開,用他那隻受傷的右手哆哆嗦嗦地指著門上說:這……這是什麼?!
  
  我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門的正中央,竟拼著四條血線——之所以說是“拼”著,是因為四條血線排列的很有規律,首尾相接地圍成一圈,每條血線又稍微延伸出一截——就好像是四排麻將擺好後的樣子——合起來看,好像是一個異化的“口”字。
  
  大龍索性掙脫了我們扶他的手,一屁股坐在了門前,頭髮蓬亂,目光呆滯,神情陰郁,口中喃喃自語:和我幹上了……為什麼……為什麼會是我……
  
  我和安子感覺不對,趕緊將大龍從地上拉起來,一直拉到床上坐著,大龍好像癱了一樣,一點勁也使不上,給我和安子累的夠嗆。耗子拿過大龍的毛巾來,一邊給他擦一邊拍著他的臉說:大龍!大龍!你沒事吧?!兄弟們都在這呢!沒事啊!
  
  周圍那8個女生有一個開始哭出來了,緊接著一個接一個地,一轉眼全在哭了,又不敢出大聲,於是都使勁捂著嘴睜大眼睛嘩嘩地流眼淚。整個場面十分恐.怖。
  
  屋子裡都是惶恐無措的人,只有一個人還在保持著冷靜,那就是大亮。
大亮手不離刀,當我們找他的時候,發現他正獨自倚在暖氣上,用刀子在窗台上面刻刻畫畫著什麼。
  
  大亮,你幹什麼呢?安子走過去一邊問一邊看。
  
  大亮突然轉過身,用刀尖點著安子迎面而來的胸,給安子嚇了一跳!
  
  我操!大亮你幹什麼?!
  別動!你過來!我跟你們講!大亮邊說邊用刀子在安子胸前劃了一個“口”字。
  
  一刀一刀下去,好像凌遲剜肉——刀子雖然沒割進肉裡,但是安子已經在打顫了。
  
  大亮……我操……有話你就說好不好……
  
  大亮畫完一個“口”,又在“口”的外面寫了一個“門”字,畫完後合上刀子,抬頭看看安子,又轉頭看了看我們,慢慢說道:門中有口,是個“問”字……問誰?問什麼?
  
  一時間我們都僵在那裡,好像是突然有了什麼線索,但是線索好像又立刻中斷了——問?我們確實想問,可是向誰問?難道我們身邊有誰知道這一切是怎麼回事嗎?!
  
  一屋子人互相端量著,女生漸漸止住淚水,好像心裡有了些寄託。可是幾秒過去,大家又都一齊泄了氣——誰也不知道問誰去。
  
  大亮低著眉頭轉了轉眼睛,也沒有什麼新的想法出來,於是就說:今天就這樣吧……走一步算一步,現在還不知道問誰……我覺得那個東西應該是沒有惡意的,不然……
  
  話還沒說完,大龍突然在一旁高聲叫起來了:不是問!不是問!門裡有口!不能說!誰都不能說!!
  
  我和耗子一對視,不解,又轉頭看著大龍。
  
  什麼玩意?大亮邊說走過來坐在大龍旁邊。
  
  大龍好像瘋了一樣,把眼前的所有人都指了一遍,邊指邊大聲喊:你、你、你、你,還有你……有一個算一個!昨天晚上的事千萬不要說!誰都不要說!千萬別說!門裡有口!意思就是要口關在門裡!誰也別在外面說!明白我了嗎?明白我了嗎?就當為了我好不好啊!啊
  
  大龍說到最後,突然特別凄慘特別可憐的嗚嗚哭出來了,抓住自己的頭髮使勁撕拉扯拽著——他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和動作,好像瘋了一樣。
  
  我們幾個趕緊過去把大龍的手掰開,一邊掰一邊喊:大龍大龍!你振作點!你這樣搞得大家都不好受!沒有什麼是解決不了的!你先鬆手!大龍!鬆手!
  
  大龍顫抖著把手從頭上移開,以手掩面,落涕無聲,早上從窗口射進來的陽光好像突然間暗淡了下來,氣氛顯得有些悲涼。
  
  大亮也兀自搖搖頭,沒話可說。好像事情真的是針對大龍發生的,又好像不是,但是除了大龍之外的我們15個人,心中都有一點點自私的念頭,那就是,感覺這件事情並不會對所有人都造成傷害,起碼到目前為止,可怕的結果只應驗在了大龍一個人的身上。
  
  又過了一會,大龍總算是安靜下來了,躬著腰咬著牙,一聲不響地縮在床頭,全然沒了之前的神采。
  
  大亮轉過頭對大家說:那麼就這樣,誰也不許往外說!對誰也不許說!誰說誰就是在害大龍!
  
  大家都默默地點頭,時間也不早了,幾位女生這時站起來安慰了大龍幾句,就走出去了,大亮和我把她們一直送到樓上,然後又回到408寢室。
  
  大龍的那雙拖鞋還在門口,我看了一眼沒敢動,大亮不聲不響地一彎腰撿了起來,順著寢室的窗口就扔了下去。只聽啪啪兩聲,兩隻拖鞋落地了。
  
  大亮又回轉身來拽過一長條衛生紙,纏在手裡,把門上的血跡擦乾淨了,然後又擦了擦手,開了窗,把廢紙扔到樓下。
6
  
  這時寢室兄弟8個都覺得很困了,要睡覺,於是就爬上床各自睡過去了。大龍萎靡地倚在床頭,一直閉著眼睛。
  
  來大龍,你也睡吧,人有精神就會好些了。一邊說著,我和大亮一邊把大龍扶在床上躺好。大龍剛一躺下就睡著了,什麼表情也沒有,眼角還掛著剛才嚎啕大哭的眼淚。我和大亮對視了一眼,搖搖頭也各自睡去了,我檢查了一下門鎖,確認鎖好了,我這才爬到大龍的上鋪去躺好。
  
  那一覺好像很長,感覺渾身好像散架了一樣,平時睡在下鋪的大龍半夜總是愛翻身,呼隆呼隆的,他這一回卻睡得很死,一動也不動。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在夢中感覺周圍有聲響,我迷迷糊糊地扒著床沿往下看,卻見是大龍在挨個暖壺找水。
  
  我說:大龍,你幹嗎?
  大龍說:我渴了,找水。
  
  他找到了僅有的一些水,倒在自己的不鏽鋼飯缸裡,貪婪地一飲而盡,然後好像還不過癮,又繼續找水。
  
  我說:大龍,你不會發燒了吧?
  大龍停了下來,倒出一隻手摸摸額頭,看看我說:好像有點。
  我爬下床來,從箱子裡翻出體溫計來,說:你先夾上,我給你找點藥。
  
  過了五分鐘我把體溫計拿出來了。大龍是真的發燒了,而且燒得厲害,那水銀柱的最高處指著39和40的中間,好像還有往上漲的趨勢。
  
  我趕緊拿出兩片撲熱息痛先讓大龍生吞下了,然後和他說:今天下午還不退燒的話,就去醫院打吊瓶吧。他說好。結果兩片撲熱息痛根本就沒效果,我又讓他吃了兩片,這回體溫才稍稍降了下來。
  
  結果到了傍晚,大龍又開始燒起來了,我和耗子、大亮決定打輛車,陪大龍去醫科大學打吊瓶去。
  
  我們幾個穿好冬裝就往外趕,生怕大龍被燒壞了,結果剛走到樓梯口,卻發現小茜也被她寢室的兩個女生攙著下樓,原來她也發燒了。
  
  我們7個人一起下了樓,一出門冷風就迎面而來,吹動著眼前那排灌木悉悉索索的響著,我們幾個心裡都怕的要命,故意一扭頭不去看它,直接轉到樓後身去。結果到了樓後身,才知道又走錯了路,樓後的光線更暗,前一天晚上鬧鬼的那片灌木離我們更近了。
  
  我們幾乎是一路小跑出了西門,大亮、耗子和我簡直像三個保鏢一樣,四處張望著周圍的情況。
  
  於路無話。到了醫院掛了號,看了專家門診,醫生給大龍和小茜一人開了兩個吊瓶,分兩天打完。我們幾個就又到輸液室坐下來,看著護士給他們倆輸液,看著藥液一滴一滴地落下來,大家的心情總算平靜了下來。
  
  輸液輸了一個小時才完,於是那天晚上回去的挺晚,大龍和小茜打完吊瓶後都退了燒,精神比凌晨的時候好了很多,但我們都知道這是塊心病,這“病根”一日不除,這病就難得痊愈。
  
  回去的時候我們7個很默契地繞過了那片灌木,然後回到會培樓。我們寢室里幾個人正用酒精爐煮著西紅柿打滷面,大龍一天沒吃飯,餓壞了,於是自己也拿出包方便麵放在飯缸裡煮起來。風卷殘雲過後,大龍喝乾最後的湯底,突然要去上廁所了。他肯定是覺得怕了,想找個人去,又不好意思明說,於是來一句:有沒有想去廁所的?
  
  大亮看了他一眼,猜出了他的心思,從床上翻下來,說:走吧,一起去。
  
  所以說這寢室裡還是得有個膽大的,否則有些事情確實是擺不平的。
  
  不一會他們就回來了,看看他倆也沒什麼異舉,於是我拍拍大龍肩膀說:好啦!沒事啦!
  
  誰知大龍搖了搖頭小聲說:剛才我們去的是三樓廁所,四樓廁所以後誰都不要去了,真的。
  
  他這一句話,點醒了屋子裡每一個人——原來連大亮也是怕的了。
7
  
  會培樓的水房和廁所是連在一起的,準確地說是個套間的格局——外面是水房,水房裡有個門,通向裡邊的廁所。4樓的廁所是女廁格局(我之前講過),沒有小便池,左右各有三個大便池,每個便池外邊有木頭門,門上N年前刷的不黃不白的油漆已經快掉光了,木頭門的下端剛好與地面卡在一條水平線上,因此木門靠下的地方經常浸水,已經腐爛發黑長霉,假如門一關上,從外面是看不到裡面的情況的。
  
  我要說的下一件事情就發生在這個地方,不幸的是,這件事又發生在大龍的身上。
  
  周六晚上相安無事,每個人也都很累了,於是睡的也挺好。第二天早上大家起來後,拿著臉盆紛紛往三樓水房走,看得對面寢室的幾個哥們非常不解。
  
  你們這是去哪啊?
  啊?哦!去三樓,三樓水流大。
  
  我們誰也不敢多說一句,生怕走漏了風聲,又連累了自己。於是一行8個人齊刷刷地在三樓排隊等水龍頭,當然大亮也在其內。
  
  當天下午的時候下起了雪,鵝毛一般大的雪花,在沒有一絲風的吹動下,從高空中緩緩飄下來,煞是好看。大龍這時說要去打吊瓶去了,我們說要培他一起去,他說已經沒事了,不用陪,於是自己穿上衣服戴上手套就出去了。
  
  經過了一個白天和一個黑夜,我們都多多少少感覺事情已經過去了,心情也就漸漸放鬆下來了,寢室漸漸也有了些過去的生氣。我們打電話到樓上問了問各位女生尤其是小茜的情況,大家也還都可以,因為畢竟大家都沒看到過那個東西——其實我猜就連小茜當時也是沒大看清楚,只是被大龍一路拽著跑了才嚇出病的。
  
  眼看著時間過了9點了,大龍還沒回來,我就給大龍打了一個電話,問他在哪。大龍接起來電話告訴我,他在黑石礁選碟呢,再吃點東西,晚點回來。我說好的,也沒說什麼“注意安全”之類晦氣的話,只告訴他早點回來,晚上打撲克,就掛掉了電話。
  
  結果又過了一個多小時,快10點半了,宿舍樓要封門了,還沒見他回,我就又給他打電話。
  
  結果大龍關機了。
  
  我決定下去找大龍,大亮和耗子也要跟我一起下去——我們四個關係比較鐵。我們四個胡亂穿了些衣服就往下跑,和看門的老大爺先打了招呼,可能會晚點回來,然後就衝出了大門。
  
  剛一出門,就看見一團黑影在前面的灌木周圍一起一伏的,我只覺得腦子一片空白,使勁一跺台階停住了,和後面趕來的耗子和大亮撞在了一起,我剛要控制不住自己喊出來了,耗子這時候朝前面喊一聲:大龍!你在幹嗎呢!
  
  我定睛一看,大松一口氣,在前面灌木裡忙活的,果真是大龍,他手裡拿著個長長的什麼東西,拄在地上看著我們,不說話。
  
  耗子邊喊邊跑了過去,我和大亮兩個也跟著跑了過去。鵝毛大雪一直下著,我看不清大龍的表情。
  
  跑過去才看清楚,原來大龍正拄著一把鐵杴,他身邊的土已經被翻動,點點黑色濺在周圍潔白的雪上,像是鮮紅的血滴灑在潔白的絲絹上。
  
  大龍的身後,一株灌木已經被連根掘出,橫在一邊。
  
  大龍!你……你瘋了?!我第一次聽見大亮這麼大聲喊起來。
  
  大龍很堅決地一笑,說,哼,我可不怕,誰也別攔我!
  
  大龍!你是不是真瘋了!跟我們回去!把鐵杴扔了!趕緊的!扔了!
  
  大龍不依我們,和我們撕扯了半天,終於被我們幾個制服了,耗子搶過鐵杴,像投標槍一樣把它扔到對面的石墻根下,然後我們三個推搡著大龍就跑回了寢室。
  
  回去的樓梯上,我的心劇烈地跳動著,我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完了完了!不知道今天晚上是不是又要出事了!
  
  我扭頭偷偷看眼大亮,他的兩股眉毛已經擰在一起了。
  
  回到寢室,大龍拍著肩膀上的雪也不說話,像沒事兒人一樣,我、大亮、耗子誰也不說話,以免又在寢室裡引起恐慌,我們只希望自己真的是多慮了,或者說,希望那東西放我們一馬。
  
  於是我們幾個也裝得像沒事一樣,就準備爬上床睡覺了,就在這時候,大龍突然一隻手按住自己的前胸,一隻手使勁掐住自己的脖子!
  
  大龍!有沒有事你?
  
  沒事沒事。他邊說著邊慢慢放下脖子上的手,誰知剛一放下,又突然渾身一陣巨顫,又再次把手橫著掐在了脖子上。
  
  大龍掐住自己的脖子,舌頭卻沒伸出來,窩在嘴裡,過了一會,腮幫子鼓起來了,然後又馬上消了下去,緊接著又鼓了起來,就像——一隻青蛙?!
  
  我一看不好,朝大龍的後背摩挲了幾把,說:有什麼感覺?啊?現在你想怎麼樣?!
  
  大龍左手勒著脖子,右手撥浪鼓一樣不停擺手,眉頭緊皺,雙眼睜大了往外突出,我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但是看得出他非常痛苦!
  
  就在這時,突然大龍“恩!”地悶吼一聲,捂著嘴就奔了出去!
  
  我見狀不好,立刻跟著奔了出去,他在前面跑,我在後面追,轉眼間我倆一前一後就來到了四樓廁所——也顧不得害怕了。大龍猛地推開左手邊的第一個便間的門(我畫的圖上標記紅色的地方),“嗷”地一聲就吐開了。
剛開始吐的是一點點食物殘渣,但是很少,看得出大龍一天也沒吃什麼東西,接著就是乾嘔,嘴含成一個桶形,舌頭伸出來很長很長,身體動輒一抽一抽地往前頂,但是就是吐不出來東西。我在旁邊使勁拍著大龍的後背,讓他盡量吐出來,以為吐出來就會好些了,但是這樣過了幾分鐘,大龍依舊保持著乾嘔的那個姿勢,還是什麼都吐不出來。
 我說大龍,不能吐就別吐了,咱們去水池漱漱口吧。
  
  大龍吐得眼淚都出來了,用力搖了一下頭,接著身體又一陣抽搐,頭向前一衝,啪地一聲吐出一攤東西來!
  
  那是一攤綠色的東西,隨著胃液還是什麼的一起吐在了便池裡,黏糊糊的!我的第一反應是,完了!難道吐出苦膽了?!我就把大龍扶起來,準備背著他往外走,結果一看大龍的表情,卻好像不是痛苦,反而是舒服許多了的,我就問大龍:感覺還難受嗎?大龍抿了抿嘴,嘴上還掛了許多黏糊糊的胃液,張開煞白的嘴脣說:好……好多了……
  
  我說,走,先去漱漱口去。
  
  我剛要走,余光卻見便池裡有東西在動,我雖然驚恐卻不得不轉頭一看,竟發現是那些綠色的東西,在黏液裡面跳動!
  
  我當時腿就軟了,兩隻手立馬就沒了力氣,根本扶不住大龍,他倚在便間的門上閉著眼睛大口喘氣,對眼前這一切還渾然不覺!
  
  我眼見著那些東西一個一個從黏液裡面鑽出來,一縱一縱地彈跳著,最後匯成一個橢圓的形狀,順著黏液滑進了黑忽忽的下水道裡!
  
  那個橢圓的形狀,兩頭還稍有些尖,我後來想了很久,覺得那應該是一片葉子的形狀——就像會培門前那些灌木的葉子一樣!
  
  這時寢室其他人都披著衣服趕來了,大亮衝在最前,我腿一軟差點沒站住,大亮扶了我一把,我說:我沒事,你們快把大龍扶回去,他剛才吐了——我死活沒敢說我剛才看到的東西!
  
  到了寢室,我趕緊先吃了兩片撲熱息痛,以免發燒。我這人受不得大的刺激,一刺激就得發燒。大龍被拉去洗漱完畢後,也上床睡覺了。
  
  我獨自一個人躺在上鋪,蓋著鴨絨被還是覺得身體由內而外的發寒,我甚至懷疑我要是不講出來的話,今晚是不是就得死去!
  
  大亮……大亮?大家睡下一陣後,我偷偷爬到大亮的床上(大亮和我一樣也是上鋪,和我床尾相接),我試著慢慢推醒他。
  
  恩……恩?大亮迷迷糊糊地半睜開眼。

是我啊是我,今晚我能跟你睡不?
  
  ……什麼毛病?
  
  我給你講些事……剛才就我一個人看見的。
  
  我就把剛才見到的東西講了一遍。
  
  大亮聽完以後,竟然縮進被裡。我說:給我點地方,我坐著怪冷的。大亮就給我讓出半個床位。
  
  大亮在黑暗中半晌不說話,過了一會突然說,我以前也在老家聽說過一個類似的事……你知道,我爹我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告訴我,不能動人家墳頭上的樹……你聽說過沒有?
  
  我說:沒有,到底怎麼回事,快講!
  
  他說:以前有個人去我們村外的墳岡子盜墓,大黑天的在墳堆裡亂轉,結果把一個墳頭旁邊的一棵小樹給弄折了……你知道這樹是什麼意思吧?就是下葬的時候栽下的,寓意就是這個故去的人可以在靈間和這個世界上的生者一起存在……實際上這樹就代表這那個故去的人……
  
  我說:那後來呢?那個盜墓的怎麼樣了?
  
  大亮說:那個盜墓的是我們鄰村的,後來過了幾天,我們村有人去他們村相親的時候,聽說那個人已經死了,死前也是吐個不停……嘴裡還咬著一截樹皮……
  
  我好像被電擊一樣打了個哆嗦,壓低了聲音顫著說:那……大龍……那大龍他?!
  
  大亮說:不知道,今天晚上看到他挖灌木的時候,我就已經覺得要壞事了……
  
  那大龍是不是沒救了?啊?!我壓低了聲音盡量不喊出來——大龍正躺在下鋪,已經不知道他是生是死了!更讓我心悸的是,大龍自己對這一切還都完全不知情!
  
  大龍沒救了嗎?啊?!你是這意思嗎?啊?!我伸出手攥緊大亮的肩膀,好像要捏出水來——我不能接受一個兄弟就這樣好端端的沒了!他只是挖了一棵數而已!
  
  大亮沉思幾秒,對我說,明天是周日,我帶你去找我一個朋友,是我老鄉,就咱倆去,絕對不能告訴大龍。我也不知道有沒有救,但事到臨頭,死馬也要當作活馬醫,什麼都得試試了!
  
  我說:什麼意思?
  
  大亮說:先睡吧,明天再給你講,怕講完你又不睡了。
  
  我說:你快說說啊!我怎麼睡得著!
  
  大亮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說:筆仙你應該請過吧?
  
  我說:筆仙?玩過,怎麼了?
  
  大亮黑暗中惡狠狠瞪我一眼,說:是“請”!要說“請”!
  
  我心裡一陣發毛,只見大亮發了一個短信,然後就顧自轉頭睡去,我也只好拉過被角,磨磨蹭蹭地入了夢。
8
  
  一夜無話。第二日一大早我和大亮就起來了,洗漱完畢後,大亮跑到大龍的桌子裡翻來找去,終於找到一把梳子,然後用塑料帶小心翼翼地包好,放在口袋裡,我倆趁著天未明就出了門。
  
  我說:去哪?

  他說:你跟著我就行了,到了別亂說話,我說什麼你做什麼。

  我說:你那兄弟也在大連上學麼?

  他說:不是兄弟,是個女的……

  我吐了吐舌頭,又說:哪個學校?漂亮不?

  大亮突然回頭一瞪我:我告訴你!你到了那千萬別亂說話!也別問那麼多!我也有點怕她!
  
  我被他吼得一哆嗦,於是不再言語。
  
  一路無話,我們倒了兩遍車,來到一個偏僻的小地方,我從來沒來過。大亮邊走邊打了個電話,口氣十分恭維:哎……我們就快到了……哎,您在家裡是吧?……哎好,我們這就上去……哎好,一會見!
  
  前面是一個挺破舊的居民樓,紅磚壘造,一共6層。
  
  我們步行上了4樓,只有兩戶,左邊一戶的門是虛掩著的,大亮敲了敲門,裡面一個粗重的女聲傳出來:進來~~
  
  他亮伸手挑起一塊油乎乎的門簾布,邁步走了進去,我跟著尾隨進入。
  
  一張暴臉展現在我眼前——不是火暴的暴,是暴力的暴。
  
  但說那女人,身高一米六左右,但是肩寬臂長,臉上豐滿出幾條橫肉——讓我一瞬間想起水滸傳裡的某位女傑,她笑也不笑一下,甚至看也不看我們一眼,一邊飛快地往裡走,一邊頭也不回的說句:門不用關,我的門從來不關。
  
  我四下打量她的家——沒有客廳,連接大門和臥室的是一條窄窄的走廊,走廊裡胡亂堆放著亂七八糟的雜物,光線很暗,看不清楚是什麼,走過走廊就是一個不大不小的臥室,光線也比較暗,窗戶被前面的一個樓擋住了。臥室裡一張床、一張寫字檯、一把椅子,再加一個衣櫃,再沒了別的東西。
  
  她啪地打開寫字檯上的檯燈,說聲“坐”。大亮和我看看就一把椅子,不知道坐哪,也就沒坐。我們正尷尬著,這時那女人突然兩手抓住寫字檯的兩角,忽地一下抬起來,然後輕巧地轉半個身體,又輕輕將桌子放在床的旁邊。大氣也不喘一下。
  
  我心想不得了不得了,汗在淌著,心裡卻同時多了幾份安心——因為我覺得——或許她可以救得大龍?
  
  我和大亮在床邊坐下,那女人也扯過椅子坐定。
  
  什麼事?大半夜的發短信幹嗎?那女人先開了口,聲如洪鐘。
  
  是這樣,我們寢室一個兄弟出麻煩了,今天還得麻煩您來請請筆仙,給他算算凶吉。接著大亮就把大龍一番事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
  
  恩……我就知道有事——帶煙沒有?
  
  哦!有有!大亮殷勤地掏出一盒新煙,雙手遞過去。
  
  那女人熟練地拆開煙盒,取了兩支並在一起叼在嘴裡,從兜裡摸出火機打著。只見兩簇火星在她粗糙的面龐前忽明忽暗地閃爍著。
  
  那女人吸完兩支煙,用手指拈滅煙頭,然後閉了眼睛,屋子裡突然非常安靜。我看了看大亮,大亮正在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
  
  過了一會她突然睜開眼睛,目光炯炯好似噴火一般,大聲說,把東西拿來!
  
  大亮“哎”了一聲,立馬從兜裡掏出大龍的那把梳子。
  
那女人把手伸進上衣的貼身口袋裡,取出老粗的一支鉛筆來,大概有兩個拇指那麼粗,鉛筆的外皮粗糙的很,好像松樹皮一般,中間的鉛心足有蒜苔那麼粗!然後她拿過大龍的那把梳子,從上面抹下幾縷頭髮來。
  
  東西不會錯吧?那女人一邊問,一邊燒大龍的頭髮。
  
  不會錯不會錯,梳子就是他自己用的。大亮趕緊回答。
  
  那女人把大龍的頭髮取了三根,燒成灰後,又用一個摺疊的紙片把頭髮灰倒進鉛筆尾端的一個槽裡,然後搖晃了幾下鉛筆,最後用錫紙封住槽頂。這時她又同時點著兩根煙,叼在嘴裡,雙手合十捧著那支筆,放在額前,閉上眼睛一動也不動……
  
  我開始有點緊張了——我不是怕這個女人,我覺得她雖然挺凶,但是很善意,讓我擔心的是——大龍的命運,一會就將反映在她的筆下了,那將會是怎樣的呢?
  
  過了一會,她又突然睜開眼睛:低頭說,我只可算凶吉,不可左右結果——聽天由命吧!你們誰來?
  
  大亮說:我來!說著他就輓起袖子。
  
  這時我突然對那女人說:師傅,可以三人一起嗎?我也很想知道大龍會怎麼樣。
  
  她透過額前的亂發斜眼瞟了我一看,看得我差點窒息:這時她說:等著!說著她又拿起兩根煙放進嘴裡抽起來。
  
  兩根煙抽到煙頭,她一甩手把煙頭扔向腦後,然後左手一擼右手的袖子,把黑黝黝的一段手臂伸向前來,右手攥著鉛筆,嘴裡大喝一聲——“來!”
  
  三隻手的手指絞纏在了一起,中間是那根粗粗的鉛筆。
  
  那女人喊一聲“走!”我和大亮兩個頓時將呼吸調整均勻,目不轉睛地目送筆尖游走。
  
  筆尖開始緩緩移動,剛開始線條不是很流暢,後來才慢慢圓滑起來,起初的圖案象是一個高音符號,後來就完全不認得了,我偷偷看了那女人一眼,只見她正閉著眼睛,不管那筆下作何圖案,我又看了大亮一眼,卻見他也在偷偷瞄我。
  
  你沒亂動吧?大亮居然忍不住對我說了一句話。
  
  我沒啊……我還想問你呢……
  
  你們都給我閉嘴……那女人突然發話——聲音很輕,氣息均勻——讓我倆立刻都閉了嘴。
  
  過了大概二十分鐘要半個小時的樣子,只感覺我的手心都攥出汗了,被他們兩人的手指夾得生疼,突然之間,筆停住了。
  
  我的整個胳膊懸在半空,一點力氣也使不上,我轉頭看看大亮,他也在瞪大眼睛很納悶的樣子。這時那女人突然睜開兩眼,輕輕把筆尖提起來,說一句:可以了,鬆手!
  
  我和大亮都鬆開手,看著紙上密密麻麻的圖案不得要領。那女人把紙翻過來,迎著檯燈的光線看了一會,然後就從抽屜裡掏出一個銀色的小缽(不知道是不是銀質的),缽裡面是厚厚一層紙灰。那女人就開始燒剛才那張紙。
  
  看得我和大亮面面相覷,我記著大亮告誡我的話,於是沒敢放聲,大亮卻忍不住急的來一句:解得怎麼樣?
  
  那女人松了一口氣,好像很累的樣子,把鉛筆末端的錫紙撥開,把頭髮灰也一起倒進銀缽裡,淡淡地說一句:死可免,傷不可免……和我剛才看到的一樣。
  
  怎麼叫“傷不可免”?大龍會受什麼傷?我忍不住也問了一句。
  
  到時便知,何必問我。那女人輕輕地說,好像真的很累的樣子。
  
  那您可以解釋一下剛才的圖案是什麼意思嗎?我們真的很擔心大龍的安全!我急著繼續問她。
  
  解釋?!她凌厲地掃了我一眼:這就是解釋!
  
  大亮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意思不讓我繼續說話,我只好閉了嘴。
  
  這時大亮拉著我起身,對她說:那謝謝您了,我看我們這就告辭了吧,打擾您一早上,真不好意思。
  
  那女人點了點頭沒言語,懶散地躺在椅子上,說:梳子拿走,煙也拿走,我平時不抽……門不用關,我的門從來不關……
  
  走出她的房門,我們照來時的樣子把門虛掩上,就快步下了樓。
9
  
  我對大亮說:剛才她說的好幾個地方我沒懂。
  
  哪?
  
  她剛才說,筆畫出來的和她看到的一樣……她說她看到的是什麼?
  
  她和我們不同——人有三目你懂不?她已經開了天目,能看見我們看不到的東西,剛才她拿著筆放在額間的時候,就是用天目在看,咱們肯定就不行。她每次一靜坐一段時間天目就會隨著打開……她是我們鄰鄉的,本來小時候還挺好看的,後來不知道怎麼就瘋瘋癲癲的了,身體也變形了……再後來,有人就說她有特異功能了,誰家裡有什麼紅白喜事的,也都陸陸續續求她來做法事。現在在大連也沒個工作,有時候擺地攤給人算算命……
  
  當時我並沒有害怕,只是覺著這世界之大,何奇不有?以前總是聽人說誰誰有特異功能了,並不確信,但這回總算是見到真人了。
  
  我和大亮看快到中午了,就打了輛車回,下了車後在寶泉飯店吃了盤香辣肉絲和熗土豆絲。
  
  回去讓大龍提防著點。大亮邊吃邊說。
  
  恩。我一邊扒飯一邊回應。
  
  生死有命,貧富在天。我和大亮都知道大龍須遭一劫,但卻都在心底僥倖地希望命運之神是否可以打個瞌睡,放過大龍這一回?
  
  然而,命運的交響曲是不會因為個半音符的走音而影響到它的主旋律。
  
  大龍遭劫的日子就要來到了。
  
  我和大亮回到寢室,卻見大龍還沒起床,可能這幾天的經歷已讓他疲憊不堪,他勾起身子,摟著被子蜷縮在床的一角微微顫抖,我心裡一陣難受。
  
  大龍,你吃點什麼不?我去幫你買回來。我對大龍說。
  
  大龍一蹭一蹭地轉過身來看了我一眼,目光毫無神采,眼睛周圍烏黑一片,而且浮腫的厲害。他張了張乾癟的嘴脣,想說什麼卻又像是張不開嘴,最後吃力地搖了搖頭。
  
  我說:我給你打一點稀粥回來吧,你這麼虛下去身體受不了。
  
  大龍慘淡地笑了笑,算是同意了,於是我拎著飯缸轉身往外就走。
  
  突然這時大龍“恩……啊”地叫了一聲,我連忙回頭一看,他在招呼我。
  
  我說:想吃什麼?
  
  你……你們……沒說出去吧……啊?大龍已經有點氣喘吁吁了。
  
  我聽後的一瞬間,心臟幾乎快停止了跳動!我操!不好!事情已經說出去了!居然是我和大亮幹的!
  
  我迴避開大龍的眼神,掩飾住內心的惶恐,衝他搖了搖頭就慌忙走了出去。到了走廊我就給大亮打電話,剛響了一聲大亮就按死了,緊接著從寢室奪門而出。
  
  你剛才聽到了沒?大龍剛才和我說的你聽到沒?!
  
  聽到了……怪我怪我!我一急居然就忘了這回事!!
  
  那現在怎麼辦?啊?!
  
  走走,出去!走遠了再說!
  
  我倆快步走出去,後來是一路小跑,從會培一直跑到二食堂,打了一飯缸的稀粥,然後又順原路快步往回走。
  
  大亮的眉頭緊皺,我的心裡撲通撲通亂跳!我們真怕自己會害了大龍!如果大龍真的發生了什麼不測,這讓我們以後怎樣面對他!
  
  回了寢室,我們把大龍扶起來,看著他喝完一飯缸的粥後,我們又扶他躺好,並且告訴他哪也別動,一會回來找他。大龍點點頭說好,就又縮起身子,翻身睡過去了。
  
  大亮拍拍我,我倆飛快地閃了出去,恨不得多生出兩條腿來。出了門,大亮就拿起他的手機,撥了個電話:喂……哎是我!是我大亮!壞事了壞事了!……我現在去你家說吧,一句話說不清楚!你得想個辦法啊!……哎!我們馬上過去!
  
  大亮揣了手機,拉了我就往外面飛奔,我倆一直跑出西門,攔了輛出租車就跳了上去!
  
  去×××!快快快!

一路風馳電掣——司機被我們催了不下二十次。下了車我倆就往樓上跑,一口起跑到四樓,直接拉開門,頂開門簾就撞進去,卻見那女人黑塔一般聳立在門後,給我嚇得差掉叫出聲來!
  
  又是怎麼回事?
  
  完了!你得救救大龍!都怪我!大亮顧不得擦汗,只是朝那女人大聲喊著。
  
  我說過,死可免,傷不可免,我改變不了結果!那女人喝道。
  
  我上次忘說了一件事!上次大龍受傷的時候,門上有字!……
  
  接著大亮就把有關“口”字的事情說了一遍。
  
  為什麼不早說!那女人突然雷霆一般朝我們大吼,震得我倆鼓膜直響!
  
  你們都進來!那女人大喝一聲,扭身就進了臥室。
  
  我倆只聽見臥室裡轟隆一聲巨響,邁步看時,發現那寫字檯已經給我們擺在床邊了。

我倆趕緊坐下,那女人拿出紙筆來遞給大亮,說:你畫!什麼樣的“口”!
  
  大亮幾筆就畫出來了一個“口”字,把紙倒過來給她看,那女人只看了一眼,便猛地咬了咬牙關,兩腮的肉突起一大塊。
  
  怎麼了?是什麼說法?大亮急得一頭汗問。
  
  這個口是哪天畫的?恩?快說!那女人突然也急起來了回問大亮。
  
  大亮被她這一喝問居然愣住了,眼神直勾勾的,嘴裡說不出半個字。
  
  我趕忙接過話來說:就在前天早上!
  
  幾點?幾點!那女人急得直咬牙。
  
  大概早上7、8點……是不是大亮?大龍剛要出門手就出血了,然後就發現門上有血字了?!
  
  哦對對!大亮好像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應和著。
  
  那女人看了看墻上那隻滴答作響的老式掛鐘,語速卻緩了下來,但是一句話,讓我和大亮差點當時就哭出來:
  
  恐怕來不及了……
  
  什麼叫來不及?!大龍會出什麼事?啊?求求你救救大龍!
  
  師傅求求你救救大龍吧!我們求你了!求你了!!!
  
  我和大亮帶著哭腔一直喊!
  
  那女人搖了搖頭,說:我見過的事情比你們多,門上畫血字的事情,是我第三次遇見……大龍當時說的沒錯,這個字符的意思,不是要你們“問”,而是讓你們不要外傳——“問”和不要外傳恰好是兩個相反的意思,這是那東西給你們下的圈套,大龍當時說中了,但是……遺憾的是,你們還是把它說破了……
  
  說破了會怎麼樣?啊?我倆迫不及待地打斷她繼續追問。
  
  12個時辰,也就是24個小時以內,如果你們找我,還來得及,但是你們真的來晚了,我幫不了了……對了大亮,我們村裡的張家娃子怎麼死的你還記得嗎?
  
  啊?哪個張家娃子?
  
  就是死的時候,嘴裡還含一塊樹皮的那個。
  
  就是你和我說過的那個是不是?!我突然朝大亮喊。
  
  大亮睜圓了眼睛看了看我沒回答,又轉頭繼續看著那女人講。
  
  那女人繼續說:你們都不知道,他是晚上死的,死的那天早上,他家門上也出現了一個口字,他也不識字,所以沒當回事就給抹掉了,結果晚上就死了,嘴裡還咬著一截樹皮——現在想起來,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大龍會吐出樹葉來了。
  
  那女人接著說:他家人覺得他死得蹊蹺,所以要我給他做場法事,做法事的時候我就感覺門前陰氣太重,於是就發現門上有血跡……這事多少年了我從沒和他家人說起,因為不想他們家人受到牽連,不過現在張娃子已經死了很多年了,你和他們關係也是疏遠,我和你們說起來也已經並無大礙。
  
  大亮和我相顧一看,發現對方頭上已經掛滿了汗珠。
  
  這時我突然想起來大龍的事還沒有解決,於是就問她:大龍大概會在什麼時候出危險?出什麼危險?
  
  那女人說:如果按時辰來算的話,危險應該已出了,你們仔細想想,在血字出現後的12個時辰裡,大龍有什麼不對勁沒有?你們還沒有和我說起過的?
  
  我和大亮盯著對方的雙眼一直看,似乎想想起什麼,但是過了幾秒種,我倆還是沒想起來什麼。
  
  好像真的沒有,如果24小時內沒有出事的話,是不是就是說大龍沒事了?我倆不像剛才那麼緊張了,繼續問她。
  
  死可免,傷不可免,至於何傷,我這裡也看不到,畢竟人鬼殊途。你們最好再仔細想想。
  
  我和大亮又回憶了一遍:出現血線後不久,大龍就發燒了,然後就去了醫院打了吊針。第二天大龍打完吊針回來後,就挖了灌木,被我們拉回寢室後大龍就吐了,然後就是現在病殃殃的……難道發燒就是所謂的“出事”嗎?可是大龍現在已經不燒了啊!
  
  到底大龍會怎樣?!
  
  你們等等,我想想辦法。那女人一邊說著一邊站起來,走到臥室地板的一角,蹲下來朝地板上猛地一拍,一小塊地板吱嘎地掀開一個角,她伸出兩手探進去,從裡面掏出一個猩紅色的四角木頭盒子,外面裹著一層油紙。
  
  我和大亮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只見她打開油紙,再把盒子蓋拉開,盒子裡面分成大小兩個格間,大的格間裡擺放著許多張黃色的小紙條,整齊地摞在一起,小的格間裡放著一支精緻的毛筆,然後毛筆旁邊是一盞帶蓋子的陶瓷小碟,不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
  
  那女人拿出兩張黃色的小紙條,然後把陶瓷碟子放在紙的左首,毛筆放在右手,然後閉上眼睛,雙手合十,開始靜坐起來。
  
  過了一會,她張開眼睛,右手執筆,左手打開小碟子,原來碟子裡面盛著半碟子硃砂,她用筆尖在硃砂上攪動幾下,筆尖上瞬間有了顏色,這時她又拿過一張黃色的紙條來,開始在上面寫起了東西。
  
  雖然她外表看起來像是一個粗人,但是寫起東西來卻很是漂亮。雖然我看不懂她寫的到底是什麼,但是筆在起承轉接之間,就如同一條紅魚在游走,顯得駕輕就熟,而且執筆的力度掌握得相當好,筆尖的毛束始終不破,飽時如滿月,細時如新月,讓我和大亮看得嘖嘖稱奇。
  
  不一會,兩張紙條寫好了,那女人卻又從木盒子靠下方的地方拉出來一個很小的暗抽屜,拿出三個石章來,飽蘸了硃砂後蓋在紙條上,然後對我們說:可以了。
  
  這時我們細看那兩張紙條,上面勾畫的圖案並不相同,但是看了那兩副圖案後,只覺得犰勁中透著一股霸氣,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這時那女人說:你們拿著這兩道符回去,越快越好,一張貼在你們的門上,一張立刻讓大龍和水吞服——貼在門上的那張,要保證三日72小時之內不落地,大龍便可得救。
  
  我和大亮頓時大喜,心想終於找到了救命的法子了,於是趕緊拜謝後就急急地奔了出去!
  
  我們坐在出租車裡,心裡總算有了些底。大亮抹了把臉上的汗說:剛才我這汗真是出透了。我聽他這一說,抹了把臉,才發現自己也早已是汗如雨注。
10
  
  轉眼之間,我和大亮就回到了學校,興衝衝地跑回四樓,已經又是滿頭滿身大汗淋漓。
  
  一推門進去,發現大龍的床上沒了人,被子堆在一角,我摸過去,床鋪還有餘溫。大亮抬頭朝挨個上鋪都看了看,也沒見大龍的蹤影。
  
  大龍哪去了?病了也不好好養著,亂跑什麼!我邊想邊和大亮說:走,出去找找他,他應該剛走不久。
  
  關了寢室門,我在走廊拿出手機給大龍撥了一個電話,電話接通了,“嘟——嘟——嘟……”一聲一聲從耳邊傳來,我們邊走往前走邊聽著,突然大亮一把拉住了我!
  
  你聽!你聽!……三星和弦!是大龍的!
  
  我把電話移開耳朵,聽著靜靜的走廊上那漸漸大起來的和弦鈴聲——正是從四樓的廁所裡面傳了出來!
  
  我和大亮一對視,然後發瘋一樣往廁所的方向跑過去!
  
  跑進水房的時候,突然發現裡面躺著一個人!那不是別人,正是大龍!
  
  我倆一前一後鑽進去,只見大龍平躺在地上,目光迷離,仿佛只剩一絲游氣,身上和頭髮上泡在地上的髒水裡,這時他伸出手僵硬地指著左手的第一扇門的下面,我和大亮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頭髮登時就豎了起來——那門的下面不是別的東西,正是大龍的那雙拖鞋,已經被熏得發黑發臭,上面粘滿了黏糊糊的綠色的膠質,正在順著拖鞋的鞋面往下緩緩滑去!
  
  我突然想起來前一天大龍吐出的東西,就吐在這個便間裡,於是心裡一陣發毛。大亮究竟是膽子大過我許多,他拔起身來,上去一腳就往那個便間的門上踹過去,可怎知那木門雖然古舊卻也結實,竟紋絲不動,原來是裡面上了鎖了。大亮以為裡面有人,於是大喊一聲“對不起了!”,然後就回身撲向大龍,把大龍拉起來,朝他的人中穴就按去……
  
  可怎知那木門裡面寂靜無聲,不過當時我們卻也沒太在意,只顧忙活大龍。誰知幾秒過後,木門裡面傳出一陣“嘩啦嘩啦”的聲響,在我聽來,感覺就像是兩塊硬塑料(比如麻將牌)用它們之間稜角分明的部位在不斷摩擦,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對!就象打麻將洗牌那樣的聲響!
  
  聽到這一聲響,我當時簡直就不敢回頭,只覺得背後頓聲涼意,仿佛那個黑頭白面的東西就在我的腦後嗅著我的頭髮!
  
  大亮“啊!”地大叫一聲,兩臂夾起大龍的兩腋就往外拖,我見了趕緊跟上前去,完全不敢看便間的方向,只顧扯起大龍的兩條腿,拔腿就跑!我倆就一前一後地把大龍橫著抬回了寢室!
  
  按了很久的人中穴,大龍終於緩過來了,眼見著他的左胸在持續猛跳,頭上的汗嘩嘩直冒,和著廁所裡的髒水,一會就把枕頭給浸透了。
  
  我看著大龍慢慢閉上眼睛,眼球在眼皮底下微微抖動,心裡特別難受。我轉頭一看,大亮正靠在床邊的墻上喘著粗氣,眼睛睜得大大的,一直望向對面上鋪的方向。
  
  我小心翼翼地問了大亮一句:看見什麼了嗎??
  
  大亮頭倚著墻,邊喘氣邊上下挪動了一下頭,什麼話也沒說。我沒見過大亮有這麼害怕過,於是不敢繼續問。
  
  這時我突然想起來剛才那女師傅來,對了!不是還有兩個符麼!
  
  大亮!把那兩道符拿出來!快快!
  
  大亮詐屍一樣突然跳起來,匆忙摸向懷裡面的口袋,打開油紙,取出兩道符來。一道讓我燒掉讓大龍服下,另一道他自己貼在了門上。
  
我哆哆嗦嗦地把符燒掉,把紙灰盛在油紙上,拿過大龍的杯子,把他扶起來,一口灰一口水的咽了下去。
  
  大龍,好了,你喝了就沒事了。我又把他扶下躺好,給他蓋好被子。
  
  轉頭看大亮,他正在用膠水粘那道符,生怕那符掉了,在符的背麵糊了厚厚一層。
  
  大亮,你一定一定看著時間!72個小時,千萬千萬不能讓符掉了!
  
  這時候大亮又給那個女師傅打電話。
  
  那邊接起電話後,大亮說:師傅您好!是這樣,剛才大龍已經服下一道符了,另一道已經帖在門上,這樣是不是就可以了?
  
  那邊不知道在說什麼,聲音比較小。
  
  大亮又說:大龍剛才暈倒在廁所了!師傅……不知道該不該說……剛才我也見到了那個東西!
  
  我在一邊聽了,當時腿一軟差點跪在了地上!只聽電話那邊又不知道在說寫什麼。
  
  大亮一陣沉默後突然一陣驚呼:晚了?!怎麼還是晚了?!不是說符可以壓得住嗎?!
  
  我心頭一陣驚悸,趕忙把耳朵湊到手機旁邊一起聽。
  
  只聽那女人說:
  
  血字出現後的12個時辰內,如果不出事,這符還有它的用處,過了12個時辰,我也真的沒有辦法……
  
  大亮這時打斷她說:你為什麼說是已經出了事了?剛才的事是血字出現後12個時辰以後發生的,你說的12時辰以內的事是什麼?
  
  只聽那邊說:別問我,我不知道。人鬼殊途,何來知曉。怕是大龍發生過什麼,他沒有跟你們說起吧。
  
  我和大亮一時沒有言語,於是那邊掛掉了電話。我們齊看大龍,只見他面色發青,脣齒抖動。
  
  我和大亮感覺大龍不對勁,於是趕緊過去,只見他臉色開始變得蒼白起來,汗流如注,渾身都濕透了!
  
  我趕緊把大龍拉起來背在背上,大亮在後面托著他的兩腿往上使勁頂了頂,然後我們關了門,就朝樓下疾步走去。打了一輛車,直奔醫院就去。
  
  到了醫院掛了急診,醫生趕緊搶救,過了一會醫生出來後說大龍需要住院觀察一段時間。我們問大龍是什麼狀況,醫生說是心肺功能紊亂,問題比較嚴重。
  
  然後醫生就讓我們去交押金5000元。可是那是5000啊?!我們上哪弄去!
  
  我和大亮決定分頭行動,我守在醫院,讓大亮回去和學校那邊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借些錢——其實當時我之所以要留在醫院,也是有一些私心的,因為我真怕回去以後看見大亮說的那個什麼東西!
  
  於是大亮就回去了,我要進去看看大龍,醫生說不可以。沒辦法,我就在外面的椅子上等。
  
  那時候已經是晚5點左右了。又過了差不多兩個小時,大亮懷揣一沓錢出現了。
  
  哪來的錢?
  
  老張的,這B夠意思!
  
  老張是教他們課的一位老師,平時管他們挺嚴,沒想到關鍵時刻還真夠意思!
  
  交完押金,晚上大龍就住在了醫院裡,醫生說什麼也不讓我們看他,沒辦法我和大亮只好回到寢室。
11
  
  回到寢室的時候已經是快9點了,寢室裡只有耗子一個人在,其他的估計都在自習室裡用功。
  
  聽見門響,耗子回頭看了我們一眼,問,你們去幹嗎了?
  
  大亮說:大龍住院了。
  
  啊?大龍怎麼了?耗子一把扔下手裡的《基礎會計》,猛地直起身子坐起來。
  
  大亮和我在他的床上坐下來,大亮說:今天四樓廁所出事了……這件事只能我們寢室幾個知道,誰都不能外傳,誰要是外傳了,咱們幾個就都得遭殃!
  
  出什麼事了?!那東西又來了?!什麼時候?!耗子的臉唰地一下就白了。
  
  操他媽的……是大白天……被我看見了!大亮繃緊了臉說。
  
  大亮的一句“大白天被我撞上了”當時就把耗子噎住了,只見耗子的臉唰的一下子白到耳朵根,一句話也講不出來,直是一個勁地往我倆跟前湊合。
  
  大亮說,其他兄弟呢?
  
  耗子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幾秒後醒過神來——……啊?啊!他們……他們都在樓上自習!
  
  大亮不知道給誰打了一電話:喂,你們在一起學呢麼?……你們都下來,快!……對,在寢室!趕緊的!
  
  過了一會,樓上轟隆轟隆下來4個人,一個不少。安子走在前面,一推門就問:怎麼了大亮?!不會又出事了吧?!
  
  大亮說:關好門……哎!小心門上那道符!別碰掉了!我跟你們說,大龍今天住院了,突然心肺功能紊亂,很嚴重,今天剛跟老張借了錢把住院費墊上,現在他的情況很不好,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近來發生的這些事,誰都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不希望大龍的情況變得更壞,我想兄弟們也一樣!第三件事,很重要的一件,就是,大龍病成這個樣子,我覺得需要他家裡人來這邊看看他,明天我就跟班主任提議,讓他聯繫大龍的父母,等大龍父母來這以後,我們誰都不要和他們說起那些事!我會提前和大龍說好,他也不會說出去!這些事,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險!你們明白嗎?
  
  大亮一口氣說完以後,7個人都目瞪口呆杵在那裡,半天才眨巴一下眼,然後誰也不說話,只低下頭,默默坐在身旁的椅子上。
  
  看得出大家都很害怕,我也知道大亮的用心——他並沒有把他在4樓廁所又撞見那東西的事說給他們聽,是為了避免大家過分害怕。那天晚上寢室死氣沉沉的,床上好像躺著7具屍體一樣,誰也不說一句話。連平時愛打呼嚕的兩位,那天晚上也沒了動靜,不時從誰的床上突然發出點幽幽的綠色的熒光,才知道原來大家都沒睡著。
  
  張震的鬼故事磁帶應該還放在桌子上那個小小的手提錄音機裡,這幾天一直沒人敢打開過。
  
  那一晚真是難熬,第二天早上大家爬起來互相看看,都是一眼睛血絲,那天早上8點他們都要在會培樓裡上課,我也要在8點去主樓上課,於是就一同起來,各自拿了洗漱的東西,結伴往三樓廁所趕去。
  
  我死活沒敢去三樓上廁所,只見他們幾個一個一個魚貫而入,看得我心裡禁不住陣陣發毛,真怕裡面又傳出來昨天大亮那種撕心裂肺的號叫。
  
  大亮見他們幾個相繼進去又出來了,於是他也進了去,我看在眼裡,心裡為他捏一把汗。
  
  過了一會,大亮出來了,把臉盆湊到我旁邊,小聲向我耳語:三樓的沒事,門都是開著的。
  
  我這才稍稍緩和過來,邁了幾步,把頭探進廁所裡往上看了一看,只見左手邊第一個便池的正上方,濕漉漉的懸著一大片水滴,將滴未滴地掛在那裡,還微微泛點草綠色。登時我渾身打個冷戰就退出來,胡亂幾下擦乾淨臉,和他們一起朝寢室走過去。
  
  到了寢室,我扔下臉盆毛巾,和他們說:以後上廁所都去二樓吧,三樓的也不要去了。
  
  又怎麼了麼?他們都問我。
  
  沒什麼,我只是感覺三樓也不對勁,別問了,反正你們誰都不要去就是了。我沒敢把我看到的和他們說,只顧悶頭疊被子。
  
  那天我先去主樓上了趟廁所然後才跑去上課,中午下課以後,去食堂買了幾個包子回了寢室,一推門看見他們都打了飯在寢室吃。
  
  恩,下課了?來一起吃。今天我早上就跟班主任說了大龍的事了,他上午聯繫了大龍的父母,他們大概明後天就能從鶴崗過來。
  
  我說:好,到時候他們來了再說。下午你們有課沒有?我下午沒課,想去看看大龍。
  
  他們都說一起去。於是吃完飯,大家坐了車就來到醫科大學醫院。
  
  護士允許我們探望15分鐘,我們7個趕緊鑽進了病房。病床上的大龍非常憔悴消瘦,一夜之間,眼眶凹進去一塊,臉上好像沒剩多少肉了,看得我們幾個都很難受。
  
  大亮走到床頭,說:大龍,你爸你媽明後天就過來看你了,你別擔心,配合大夫慢慢養著就行了,有事就打手機給我們幾個。那個……大龍,有個事要提前跟你說……大亮琢磨怎麼說這話才好。
  
  什麼事?大龍靜靜地看著他問,表情非常平靜。
  
  你不能把這幾天的事和你爸媽講……你明白嗎?說出去對誰都不好,誰都不能說,還記得嗎?說著大亮畫了個口字在自己掌心。
  
  恩……我明白……明白……這幾天你們都好吧?——大龍還沒忘問問我們。
  
  我們都挺好的,我們7個一起湊上前來,有點訣別的氣氛,感覺耗子差點就哭出來了。
  
  我們幾個和大龍又閒話了幾句,想盡量讓大龍高興起來,可氣氛始終是壓抑的。15分鐘轉眼過去了,護士進來催了,沒辦法我們就走出去了,出門前又告訴大龍,千萬不能說那些事情,大龍眨眨眼睛說好。
  
  回去的車上,我突然腦子裡出現一個想法……
  
  住在會培的自考的學生,也就是我寢室的這些哥們,都是入學就統一住在這棟樓裡的,沒的選擇,而我這樣走讀進來的學生,其實是可以選擇宿舍樓入住的,當時我就是圖會培樓離主樓比較近,才誤打誤撞報名進去住下了……可是現在出了這樣的事……說實話,我是想換個地方了……
  
  大亮,我有點事,想跟你說說……。我突然拍了下大亮的肩膀。
  
  恩?大亮轉頭看我。
  
  我想……算了,等大龍好了吧……
12
  
  大龍的父母是趕第二天第一班的班機來的,上午的時候,我們幾個剛好沒課,就在寢室裡看會書。這時門“咚咚咚”敲響了,同時傳來班主任的聲音——408,開門啊!
  
  耗子跳下床,把門打開,見班主任一個人站在門外。
  
  老師好,老師好……寢室里幾個人七嘴八舌地問候。
  
  大龍家長剛剛來了,在我辦公室,你們現在有沒有事?去說說情況?
  
  走走!大亮跳下床來先穿上了鞋。我們跟著他幾個魚貫而出。
  
  到了辦公室,一推門進去,看見大龍的媽媽哭得已經是個淚人了,大龍爸爸坐在一邊,默默地大口抽煙。
  
  班主任介紹了一下:這是大龍的父母,這是大龍寢室的同學,大龍當時的情況我也不清楚,是他們送大龍去醫院的。
  
  快帶我們過去!現在就要看他!大龍父母兩個顯然已經急得不行了。
  
  怕人多嘴雜說錯話,於是只有我、大亮、班主任,還有大龍父母一共五個人擠了輛出租車去了醫院。
  
  大龍媽媽一見大龍就是大哭一通,他爸爸站在一邊皺著眉頭,然後突然把我們拉在一旁,到底怎麼回事?
  
  大亮說:也不知道怎麼了,大龍有一天突然發高燒不退,然後吐了一通,接著就越來越嚴重,我倆幾個見不好,就跟老師借了錢,把大龍送醫院來了。
  
  哦……謝謝你們倆。說著,大龍爸爸和我倆挨個握了握手說。然後他接著說:就這麼一個孩子,自己在外邊,真是不放心……
  
  住院住了4、5天的樣子,大龍終於出院了,精神還可以,只是看起來身體疲倦,醫生說要加強營養。
  
  大龍他爸說要留下來陪大龍幾天,等身體好了再走。大龍他媽就和他吵起來了,一定要給大龍辦退學,回鶴崗照顧。大龍他爸說,這學校不好進,這退了以後,大龍沒個文憑怎麼辦,可大龍他媽根本聽不進去,直接就到辦公室,要給大龍辦退學手續。
  
  …………
  
  其實如果直接退學的話,說不準大龍還不能瘋,可是這能怪誰呢?難道能怪一個母親對她兒子深深的愛麼?
  
  大龍躺在寢室的床上一動不動,大龍他爸終於拗不過大龍他媽的眼淚,終於也同意給大龍辦了退學手續,他們兩個正在辦公室裡和老師在談。寢室哥幾個都在屋子裡,圍著大龍說這說那的。
  
  過了一會,門開了,大龍爸媽走進來,我們都站起來給他們讓個座位,讓他們坐在大龍旁邊。
  
  大龍,退學手續辦好了,明天一早咱就走,啊,回家養一段時間咱們再做打算。大龍衝她點點頭。
  
  說完,他媽又轉過頭來,對我們幾個說,老師的錢我們已經還了,真是太謝謝你們這些小同學了!阿姨不知道怎麼感謝你們好!
  
  哎,阿姨說哪去了,咱們跟大龍都是兄弟。
  
  大龍這時候突然一轉臉偷偷哭了,搞得我們都挺難受。
  
  這時候大龍他爸突然說:請問洗手間在哪,我要去一下。
  
  我們幾個心裡咯一下,我正想說話,只見大龍猛地轉過頭來,大喊一聲:別去四樓!!!有鬼!!!
  
  我們幾個當時就慌作一團,大龍剛一開口就發現自己說錯了話,瞪大了眼睛看著他爸,張著嘴想收回剛才的話,可是為時已晚。大龍他爸police出身,洞察能力不一般,瞪大了眼睛,朝我們8個人驚異的臉上那麼一掃,就發現出了端倪,然後頭繞過半周,突然對準了我的兩眼就問:哪有鬼?!大龍的病是鬧鬼鬧的?!

我慌得不知道說什麼好,一斜眼看看大龍,卻見大龍也在張大眼睛看我!我心頭一急,嘴上趕緊說: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大龍在說什麼!
  
  你們等著我!說著大龍他爸甩開大步就往外面走去。我們幾個哪裡攔得住!只見他甩著兩隻粗壯的胳膊,幾步就走出了很遠!
  
  這時幸虧大龍他媽,否則不知道會出什麼事!
  
  畢竟女人還是膽子小些,大龍他媽見他一奪門而出,趕緊跑著追了上去,我們幾個趕緊也跟著追出去,只見大龍他媽把他攔腰一把攬住,大聲喊:逞什麼能!再出事怎麼辦!趕緊回來!
  
  我們幾個趕緊又縮頭回了寢室,緊接著他們兩個人也進來了,大龍他爸被他女人大聲吼了一嗓子,明顯有些冤氣,瞪了大龍他媽一眼,大龍他媽也不甘示弱,白了他一眼,然後轉頭看大龍。
  
  我趕緊岔開話題:叔叔阿姨你們今天晚上住哪?用不用我們幫你們聯繫學校賓館?他們說,那就謝謝了。
  
  又說些閒話,那個白天就過去了。到了晚上,後來我們都猜,應該就是那個晚上,大龍真的出事了。
13
  
  那天晚上大龍沒和我們住一起,而是和他爸他媽一起住了學校賓館。我直到現在也不能確認那段時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是我們在第二天早上起來後,只聽會培樓裡有人在驚呼:哎?這些灌木怎麼都被拔了,誰幹的啊?
  
  當時我們寢室的7個人是在三樓的水房一起洗臉,是別的寢室的一個人一邊靠窗刷著牙,一邊自言自語說了這麼一句。當時我腦子裡只覺得嗡地一聲,臨窗往下一看,只見樓前的那些灌木被連根掘起,七歪八斜地橫在地上,草地上一片狼籍。
  
  大亮這時也貼過來看了一眼,二話沒說,抱起臉盆就往寢室跑,我跟著也跑了回去!
  
  大亮和我扔下臉盆,穿上衣服就往外跑,簡直一句都不須多言,我們心照不宣地往學校賓館方向跑過去。
  
  到了賓館我們問服務台,問×××在幾號房,結果服務小姐告訴我們,他們昨天晚上就退房了。我和大亮說不可能的,昨天傍晚才入住的怎麼會馬上就退房了!結果小姐又核對了一下說:哦錯了,不是昨天晚上,是今天一大早退房的,是……凌晨5點。
  
  我和大亮一對視,同時抓起手機撥大龍的電話,結果是我的先撥通了,聽著一聲一聲“嘟——嘟——……”的盲音傳過來,我這汗就順著兩邊臉淌下來了。
  
  打了一遍沒人接,我掛掉又打一遍,這回剛響一聲就有人接起來了。
  
  喂?!——接電話的不是大龍,而是他爸,聲音很著急。
  
  喂?叔叔嗎?我是大龍寢室的同學!你們在哪呢?!
  
  他爸剛要說話,只聽見一個女人突然在旁邊嚎啕大哭起來,那聲音衝著鼓膜就刺過來,歇斯底裡的很是KB!
  
  喂?!喂?!叔叔你們現在在哪?!
  
  在醫院,昨天那個醫院!他爸好像還可以保持住清醒。
  
  好!你們等著!我們馬上過去!
  
  邊掛掉電話,我邊拉起大亮就跑,一口氣跑出學校,打了輛車就飛了過去!
  
  不過我們沒有看見大龍,大龍正在急救室裡面尚未脫險,門前的椅子上坐著他爸和他媽,他媽哭得一塌糊塗,邊哭嚎邊用力抓著自己的頭髮,他爸低著頭,把手繞在她的背上輕輕拍著,我和大亮一時不知道該不該過去。
  
  這時大龍他媽拿出紙巾來擦眼淚,發現了我們站在那裡,我們於是迎上前去叫了聲“叔叔阿姨”,然後就問大龍他爸:大龍又怎麼了?!
  
  他爸說:昨天半夜大龍突然發燒,後來我們想熬到早上再送他去醫院,結果5點的時候他突然吐了,吐出些綠色的東西,我們就趕緊把他送來這了……
  
  我和大亮感覺頭皮一緊,背後冰涼。綠色的東西?!大亮趕緊問:昨天你們晚上一直待在賓館裡嗎??
  
  只見大龍他爸低下頭,兩手手指交攏在一起放在鼻子下面,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半天,大龍他爸才張了張嘴,剛想說什麼,我突然間想起什麼,於是大聲喊了聲:停!!!先別說!!!
  
  他爸嚇了一跳,打了一激靈然後看著我,大亮也轉頭過來看,皺著眉頭說:怎麼了?
  
  我湊過去,朝大亮耳語幾句。大亮聽完倒吸口涼氣,嘴裡碎碎念道:哦是是!!真懸!真懸……
  
  大龍他爸看得不解,怔怔地看著我倆不知道在幹嗎。這時我說:叔叔,是這樣!昨天晚上的事,可能就你們三個人知道!這就夠了!你們千萬千萬不要讓第四個人知道,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多,受牽連的也就越多,大龍的病就越壞!所以您也不要向我們說起了!
  
  大龍他爸半信半疑地點點頭,大龍他媽也止住了哭,在靜靜聽我說話。
  
  …………
  
  其實剛才我和大亮耳語的是:剛才我們沒到他們賓館房間門口去看看,不知道門上情況怎麼樣,一旦上面有“口”字,那說出去了無異於自殺。
  
  當時鐘慢慢轉過6個小時以後,大龍被推出了急救室,身上插了氧氣管——這時候的大龍已經瘋了。
  
  大龍躺在搶救床上,被兩個護士一前一後跟床一起拉了出來。大龍鼻子裡塞了跟吸氧管,但是看不到他的胸腔有呼吸時的起伏,他兩眼大張,直勾勾地望向空中虛無的一點,像是向誰求助,也像是無力報復。大龍爸媽騰地一下從椅子上跳起來,發瘋一樣奔向那張移動的病床,我和大亮也不禁大哭起來,上去抓住大龍的手,希望他能看認出我們來……
  
  …………
  
  但是一切都無可輓回——至少直到現在,我從沒有得到任何關於大龍的好消息——甚至壞消息也沒有,什麼也沒有。過了幾天,大龍被他的父母接回了鶴崗,那個北方的陌生小城,臨走之前,我們和大龍父母說,到了那邊,一定要告訴我們大龍的情況,大龍父母哭著說好,淚撒機場,我們依依道別。然而匆忙之間,忘記記下大龍的其他聯繫方式,只有他的手機號。可從那以後,無論我們怎麼撥打,卻總是關機,再然後,就是停機。於是我們沒有了大龍的一切消息。
14
  
  大龍的退學給了我們寢室其餘7個人以深深的打擊,這份打擊來源於我們內心的恐懼。我是第一個想迫不及待地想離開這個宿舍樓的人,可怎知,事情居然又輪在了我的頭上。
  
  我通過系里幾個哥們,在2號樓找了一個空鋪,準備哪天搬過去住。一切準備停當後,我決定和寢室幾個哥們打個招呼,然後就搬走。
  
  那是一個周五的晚上,大家都沒什麼事,我在學校旁邊的飯店訂了個包間,把大家都叫了去。酒過三巡,我說:這頓飯吃完以後,我恐怕就要離開會培了,我真的怕了……希望兄弟們都別怪我……
  
  話沒說完,耗子就說話了:別說怪不怪的了,我現在也在考慮退不退學,太嚇人了,還不能跟別人說,只能自己憋在心裡……
  
  我倆這一人一句,搞得大家都很悶——其實誰不想走呢?只是又不甘心就這麼走了。於是就是一杯又一杯的悶酒,喝到最後的時候,大家互相都扶不住了。
  
  我們7個晃晃悠悠地趕回去,走到樓下時,才發現不只是樓後的灌木,而且樓前的一大排灌木都被拔了。我們個個以酒壯膽,看了一眼也沒在乎,就互相輓著上了樓。
  
  事情發生在第二天早上,和大龍那次一樣,還是早上。
  
  前一天晚上喝的太多,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尿憋醒了,於是趕緊下了床,惺忪著兩眼就往2樓廁所跑。那時候天還沒怎麼亮,2樓廁所的燈還是那個死樣,黃不拉及的,我顧不上想太多,方便完了又趕緊往回跑,準備再睡個回籠覺。
  
  跑到408門口的時候,我剛要開門,突然感覺耳朵後面好像有微風一涼,但是瞬間又什麼感覺都消失了,好像只是一時的幻覺,我心裡不禁打個寒戰,猛地回頭一看——卻什麼也沒有。我又朝四周和頭上看了看,確認什麼也沒有,才哆哆嗦嗦地用鑰匙開門,就在這時,感覺一小股熱流順著我的耳朵根就下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只見一滴鮮紅的血滴無聲地滴在我的白色外套上!
  
  我伸手往左邊耳朵一摸,一股濕熱的感覺傳來,拿到眼前一看,一大把鮮血!我當時非常想大聲喊,卻不知道為什麼怎麼也喊不出來了,只覺得喉嚨被噎住了一般!我當時也不敢回頭,只是一個勁用鑰匙猛戳鎖孔,但是手一直哆嗦著怎麼也插不進去,就在這時候,門突然自己開了,就著門開的一勢,我趕緊連滾帶爬進了寢室,喉嚨才覺得得以寬鬆許多,只見耗子一邊大力靠上門,一邊給我拉起來,大喊一聲:怎麼了?!
  
  這一聲發喊,把大家全都喊醒了,轟隆幾下全都下了床,精神全都抖擻起來。
  
  你耳朵怎麼出血了?!大亮一邊說一邊拿來一卷衛生紙給我擦了擦,但是血又馬上涌了出來。
  
  口子不深,沒事!大亮看了看,又拿來一塊創可帖給我帖上了。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大家七嘴八舌地問。
  
  我猛喘了半天才定過神來,看了看他們搖搖頭,說:我不知道!我去廁所回來就這樣了!我去的還是2樓的廁所!是不是纏上我了!——我一邊喊一邊猛地哆嗦起來,只覺得自己突然成為一個空殼了一樣,失去了所有的一切知覺。
  
  安子趕緊給我拽了床被子披上,我才感覺到有一點點溫暖。大亮定定神,說:沒事,門上有符,進不來!說著他掏出那把刀來,耳朵貼在門口聽外面的動靜,大概是什麼都沒聽到,大亮又慢慢把鎖拉開,然後往後猛地一拉門,門“啪”地一聲打開——外面什麼也沒有,只有冬天的冷風颼颼地吹進來,寒遍了我們每一個人。
  
  就在這時,耗子突然面部抽搐起來,哆嗦著嘴脣說不出話來,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看我們,又看看門,一邊慢慢抬起手來……
  
  我們順著他指的方向仔細一看,只見兩道細細的血線掛在門上,血線的末端還在往下不斷滴淌!那血線一道稍長,一道稍短,短的那道將長的那道分成長短大致相同的兩段,並且衝破了長的那道,稍稍露了一個頭。圖案好像匆忙抹上,有些潦草。
  
  大亮探頭出去看看沒別的東西,於是又一步邁回來,蹲下來看著那往下滴淌延伸的血線,轉過頭說:看來是剛剛畫上去的……這回不是“口”字,像是打了個“×”……
  
  什麼意思?他這一問,正問出了我們所有人的心思。
  
  我看了那字,心頭突然想起什麼,於是猛地一驚,大喊:我知道了!!關門大亮!!

大亮聽我這一喊,趕緊縮身進來了,問:怎麼了?!你知道什麼意思了?!
  
  我說:這不應該是個一個“×”!而是一個“人”字!人在門中是個“閃”字!另一個理解是把“人”關在“門”裡!剛好是相反的兩個意思!……你還記不記得師傅說的話了!圈套!這是個圈套!
  
  大亮倒吸一口涼氣,倚在門上半晌不動,眼裡全是餘悸!
  
  寢室其他人都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只看著我等我繼續說。
  
  這時我轉頭對寢室其他人說:今天誰也別出這個門!出了門咱們就完蛋了!肯定完蛋了!
  
  我當時簡直都快瘋了!
  
  大亮突然猛地從我身邊竄過去,嚇我一跳,只見他三下兩下爬上上鋪,從枕頭旁邊摸出手機來,哆嗦著肩膀打了個電話:
  
  ……喂!師傅!師傅!我大亮!我們門上又有血字了!快來救救我們!!……今天早上!就剛剛!……是個“人”字!……對!人口的“人”!……真是這意思?!那我們怎麼辦?!怎麼辦?!……好好好!幾點?!……好!那我們等你!!師傅你一定得來啊!!……什麼?!準備什麼?!……好好!還有嗎?!……好!到時候你到學校正門後給我打電話,我告訴你怎麼走!……放心!誰也不出門了!等你過來!你一定得來啊!!
  
  掛掉電話,大亮松了口氣,然後用力咽了口吐沫,對我們說:今天半夜她會來……今天誰也別出這個門!
  
  大亮直接從上鋪一個高兒蹦到地上,一邊穿拖鞋一邊說:剛才師傅說她之前見過“人”字……哎,你還記不記得了,師傅上次說她見過三次門上血字,一次是大龍的,一次是張家娃子門上的“口”字,剩下那一次我猜就是個“人”字了,也不知道是他們村誰家的……大亮一邊穿鞋一邊扭頭問我。
  
  哦是!我想起來了!我回應他。
  
  身邊幾個兄弟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我們在講什麼,於是大亮和我你一言我一語地,把前幾次我們見師傅的經歷講了出來。他們聽得臉全白了。
  
  對了大亮,剛才我聽你說“準備”什麼?什麼意思?我問大亮。
  
  哦對了對了!剛才師傅說,讓我們找個長寬各不少於三尺的一塊平地,而且必須是我們看得見的地方,如果那地方離得我們遠的話,再讓我們準備一個望遠鏡,她到時候會在那平地上作法,讓我們幫她隨時看著周圍的動靜……對了,上哪去弄望遠鏡啊?你們誰有啊?
  
  安子這時候趕緊說:我有我有!上一次去現場看球的時候買的!邊說著,他邊從箱子裡快速翻出來一個望遠鏡出來,遞給我們。
  
  太好了太好了!正當我們都松了口氣的時候,耗子突然在背後來了一句:我想上廁所啊!憋死我了!怎麼辦!
  
  這時又有好幾個兄弟都說要去上廁所——是啊,昨天每個人都喝了不少。
  
  這可怎麼辦!我在寢室東西亂撞,想找個東西,直接就在寢室解決掉,結果找了半天也沒有合適的。最後沒辦法,我說:這樣吧,咱們讓樓上女生幫咱們買個大桶水送來,咱們就地解決,也只能這樣了!
  
  大家都說好。過了一會水送來了,我把水倒進壺裡,然後空出桶來,遞給他們……這看起來是很好笑的一件事——但是放在當時,又有誰是可以真正笑得出來?
15
  
  那一天真叫度日如年,一上午一下午,又加一個晚上,我們就一直窩在寢室,什麼都沒吃,只是偶爾喝了點水,覺得越坐越涼。其間,我和大亮選好了一塊平地,剛好就在樓下邊,正對著我們寢室——一切準備就緒,我們圍了一圈坐在窗前,只看著桌子上的鬧鐘滴答走過,等候那救命師傅的出現。
  
  她說幾點來?我見時鐘快轉到“2”的位置了,於是扭頭問大亮。
  
  她說是兩點,再等等!
  
  話音未落,只見大亮的手機開始綠屏閃爍,大亮如同溺水之人突然見到救命稻草,劈手上去就抓了起來。
  
  喂?師傅!您到哪了?……是!都在寢室!誰也沒出去!……這樣,您從西門進來然後右轉,然後*****,然後轉到我們樓後的空地上,就能看見我們的窗口了!我們在四樓,緊靠樓角的一個地方!……好好!您快!
  
  大亮扔下手機,說聲“終於到了!”,然後搓搓兩手,很激動地站起身來走到窗口,一把拉開窗簾,然後再拉開窗,刺骨的寒風猛地吹進來。我們幾個有的站在窗口那裡,有的踩著凳子在後面看,有的爬到了床上,探下身子往外看。
  
  夜色壓得每個人都窒息起來,我們緊緊盯著樓下的每一絲動靜,不出一分鐘,隱約見得一個火紅的身影,從前面樓角處拐了出來。
  
  我們怕惹了別人的注意,早早就把燈關掉了。大亮見了是師傅過來,趕忙取過手電,朝樓下的某個地方晃了一晃,只見那團紅影奔著那道光所指的方向就走了過去,漸漸地,離得光線越來越近,那紅色也隨著鮮亮起來。
  
  那團紅影終於走到了光線裡,被那手電微弱的光線照著,好似黑暗中一簇將熄未熄的火堆,看不十分清楚,卻是感覺蘊涵了能量無窮。
  
  我站在窗前看著這一切,不由得感覺心生膽氣,感覺雖然迎真勁風,身體卻暖了許多。
  
  這時候只見那師傅解開身上的一個包袱,取出一件不知是什麼東西來,我拿過望遠鏡一看,原來是一疊竹席。她繞著樓後的地面慢慢走了一圈,然後將竹席層層展開,大概長寬各有三尺,就鋪在了距離被拔倒的灌木5米左右的一個地方。
  
  接著只見那師傅將雙腿盤作蓮花狀,就坐在了那竹席的中央,正對那叢灌木。然後她伸出手扯了腦後一下,一頭粗直的長髮立刻順肩披將下來,她開始一動不動打起坐來。
  
  過了一會,只感覺耳邊的風聲越來越緊,風呼嘯著迎面衝擊在我的臉上,又馬上號叫著轉向別處,地面開始飛沙走石,吹得那師傅的頭髮橫著飄起來,紅色的衣服也隨風鼓盪,好似那團火堆燃燒了起來——而唯獨那地面的竹席是四平八穩紋絲不動,鋼板也似地貼在地上,托著上面靜坐的師傅。
  
  又過了許多時,四周的風突然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空氣好像突然被凝住,只見師傅的紅袍在黑暗中一閃一閃地發出些幽幽的紅光,不是很明亮,但是將周圍三尺之內通通照遍。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熟悉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就是那個聲音!麻將撞擊在一起的聲音!來了!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一個黑影先從四樓廁所的窗口跳出來——仿似人型,卻又比成人矮上一些,看不清楚臉上的模樣,只是很痛苦的抽動著身子,在跳出的一剎那,兩手抓住了順樓而下的一個水管,一縱一縱地跳下去,在跳到二樓的時候,好像突然被什麼力量向下牽引著,於是它又想往上跳回去,但那股力量卻拉得它動彈不得,終於它又不得不往下一縱一縱地扭動身子跳下來,就這樣一直跳到二樓的時候,突然它兩手一松水管,猛地砸在了地上——卻沒有任何聲音——接著它翻起身來,又在地面上跳了兩下,一頭鑽進那堆七歪八斜的灌木裡,再沒了動靜。
  
  當時看得我是大氣不敢出一口,正當此時,只見又一團黑影也一縱一縱地,順著旁邊的石墻,從樓前的方向跳了過來!
  
  只見那黑影從樓前一縱一縱轉過來,突然一個變向跳到石墻上,死死扒住石墻中露出的石頭的一角,不停地扭著身子靠向石墻去,死活也不向前挪動,而另一頭,卻好像始終有股力量在牽引它走向師傅那個方向,就這樣一直僵持了好長一段時間,始終未見分曉。而這期間,那師傅卻是一直坐定,未動得分毫。
  
  過了一會,一陣“噶——噶——”的麻將撞擊的聲音突然從那東西體內迸發出來,深夜裡顯得十分凄烈,直從我鼓膜震盪到我全身,讓我瞬時渾身麻癢。
  
  這一聲過後,只見那東西被騰空橫著牽引向了師傅的竹席旁邊,而就在落地的一剎那,它卻猛地用兩手一撐,嗖地一下也鑽進了旁邊的灌木裡面。
  
  這時只見師傅騰地站起來,從懷中掏出一個什麼東西——我連忙拿過望遠鏡一看,好像是兩個靈符——只見她手持靈符大踏步走向前去,繞著那花壇走了半圈,然後突然朝兩株挨著的歪倒的灌木劈手按了下去,只見那兩株灌木立即上上下下泛爍起微微的紅光,仿佛在暗自燃燒,幾秒過後,那兩株灌木邊便不再了蹤影,靈符也隨之不見了。
  
  這時師傅慢慢鬆開兩手,踉踉蹌蹌地走回竹席上,又開始打坐,過了一會,夜風又如往常一般呼嘯起來。
  
  這時我見師傅站起來,收好竹席,又掏出一個什麼東西來,緊接著大亮的手機就響了,只聽見對面一個聲音很疲憊地說:你們現在下來,沒事了。
16
  
  我們覺得人下去太多的話,看門的大爺可能不給開門,耗子還有幾個兄弟更是膽子小的要命,堅決要留在寢室裡,於是就只有我、大亮和安子三個人下了樓,對大爺謊稱安子拉肚子要去醫院,就出了樓。
  
  我們出了樓,趕緊轉到樓後去,只見那師傅正坐在花壇邊上扎起她的頭髮,見我們來了,就說:我現在沒力氣了,你們來挖!
  
  挖?挖什麼?我們幾個一陣納悶。
  
  這一圈土,徑直朝下挖一尺,挖到東西后告訴我!我現在要休息一下!邊說著,她邊用手指在土上畫了一個直徑一尺左右的圈給我們看。
  
  我們幾個聽了有點害怕,互相看看,誰也沒敢動手。
  
  我已經告訴你們沒事了!怕什麼!快挖!一定要趕在天亮以前!
  
  哦!好好!我們幾個趕緊四下裡找了薄木板什麼的,朝那塊堅硬的土就挖去。
  
  冬天的土堅硬無比,挖了一會我們幾個就感覺手上疼的要命——關鍵是揀的那些木板太不中用。眼見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我一看手機,快四點了!才掘下去兩寸,這怎麼能行!我一抬眼望望樓上,看見我們寢室裡一直伸出幾個腦袋,我就衝他們輕輕喊:喂,扔下幾把刀來~~~
  
  過了一會樓上扔下一個塑料袋,袋子裡是塊桌布,裡麵包著三把刀。於是我們又開始用刀掘起來,大概三四十分鐘過去,終於有了一些眉目——幾塊形狀並不規則木炭露了出來。
  
  我們幾個趕緊向一旁的師傅說:師傅找到了!是不是就是木炭?!
  
  師傅點點頭說:好!繼續挖!就快了!
  
  我們掰下來兩根樹枝,把挖到的木炭夾起來放在一邊,又繼續朝下挖。
  
  這時那師傅說了一句:差不多了,你們小心點,別挖破了。
  
  於是我們幾個又小心翼翼地一刀一刀挖下去。挖到後來,我們幾個手都軟了,最後真的是差不多一尺深的時候,我的刀突然“咚”地一聲磕到了一個硬東西。
  
  停停停!有了!我一邊小聲喊著他倆,一邊慢慢把刀收回來,開始用手一點一點摳開下面的土坷垃。大亮趕緊拿來手電照過去,只見土層之下,隱隱約約透出一小片綠色。於是我們趕緊一鼓作氣挖下去,只見那綠色的面積由小變大,形狀也隨之立體起來。
  
  那是兩塊人的手骨,從拇指方向可以判斷出都是右手,一隻手大,一隻手小,都完整得不少一根骨關節,那兩隻手在手電的照射下,如璞玉一般通透,泛著綠色的光,更奇異的是,兩隻手居然緊緊握在一起,那握緊的關節間甚至沒有夾住一絲灰土!
  
  我當時見了這東西有些害怕,畢竟是兩隻人手,於是不敢捧著,就要把它放在地上,這時候只聽那師傅講:就是它了,拿來給我。
  
  我小心翼翼捧著兩隻手交給師傅,只見師傅早已準備好一個不大不小的木盒子,盒子底下鋪了一層她剛才在旁邊摘到的灌木葉子,然後把這兩隻手輕輕放了進去,然後又走到那幾塊木炭前,把木炭輕輕蓋在手的上面和四周,最後又摘了幾叢灌木上的葉子鋪在最上面,方才合上蓋子。接著她又從懷中輕輕拿出三道黃色的靈符,封好盒蓋的三面蓋口,最後又遞給我說:拿去,再按原處埋回去!
  
  我們幾個又把那盒子小心翼翼地埋了進去,等一切都折騰完的時候,天邊已經微微翻起白色霞光了,一時間,我們幾個都感覺無比松暢,於是深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氣,感覺這一段時間以來從來未有過的舒坦。

  我們幾個熬了一宿卻誰都不困,追著問那師傅:到底這人手是怎麼回事?木炭又是怎麼一回事?
  
  師傅卻說她很累要回去休息,不肯說,於是我們就要她簡單透露兩句,畢竟事情已經過去了,沒有什麼不能說的了。但她還是不肯。沒辦法,我們只能和她作別。
  
  我們送她到校門口,臨走的一刻,她突然想起什麼,轉過身來,對我們說:那個地方埋著的東西,不要和任何人說起……
  
  那師傅抬頭望望東邊,只見一輪紅日正衝破雲霄,冉冉騰起,這時她轉過頭來對我們說:也罷,我不妨說上幾句……你們知不知道,你們這樓的前身是作什麼的?
  
  我們幾個都搖了搖頭,不解。
  
  是墳地。數年前,這地方東去五里之外,是個死刑場,受刑完的死人都在這裡埋下。剛才我捉到的這兩個,便是當年受死的冤魂,本來罪不至死,卻命喪冤刀之下,因其已死而不能做回人形,於是得赦後便在這裡落草為鬼,剛才你們見到的那兩株,便是他們的樹形。多少年來,兩人在這裡一直相安無事。
  
  他們兩個原本夫妻,不知受了什麼惡報冤死這裡,剛才你們看到的那兩隻手,大的那只是男,略小那只是女,兩手握得緊緊,看得出恩愛非常。
  
  他們本性本是淳良,並非惡鬼——不過不知你們注意到沒有,剛才在我捉拿他們的時候,我注意到從四樓出來的那鬼,行動明顯不便,好像是拖著一條殘腿,以致最後從二樓失足跌下來——所以我懷疑,是不是你們中的哪位曾經招惹了灌木,讓它變成了這樣,所以它們才要決意報復你們。
  
  我們幾個人互相看看,誰都沒有答案——也許是大龍曾經無心做過了什麼?但我們並不知道——在那一瞬間,我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了病床上直瞪兩眼的大龍,都難受得低下了頭——但是遺憾的是,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無可奈何並且無法輓回的。
  
  那師傅看看我們,繼續說:
  
  至於那兩隻冰玉手骨,正是他們形骸的化身,你們切切不可動它,也不可告知其他人,就當作這件事從來沒發生過,當然,從今以後,你們就可以自由活動。
  
  那盒子上我已經貼了靈符鎮住,只要無人掀開來,他們便不會出來繼續作惡,如果真的有一天事犯出來,我也保你們不得!這一點你們切記!
  
  我們都點點頭,非常感激。
  
  其實我本不該說這麼多,我曾告訴過你們多次,“人鬼殊途”——不同路者,其實不必打探太多,否則會遭天譴——但是今天之所以和你們說了這麼多,是因為我知道近日我必有劫數,躲它不過,命數寥寥,無剩幾日,所以現在說出來這些便也無妨了。
  
  當即我們一起瞪大了眼睛大喊:什麼?!
  
  只見那師傅微微一笑——這是我第一次見她笑,也是最後一次!——就轉身邁步走開了,我和大亮趕忙跑上前去想問個究竟,卻見那師傅始終領先我們幾步,始終追也追不上,沒過幾秒,只見那師傅走過一條馬路,穿進一條小巷,待我們追上前去的時候,卻已經不見了她的蹤影。
  
  無奈,我和大亮悻悻而回,和其他五人一起往宿舍樓的方向走去,走過那個埋盒子的地方,只見周圍被拔出的灌木葉子盡皆發黃死去,接著轉到樓前,發現也是同樣情景,看得我們幾個嘖嘖稱奇。
  
  走到四樓的時候,剛要往寢室方向走,大亮突然間來一句:敢不敢去廁所看看?
  
  怕什麼?不都沒事了麼?——這時候耗子反而膽子大起來了。
  
  於是我們七個一起來到四樓廁所,時間還早,廁所和水房都沒人,只見那廁所的左手第一扇門依舊是關著的,門高兩米,從外面根本看不到情況。
  
  我們試著推了一下,門卻依舊在裡面上了鎖,大亮拍了一下門,裡面也沒人響應,我們正待要走,卻見從門下那發黑發臭的小縫裡滲出一小灘綠色的稠汁,好像從死人身上流淌出的血,已經晾了幾天一樣。大亮發聲喊,大家一哄而散都跑回寢室去了。
17
  
  幸運的是,那之後的幾天都相安無事,於是我們都認為這些不過是那鬼留下來的一些殘液罷了。
  
  幾天過去,我某一日突然想起那師傅說過的“命犯劫數”,於是很想知道師傅的情況,就讓大亮打電話給師傅,問問她的近況,可是無論早晚,撥過去卻總是關機,就這樣連撥了兩天,我和大亮終於坐不住了,一定要去她家拜訪一下。
  
  第三次來到那個熟悉的紅磚樓的四樓,門依舊是半虛半掩著,我和大亮輕輕拉開門,吱嘎一聲響,聽聽裡面卻沒有任何動靜,於是我們撥開門簾,一前一後就往裡走去。
  
  臥室裡沒人,燈是滅的,早晨的陽光被對面樓頂曬的衣服拆成幾縷,從遠處稀薄地照進來,屋子裡的氣氛好像非常悲涼。我們又轉身出去,把整個屋子都找了一遍,還是沒見著人。
  
  於是我們又走回臥室四處看,這時我發現那寫字檯的抽屜並沒有關好,稍微突出了一塊出來,大亮也同時發現了這一點,於是我倆一起走到那抽屜的前面。
  
  大亮慢慢拉開抽屜——一個銀色的小缽放在那裡,裡面照舊是些紙灰碎末,不同的是,紙灰的最上面有兩片紙灰還保持著紙張的形狀,好似燒完後無人動過,而那上面好像還有字,字跡依稀可辨。
  
  於是我倆一起把頭湊過去看。
  
  那兩張紙被燒得烏黑一片且勾勾卷卷,我們兩個仔細努力辨認著第一張紙上的字,逐個念道:
  
  無…得…法…*…*…謂…念…*…*…命…*…*…隕。
  
  看得我和大亮一對視,不得其解。
  
  第二張更是燒得面目全非,只見紙的邊角僅僅保留著兩個字的一些筆畫,我們兩個仔細分析了好久,最後確定是兩個字:
  
  寂滅。
  
  當我正猜測著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大亮忽然嗚嗚地放聲大哭起來了。
  
  大亮這一哭,我的眼淚也忍不住下來了——奇人異士,也逃不過這命中劫數——原來一切早已註定。
  
  大亮一邊哭著,一邊跑向臥室的一角,用力向地板的一角拍過去,地板吱嘎一聲掀起來,下面果然有一個盒子,大亮擦了把眼淚,用手把盒子托出來,放在桌子上,打開外麵包著的油紙,然後小心地打開。
  
  盒子裡,左右兩個格間,小的格間裡放著一支毛筆,毛筆旁邊是一個帶蓋的小瓷碟,大的格間裡放著一沓黃色的紙條——似乎一切都和我們上次看到的一樣,可仔細看去,才發現,那沓紙條的旁邊,正平放著那支鉛筆,兩隻拇指一般粗,鉛心烏黑髮亮……
  
  我們兩個看著這一盒子東西,不禁暗自流下許多眼淚,一邊哭著一邊把盒子又包裹好,放回原處,然後各自跪下來,向著那墻角的方向拜了三拜,嘴裡默念著“師傅”,然後站起來,輕輕地扣上房門,走下樓去,再也沒有回來……
18 噩夢成真

師傅冷笑一聲:"你罪孽深重,我又怎能留你繼續作惡!"她邊說邊抖手猛一甩動,我隨著一股大力從崖邊直墜雲間,她的聲音漸漸消失……我渾身猛地一顫,從夢中驚醒過來!醒來后我猛地看向寢室門,只見室門緊閉,仿似安好如初,只是屋外寒風呼號,讓我陣陣膽寒。


之后的幾個月里,我和大亮兩個經常跑去師傅的家里,希望有一天能突然看到師傅端坐在屋中的椅子上,但是每次去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又平添了許多傷感,最后都只好傷心而回。我們寢室也給大龍家里打過無數次電話,從語音提示說"您撥打的電話已欠費停機",直至突然有一天居然成了"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看來那電話已經許久未有人用,我們唯一的線索也終於斷掉。我一直擔憂師傅和大龍一家人的狀況,不時會做些夢,夢見他們在我眼前出現,對著我說出一些話,然后便匆匆消失掉,他們好像在暗示我什麼,又好像只是隨口一說。每次我從夢中驚醒過來,發現自己噩夢后都渾身僵硬,面頰及枕上已經濕成一片……

一天晚上,我接連做了兩個奇怪的夢。

那天,我先是在夢里見到了大龍。

那是在鶴崗火車站--我在夢中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去鶴崗,只覺得到了車站應該下車了,結果我就一個人下了火車,剛下車就見到一張病床停在出站口,床上有個人,正是大龍,他面容憔悴,瘦得不成人形。我走上前去,正要和他說話,他突然翻身起來,揪住我就打過來,我根本無力掙脫,腿腳全軟,只由他打。他打了幾拳后,突然拿出把刀來,朝我晃了一晃,我嚇得往后倒退一步,卻見后面是萬丈懸崖!我正要收腳,一回頭卻見兩張血肉模糊的臉,正是大龍的父母,他們突然在崖上放聲慟哭,邊哭邊含含糊糊地說:"千萬別介意……只是大龍還想跟你繼續做朋友……"說著就一人伸出一只血手,朝我胸口用力推來,我收腳不住,直直往崖下墜了下去!墜落當中,我猛然驚醒,才知是虛驚一場……一身冷汗,心臟狂跳,好像要蹦出來一樣!

而緊接著,我又夢見了師傅。

那天不知睡了多久,突然夢到自己一個人爬一座很險的山,山路棧道纏繞,棧道旁連著鐵索。我爬到山頂的時候,發現山頂有個廟,廟里香火很盛,很多香客在那里燒香請願,但是奇怪的是,每個人都神情木然,一句話也不說。

正當我也請了一炷香,準備許願的時候,卻發現身邊一個熟悉的面孔--那不是別人,正是師傅。她看了看我,一臉嚴肅,然后什麼話也沒說,就轉過臉去。

我主動問候她:"師傅,您近來好嗎?"

結果她轉過臉來,劈頭蓋臉怒吼我一句:"我和你說過的你都忘了是吧!"

我一臉驚詫,正待要問,她把我拉到僻靜處,低聲喝道:"昨晚有人掘了土了!裝手的盒子被打開了!我問你!是不是你說出去的!"

我說:"我不過是把這事寫出來放在網上而已,但是我沒讓人去挖啊!"

她怒吼道:"你這個禍害!"說著就劈手打了我一耳光,然后她接著說:"它們出來了肯定要報復作惡,殺人滅口!我已不在人間,誰來收服它們?!"

我嚇得一聲不吭,半晌才急得大叫:"是什麼……它們到底是什麼啊?!……師傅救我!師傅救我啊!"

她說:"是什麼?哼……等它們找到你那天你就知道了……你還要我救你?即便救你,我又如何救得了其他知道此事的人?!"

於是我放聲大哭:"師傅……師傅!我真的沒有想到啊!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她說:"門上有'口'!就是讓你住口,你怎會說沒有想到?!"

我大聲喊道:"師傅我該死!我該死!快告訴我怎麼解救啊!"說著我雙膝一跪,跪在了師傅腳前。

怎知師傅並未息怒,繼續大喝道:"你已經害了大龍一個,又牽連到他的父母!即便大龍有錯,罪有應得,你卻為什麼又要害那麼多無辜的人!"

我大驚失色,抬頭問道:"什麼?!難道大龍他們全家……"

師傅低頭朝我一瞪,低聲說:"難道你沒見到賓館門上的血字嗎……"

我已經嚇得氣血翻涌,雙唇抖動,說不出任何話來。

這時她又說:"我已身在異處,又怎能照料人間!其他知道此事之人,無論遠近老少,全都終究逃不了關系!門上血字,早晚便有!你剛才自認'該死',我就讓你一死了之!"我一聽此話,"啊"的一聲大叫,猛一抬頭,見她伸出一只粗壯的大手,提起我的衣領把我往崖邊一送,大喝一聲:"一死了之,也是解救!教你見不得門上血字!"

我用盡最后力氣在崖邊掙扎了一番,大聲喊道:"師傅救命!師傅救命啊!"

師傅冷笑一聲:"你罪孽深重,我又怎能留你繼續作惡!"她邊說邊抖手猛一甩動,我隨著一股猛力從崖邊直墜雲間,她的聲音漸漸消失……我渾身猛地一顫,從夢中驚醒過來!醒來后我猛地看向寢室門,只見室門緊閉,仿似安好如初,只是屋外寒風呼號,讓我陣陣膽寒。

那夜我徹夜未眠,蜷縮著身子,把自己緊緊裹在被子里,冷汗漸漸浸濕了床單和被子。我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對身上每一處神經的跳動都格外警惕,稍有一處濕暖,便趕緊伸手摸摸。那一夜格外漫長,在寢室其他六個人均勻的呼吸聲中,我在猜想著誰的床單上已經是血流成河……

太陽終於從低矮的地方鉆了出來,陽光透過稀薄的雲彩,很不明亮地閃爍在窗帘上。

我試探著伸出腳來,想把床尾的大亮踢醒,誰知大亮早已醒來,被我一踢猛地從床上彈起來,滿臉驚恐地看了我半天,然后問:"怎……怎麼了?"

我先是搖搖頭,又突然抬頭說:"是……是咱們兩個害……害了大龍嗎……"

大亮驚異地看了我半天,又一下子低下了頭,說不出話來。

我說:"大龍他們一家……會不會已經……"

大亮猛地一抬頭,盯著我說:"你也夢見了?!"

我頓時被一股寒意擊中,脊背突然酥軟起來,正要開口講那些夢,突然見大亮一咧嘴,眼角流出眼淚來,只聽他邊哭邊低聲說:"我以為那只是個噩夢……怎麼……怎麼……他們一家三口……"

大亮抓過墻上掛的衣服幾下穿上,我趕緊也穿好衣服,兩個人同時快速下了床,臉也沒洗,就跑出了門。我們兩個疾步走下樓,然后心照不宣地朝學校賓館跑去。

天尚早,賓館客人都還沒有起床,我一眼認出前台的小姐,正是那天早上告訴我們大龍一家人已經退房的那位。那位小姐見兩人冒失地撞進來,先是一驚,隨之好像認出我們,朝我們點點頭,便低下頭不再言語。

我和大亮沖到台前,讓那位小姐幫我們馬上查查幾個月前的住宿記錄,那小姐低頭想了一想,終於開口:"我認得你們,你們是不是要問那一家三口?"

我和大亮愣在那里,盯著她的兩眼等著她的下句。

這時她說:"那天……那個學生病了要去醫院,所以他們一家人一大早就退了房……他們走后,不知怎麼,門上留了一個紅色的'人'字……好像是用血抹上去的……當天早上是我的一個姐妹收拾房間的時候發現的,還發現洗手間的馬桶里有幾片樹葉,她還問我怎麼回事……我說我也不知道……后來我那個姐妹進房收拾沒多久,出來后便嘔吐……然后過了幾天她……她突然間變瘋了……聽說后來……跳樓自殺了……"

說到這里,那小姐一下子低下頭,哆嗦著不再說話。

我和大亮立在台前半天沒動彈,我只覺得天旋地轉。半晌,大亮轉頭看了看我,神情呆滯,說:"夢是這樣說的……你……你還夢見什麼?"

我渾身一抖,居然不敢正視他的眼睛,這時大亮一把扯過我的胳膊就朝外面猛跑出去,我一路跌跌撞撞,心中清楚他要拉我去哪里。

終於快到那埋盒子的花壇,我倆同時緩下腳步,慢慢轉過一個拐角,然后轉頭往那挨過去,走到近處,探頭一看--只見那花壇的土果然被掘起了一堆,旁邊只剩一個空空的土坑,那盒子沒了!

我和大亮同時兩腿一軟,互相扶持不住,一起癱在了地上,看著遠近高高低低的無數樓群,一個可怕的念頭讓我們瞬間就崩潰了--難道知道這件事情的人,門上都會出現血嗎!?........
19
  
  我原以為,這五年多以前發生的事情,早已離我久遠,不會再為我帶來困擾,但是我錯了,就在這幾天,凌晨的亂夢讓我從夢裡驚醒兩次,隨之就是白天的寢食難安,我想無論真假,我都必須要把這夢說給大家聽一下。
  
  先說第一個夢。那是前天還是大前天,我記不大清楚了,反正就是我說我要晚上直播,但是最後不知怎麼睡著了,放了大家鴿子的那個晚上。
  
  那天,我在夢裡見到了大龍。
  
  那是在鶴崗火車站——我在夢中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去鶴崗,只覺得到了車站應該下車了,結果我就一個人下了火車,剛下車就見到一張病床停在出站口,床上有個人,正是大龍,他面容憔悴,瘦得不成人形。我正要和他說話,他突然翻身起來,一把劈胸揪住我就打過來,我在夢中根本無力掙脫,腿腳全軟,只由他打,他打了幾拳後,突然拿出把刀來,朝我晃了一晃,我嚇得往後倒退一步,卻見後面是萬丈懸崖!我收不住腳,直直墜了下去!墜落當中,我猛然驚醒,才知是虛驚一場……一身冷汗,心臟狂跳,好像要蹦出來一樣!
  
  這是第一個夢。
  
  第二個夢是昨天晚上,或者說是今天凌晨的做,很奇怪的夢。
  
  昨天我早早就睡下了,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夢到自己一個人在爬山,爬到山頂的時候,才發現山頂有個廟,廟裡香火很盛,很多人在那裡燒香請願。
  
  正當我也請了一柱香,準備許願的時候,卻發現身邊一個熟悉的面孔——那不是別人,正是那女師傅!她看了看我,一臉嚴肅,然後什麼話也沒說,就轉過臉去。
  
  於是我主動問候她:師傅,您近來好嗎?
  
  結果她轉過臉來,劈頭蓋臉怒吼我一句:我和你說過的你都忘了是吧!
  
  我一臉驚詫,不知道她為什麼這樣說我。我正待要問,她把我拉到一旁僻靜處,低聲喝道:昨晚有人掘了土了!裝手的盒子被打開了!我問你!是不是你說出去的!
  
  我說:我是說了,但是我沒讓人去挖啊!
  
  她怒吼道:你這個禍害!說著就劈手打了我一耳光。然後她接著說:它們出來了肯定要報復作惡!我已不在人間,眹茼洩A它們?!
  
  我嚇得一聲不吭,半晌才急得大叫:師傅救我!師傅救我啊!
  
  她說:你須依我的話做,才可得保全!
  
  我說:師傅快說!我一定馬上去做!
  
  她說:佛語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可知什麼意思麼?
  
  我說:不懂!師傅快指點!
  
  她說:浮屠便是佛靈寶塔,可以降魔驅鬼。你要馬上告知所有知曉此事的人,都須建寶塔一層!若是有人又再散播,那麼散播到幾人,該人就須加建幾層!但是每人不可以多過三層!每個知曉的人都不可以漏掉!你知道麼!
  
  我說:好好!師傅!可在哪裡建得了寶塔?!
  
  她說:你在哪裡說破了玄密,就要在哪裡建起!建塔之時,須心誠意切,不得三心二意,若有汙言穢語,更是難保自身!我現在授你四句《心經》真言,你須謹記,建塔之時,須刻於塔上!你可聽懂麼?!
  
  我說:聽懂聽懂!師傅請問哪四句真言?
  
  她說:便是《心經》末四句,十八個字,你記清楚——接著她便說出這十八個字……
  
  夢中我聽得並不真切,只覺得一陣糊裡糊塗,正待要再問一會,卻見她把我往山下一推,大喝一聲:快快下山去罷!休要誤了事情!否則小心門上血字……
  
  於是我從崖邊直墜雲間,聽得她的聲音漸漸依稀最後消失……然後渾身猛地一顫,從夢中驚醒過來!醒來後發現床邊有一本書,是我睡前翻閱的,那書隨便翻在一頁,上面居然是那幅著名的油畫《馬拉之死》——馬拉痛苦地死在浴間!
  
  夢醒之後,我馬上打開電腦上了網,終於查到《心經》這最後四句:
  
  揭諦揭諦 波羅揭諦 波羅僧揭諦 菩提娑婆訶
  
  (完)
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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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節:降臨·迷蹤(一)
寢室領養了一只白貓,它卻意外被殺了。眾人的悲憤尚未平息,殺貓的人已接連發生異變--被貓襲擊、吃生魚、吃死鼠,甚至連臉型也開始變得像一只貓!一位漁夫指點我們降伏它的辦法,但他卻在第二天跳崖死去,恐懼籠罩著每個人,來自貓的詛咒在暗夜里回響……
它拖著條傷腿,一聲不吭地慢慢爬過來,離我越來越近,最后爬到我的腳背上,它慢慢抬頭張開嘴,像是對我吼,卻沒有任何聲音,那嘴越張越大,上頜越抬越高……


商培樓里的那件事一直讓我提心吊膽,師傅神祕的離去讓我一直感到無助和惶恐。有時候我夢見自己走在一條小路上,突然見到大龍一家三口,他們的六條腿全都沒了,像半截蜡燭一樣齊齊立在我的腳邊,顫抖著手順著我的腿摸上來……

亂夢經常折騰得我冷汗淋漓,渾身發軟,我有時分辨不出這究竟是不是幻覺,於是經常失眠,更加難以面對漫漫黑夜。終於有一天,我實在忍受不下去,決定換個寢室。當時學校新蓋了一批宿舍樓,我就托了關系,在里面找了個床鋪住了進去。我記得那大概是在三月份剛開學的時候,天氣乍暖還寒,有時候這會落下些雨夾雪來。

我是第一個住進那宿舍的,寢室號是302,寢室裝修得不錯,四人間,左右各兩個床鋪,床鋪下是各人的寫字桌,一個洗漱間和一個便間都在室內,分列門的兩側。

我單獨住了兩個晚上,第三天的下午,兩個人又一起搬了進來,是和我同屆的,一個是小胖,一個是田雞。緊接著當天晚上,又搬過來一個人,也是我們這屆的,由於他后來被我們推舉為寢室長,所以我們都戲稱他為"主席"。大家都是同一屆的,說起話來自然投機,沒過幾日便都熟絡起來。

事情發生在多日之后的一個下雨天,那幾天一直淅淅瀝瀝小雨不斷,天又陰又冷,我得了感冒窩在寢室,他們三個人都上課去了。窩到中午,我剛要爬起來去吃飯,寢室門開了,主席面帶竊喜,躡手躡腳地閃了進來,懷里鼓鼓囊囊地塞了些什麼。他回身關了門,把衣服拉鏈往下一拉,朝我說:"看!"

他懷里一團毛茸茸的東西慢慢舒展開來,原來是只小貓。

那只貓確實很小,主席把它托在手上,它直直地趴在那里,剛有主席的手掌長,渾身濕漉漉的,毛發上還帶著些泥漿和草葉。我正看著它,它突然歪過腦袋,幽幽地朝我盯了一眼,沒出聲,就又合上眼睛。

"大概是餓了。"我把小貓接在手里,一邊去找牛奶,邊找邊問主席,"哪來的貓?"

"在東門下面的草地上撿的,我看怪可憐的,就抱回來了。"主席說。

我倆給它喂了些牛奶,又用溫水給它擦了擦毛,洗干凈之后才看出來是只小白貓,頭部正上方靠近眼睛的地方頂著一小撮黑毛,非常顯眼。

我跟主席說:"咱們養著它還是怎麼?"

主席點點頭說:"是啊,養大一點吧,現在放出去肯定活不了了。"

我和主席把它放在地上,它卻突然一步步朝門走去,像是要跑掉。我趕忙走過去要把它抱回來,這時候剛好小胖和田雞一開門走了進來。

"哎?貓?"小胖一把抱起貓,邊摸邊說,"哪來的?"

主席沒等說話,田雞突然說:"喂!寢室不讓養寵物!抓著要被處罰!不知道啊?"

"嗨,緊張什麼,就養兩個月,等大了就放它出去,現在天這麼冷,放出去肯定死了。"

"兩個月?!"田雞說,"我最討厭貓了!再說樓管一旦查房怎麼辦?抓著了誰負責?"

"我負責。"主席站出來抱過貓,"有什麼事我擔著行不行?"

田雞轉了轉眼珠再沒言語,轉過頭弄他的電腦。那貓突然轉過脖子,默默地盯了田雞一眼。

從此這只小母貓就在302寢室安了家,看它樣子挺機靈,我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白靈"。我給它找了一個鐵皮盒子,里面裝了些沙子給它方便用,又找了一個靠墊鋪在地上給它睡覺。除了田雞,我們三個對白靈都很好,田雞可能確實天生對貓反感,不過也沒再明說不樂意。我們誰也沒想到,沒過幾天就出事了。

一天早上,我突然聽見田雞在床上一聲慘叫,我瞇縫眼睛一看,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只見田雞胳膊一揮,一團白影就從他床上飛了下去,隨之地上傳來噗的一聲悶響。

主席從床上蹦下來,我也摸索著爬下床,只見白靈直著身子趴在地上直打顫,奇怪的是它一聲不叫,只把兩只眼朝上盯著田雞不動。

主席急了,朝田雞大喊:"你干什麼!"

田雞回應:"它干嗎睡我床!剛一睜眼就看見!嚇死我了!"

主席大吼:"你下來!"

眼見著就要吵起來了,我和小胖趕緊幾句勸開。

我跟主席說:"要不要去寵物醫院看看,別是骨頭斷了。"

主席朝田雞瞪了一眼,胡亂穿上衣服,抱起白靈就往外走,我也趕緊穿好衣服,跟他走了出去。

我倆打車到了附近的一個寵物醫院,那獸醫捏了捏白靈的各個關節,最后告訴我們是后腿骨折了。那醫師忙活了一陣,給白靈的右腿打上了竹夾板,並告訴我們不能讓它亂動,否則關節長錯位以后就瘸了。

現在回想起來,白靈在被接骨的時候,仍然一聲都沒叫……

當我和主席回到寢室的時候,只有小胖一個人在,田雞可能自己心虛跑出去了。主席問小胖,小胖也不知道他去了哪。主席忿忿地抱著白靈,一句話也沒說。晚上田雞回來了,主席已經過了那陣氣頭,沒跟他吵,只是不理他,田雞也自知理虧,自己早早爬上去睡了。

又過了幾天,白靈的腿漸漸好轉,不過我們怕它恢復得不夠,於是那夾板就一直沒拆下來。一天晚上,旁邊寢室的哥們老張讓我們過去打扑克,田雞說有事不去,於是我們三個人就過去了。我們怕老張屋里人多傷了白靈,於是就把它留在了寢室里。

大概玩到十一點多的時候,我們散了牌局準備回去睡覺,推門后找白靈,但是怎麼找也找不到,一聲聲喚著它的名字,也沒見它出來。

主席終於忍不住開口問田雞:"白靈呢?"

"哦,我把它放廁所里了,它剛才要上廁所。"田雞頭也不回地說。

主席一把推開廁所門,里面什麼也沒有,他回頭又問田雞一遍:"白靈呢?!"

田雞回頭看了看,反問我們:"不告訴你在廁所嗎?"

"你過來給我找。"主席朝他說。

田雞走過去,四下看了看廁所,確實沒有,他的臉色突然變得有些難看,轉過頭看了看我們三個,說:"我剛才真的把它放廁所里了……怎麼會沒有了?"

主席一字一頓地說:"你是不是把白靈扔出去了……你扔哪了?"

田雞一時有些慌,腦門上滲出些汗來,表情復雜地朝我們說:"怎麼沒了?你問我我問誰啊?!"

田雞雖然討厭貓,但看樣子他不像在說假話。

"我剛才買煙出去過一次,可我出去之前,已經把它放進廁所里了。"田雞說,"而且廁所門應該是一直關的吧?"

我問田雞:"會不會是你出門的時候白靈跟著跑出去了?"

"不會吧,它要是跑出去我應該能看見。"田雞看了看我說。

主席突然一轉身奪門而出,一陣風往樓下沖去,我們三個也趕緊跟著下了樓。


宿舍樓的大門正對著一堵高高的石墻,順著墻根是一排不寬不窄的花壇,上面密密麻麻栽了許多花草。我們四個一字排開,反復用手撥著,但是光線很暗,我們看不清楚。我們輕聲叫著白靈,希望能聽到些回應,可是一直沒有動靜。

找了快半個小時,一無所獲。主席突然拔腿踢了一腳花叢,然后轉身就朝田雞走過去。田雞正在哈著腰往草叢里看,主席幾步走到他跟前,推了田雞一個趔趄,說:"你再給我說一遍--白靈到底哪去了?"

田雞一抬頭,已經滿臉是汗,看著主席半天沒言語,然后咽了口唾沫說:"我……我真的不知道!"

我和小胖見狀趕緊沖過去,把兩個人拉開:"有話好好說!大半夜的別在這搞事!"

主席伸出指頭一下一下指著田雞,氣得說不出話來。我看了一眼田雞,他好像沒在說謊,那白靈能跑哪去?

我們幾個又回到寢室,開始在衣柜被窩翻天覆地地搜,結果每一寸角落都被我們找了個遍,還是沒有。

主席一心只想著是田雞搞的事,一直瞪著他。我和小胖對田雞的話也半信半疑,不時看田雞一眼,也不說話。田雞坐在那邊眉頭緊鎖,兩眼望著廁所門,時不時突然瞟上我們幾眼,目光中帶著驚恐。突然田雞來一句:"你們說……一只貓怎麼憑空就沒了呢……"

田雞的一句話讓我頓時感覺有點發毛,雖然說白靈很弱小,但是一個活物就這麼不聲不響地沒了,而且是形骸全無,這確實不是件開玩笑的事。不過誰也沒答理田雞的話,大家各有心事,一陣沉默后,四個人接連上床躺下了。

剛躺下不久,枕邊的手機就嘀嘀嘀響了一聲。

我拿過手機一看,是田雞發來的短信,內容大概是:我真的不知道白靈哪去了,你得相信我。

不知道他干嗎要發給我,當時我想,他是想讓我幫他給主席帶個話吧?看起來田雞好像還真是無辜的。我想了一想也不知道回什麼好,於是就直接關機睡了。

接下來的兩天里,我們不停地尋找白靈,但是遺憾的是,我們沒有找到白靈的任何蹤跡--哪怕一根白毛都沒有。

有天夜里,我夢見白靈突然出現在我前面不遠處。它拖著條傷腿,一聲不吭地慢慢爬過來,離我越來越近,最后爬到我的腳背上,它慢慢抬頭張開嘴,像是對我吼,卻沒有任何聲音,那嘴越張越大,上頜越抬越高,上下嘴唇延展得又細又長,朝頭的四周不斷延伸,最后包住整個一只頭,那頭就成了光溜溜的一個血紅色的肉球,這時那肉球又漸漸有些古怪的棱角浮現出來,沒過幾秒,突然我分辨出是那竟是一張人臉的形狀!我嚇得想大聲喊叫,張著大嘴卻叫不出一點聲音來,就見那人臉的形狀越來越清晰,慢慢轉向我……我渾身猛地一顫,從夢里掙扎出來,等到恢復意識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正瞪著天花板,已經是滿頭大汗
我只覺得這件事就像一個包袱,終日頂在頭上,越來越沉,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的腦子里總是閃出夢中的幾個片斷,甚至出現一些幻覺。經常想起的,就是那天晚上田雞的話:你們說……一只貓怎麼憑空就沒了呢……

每次想起這話,我都不由打個冷戰。

幾天內一無所獲。一天晚上,他們三個都睡著了,我還不怎麼困,於是就玩會兒手機游戲。

四周一片寂靜,這時候門口突然傳來一陣簌簌的響聲。

我停下手里的游戲,側著耳朵仔細聽,像是有誰在不停地用指甲刮著木門。

是白靈?它用爪子撓門呢?我跳下床輕步走到門前,扭開鎖一把拉開房門,往地上看去--外面什麼都沒有,早春的寒氣從冰涼的水泥地上掠過,讓人汗毛倒豎。心隨體冷,我不覺打了一個寒戰。

探頭看出去,走廊上頭亮著一串昏黃的吸頂燈,有間寢室門前趴著一小團白花花的東西,隨風微微抖動,我壯了壯膽子,小心地挪過去。

我們寢室在三樓的一頭,我趿拉著拖鞋一路走,空蕩蕩的走廊上只有我一人。走廊兩端的窗戶大敞著,卻沒有一絲風,樓外死一般的寂靜,莫名地覺得有股微弱的氣息,好像就在附近。

走過去才看見,那些白色的東西不過是些垃圾袋,我確認之后,趕緊一路跑回了寢室。

回到寢室又躺回床上,我回想著剛才聽到的那個指甲撓門的聲音,那麼真實和切近,應該不是幻聽,可又為什麼……腦子里一陣迷糊,不久就睡著了,不過睡得並不踏實。不知道睡了多久,到了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又一陣同樣的聲音傳入我的耳朵。

簌簌,簌簌簌……

半夢半醒之間,我開始以為那只是個夢中出現的場景,但這聲音卻一聲緊一聲地傳過來,而我的意識也隨之逐漸從夢中轉移出來,眼睛也慢慢張開,等我意識到這個聲音確實是從門的方向傳過來的時候,就徹底醒了過來。

我扭亮床頭的燈,借著光躡手躡腳下了床,那簌簌的聲音雖然不大有規律,但卻一直沒有停止,等到我走到門前的時候,那聲音還在繼續。我悄悄拉開門鎖,剛準備一把拉開房門的時候,卻差點腿一軟坐在地上--原來那簌簌的聲音不是來自寢室房門的外面,而是來自寢室廁所門的里面!

我感覺渾身的血一下子全涌到了腦子里!我啪的一聲把所有燈都打開,定了一定,慢慢把廁所門推了開來……

聲音隨著我推門的一剎那戛然而止。

廁所里的燈光暖洋洋的,照著四周白色的瓷磚墻和下邊的白色便池,一切就和往常一樣。我吞了口唾沫,對著一團空氣試著叫道:"白靈……白靈?……"

沒有任何回應。我戰戰兢兢地跨上廁所的台階,慢慢把頭伸向門的后面……門后也什麼都沒有,我突然松了口氣--其實我並不希望看到白靈,它在廁所里無端消失,這本來就讓我提心吊膽了,如果它再不聲不響地從廁所冒出來,我不知道我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我又抬頭看了看頭上和四周,確定沒有任何東西,於是又一把合上廁所門,三兩下爬上床去,抱著被子縮成一團……實在太蹊蹺了,我簡直不敢合眼,一閉眼就是白靈張開嘴,最后幻化成一個人頭的形狀……那人頭……好像是張小孩子的臉……
第二章屍體·怪孩

白靈的死相很慘,小身子直挺挺地仰面橫著,四肢耷拉在身體兩側,渾身的毛發已經被浸染成土黃色,一條后腿上還綁著那片固定骨頭用的竹夾板……


天亮了以后,大家都起了床,洗漱了準備去上課。我見主席第一個要用廁所,我立即喊住了他:"哎!等會!"

"啊?"

"昨天晚上你們聽沒聽見什麼動靜?"我問他們三個。

"什麼聲音?沒啊。"他們三個都搖頭。

"我聽見這廁所門里面有撓門聲,我下床看了,結果什麼也沒有。"

他們三個停下來,全都轉過臉來看我。

"你確定聲音從這里面出來的?"主席小心地一推廁所門,往里探頭看了看。

"當時就在我眼皮底下響,肯定不會聽錯……不過我一推門聲音就沒有了……你們能想象出來不?那個聲音就像是貓爪子在撓門……"

他們三個一起哆嗦了一下。那天早上沒人用廁所,那以后我們也很少用,最多是進去小便,也不關門,然后就趕緊退出來,誰也不想關了廁所門把自己悶在里面。也是從那天以后,那廁所燈不論早晚,就一直沒關過。

之后那幾天相安無事,每天晚上我們都早早睡下,雖然沒說害怕,但彼此都是心照不宣。

好運沒有持續太久。大概一兩個星期過后的一天中午,我照例下了課回到寢室。開門后我突然感覺寢室哪里不對勁,於是趕緊四處打量,結果發現一小股黃色的黏稠液體,正從廁所門下慢慢滲出來,順著廁所的台階往下淌,同時一股腐臭味隱隱傳入鼻腔。

我猛地想起什麼,突然覺得身上一陣發涼,一把拉開門就跑了出去。我幾步沖到樓梯口,看見很多人正上完課回寢室,我喘了幾口,稍稍緩過些情緒來。恍惚了幾秒鐘后,我鎮定了一下,拿出手機給主席打電話。

"主席,在哪呢?快回來!"

"我吃飯呢,怎麼啦?"

"寢室廁所突然往外冒水了!又黃又黏的水!怪嚇人的!"

"冒黃水?你等我,我回去看看。"

幾分鐘以后,主席順樓梯跑了上來,我一見他如同見到救星,一把拉過他就往寢室里跑。推開門一看,黃色的黏水已經漫下了台階,在腳下的水泥地面上一點點擴散開去。主席跨過那灘水,欠身伸出只手,把廁所門慢慢推開了。
廁所燈的開關一直是打開的狀態,可主席推開門時,里面居然是烏黑一片。

主席伸手開關了幾下廁所燈的開關,確認廁所燈確實是坏掉了。

我倆一齊探頭看進去,在逐漸適應了黑暗的光感后,才發現是便池堵住了,又黃又濃的臟水從便池里面一漾一漾地涌出來,整個廁所的地面上全是汙水。

主席沒說話,輕輕邁上台階,拎起疏通馬桶的那個橡皮碗,朝便池的下水道杵了一下,水一下子冒出來好多。他又連杵了幾下,卻不見水位有任何下降。主席鞋上沾了些臟水,退出來說:"不行,得找水道工過來。"

"不會是……那什麼吧?"我說。

主席看了我一眼,沒說話。

我倆拿來拖把橫在廁所門口堵住水,然后來到樓管辦公室。樓管打了幾個電話,過了一會,一個管道工來了,我們就帶著他上了樓。管道工推開廁所門,把兩只穿著雨鞋的腳邁進廁所,低頭看了看狀況,然后從包里拿出一個可以伸縮和彎曲的金屬棍,往便池眼里捅了捅,但是幾下過后,還是不見水下去。他嘴里自言自語一句"堵大了",然后一邊咂著嘴,一邊又掏出來一個不銹鋼的鉤子來。

他用那鉤子朝便池眼里探過去,探了幾下好像触到了什麼,他突然轉頭問我和主席:"你們扔什麼進去了?"

我和主席都沒說話,死死盯著那便池眼,大氣不喘。我的心突突跳著,生怕自己的猜想成真。

那師傅愣了一下,然后就用鉤子探進去一下一下挖起來。鉤子轉來轉去,終於一下子搭住了什麼,這時那管道工慢慢把鉤子拖了出來,便池里的水突然嘩的一下子全流了下去。

順著鉤子出來的,正是白靈的屍體,那鉤子剛好深深鉤進它張大的嘴里,鉤子尖從它一邊腮部冒了出來。那管道工把白靈的屍體拖到明處,還低頭仔細看了看,等反應過來以后,他"啊"地叫了一聲,然后轉身跳進洗漱間,打開水龍頭狠狠地洗手,洗完以后,很夸張地打了一個激靈就跑了出去,連鉤子都扔了。我和主席顧不上他的反應,強壓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俯下身仔細看去。

白靈的死相很慘,小身子直挺挺地仰面橫著,四肢耷拉在身體兩側,渾身的毛髮已經被浸染成土黃色,一條后腿上還綁著那片固定骨頭用的竹夾板。它的兩只眼睛已經塌陷了進去--其實我並不確定那兩個黑窟窿里是否還有它的眼珠,我只看到兩股黃色黏稠的液體,正在順著它小小的鼻梁往下緩緩流淌--怕是眼睛已經泡爛了……

我轉過頭看主席,他眼睛里聚集著一絲憤怒,漸漸地,這一絲憤怒越集越深,這時他突然把書包拽開,拿出手機來,顫抖著撥了幾下,然后對著電話大喊:"你給我回來!"

沒過多一會,小胖和田雞一塊回來了。田雞還沒進門,主席就沖過去要抓他,我早就有些準備,一把抱住他,大聲說:"先把話說明白!"

主席一邊掙脫一邊喊:"說什麼說!還用說什麼!"

小胖和田雞嚇傻在外面沒進來。我把主席一點點推進屋子里,讓他慢慢鎮定下來。這時小胖和田雞才邁進來,一進門就看見滿地的臟水,水的盡頭的台階上,白靈仰面橫屍,嘴里穿出一根長長的鉤子。田雞腿一軟差點倒下,他倒退一步,睜大眼睛胡亂甩著頭,大聲朝我們喊:"不是我!真不是我幹的!"

"不是你幹的是誰幹的?!你他媽不喜歡就不喜歡,弄死它幹嗎!你他媽是不是人!"主席大聲沖田雞吼。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那天就把它放在門里了,后來它就沒了!怎麼會這樣!"田雞越說越急,越說越怕,不敢看白靈一眼,間或還抖上一抖。小胖緊鎖眉頭來回看著他們倆,不知道聽誰的好。

我把頭轉向廁所里,透過陰影凝視著廁所里的每一樣東西--水箱、水箱繩、便池--慢慢地,這幾件東西開始有了聯系,一幅幅畫面在我眼前拼湊成了一個血腥的片斷,連貫地在我的眼前播放……

在白靈出事以前,為了方便拉水箱繩,我在繩子的末端栓了一個小球,估計他們三個沒注意到,但是因為是我栓上去的,所以我記得很清楚。而這時,那小球已經不見了。

那天,白靈被關在廁所里,它先撓門要出去,田雞嫌它麻煩沒理它,或者是田雞沒聽見,總之沒有放它出來。后來,白靈突然發現了半空中懸掛著一個小球,它就好奇地往上跳,想夠到那個球,最后終於碰到了,球蕩過來又蕩過去,白靈不斷跳著抓,最后終於兩只爪子一合夾住了小球。可就在拉到繩子的瞬間,水箱里的水就隨之噴涌而出,它被嚇得手足無措,繩子此時無法承重斷了,於是白靈就跟著球一起掉了下來,隨著繩子的擺動,剛好蕩進那股洶涌的水中,它瘦小的身子,還不足那便池眼的二分之一的寬度,它被沖進了黑暗的下水道里,塞在了某一個轉彎的地方,阻住了水的下流。直到兩周后,一只鐵鉤子才將它從黑暗處拖了出來……

我把視線從黑暗中挪開,看著面前表情各異的三人,一句一句把我的猜測講了出來,田雞頻頻點頭,一邊點頭一邊偷偷看著主席,主席沒說話,看著別處不再言語。

然而,事實好像不像我想的這般簡單--而且我自己也覺得奇怪,因為白靈好像從來就沒對小球有什麼興趣。它平時甚至叫都不叫一聲,簡直不大像只貓……


主席一聲不吭蹲下來,把那鐵鉤子從白靈的嘴上拔了下來,我受不了那個刺激,站到一邊去,小胖和田雞估計跟我一樣,也沒動彈。主席翻出一個裝工藝品的硬紙盒子,把白靈放進去,然后找來幾條紙繩,把盒子捆扎好,站起來,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他大概是要埋了白靈。我抬頭看了田雞一眼,然后也走了出去。

我一直跟著主席下了樓,出了校門,穿過一條馬路,然后徑直走,一直走到了海邊。那是一片荒蕪的海灘,岸邊奇形怪狀的黑色礁石聳立著,迎接著海浪的拍打。

主席用手在沙灘上一下一下挖著,我走過去和他一起挖。初春的海水冰涼刺骨,挖好一個坑的時候,我的手已經差不多凍麻了。我們把白靈連同那盒子一起埋葬了下去,又一把沙一把沙的埋好。我扭頭看看,沙灘上除我們兩個以外沒有別人。主席低頭沖那稍稍鼓起的沙堆看了一眼,抽出兩根煙,我倆把煙點上,抽完以后,默默往回走。

我倆回到寢室的時候,那些臟水已經被收拾乾凈了,只是陣陣臭味還一時半會兒散不去。從那以后,我們寢室廁所就幾乎從來不用,誰要是犯了內急,要麼跑到隔壁老張寢室,要麼就跑到教學樓里,哪怕再遠也樂意。只有在我半夜實在憋不住時,我才硬著頭皮踩進去,每當那時,我總能恍惚地感覺到一只小小的白色貓頭從便池眼里慢慢探出來,轉過頭來朝我看,兩只眼睛都塌陷了進去,順著鼻子往外流著膿水……

都是自己在嚇唬自己吧……當時我這樣想……但是這種一廂情願轉眼幾天就不見了。

那天早上,我們四個人洗漱完畢,然后去老張寢室上個廁所。解手完又往回走,來回不到兩分鐘,一推門再回寢室的時候,卻發現他們三個亂成一團,田雞一人倚在廁所旁邊的墻壁上,兩手捏著自己的下巴和脖子交界的地方,主席和小胖扯過一條衛生紙過來,一把塞在田雞脖子上邊。

我目瞪口呆:"怎麼了你?!"

田雞痛苦地一指自己脖子,又趕緊用手按住,只見血把那團衛生紙慢慢浸紅。

一團紙透了,又換了一團,過了一會,血終於稍稍止住了。

田雞把那團紙往地上一扔,面如土色,就近找個椅子趕緊坐了下來。

"怎麼回事?"我問。

"刮胡子……突然有什麼毛……毛茸茸的東西拍了我一下……正好割……割著脖子了……"田雞壓著嗓子說。

只見深深的一道口子,就在他脖子一側,距離他喉管不過兩三公分的樣子。血順著傷口慢慢往外滲。外面一陣風吹來,我不禁渾身一陣發冷。我回身走進洗漱間,在洗手盆里看見了那把刮胡刀,上面還粘著香皂泡沫和胡子茬,白色的泡沫被血染紅了。

我剛把那刮胡刀拿在手里,田雞突然一聲悶吼,伸手來奪我手里的東西,我一松手趕緊遞給他,他抓過刮胡刀沖出門去,站到走廊窗前,用力扔了出去。

田雞回來,深吸幾口氣,看看我們說:"走啊……我……我沒事啊!"

我們幾個拿起書包走出寢室,悶不作聲地一路走向主樓,估計心里都在打鼓。

那天白天上完課后我沒回寢室,因為我知道他們三個都是全天課,我又不敢自己一個人待在寢室,於是在外面晃了一天,直到晚飯后我才回去。

周末老張他們寢室又找我們過去打扑克,我們也想圖個人多陽氣旺,於是都同意過去玩,田雞這回顯得興致很高的樣子,嚷嚷著要去滅老張威風。我心里猜,他是不敢自己留在屋子里罷了,心虛得要命呢。

那天我們四個打完扑克,收拾收拾準備往回走,我突然有了便意,就要先去趟廁所再走,田雞這時候也說要用廁所,於是主席和小胖兩個人就說先回寢室。那時候已經是下半夜了,主席和小胖開門出去的時候,走廊里已經沒有一點聲音了。我們寢室和老張寢室中間隔著五六個寢室,聽見他們兩個人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然后傳來一聲關門的聲音。

田雞和我方便完了以后,回頭跟老張打了個招呼,我倆就走了出去。老張的寢室門在身后咔嚓一聲關上,那一剎那,我居然冒出一種斷了退路的念頭。

我們302寢室的門斜對著一個樓梯口,走過那樓梯口就到我們的寢室。剛走到那樓梯口,感應燈突然無聲地亮了起來,我下意識地往樓梯里瞟了一眼,但就這一瞟,差點把我嚇出尿來!一個瘦巴巴的小孩,大概也就剛剛一米多高,渾身上下雪白一片,正從三樓半的那個轉角往四樓的樓梯上走,腳步輕飄飄的,沒半點聲音,也就一兩秒鐘的工夫就轉上四樓不見了。

當時我只覺得有一瓢冷水澆在了背上,腿腳全都軟了。田雞走在我前面,這時趕緊回身一把把我拉住了,他順著我的眼睛也往樓梯上看,邊看邊問:"你看什麼?"

我哆嗦一下,捏住田雞的手,兩步跑到寢室門口,呼地把兩手拍在門上,結果門沒鎖,我順著門被沖開的那一下,踉踉蹌蹌一頭拱進寢室里,然后咕咚跪在一把椅子前面。主席和小胖正在洗漱間里面刷牙,見我一個跟頭栽到地上,趕緊出來把我扶起來,大喊:"怎麼了怎麼了?!"

我一張嘴,發現自己嘴哆嗦得厲害,連字都咬不清楚了。主席把我拉到椅子上坐好了,我用手一指房門,小胖趕緊把門咔嚓一聲扣上,轉頭問我和田雞:"怎麼了?!"

田雞也看得呆了,說:"我不知道啊!他走著走著突然這樣了!"我終於定了定神,對他們說:"我……我剛才在樓道里看見個小孩,渾身雪白的,從三樓往四樓走……你……你們猜我想起什麼了?!"

他們三個人像看鬼似地看著我,我被他們瞪得心里一陣發毛,又開始渾身抖起來。

"什麼白色小孩?!"

"長什麼樣?!"

"多大的小孩?"

他們三個反應過來,靠過來一人一句問我。

"大概一米多高,從頭到腳都是白的,很瘦,感覺頭很小。我看到的時候,他在那個三樓到四樓的轉角的地方,正往樓梯上走,走的特別快特別穩,根本不像一般小孩,而且走路的時候一點聲音也沒有……不會是……那什麼吧?"

田雞轉頭左右看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主席和小胖把后背緊緊貼在兩側的衣柜上,兩手掐在扶梯上,好像要扭下來當棒子用。半天沒一個人說話,整個寢室簡直像太平間一樣靜。

過了一會我突然說:"今天別睡了……把……把老張他們叫過來吧……"
第三章長夜·貓眼

那是一團黏糊糊的東西,緊緊貼在地上。那東西原本的形狀和顏色已經看不出來,被踩成了一個扁圓形狀,有黑色和白色的東西混在一起,攪成一團,像是一顆被踩扁的葡萄……


老張的寢室是個三人間的格局,但是只住進了兩個人,一個是老張,一個是大杰,他們和主席是一個學院的。

老張之所以叫老張,是因為他上學比較晚,而且小學時候還稀里糊涂地留了一級,所以他比我整整大了三歲。他平時有點神神叨叨的,再加上他留過級,我們都懷疑他腦子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大杰是大連人,人長得高大結實,性格直率洒脫,搞了個校園樂隊,他自己當主唱。

那天晚上,主席聽我說完,就趕緊掏出手機,給老張打了個電話:"喂?老張……你和大杰來我們寢室啊……有點事……嗯,快點吧。"

過了一會,敲門聲就響了起來。主席開門把他倆讓了進來,又趕緊把門關上,對他倆說:"哥兩個……今晚別睡了行嗎?"

"怎麼了?"老張和大杰一邊揉著眼一邊打著哈欠。

"剛才白靈來了……"主席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

"誰誰?哪個白靈?你們養的那只貓?不是死了嗎?"大杰先反應過來,一下子精神了。

"嗯,就是那只。"主席說。

"你是不是看錯了啊,是別的貓吧……在哪看見的?"老張到底是歲數大點,膽子也沉得下來。

"不是貓……是很像白靈的一個小孩……剛才在外面樓梯上走……你問。"說著主席朝我一甩頭。

"我肯定沒看錯,真的是個小孩!渾身雪白精瘦的,就這麼高!往樓梯上面走,一眨眼就不見了!"我一邊說一邊比划,越說越激動。

大杰的臉上顯出未曾有過的恐懼,老張也皺起了眉頭。幾秒鐘以后,老張突然問我:"你說在哪看見的?"

"就在三樓半的那個地方,它往樓梯上走。"我小心翼翼地回答,"怎麼了?"

"沒什麼,我出去看看去,你們等等啊。"說著老張就轉身往外走。

"哎!你有病啊!大半夜跑出去幹什麼!"主席一把把他拉回來。

"怕什麼?我就看看,看一眼就回來。"老張好像非常好奇的樣子。

"得了得了……"大杰拉過老張的肩膀,"要研究你明天白天再研究……別開這個玩笑。"

"研究?研究什麼?"我們寢室的四個異口同聲地問。

"他個神經病!不用管他!"大杰白了他一眼說。

"到底什麼啊?"我們追問。

"嘿嘿,我不過就是喜歡看看鬼故事什麼的,也不算什麼研究,我怎麼就神經病了?"老張轉頭,不屑地看大杰一眼,又說,"唉……那些東西啊,看得多了也就不怕了,不過就是那麼回事啊。"老張慢悠悠地點上一根煙,自己開始抽起來。

"怎麼?你們就為這事讓我倆來陪你們啊?呵呵。"老張說著說著居然笑出來了。

"我跟你們講啊,這個變態不但看鬼故事,還研究屍體!"大杰說。

"屍體?!"我們一起驚呼。

"別誤會了,是動物的動物的。前幾天他不知從哪弄回一只死刺蝟,我都睡著了也不知道,半夜摸起來上廁所看見黑乎乎的一團堆在地上,我過去一摸把我手扎出血了!開燈一看是只刺蝟,睜兩個小眼睛一動不動的!媽的嚇死我了!"大杰說得吐沫飛濺,指著老張一頓罵。

我們四個聽得目瞪口呆,卻見老張一個人在那"嘿嘿"直笑,邊笑邊說:"前幾天不是下大雨了嗎,還起了大霧,那天我上完晚自習后想出北門買份報紙去,就順著四號樓旁邊的那個石墻走,結果一眼看見只刺蝟在那爬,真他媽稀奇啊,我就跑回寢室拿了個桶給裝回來了。我拿桶把刺蝟扣在里面,不知道半夜它怎麼爬出來了,讓這小子看見了。我也不知道那刺蝟怎麼就死了,我還想殺了研究研究呢,誰知道這小子當天晚上就給扔出去了。"

說完了老張又開始"嘿嘿"笑。

我認識老張也有段時間了,那天頭一回發現他是那麼陌生和恐怖……

老張"嘿嘿"笑著,看起來有些得意,嘴里的煙隨著笑一股一股地噴出來,恍惚間,煙霧中的老張宛若神人。正當我發愣時,老張抽完了一根煙,又掏出煙來給我們一人遞了一根,邊遞邊說:"怕什麼,等明天一起看看去就知道了,肯定是你看走眼了。"說著還輕描淡寫地笑看了我一眼。

我一邊接過他的煙叼在嘴里,一邊看著他那張絳紫色的臉,兩簇又粗又濃的眉毛蓋著一雙無所謂的眼睛,就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我拿過打火機來用力按下去,隨著啪的一聲,一簇火苗如焊槍一般噴射出來,依次點燃了眼前的六支香煙。

"來來來,打扑克來--六個人,這回怎麼分?啊?"老張叼著煙瞇縫著眼,先坐到桌子旁邊,拿過一張報紙鋪上,然后把我桌子上的三副扑克抽出來扔在上面。於是我們幾個也過去坐下來,發現椅子不夠,老張和大杰又回去拿了兩把椅子過來,接著就玩了起來……

那一夜的扑克打得十分混亂,我根本無心記牌,滿腦子都是慘不忍睹的白靈屍體和詭異的白色小孩,神經繃得緊緊的,感覺不到一絲困意。除了老張外,其他幾個也差不多和我一樣,一根接一根地猛抽煙,生怕自己困了。尤其田雞,他的電腦一直開著,大聲放著音樂,每當放到某幾個女歌手的歌曲時,他就神經質地趕緊回身刪掉曲目,然后轉到下一首歌上。

老張盤腿坐在椅子上,穩如泰山,身體不時隨著音樂一前一后地搖著,那高興勁好像頭一回打扑克似的。時間在一分一秒過去,等到窗帘漸漸透明發亮的時候,我這顆心總算稍稍放下來了。

打了幾輪已經記不得了,到了最后,老張翻遍了桌子上的幾個煙盒,從里面倒出最后一根煙塞在嘴里,然后迷迷糊糊地說:"最后……那個最后一把啊,打完回去睡覺……實在困得不行了……"

哪知道田雞早坐不住了,啪地把手里的扑克朝桌子上一扔,說:"走吧走吧!這把也別打了!趕緊去看看!"

老張斜眼看了田雞一眼,面無表情,然后慢慢把扑克攤開,用指頭一張一張點著扑克說:"看看……大鬼,三個,小鬼,三個,本來我贏定了……唉!不玩就不玩吧,正好這就捉鬼去!呵呵……捉鬼捉鬼……我贏定了……"老張一邊說著些不著邊的話,一邊倒在椅子上夸張地伸了一個懶腰,然后突然彈起來,跺了跺兩腳,看著我們幾個說:"走吧……走啊?"

我們幾個一動沒動,我沒看老張的眼睛,而是看他攤在桌子上的扑克--真的是三個大鬼,加上三個小鬼,整整齊齊地碼在扇形的一邊。

老張見我們幾個沒反應,於是搖搖頭自己站起來,一把拉開門鎖就往外面走去。我們五個互相看了一眼,也趕緊跟了出去。

一大早,人都還沒醒,樓里一點人氣都感覺不到,早春的寒氣迎面扑來,瞬間吞噬了我們每個人的身體。等我們走出門的時候,老張早已經閃進樓道里了,只聽得皮鞋咣咣地響在前面,聽聲音已經上了樓梯了。

我和主席搶在前面進了樓道,一眼看見老張正站在三樓到四樓的那個拐角處,正上下打量著什麼,見我們正在看他,於是沖我們喊:"就這兒是吧?"說著一指他站的地方。田雞這時候也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我倆一起點了點頭。

老張很夸張地一邊用鞋底蹭了幾下地皮,一邊攤開兩手,說:"告訴你們沒事吧,能有什麼?!……唉,我估計啊……"老張一邊說一邊走下來,"我估計昨天吧,是住咱們樓里的哪個小女生,穿個白睡衣正上樓,見有男生來了就趕緊往上跑,結果被你當成什麼了……唉呀,貓死了你們就容易亂想,都是心理作用……我回去睡了啊,困死了快……大杰你帶鑰匙沒?"

大杰應了一聲,然后回頭跟我們幾個道了聲別,就跟老張一起回屋了。

主席、田雞和小胖默默轉過身也往回走,我一把拉住走在最后的主席,悄悄說:"白靈犯誰也不能犯你……你陪我上去看一眼好不好?"

主席盯著我看了幾秒沒言語,等小胖和田雞進了門以后,他湊近我低聲說:"怎麼個意思?"

"我告訴你,那肯定不是幻覺!更不是什麼女生!你不信我嗎?你見過咱們樓有一米高的女生嗎?啊?!"我盯著他的眼睛很認真地說。

主席看看我點點頭,然后就拉著我往樓道上走去。我倆走一步看一步,一切看起來都正常,眼看著就走到了四樓,也沒發現什麼異常。

"還往上走嗎?"主席這時轉頭問我。

"算……算了……"我有點死心了,確實找不到什麼--而說句實話,我那時也確實不希望找到什麼,我真希望那只是我的一個幻覺。

然而就在我倆往回邁步的時候,主席一腳踩到了一個東西。

"這是什麼?!"主席挪開鞋,忍不住低聲喊起來。

我急忙看主席腳下。那是一團黏糊糊的東西,緊緊貼在地上。那東西原本的形狀和顏色已經看不出來,被踩成了一個圓形扁狀,有黑色和白色的東西混在一起,攪成一團,像是一顆被踩扁的葡萄。我正納悶著主席為什麼會有那麼大的反應,卻見主席渾身猛一哆嗦,然后飛快地把鞋底磕在樓梯上使勁地刮,一手把住我一手扶住墻才不至於往后摔下去,刮了幾下后他一把拉了我就往下跑!

"到底是什麼?!"我一邊跳著樓梯一邊大聲問他。

"眼!眼!貓眼!"主席頭也不回,一聲大喊已經跑到了寢室門口。

我一聽是貓眼,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我三步兩步飛進寢室,只見主席坐在那大口喘氣,身邊的田雞和小胖一個勁兒問他怎麼了。

"貓眼!四樓有只貓的眼珠子在地上!剛才主席踩到了!"我沖過去大聲喊道。

"貓眼?!"田雞和小胖同時大叫起來。

"是!已經都踩扁了!黏糊糊的一團!"我大聲喊。

田雞和小胖嚇得面如死灰。就在這時,寢室門嘎吱一聲,開了。

"你們喊什麼呢?不讓人睡了啊?"老張搖搖晃晃地走進來,"整個樓都聽見你們在喊……又怎麼啦?"

"老張!正要找你,剛才我倆在四樓看見一只貓的眼睛在地上,主席沒注意給踩扁了!"我朝老張激動地說。

"貓的眼睛?踩扁了?……不不,你們都踩扁了還怎麼知道是貓的眼睛?"老張顯然沒把我的話當回事。

"你不信?!你自己上去看看去!"我真的有些發火了。

"嗯嗯,我這就去看看……哦,我先回寢室拿點東西,一會上去。"說完他就轉身走了出去。

過了一會老張又來敲門了,左手上多了個小玻璃瓶子,里面是半瓶子水,右手拿了一個小鑷子。

"在哪啊?誰帶我看看去?"老張看了看我和主席說。

我見主席在一旁低頭不語,顯然受了大驚嚇,就一咬牙說:"我和你去!"

其實也就是幾步路,順著台階上去就到了。老張遠遠就看見了那團黏糊糊的東西,於是兩步跨上前去,蹲下來用鑷子小心翼翼地鏟起來,然后打開瓶蓋,把那東西夾到瓶子里用水泡著。

"你這是什麼?"等他弄完了,我禁不住問。

"福爾馬林溶液,等我回去研究研究這是不是貓眼……你要是感興趣的話來我寢室,我讓你看看更多。"說著他又朝我"嘿嘿"一笑。老張一邊笑著一邊把瓶子仔細封好,半瓶子福爾馬林溶液把那扁狀的東西沒了過去。"怎麼樣?去我那看看不?"老張一邊若無其事地往下走,一邊晃悠著瓶子里的水。

"到底什麼東西?"我警惕地問。

"唉,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就和這東西差不多。"說著,他又舉起那瓶子朝我晃了一晃。

我沒再言語,好奇心使我跟進了他的寢室。推門進去的時候,大杰正在床上躺著呢,瞇睜起兩眼問:"早上怎麼了?主席喊什麼?"

"沒事,你睡你的吧。"老張搶過話頭回應了一句。

"哦,那我睡了,困死。"大杰轉過身沖里面又睡了。

老張舉手招呼了我一下,示意我坐下來,搞得很神祕的樣子。他把手里的瓶子輕輕放在桌子上,然后搓搓兩手,從床頭墊子下面摸出把小鑰匙來,一邊摸一邊看著另一側床上躺著的大杰,生怕驚動了他。

大杰氣息均勻,呼嚕朝天,正睡得熟呢。
第四章實驗·遺失


老張拿著鑰匙蹲下來,打開了寫字台下面的柜子。柜子里面是一個大盒子,把柜子塞得滿滿的。老張一手伸進柜子里,拎住那頭的把手,另一只手在外面托起箱子底部,慢慢把箱子拖了出來。我探頭過去仔細看了看,那是一個兩尺長半尺寬,黃褐色的方方正正的盒子,大概有一個電腦機箱那麼大,外表已經比較古舊,不過還是可以看到清晰的深色的木頭紋理,木頭材質大概是松柏一類,可以聞到些淡淡的樹脂香味。盒子的上方是一個蓋子,嚴絲合縫地蓋在上面,如果不仔細去看的話,甚至看不出蓋子與盒子之間的那一絲縫隙。盒子與蓋子的邊緣各鑲有一小塊銅皮,中間穿著一把精致的黃銅小鎖。

老張這時變魔術一樣從腰間摸出另一把鑰匙,熟練地打開盒子,輕輕掀開來,一股莫可名狀的氣味忽的一下子從盒子里彌漫出來。

只見那盒子里面上下左右都分了好多格,每個格間里都擺了玻璃瓶子,大的小的,空的滿的,密密麻麻地占滿了整個盒子。老張從上面的一個格間里拎出一個小瓶子來,轉向我,只見他在沖我的這側上面貼了塊白膠布,上面寫著時間是哪年哪天,還有重量是多少多少克,正當我看得仔細的時候,他突然猛地把手腕一轉,把瓶子的透明一側朝向我,我不禁渾身一抖--只見一只羽毛剛滿的小雞崽正蜷縮著兩腿,朝天瞪著眼張著嘴,隨著瓶子的晃動,在福爾馬林溶液里慢慢打著轉兒。

我趕緊下意識地把頭縮回來,皺著眉頭只感覺到一陣惡心。我瞪著老張,想大聲問他卻又怕驚醒了大杰。老張見到我的表情,不禁啞然笑出來,把瓶子小心翼翼塞進盒子,壓著氣息小聲說:"還有還有,那個還不是我最得意的。"

接著他又探手進盒子,拎出來一個大一些的瓶子。瓶子上照樣貼著一塊白膠布,上面寫著兩行字,一行是時間,一行是重量。透過玻璃看進去,是一只小兔子,渾身雪白的毛,可是脊背上的一道毛被剃光了,露出一條白里透粉的肉色出來。那兔子也是縮著兩腿,瞪著眼睛張著嘴朝向天,一副很痛苦的樣子。我還沒等反應過來,老張又麻利地抽出幾個瓶子出來,里面有青蛙,有老鼠,甚至還有一條青蛇。

"這只青蛙是在那個假山旁邊的池塘里抓到的,這只老鼠是在圖書館后面抓的……這只兔子有意思,原來是四樓一個寢室里養的,后來他們把這兔子的毛給剃了玩,結果我看快死了,就向他們要過來了。"老張一一指著給我講,如數家珍。

我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半天才冒出一句:"你……你弄這些東西干什麼?"

"唉,就差那只刺蝟啊……這個大杰真是耽誤事……"老張好像根本沒聽見我的話一樣,只顧自言自語道。

我突然想起那只刺蝟。"那只刺蝟你后來沒揀回來啊?"我低聲問他。

"沒,死了就不值錢了。"他一邊輕輕把瓶子放回去,一邊輕輕搖頭說。

"怎麼叫死了就不值錢了?死了不正好作標本嗎?"我覺得蹊蹺,又繼續追問。

"標本?呵呵呵呵……"他這時感覺自己聲音有些大了,於是又壓低嗓音說,"不是標本……標本哪都有啊,可是我這個實驗,保證沒第二個人做……對了,你別告訴大杰啊,他煩這些東西,要是知道我弄這些就完了……"

"你到底做什麼實驗?!"我終於急得忍不住了,沖著老張一聲低吼。

"噓--"老張朝我使勁一瞪眼,慌忙抬頭看了看上鋪的大杰,"別吵啊!我跟你說啊……這不方便,走走,出去說。"

我站起來,躡手躡腳走了出去,身后的老張把木頭盒子慢慢推了進去,又把柜門合上,然后也走了出來。

時間尚早,走廊里空無一人。

"你覺得靈魂……是個什麼東西?"他劈頭蓋腦先來這麼一句。

"什麼什麼東西?"我被他問得莫名其妙。

"這麼說吧……你覺得靈魂……是物質體還是純精神體?"他的表情突然變得很嚴肅,好像在討論學術問題。

我當時想,老張是不是真的腦子有問題?我說:"我沒想過……不,我問的不是靈魂不靈魂的,是問你做什麼實驗……"

"沒錯,我的實驗就是研究這個。"他毫不猶豫地打斷我,"你先說說,你覺得靈魂是什麼?嗯?"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皺了皺眉頭朝他搖了搖頭。

老張眨了眨眼,考慮了一下,然后說:"世界上除了物質就是意識,呃……你知道,精神體,也就是意識,隨物質而生,隨物質而滅的,是沒有具體形態的,也不可能有什麼重量;而物質剛好相反,都離不開一定的形態,並且都有重量……你覺得呢?"

我盯著他的眼睛點了點頭:"怎麼了?"

"而靈魂呢?不管是怎麼來的,都是作為一種具體形態出現的,對不對?"

"嗯……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就是,靈魂並不是純精神體,它有純精神體所不具備的形態!更重要的是,靈魂因為作為物質體而存在,所以它一定有重量!"老張突然變得很激動,直勾勾盯著我,好像在等我回應他。

"重……重量?!"我突然想起盒子里的那些瓶子上的重量標記。

"沒錯!就是重量!是靈魂就一定有重量!"老張的口氣異常堅定,好像不容許我有半點懷疑。而事實上,他的一番邏輯雖不能讓我徹底信服,但我也確實找不出什麼懷疑的理由。

"那你的實驗是怎麼做的?"

"我的實驗……哎,對了,下午有個免費的展覽,你跟我去看看,我到時候跟你講,你就明白了,怎麼樣?"

"什麼展覽?在哪?"

"動物標本展覽。魯迅路那邊,不遠。"

"那行,我……先回去睡覺去,中午你來叫我。"說完我就回寢室補覺去了,心里還嘀咕著老張干嗎不一口氣說出來,還得看什麼展覽,不過沒辦法,只能由著他這脾性。


到了中午,我餓醒了,爬下床剛要找東西吃,寢室門就咚咚咚地敲響了,我一開門,見老張精神煥發地站在外面,眼睛里全是神採,好像小學生準備去春游似的。老張急三火四地把我催了出去,我倆簡單吃了口飯,就坐車來到了魯迅路。

這條路以前我也來過,還經常去這里的一個圖書館看看書什麼的,不過從來不知道這條路上還有另一個去處。那是一棟老建築,多少年了,一直就坐落在魯迅路的路邊,面積很大,十分顯眼。建築的外表全由大塊青石築成,上面是尖的房頂,下面是拱形的大門,有點教堂的感覺。看這建築的外觀,大概是當年的俄國人留下的。這房子在我的印象中始終存在,但是卻只是一個模糊的印象,因為在我將近二十年的記憶中,那建築的兩扇大門好像就從來沒打開過。

我和老張邁步上了台階,只見眼前的兩扇厚重的木門虛掩著,錯開了一道不大不小的門縫,里面透出些光亮來。老張雙手一推,門嘎吱一聲開了,我們跨過高高的門檻走了進去,眼前豁然開朗許多。那房子只有一層,因此穹頂很高,上面吊了些吊燈,幽幽地發出些白光,因為燈的數量不多,房子又很大,因此光線不很明亮。環顧四周,看得到的都是各種各樣的玻璃瓶子,里面大概也是福爾馬林溶液,泡著各種各樣的動物。

屋子里除了我和老張之外,還有三個人,一個是個中學生模樣,另兩個是一對年輕情侶。我搞不懂這對情侶為什麼要來這種地方,總之偌大的屋子里就我們五個人在參觀,感覺不到一絲熱氣,只覺得空曠而寒冷。

我順著一側的瓶子開始逐個看過去--瓶子里面什麼都有,水生的、陸生的、兩栖的、爬行的,認識的和不認識的各種生物,都被泡得渾身發白浮腫,蜷縮在大大小小的瓶子里。我一邊走一邊慢慢看著,而老張卻快步走在我前面,也不跟我說他的實驗,像在急著找什麼。

就在這時,前頭的那個中學生一臉煞白地朝我這邊猛沖過來,一陣風似的從我身邊掠過,沖開木門就跑了出去。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於是抬頭向他的來處看去,老張拉了拉我,然后用手指了指前面展廳深處的一排瓶子,示意我過去。我快步上前,只見那排瓶子里都是零碎的人體,依次看去,有人手、人腳、人的心肝脾臟、人的生殖器、胎兒等等,最后是半個小孩--從頭到腳豎著被劈開的一個小孩的一半身體,正在福爾馬林溶液里半浮半站著,渾身上下已經被泡得雪白一片,從大腦小腦到五臟六腑,都可以從被剖開的一側看得清清楚楚。我不禁"啊"的一聲低呼,在另一側看展覽的那對情侶聞聲走過來,等走近時,那女的也"啊"的一聲叫了出來,緊接著就拉她男朋友跑了出去。幾秒過后,幾百平米的展廳里,就剩下我和老張兩個人。

老張只瞥了一眼那堆瓶子,沒什麼反應,繼續快步走下去找著什麼,他腳步越來越快,頭左右不停地甩著,好像有點不耐煩了。正當我追上老張,剛準備問他要找什麼的時候,他突然在一個瓶子前面停住了。

那瓶子里是一只貓,很普通的一只花貓,正鼓著一雙眼睛瞪著我們。

老張在那貓的面前站定了,把手伸進背包里掏了一氣,卻什麼也沒掏出來,於是他又把包撐開,提起來找了一通,還是沒有找到他要的東西。

老張先是愣在那里,然后突然轉過臉問我一句:"我的瓶子呢?"

"什麼瓶子?"

"裝那個眼珠子的瓶子。"

"你……你不是放回盒子里了嗎?!"

"我記得帶出來了。"

"現在呢?沒……沒了?!"

老張沒了言語,我當時就有點傻了。

老張歪著個頭,半張開嘴,像是在回想什麼東西,同時兩眼左右掃來掃去。過了半分鐘,老張突然朝我搖搖頭說:"唉!走吧!今天就算白來了……我回去找。"

我就跟著他走了出去。

我倆上了公車坐在一起,我問他:"今天為什麼要看這展覽?"

"本來我要拿瓶子來比一比貓眼的樣子的……誰知道瓶子怎麼沒了呢?"他說。

"就為這個?你確定把瓶子帶出來了?"我問。

"我記得是,好像是吧……不管了,我回去再找找看,也可能是我隨手扔哪了。"老張不耐煩地一揮手。

"那……這展覽和你的實驗有什麼關系?"我又問。

老張一聽"實驗"兩字,眼睛里又開始放光了,他得意地一笑,看看身邊沒有人注意他,低聲說:"嘿嘿……你沒發現剛才這些瓶子里的動物和我的瓶子里的動物不一樣嗎?"

"不一樣?怎麼不一樣了?"

"表情啊、動作啊什麼的,你不覺得不一樣嗎?"

"不一樣……好像……你瓶子里的動物……感覺死得都挺慘的呢?"

"嗯嗯!"老張很興奮地點點頭,盯著我又說,"你聽沒聽說過稱靈魂?"

"稱靈魂?"我被他越說越迷糊。

"你不知道嗎?據說是國外哪里做的實驗,就是人死的瞬間給人稱重,結果發現人死的那一刻,也就是靈魂離體那一刻,體重會減輕,因此他們證明說,靈魂是有重量的。"

"哦,我好像聽說過……那跟你的實驗又有什麼關系?"

"你還不明白?我也在稱,我想看看這是真的假的。"老張朝我揚揚眉,看我反應,又說,"我手上沒人可稱,只好稱些動物了,嘿嘿……"

"死的一剎那稱……那你瓶子里的那些動物……原來都是活的?!"我驚呼。

"我沒說過嗎,死了就不值錢了。那些什麼青蛙啊老鼠啊什麼的,都是被我淹死的,要不就是憋死的--你不知道那只老鼠啊,我把它先打暈了之后放進瓶子里,結果它突然在瓶子里扑騰起來了,還吱吱亂叫亂抓的,還真嚇了我一跳。呵呵,不過也沒什麼,過了一會還是死了。"

"你不是吧你?!"

"唉,那只兔子就好很多,放進瓶子里一聲不吭就死了,還是兔子省心。"他根本不理會我說什麼,越說越興奮。

"……"我當時真的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對老張又恨又怕。

"我那些瓶子密封得都很好,我每過兩個星期就把瓶子拿出來一次,然后打開瓶子一段時間后稱一下,結果呢,重量一點都沒少。"

"所以呢?"

"所以我就說--根本沒什麼靈魂!什麼多少多少克,什麼這個那個的,都是瞎扯淡!我從抓第一只青蛙到現在,已經三個多月了!怎麼樣?重量一點沒少!哪個瓶子也沒少!都還那樣!"他越說越大聲,越說越興奮,好像要向全世界宣告似的。

"噓噓……你小點聲。"我用胳膊肘拐了老張一下。
第五章掘墳·現身

天色漸漸暗下來,眼見著太陽一點一點往下墜,等墜到海平面的時候,早已昏黃的太陽只搖晃了幾下,就被遠處的汪洋一口吞噬下去。四周倏地一下子暗下來……


下午我們回到了學校,老張讓我陪他去寢室找找那個瓶子,我也惦記著那瓶子的去處,於是就一口答應了。當老張用鑰匙捅開房門的時候,寢室里正是喧鬧一片,大杰把他們樂隊的其他三個人叫到寢室里排練,正一人叼著一根煙坐著,大杰拿了把吉他,正朝他們三個比划。老張一見這麼多人,趕緊朝我使了下眼色,我就立刻明白了,不能亂說話。

大杰放下吉他,給我們相互介紹了一下。我跟他們簡單寒暄過,就說:"你們排練吧,我也正好上課去了。"然后就道了聲別往外走。臨走前我朝老張使眼色,老張也會意地點點頭,然后我就走了出去。其實我那天已經錯過了下午課,寢室里又沒人,於是我就拿起書包跑到主樓去上自習。一下午我一直坐立不安,時不時掏出手機看看有沒有短信息,可是每次都讓我失望。

一下午一分一秒地挨了過去,到了五點多鐘的時候,我拿起書包往樓下走準備去吃飯,這才接到了一條信息。我打開一看,果然是老張發來的:"瓶子好像真找不著了。"我腦子里一空,趕緊順著號碼撥了回去,可撥了兩次,都是響了一聲就被按了。我正焦慮地準備撥第三次,又收到一個短信:"大杰在旁邊不方便說,你先別跟別人講。"

我迅速回了兩字:"知道。"

放好電話后,我愣在原地發了會呆,突然想起件事,趕緊又掏出手機給主席打了個電話:"哎,主席,晚上有沒有時間?"

"什麼事?"

"看看白靈。"

"白靈?!你又見到白靈了?!"

"不是,我想跟你去海邊看看。"

"哦……好。"

過了一會,我和主席在學校東門碰了頭,然后就一起往海邊走去,飯也顧不上吃了。十分鐘后,我倆就來到了那片海灘。那天溫度挺低,風也挺大,初春的海風還夾帶著冬天的凜冽味道,伴著海上的巨大濕氣朝我倆猛灌過來,不一會我倆就感覺快凍透了。

主席看著我說:"你要把白靈挖出來嗎?"

"是,我想看看。"

"你不怕看到白靈現在的樣子嗎……整天泡在海水里,肯定已經爛透了。"

"你不覺得找不到才更可怕嗎?"

我話一出口,主席愣住沒了言語,半晌才說:"上次埋在哪你還記不記得了?"

"咱們好像來早了,要不就是來晚了,你看那天埋在那片呢,現在全在水下面。"我指著眼前水里不遠的一個位置說。

主席左右看了看說:"現在應該是退潮……要不咱們等會?我看那片地方就快退出來了。"

我看了看表,才五點多:"等會吧,我沒耐心再等明天了。"

我們兩個都不說話了,只盯著眼前那灘海水一點點退下去。

天色漸漸暗下來,眼見著太陽一點一點往下墜,等墜到那海平面的時候,早已昏黃的太陽只搖晃了幾下,就被遠處的汪洋一口吞噬下去。四周倏地一下子暗下來,身旁的黑色礁石好像突然變得怪異,晚風呼嘯過礁石的縫隙,發出陣陣幽幽的怪響。我有些膽寒,抬頭看了看身邊的主席,他在緊緊咬著牙。

潮水一個多小時后終於退了下去,露出了那片埋白靈的地方,濕漉漉的,沙礫和鵝卵石覆蓋在上面,當初的小沙堆已經不見。主席搓了搓兩手,又使勁抹了把臉,看看我說:"差不多就是這兒了吧。"我點點頭,捏了捏發僵的兩手,朝前邁了過去。冰涼的海水浸入泥沙,泥沙濕冷而沉重,主席和我撥開幾把泥沙之后,手就逐漸失去了知覺。

"你上次用什麼裝的?"我一邊扒開沙礫一邊問他。

"一個紙盒子,墨綠色的。"主席頭也不抬,一下一下猛挖。

我們朝著記憶中的那個地方一直挖了下去,挖了差不多有一尺深,可鵝卵石和沙礫之下就是淤泥,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你去那邊,我到這邊,分頭挖,不會太遠,我記得就是這里。"主席指著沙坑附近畫了兩個圈,於是我們又分頭朝下挖。無意中我抬起頭看了一眼前方,海面上兩塊嶙峋的怪石接在一起,仿佛在附耳私語,而我現在所蹲的地方,就正對著那兩塊怪石之間的中線上。我猛然想起來--哦對了!那天埋白靈的時候我確實注意到了這個細節,當時好像就是埋在這條線上,是了是了!我抓過一塊扁平的石頭,加快速度朝下面挖起來。結果挖了差不多半尺多深的時候,一些軟軟的絮狀東西隨著泥沙里的海水飄了上來。

"過來看!"我朝他大喊。

"找到了?!"他一步躥了過來。

"你看這是什麼?!"我捏起一團絮狀的東西給他看。

"紙盒子!泡爛了已經!應該就在下面了!"主席激動地低聲喊。

他這一喊,我的手倒一下子停下來了,恍惚間,我好像真見到一堆腐爛的貓橫浮在那泥沙上面。主席好像什麼也不在乎,只是奮力往下挖去,只見一個透明的塑料袋又露出了一角。主席拽著那一角,用力要把那塑料袋拉出來。

"這是我當時鋪在盒子里的。"他一邊挖一邊說。

那塑料袋被刷的一下從泥里抽出來,泥沙松動了許多紛紛掉下來,主席又把泥沙捧出來扔到一旁去,許多紙屑隨之被翻動出來。這時候,一小塊硬物又從泥里冒了出來。

"這是什麼?"主席拿在手里看了一眼,自言自語。

我一眼認了出來,忍不住一聲驚叫:"竹……竹夾板!綁在白靈后腿的那個!"

"那白……白靈呢……"主席扔下竹片,慢慢轉過臉來看我,呆在那里沒了言語。

我已無話可說。主席的臉色與夜色深深地混在一起,完全看不清楚,我只覺得一陣深深的恐懼如海嘯一般從身后襲來。

突然主席猛地一低身子,慌慌張張地把剛才撥出的沙子又左一下右一下地扒拉回坑里去。我趕緊也雙手一推,把坑邊的一堆沙子填回去,根本顧不上冷不冷了。眼見著不大不小的一個坑被我倆幾下填平了,這時忽然一個小浪打了過來,我倆慌忙跳起來向后躲去,那浪又馬上退縮了回去,剛才那坑被海浪一卷,已經與周圍的沙礫齊平,看不出來有什麼大的區別了。

我倆稍稍松了口氣,主席催了聲"走走走",我倆就拍拍手上的沙子,邁步往原路走去。但就在我們回身的那一剎那,身后突然傳來嘩啦一聲沙礫的響聲!

我的第一反應是懷疑聽錯了,但我轉頭看到主席時,他卻正瞪圓了眼睛朝四周來回看,表情十分驚恐,我忍不住朝他一下子靠了過去。主席被我的一靠嚇到了,半個身子抖了一下,我倆緊緊貼在一起。

面對我們的是一大片礁石群,兩三米高,黑壓壓地擠作一團。無論白天和黑夜,這些礁石從來都是漆黑一團,它們彼此交錯參差著,之間有些奇怪的縫隙,露出狹小的一個個黑洞來,好像在期待有人進入試探。在夜色的籠罩下,那些縫隙好像變得更黑更深,讓人不得不在瞬間想到里面藏了什麼東西。可剛剛那只是一聲響動,再就沒了動靜。

主席臉沒轉向,死盯著前方問我:"剛才是不是有動靜?!啊?!"

我沒回應,一邊盯著四周一邊拖著主席喊:"快走快走!"正在這時,一個渾身雪白的瘦巴巴的小孩,從遠處最高的那塊礁石下邊的縫隙里爬了出來,臉朝我們一直看。

我瞬間窒息了。

正在這時,那小孩又突然站了起來,一米多高,頭很小,下巴很尖,朝我們輕飄飄地走過來,海風吹著她的衣服扑啦啦地一個勁兒翻,好像它能隨陣風飄過來罩住我們倆。眼見著她幾步過來就斷了我們的來路,我和主席大喊一聲,互相拉著退后了幾步,兩腳啪地踩進海水里去,海水猛地灌進鞋襪,我們卻渾然感覺不到寒冷,只死死盯住那小孩的一舉一動。

那小孩走到離我們大概十米的地方突然站住,夜色中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是分明可以感受到一股冰冷慘淡的注視,我們就對視在那里一動也不動,時間與空間凝固在那幾秒鐘里。正當我漸漸感覺到雙腳冰涼的時候,那小孩卻像突然發現了什麼,倏地轉過身去,疾步朝礁石群里鉆進去,只一晃就不見了蹤影,眼前重歸入一片黑暗。

我和主席的腿腳一時拔不動,陷在泥沙里早已軟了。我們一齊大喊,互相拉著胳膊沖了出去,使出全力朝海灘外面瘋跑。我們的回路,也就是我們的來路,是一條長長窄窄的石頭階梯,蜿蜒地隱在一座小山上,有些階梯已經破損。階梯兩旁雜草叢生,與人齊高,黑壓壓地埋伏在階梯兩旁,就算里面藏了幾百具屍體也沒人會知道。我們就在這樣一條階梯上向上狂奔,呼吸和心跳似乎已經停止。

我們一口氣跑到山上,又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小巷,巷子里出奇的靜,我們根本顧不得周圍的一切,只知道還要不停地跑。終於又跑出了那條小巷,一條車水馬龍的馬路嘩的一下鋪在我們眼前,我和主席同時腿一軟,當時就歪在了一棵樹下。

我轉過臉來看主席,他在旁邊正大口喘著氣,嘴唇微微顫抖。他哆哆嗦嗦把手伸進褲子里,掏出一盒皺巴巴的煙,然后倒出一根遞給我。我接過煙,他給我點上,接著又給自己點上,我倆就那麼歪在馬路邊的樹旁邊抽起來。車聲隆隆不絕地響在耳畔,我依稀聽見主席在旁邊念叨著什麼。

"你說什麼?!"我問他。

"你說白靈是不是跟咱們纏上了?"他突然面無表情,朝我直愣愣看著。

"它的死跟咱們兩個無關……為什麼要纏咱們倆?"

"你的意思是……田雞?"

我剛要說話,這時手機響了,我拿出來一看,是老張。我猶豫了一下,看了眼主席,然后接了起來:

"喂?"

"你在哪呢?我在你寢室外面,你怎麼這麼晚不在寢室?"老張的聲音興奮而急躁。

"我……"我看了主席一眼,他沖我連忙搖手,"我和主席在外面買東西,什麼事啊?"

"我今天抓了只貓,想跟你商量商量怎麼弄。"

"弄?弄什麼?"

"實驗啊,做我那個實驗。"

"什麼?!你……"我剛要出口,看了眼主席,於是又咽下半截話頭,降下聲調來,"你等我回去,我馬上回去。"

一掛上電話,主席就問我:"小胖?田雞?"

"老張。"

"什麼事?"

"他……又要打扑克,不理他。"

"哦……對了,那只'貓眼'……老張怎麼說的?"

"不知道……估計他還沒研究明白。"我含糊一句,又趕緊岔開話題,"剛才你朝我擺手干什麼?"

"我想這事……先別跟他們講吧……要講的話也只能我們偷偷跟田雞講,他最危險。我覺得知道這事的人還是少點好……你覺得呢?"

"嗯,我也這麼想……真怕田雞出什麼事。"我掐滅煙,站起來,"走吧,回去吧。"

主席站起來,我倆快步朝學校走去。這時我心里又開始惦記起老張剛剛說的話來--他是腦子有病還是怎麼的,弄只貓來干嗎!

我和主席一路快步走回寢室樓,走上三樓的時候,看見老張一個人在走廊里踱步抽煙。

我趕緊先迎上去,朝他喊:"還打什麼扑克啊,都這麼晚了,改天吧!"邊說邊跟他擠了下眼。

老張到底是世故,一下子就明白了,趕忙說了聲:"哦,那就算了,我這就回去了,改天吧。"說著就轉身往回走。

哪知這時主席突然喊住了他:"哎老張!那只……什麼眼睛你研究完了沒?到底怎麼回事?"

老張一聽先愣了一下,然后把煙從嘴上拿下來,眼睛一轉,說:"哦對對!你不說我都忘了!我今天正想跟你說這個--那個哪是什麼貓眼啊,你見過貓眼有那麼大的?是只豬眼!不知道誰買豬頭肉的時候帶了只豬眼在上面,就摳下來扔了,結果就讓你踩著了。你看你嚇的,還一直惦記到現在!"說完老張一陣傻笑,我在旁邊聽得一頭冷汗。

"你說的真的假的?!"主席半信半疑看著他。

"嘖!"老張一咂嘴,"我騙你干什麼,那玩意一股豬頭肉味,過了一天就發臭了,我趕緊給扔了……別告訴我你還要啊?"

"哦,沒沒。"主席松了口氣,跟老張擺擺手,"那我倆回去了啊,扑克改天再打吧,今天太晚了。"

"嗯,怎麼都行。"老張也揮了下手,扭頭往回走。
第六章謊言·真凶


我和主席回了寢室,剛一進門,我嘟囔了一句:"去趟廁所,憋死我了。"

我緊接著就跑了出來,關了門,老張正在外面等著,我說:"哎!……我真服了你,豬頭肉你也編得出來。"

"那還讓我怎麼說……不過我記得那團東西確實比貓眼要大不少啊。"老張猛抽一口煙走過來,我倆一前一后轉到樓梯的一角去。

"你發什麼神經!弄什麼貓!做什麼實驗!"我瞪著他說,"你覺得現在還不夠麻煩是不是?"

"麻煩什麼麻煩!我是在解決問題。"老張伸出一腳碾滅煙頭,"我就想看看貓有沒有靈魂,你看你們整天嚇的……"

"你在哪弄的貓?什麼樣的貓?"

"走走,我帶你去看看,一會關樓就出不去了。"

"在哪啊?"

"哎,就在學校里,出門就到了。"

我被他一路拉著跑下三樓,出了樓,迎面是一排台階,台階上面是塊連著食堂的平地,平地下面是一片正在施工的工地,一段簡易的鐵皮樓梯通向下面的工地--我從沒走過這條路,學校因為施工危險,不允許學生從這里走。老張幾步走到那鐵皮樓梯跟前,朝下面望了一眼,朝我一招手示意我跟上,然后自己噔噔噔就往下走。

"你去哪?"

"下面,就在下面那片。"

樓梯下面漆黑一片,老張的背影已經隨著噔噔噔的腳步聲漸漸深遠下去。

我往下探了一步,鐵板吱嘎作響,我只好把著旁邊的扶手,一步一步挨下去。走到最下面的時候,光線已經非常暗了,只能憑著經驗照顧自己腳下--地上略微發白的地方是可以走路的地面,漆黑一片的是些地下水涌上來的水洼。老張用指頭戳了戳我,然后又指指前面,徑直往前走去,我寸步不離地尾隨著他往工地側面一個很偏僻的地方走去。

那里是一片工地垃圾,廢棄的鋼筋、鐵板還有水泥塊什麼的胡亂堆放在那里,我們一邊努力適應著光感,一邊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里邁過去。待走到最靠里面的一個墻角時,老張猛然低下身來,把一塊破鐵皮慢慢掀開來,黑暗里一對發光的黃色眼睛伴著喵的一聲突然闖進我的視線里。我猛然想起剛才在海邊的那一聲貓叫,不禁渾身打了個哆嗦,一把把老張的胳膊掐住了。

老張掏出打火機來,啪的一聲點著,眼前豁然一亮,我這才看清楚眼前這只貓的樣子--看起來也不過幾個月的樣子,渾身黃毛,從頭到尾的脊背上橫著一道一道的白色條紋,脖子上系了一條很粗的麻繩,另一頭綁在旁邊一大塊水泥里露出的鋼筋上。那貓眼神很凶,叫了剛才那一聲就沉默了,一動不動地瞪著我倆看,感覺隨時都可能跳起扑過來。

我看了幾眼就趕緊直起身,轉過頭拉了拉老張:"放了吧放了吧,不好……這貓怎麼怪嚇人的,哪有這麼小的貓就這麼嚇人的。"

"嘖,"老張不屑地咂了下嘴,"你怎麼總是自己嚇自己啊……那這樣,實驗我做,你看,行不行?"

"那你做你的就得了!讓我大半夜跑過來看什麼勁啊!"

"這不想讓你先看一眼嘛,有個心理準備,省得你到時候嚇著,呵呵。"

我在心里罵了他一句神經病,實在想不出什麼話來了,只感覺渾身雞皮疙瘩滾動,半天說一句:"你……你愛怎麼弄怎麼弄吧!我先回去了!"說完我就轉過身順原路急急跑了回去,總感覺背后有只貓追著似的,剩下老張一個在那工地的角落里。誰也不知道他那天夜里做了些什麼,除了他自己。

我一口氣跑回寢室,見主席一個人在椅子上抽悶煙,田雞和小胖在旁邊盯著他不言語,眉頭緊鎖,神情凝重。主席見我進來,吐出一口煙,然后就猶豫地盯著我看,我正納悶,主席突然發話了:"等你半天了……怎麼才回來。"

"怎麼了?"我問。

"等你回來……咱們告訴他倆得了……別瞞了,瞞不住……我這張臉,一點事也藏不住……"

"回來我就看你反常,臉煞白煞白的!到底怎麼了?!"田雞比小胖急多了,瞪著主席問,他可能隱約覺得事情和他有關。

"那就說了……剛才的事?"我盯著主席問。

主席表情痛苦地長吸了一口煙,然后點了點頭。

"其實不告訴你是因為怕嚇著你,"我看了看小胖,又把目光停在田雞臉上,"那個小孩又出現了,就剛剛,我和主席都看見了。"

田雞一動不動,好像渾身被定住了,只盯著我欲言又止的嘴。

"就在海邊,就在我和主席埋白靈的那個地方,那個小孩突然從石頭后面爬出來了,渾身雪白雪白的,先是走到離我們很近的地方,然后突然掉頭跑了……我倆真是……真差點把命撂海邊了……"

田雞哆嗦了一下嘴唇,沒說出話來,過了幾秒才開口問:"你說……那小孩跑了?為什麼跑了?"

"不知道,她往我們這邊走,然后走著走著就突然轉身鉆回礁石堆里了,我覺得她要是想害人的話,剛才就害了……"

"她她她……"田雞急得一陣結巴,然后蹭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她肯定覺得認錯人了!她她……她要找的不是你們倆!"田雞說完這句,不知道還想說什麼,嘴唇激烈地顫動,最后一屁股坐了回去,結果卻坐在了椅子沿上,一下子滑倒在地上。

小胖一把過去扶住他,田雞從地上掙扎著撐到椅子上,兩手來回摸著自己的脖子,摸一下脖子看一眼手,不住地問我們:"沒出血吧?!我沒出血吧?!啊?!"

"你沒事……"我說,"我覺得如果那個小孩真的就是白靈的話,她也不應該害咱們,畢竟它也不是咱們害死的……你們說呢?"

"我對白靈不好啊……"田雞一邊說,一邊臉上開始抽搐。

"可白靈的死總跟你沒直接的關系……"我說。

"是……是我!是我給淹死的!"田雞突然把我打斷。

我猛地一驚。主席的煙從指間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真的假的?!你之前怎麼不說!"小胖一邊過去拉田雞一邊朝他喊。

田雞把小胖的手一把揮開,根本不回話,只坐在那自己哆嗦。

主席一言不發地坐在椅子上,不時看田雞一眼,眼睛不停地眨著。我猜他的心情一定很復雜,如果白靈真的要害人就麻煩了,當初白靈是他帶回到寢室里的。

可小女孩真的就是白靈變的嗎?白靈到底什麼來路?

主席憂心忡忡地盯著田雞看了半天,最后才開口:"你為什麼要淹死白靈……它怎麼你了?"

"它……它有一次跳到我桌子上,我就喊了一聲,其……其實我就想嚇嚇它,結果它突然尿了,正……正好尿到我筆記本電腦上,把硬盤全燒了……"

主席輕輕一點頭,然后一聲不響地站起來,去洗漱間簡單洗了把臉,就爬上了床。他躺在床上過了幾分鐘,突然含含糊糊說了一句話,讓人不知道那是夢話還是清醒的問話:"白靈真是你淹死的嗎……"

田雞猛地一抬頭,盯著主席的后背說:"是……是我……"

主席再也沒有下句。田雞朝我和小胖偷偷看了一眼,就晃晃悠悠地爬上去睡了,這時我和小胖也各自爬上去躺好。那天晚上我翻來覆去睡不著,不住地斜眼瞄著躺在另一側的田雞,心里不住地想:"這事真是田雞干的?他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他不是膽子向來很小嗎……"

其實,田雞直到這時還沒說真話--當然,這是我當時並不知道的。誰知謎底就在第二天揭曉了。


第二天我們四個都忘了定鬧鐘,結果早上都起晚了,我睜開眼一看表已經九點多了,窗外已是大亮,可他們三個還都在睡著。我趴在床上往窗外看,剛好可以看到一條樓后的小坡路,好多學生背著書包走去上課。我突然想起來自己那天一上午都有課,可是已經錯過第一節了,我看了下表,確定還可以趕得上第二節,於是趕緊起來。就在我準備爬下床時,我余光看見窗外一個熟悉的身影在跑動--那是老張,正雙手捧著一個紙袋子在胸前,一路小跑往坡上趕,好像要往寢室樓的方向來,一轉彎就不見了。

我一下子想起來,前一天晚上,老張說要拿那只黃貓做試驗,難道他手里捧著的……

我頓時激靈起來,兩下蹦下床,用手機往老張寢室的電話撥打過去。電話響了十幾聲沒有人接,我確定他寢室沒有人。我沖進洗漱房胡亂抹了兩把臉,然后穿上衣服就沖到門外的樓梯口。果然過了不到一分鐘,老張東張西望地捧著個紙袋子從樓梯走上來。

老張見了我先吃了一驚,然后又由驚轉喜,朝我神祕地一笑,然后把手里的紙袋子揚了揚,說:"弄好了,在這里。"

我下意識地往后一躲。

"走啊,來我寢室,大杰剛好不在,趕緊稱稱。"說著他朝我一甩頭,就往寢室走去。

我一邊猶豫著要不要去,一邊卻鬼使神差跟著他過去。老張急三火四地開了門,把我讓進來后他又關門鎖好,把紙袋子往桌子上一放,就蹲下來開他那個柜子。他一邊開柜子一邊說:"你先打開袋子看看吧,就昨天晚上那只。"

我心頭一顫,哪里敢動手去看,只覺得一陣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但忍不住的好奇心卻把我繼續留在那里。老張打開柜子,輕輕地把那個大木頭盒子平著移出來,並沒有急著打開,而是又把手伸向柜子的更深處去夠什麼東西,當他的手再次出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台精致的天平和一盒砝碼。

"就這個,你猜多少錢?就這一套。"他用手圈著大木頭盒子、那台天平和那盒砝碼問我。

我看了他一眼搖搖頭。

"算了算了,不說這個,說了你都不能信。"老張把裝砝碼的盒子打開,抽出盒蓋內側固定的一把小鑷子,把幾個較大的砝碼輕輕夾起來放在天平的托盤內。然后他自言自語說:"應該還不夠重……"他一邊說著,一邊把紙袋子剝開,袋里是一個玻璃瓶子,里面是滿滿的福爾馬林溶液,泡著一只張牙舞爪的黃色小貓,還死未瞑目。

那貓的模樣凶獰,好像是被活著塞進瓶子的,因為明顯可以看到它掙扎的痕跡,它張大了嘴好像要喘氣的樣子,四肢上下直直地伸張著,好像要拍打出水面。貓的眼光里還帶著臨死前的憤恨,圓鼓鼓地朝前瞪著,不過瞳孔已經擴散得很大。它隨著瓶子的移動,在瓶子里懸浮著微微打轉。

老張根本看都不看一眼那貓,抓過瓶子就放在天平的另一側托盤上。瓶子明顯有些重,天平歪向瓶子的一側,老張又往另一側托盤上加砝碼,並調著天平中間的刻度。不一會,天平終於平衡了,老張從抽屜里拿出膠布,熟練地撕下一塊貼在瓶子上面,寫下瓶子的重量和日期。一切全弄停當后,老張瞟了一眼那瓶子里的貓,朝我說一句:"這貓這真夠凶的,野貓就是不一樣,咬了我一口。"說著,他亮出一只手來給我看,只見兩排血痕印在老張的大拇指和手掌的連接處。

"昨天弄它弄了快半小時還沒死,我就先回寢室了,今天早上去取的時候終於死了。"老張抬頭朝我一笑,"今天早上再不死可就見鬼了。"

"白靈也是被人淹死的,你知道嗎?"我問老張。

"什麼?不是它自己跳進馬桶里淹死的嗎?"老張的臉色突然有些難看。

"是田雞淹死的,他昨天晚上跟我們說了。"

"他說是他淹死的?"老張追問我一句。

"是,他昨天晚上自己說的。"

"哦……"老張好像松了口氣,又立刻說,"趕緊收拾起來,一會大杰就回來了,我今天早上是等他去上課以后才去拿回瓶子的,讓他看到可就完了。"

老張打開那大木頭盒子,那股刺鼻的氣味又一次迎面扑過來,我連忙皺著眉頭站到一邊去。老張收拾了一下盒子里面,想把裝貓的瓶子放進去,可是好像空間不夠,於是他把瓶子一個一個全拎出來擺在地上,準備重新歸攏一下。可就在這時,寢室門鎖卻咔的一聲響了,緊接著大杰拿著把鑰匙走了進來。

老張的手顫了一下,滿地的瓶子已經來不及放回盒子里,大杰先是看見了門后的我,朝我客氣地笑一下,緊接著就看見了地上的瓶子,他走過去睜大了兩眼,看清楚了瓶子里的東西,又看了看手足無措的老張,問:"這……這是什麼?"

老張蹲在地上,仰頭看著大杰說不出話來。大杰朝地上密密麻麻的瓶子逐一看過去,一邊看一邊顫栗,一語未發。最后他看到擺在最后面的裝貓的瓶子,突然說:"連貓你們也殺……白靈不是剛死嗎?"說完白了我一眼--他顯然認為這些東西是我和老張一起弄出來的。

"哎……那個什麼……我沒……哎……"我剛要辯解,大杰已經轉身開門往外走了,一邊開門一邊搖頭。

誰知門外居然剛好站著主席他們三個,估計是正準備敲門進來用廁所。大杰一臉鐵青地把門拉開,指著我和老張對他們三個說:"把貓活活淹死的事也有人干得出來。"

門外的幾個人頓時呆住了,就在這時,田雞像突然驚醒了一樣朝老張喊:"我可沒說啊!我說白靈是我淹死的啊!"喊完他又朝大杰說,"我可沒說是他干的啊,你可別亂說啊。"

我猛然反應過來,朝著蹲在地上的老張說:"白靈是……你淹死的?!"

老張埋怨地看了田雞一眼,然后低下頭,默默地把瓶子一個個擺進箱子里,一語不發。

田雞這時候才知道說錯了話,在我們幾人的逼視下,他終於藏不下去了,只好支支吾吾地把實話說了出來:"其實我早就知道他在弄這些東西,之前他弄兔子的時候就是托我跟樓上寢室要的……他說他要做實驗,還給我看他的實驗……我沒跟任何人講,也怕這些東西……后來白靈有天晚上在我電腦上尿了一泡,我真的挺氣的,所以就想把它……但我不敢自己弄,就找了老張,他就答應了……那天晚上他跟你們在一起打扑克,然后抽空跑出來了一趟,因為時間緊,扔不出去,所……所以就在廁所沖……沖下去了……"

這時我才依稀想起來,那天晚上老張跟我們打扑克的時候,確實出去了一段時間。

老張抬起頭偷偷看了田雞一眼,然后慢慢站起來,坐在椅子上,也不敢正視我們幾個人的眼睛,只用手不停摸著他的木頭箱子。

"怪我!"田雞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臉,說,"是我讓老張弄的!不怪他!真的別怪他!所以我昨天跟你們說是我弄的!"

直到這時我才搞清楚,我的身邊究竟都是些什麼人,同時心里也隱隱感覺到,老張的好日子長不到哪去了……

主席什麼話也沒說扭身走了出去。我和小胖相視一看,也跟著走了出去,緊接著大杰也隨著我們走出來。留下田雞和老張兩個在寢室里,不知道他們還能說些什麼。從那之后,我們寢室里彼此說話很少,我跟田雞之間甚至一句話都沒有,田雞和老張設計的這次騙局讓我們幾個都心涼了不少,我甚至都不能肯定田雞那天說的是不是就一定是真的。
第七章照片·異變


心里雖然冰冷,但是屋外春天的氣息卻漸漸濃起來了,天氣也一天一天暖和。學校東門附近新開了一家照相館,房子外面圈了一個挺大的環形的草坪作院子,從草坪的邊緣踏上一條青石鋪設的小路一直走進去,就到了那家照相館了。老板叫祁華,挺年輕,人很好,照相手藝也不錯,而我剛好是學校攝影協會的,經常需要沖洗些照片什麼的,於是開業之后不久我就和他熟識起來,我叫他華哥。

照相館院子里的草不是經常修剪,高高低低的。草坪邊緣還種著密集的一排灌木,草坪里面長著幾棵粗壯的松樹,容易藏身,沒過多久,這里就吸引了遠近幾只野貓。

說實話,在那個時候,我每當看見貓的時候,已經有了種本能的抵触。每當我走在那條青石路上往照相館走去,尤其是傍晚微風陣陣的時候,我總是感覺身后有一雙雙陰森凶惡的眼睛在盯著我。

華哥是很有愛心的一個人,他對這些野貓很好,給它們買了貓食和一些簡單玩具,有些小貓經過一段時間跟人的接触,已經變得有些馴服了,有時候會躺在台階上晒太陽,也不怕被人踩到,而有些女生去照藝術照的時候,還要求抱起小貓來張合影。

然而事情就出現在其中一張合影里。

一天晚上,大概八九點的時候,我拿了一卷膠卷去華哥那準備沖洗,一進門就看見他正坐在電腦前面盯住顯示器不放,直到我走得很近了,他才覺察,慌慌忙忙地一伸手把一張數碼照片關掉了。

"看什麼吶,還怕人啊?"我笑著沖華哥說,"這卷按相片上的人頭數沖,保證人手一張。"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是貓呢。"華哥好像沒理會我的話,也沒接過我的膠卷,只見他臉上煞白煞白的。

"貓?!怎麼了?"我一下子警覺起來,探過頭去看。

"這個……"他邊說邊打開剛才那張照片,"你看看……"

我探頭去看,照片上是一個小女孩,烏黑的頭發遮住她消瘦的臉,她穿著一身白衣,正蹲在草地上,把雙手掌心向上合起放在胸前,好像要托著什麼東西一樣,然而手上卻什麼也沒有。她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嘴奇怪地往一邊咧著,雙眼無神地看著鏡頭。我只感覺一股陰氣從顯示器里昇騰出來。

這不就是海邊的那個小女孩嗎?怎麼到學校里了!我一邊想著一邊不自主地抖起來了。

"我記得我給她照這張相的時候她是捧著一只小貓的,怎麼照出來就沒有了?"華哥皺著眉頭憂心忡忡地看著我。

我腦子里嗡的一下,許多想法一瞬間涌進我的腦子里去,趕忙問他:"什麼樣的貓還記得嗎?!"

"好像是一只小白貓吧,也就幾個月大……好像頭上有一撮黑,剛來我這住了不長時間。"華哥看了看我驚異的樣子,又問,"怎麼,那只貓你見過嗎?"

"華哥,你把這張照片打出來!我拿回去看看去!好像我周圍有人養過這只貓!"

"哦好!說實話這是挺邪門的,這照片是上個禮拜照的了,可這個照片上的小女孩一直沒來領照片,也不知道為什麼。"

"快打出來華哥!我回去問問!"

"在打了在打了。"

幾秒過后,照片打了出來,我一把抓過來,說了聲"我走了"就撒腿往外跑去。

我一口氣沖到了寢室,一把推開門,他們三個正在各忙各的,都停下來愕然看著我,我朝他們三個大喊一聲:"都過來看!主席快看看!是不是這個!"

主席一把扔下手里的東西湊過來,他看了一眼就半張著嘴說不出話來。田雞和小胖也趕緊湊過來,田雞一把把照片搶到手里,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下去,又哆嗦著把照片扔回我手里。

小胖接過來看了看照片,一邊指點一邊說:"你看那頭的形狀,還有眼睛和牙……這誰啊?怎麼長得……那麼……像貓啊?!"

我這才仔細看去,只見小女孩額頭很窄,顴骨及兩腮內陷,下巴很尖,那倒三角形的臉型讓人不得不想起貓來。她的左眼里沒有光澤,眼球的形狀也不大圓滑,稍微鼓了一些出來,就好像一塊被風干的腊肉塞在那里,而她左眼的眼皮也好像是一塊死皮一樣,耷拉在眼球表面,讓兩只眼睛看起來不一樣大小。她矮小的鼻子下面就是歪咧著的一張嘴,兩顆三角形的虎牙從嘴唇下面露出了個頭,奇怪地盯著我們笑。

主席突然把臉轉向我說:"應該就是她,海邊的那個……照片哪來的?"

"就在東門那家照相館,老板上個禮拜給她照了這張相,然后這人就再沒回來過。"我說,"而且老板說,她照相的時候手里捧了只貓,結果照出來卻沒有了……"

田雞一直呆站在那聽著,聽到這里他突然站不住了,一下子向后靠在衣柜上,五官開始很不自然地抽動,眼睛一會盯住寢室門,一會又盯住廁所門。

"老板還說那只貓……跟白靈一個樣。"我繼續說。

田雞靠著衣柜唰地滑下來坐在地上,呼吸越來越急,大滴大滴的冷汗從他頭上冒出來,順著他的臉頰往下落。

我們三個見田雞這個樣子,各自心里已經有了數,同時也多了幾分提防,事情確實是田雞和老張干的,但誰又知道這報應會攤到誰的頭上?不過我們都肯定的是,那貓是離我們越來越近了。


"田雞,"主席沉默了好久才說,"不管你之前做過什麼,總之事情到了現在這份上,你不能再胡來了……你去拜一拜吧……就當是求求情也好,盡份心也好……我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了。"

田雞沒說話,只是垂著頭用力地點了幾下,半晌抬起頭沖我們問:"去哪拜?"

"海邊,埋白靈的地方,明天一早我帶你去。"主席說。

"明早?!那今天晚上怎麼辦?!"田雞的頭發已經被他抓得亂蓬蓬的了。

"今晚?總不能現在去吧?這都幾點了?"我說。

"別!別耽誤了!再耽誤就沒命了!"田雞一撐身后的衣柜,整個身體趴在我和主席跟前,埋著頭簡直像要下跪一樣。

我和主席趕緊把他扶起來,主席說:"田雞你別……那走吧!要走就一起去!趕緊的!"

田雞用力撐了一下地,搖晃著站起來,小胖過去扶住他,我拿了把手電,接著我們四個就奪門而出。

我們出了校門,穿過一條馬路,在密密麻麻的居民區里穿梭了一陣子之后,終於看得到海了。沿著一條泥路往前跌跌撞撞地走,泥路的一旁就緊貼著石崖,路邊是一排低矮的石樁,石樁之間連著粗粗的鐵索。

起初是我和主席在前面領路,田雞和小胖緊跟在我們后面,待走上這條泥路的時候,心急的田雞快步走到我們前面來,一個勁地往前面趕,一會就把我們落下一大截。我們三個見田雞越走越遠,擔心他出什麼狀況,也快步走上去,邊走邊用手電照著田雞前面的路,但他還是走得遠了,背影越來越模糊。

我想喊住田雞,"哎"的一聲剛出口,手中的手電卻突然熄滅了,眼前頓時一黑。

當時距離我們大概三四十米的地方有一戶人家,獨門獨院,孤零零地坐落在那里,是個平瓦房的模樣,門前的院子四周簡單地扎了些籬笆樁,我從那房子窗戶里透出的一點光亮可以辨別出來這些輪廓,可惜那光線實在太弱,完全不夠照亮我們腳下的路。

我們三個只好摸索著前進,一邊往前走一邊大喊田雞的名字,可是什麼回音也沒有。

難道……他掉下去了?!想到這里,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

"順著路邊懸崖找!快快!"我一邊喊著一邊順著路邊往前跑去。

沒跑幾步,眼前一個巨大的圓形的黑影漸漸近了--那東西就橫在石崖邊上,圓形的黑影中間還有一個圓形的洞,我定睛一看,原來是個卷光纜用的大滾筒。那滾筒剛好擋住了我跑動的路線,我一時沒收住腳,兩手咚的一聲拍了上去,滾筒就往石崖的方向滾動了起來,我一見不好,"哎"地大喊一聲,連忙伸出兩手拉住,主席和小胖也趕忙搶上前來用力往回扳,誰知我剛才撞那一下力量太大,這滾筒的慣性又太大,根本收不住了,眼見著我們三個要被滾筒一起帶下去了,只好一齊松了手,只聽得嘩啦一聲,那滾筒碾過一條鐵索,然后一個猛子就朝石崖下面栽了下去,途中咣咣地悶響了幾下,最后只聽見低處非常響亮的咔嚓一聲--想必已經是粉身碎骨。

我們三個驚得一身冷汗,滿心余悸地看著四周,生怕驚動了附近的其他人,卻一眼看見剛才滾筒的后面就站著一個人,筆直地立在懸崖邊上,低著頭朝下看,就像跳水運動員起跳前的那個動作一樣。

那不是別人,正是田雞,我大喊一聲沖了過去,可幾步之外的他一點反應也沒有。

我想扔下手電上前拉住他,可眼看他身體微微地朝前傾去,兩腿慢慢彎曲下來,馬上就要跳出去了,我只好騰空上去就是一腳,正中他的心窩,田雞隨著我的腳往后一仰,咚的一聲倒在地上,嘴里半點聲音也沒有,然后就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不動了。

這時主席和小胖兩個也趕上來,我們三個扯起田雞的胳膊和腿把他拖到離懸崖邊較遠的地方,用力搖著田雞的頭,一聲又一聲叫他,可他什麼反應也沒有,他的頭隨著我們的搖動在脖子上打著轉。我們三個嚇坏了,我更是驚得一身冷汗,生怕是剛才那一腳踢重了。

就在此時,一陣叮叮當當的風鈴聲地從頭頂的什麼地方清晰地飄了過來,鈴聲掠過我們就又立刻傳到了遠處,然后再就沒了動靜。我們抬起頭向周圍打量,除了一片靜謐的夜色,看不出有任何異常。我遠望了一眼那泥路旁邊的小房子,房子里的燈光依舊溫暖安詳,門窗緊閉,院子里也別無一物。正當我們四處張望的時候,被我扔在路邊的手電突然自己亮起來了,一束光線無聲地划破了黑幕,正好打在田雞的身上,與此同時,田雞"啊……啊……"地哼哼起來。

"你怎麼了?田雞!田雞!說話!"我托著他的頭大喊。

"吃……我要吃……"說著他突然一把死死攥住我的手,同時用鼻子憑空深吸了一口氣。

"干什麼!"我啪地打掉他的手,感覺渾身寒毛都豎起來了,"你吃……吃什麼?!"

田雞沒答話,自己摸著地一撐,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然后仔細環顧著我們三個人,我們三個同時后退了一步,我感覺心都快蹦出來了。

田雞顫顫巍巍往前走,我們三個在他的左側、右側和身后保持一段距離慢慢隨著他往前走,不一會就走到了那段山間的樓梯,樓梯下面一直通向海邊。此時眼前豁然開朗,浪濤拍擊礁石的聲音傳進耳朵里,海水的腥味也突然濃起來。田雞這時好像突然變得很興奮,甩開我們朝樓梯往下跑,等我們三個反應過來的時候,田雞已經躥出去十幾米了。我們幾個開始在后面猛追,我拿著手電沖在前面,主席和小胖摸索著樓梯不敢快跑落在后面,等我們三個人一前兩后都跑到樓梯底下的時候,發現田雞再次不見了。

眼前礁石林立,海浪洶涌地灌進石頭的縫隙里,傳出些奇怪的悶響,像是誰在低聲哼哼。我們三個人緊緊貼在一起,突然誰也不敢喊田雞的名字,甚至大氣也不敢喘一下,我用手電在周圍一下一下掃著,一步一步往前挪。

我們就這樣一直挪了十米八米的樣子,還是沒見到田雞,手電卻突然掃到了剛才掉下來的那個木頭滾筒,滾筒已經散作幾塊。

我當時直覺這滾筒和田雞會有莫名的聯系,於是拿手電在滾動的幾個碎片之間掃著。就在這時,身后的海水里突然有嘩啦嘩啦的響動,我們三個一轉頭,只見海面不遠處有一片水波上涌,好似水里藏了什麼東西。我趕忙用手電對準那里,同時三人往前走到海邊想看個究竟,這時一個人猛地從我們腳下的水里沖了出來,伴著一聲怪叫,一把抓住了主席的腳踝。

我們三人頓時大驚失色,主席更是"啊"的一聲跳了起來,定睛看去,正是田雞,渾身濕透了,鼻子里呼呼喘著粗氣朝岸上爬過來。我們三個趕緊把他從水里拖出來,他呼地一下子趴在海灘的砂石上,然后就用兩手在嘴前抓來抓去的,好像在撕咬著什麼。小胖蹲下把田雞的一只胳膊掀起來,哪知田雞猛地一揚手,啪的一聲直接打在小胖臉上,同時抬起頭惡狠狠地盯著小胖,齜出一排牙齒。小胖被驚得倒退幾步,我們兩個趕忙護住小胖,再看田雞時,他手下正壓著一只巴掌大的魚,還在不停地甩尾巴,顯然還是活的。

田雞……他抓魚干什呀?!

我們誰也不敢靠前,一步步往后退去,同時盯著田雞的一舉一動。田雞同時也在盯著我們看,過了一會,似乎覺得沒有威脅了,才又低下頭,貪婪地大口撕咬著那條魚。我們眼見著他捧起魚塞進嘴里,一口咬住魚頭,那魚尾在他嘴外面啪啪扇著,接著他把魚頭一口咬掉吐在一旁,魚又掙扎了幾下就不再動彈,他一口一口咬掉魚肉然后大口嚼著吞下,不一會那只魚只剩下一根光溜溜的骨頭。

我們三個人緊緊貼在一起,都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不敢看卻又不甘心拋下田雞跑了,心里一片茫然。我簡直連手電都拿不穩了,燈光在田雞身上晃來晃去,一瞬間我感覺,眼前的田雞根本不是人,簡直就是一只凶殘的貓!

田雞吃完一條魚,伸出舌頭舔了舔嘴,然后又一轉身朝水里鉆去,我們急忙喊了一聲他,田雞回頭循聲看了看我們,好像認得出我們,又好像不認得,目光呆滯地掃了我們一眼,就又鉆進水里去。我一腳邁進水里想把他抓回來,冰涼刺骨的海水閃電一般從腳底襲遍我的全身,猶豫的瞬間,身后小胖和主席已經把我拉了回來,只聽得主席低聲對我說:"先別過去!看看再說!"

田雞越走越深,海水一直沒過他的大腿,他好像絲毫感覺不到寒冷,又一頭扎進水里,水面蕩開一大片漣漪,隨后又恢復了平靜。十幾秒過后,他又從水中冒起,吐出一口水,然后又大吸一口氣重新潛進去。
第八章風鈴·貓群


這一回田雞沒那麼順利,幾次出來后手上和嘴上都沒見到魚。又過了一會,田雞好像感覺到冷了,從水里鉆出來打了個冷戰,然后把頭左右胡亂甩著,抖落頭發上的海水,就像一只貓在打毛顫一樣。這時我實在忍不住了,心想再不去把他撈回來他真的就要死在那里了,我大喊一聲:"田雞!是我!我來了!"然后跳進水里去。主席和小胖也終於忍不住,幾乎和我同時跳到水里,朝幾米之外的田雞扑騰過去。

就在此時,一陣疾風掠過,懸崖上面又有清脆的風鈴聲傳過來,比剛才那陣要響亮一些,但滑過我們的耳邊就滅掉了。我猛一轉頭,拿手電往鈴聲響起處照去,希望捕捉住什麼,可是那手電光線實在太弱,根本看不到什麼東西,但就在我屏氣注視的時候,卻見懸崖上面好像有個人影晃了一晃,眨眼又沒了蹤影。

小胖先回頭看了眼田雞,大叫:"田雞你怎麼了!"又轉頭朝我們喊:"你倆快點!"我轉頭一看,田雞正愣在水里,也朝著懸崖上面的方向一動不動地張望,雙手垂下,面無表情,然后卻突然兩腿一軟,跪在水里,整個身子瞬間沉了下去。我們三個發瘋地朝田雞游過去,主席先到,在水里摸到他,把他一把提起來,這時我和小胖也趕到,三人一起架著田雞往岸上挪。

到了岸上的時候田雞已經半昏迷了,應該是灌了不少水進去。我趕緊蹲下來豎起一條腿,讓田雞趴在上面,不停捶打他的后背讓他吐水,田雞還保持著一絲清醒,一邊哼哼著一邊往外大口吐水,吐到后來,把剛才吃下的魚都一起吐了出來,腥臭無比,真難以想象他是怎樣下咽的。

過了一會田雞終於睜開眼了,眼神不再凶惡,好像終於是恢復了正常,我們這才松了口氣。這時田雞一只手比划著要躺下來,我們就把他翻過來讓他平仰在海灘上,他躺在那不停大口喘氣,好像很久沒有呼吸一樣。我拿手電朝田雞臉上仔細一照,發現他的嘴唇已經被剛才那條生魚割破了,幾縷血順著他的兩腮往下淌,田雞不時伸出舌頭把血又舔回嘴里。

這時我們四個人才開始意識到寒冷徹骨,主席、小胖和我腰部以下全都濕透了,田雞更是渾身冰涼,如果不是胸脯還在起伏,簡直就跟死人一樣了。於是我們紛紛脫下褲子使勁擰出些水然后再穿上,陷在水汲汲的鞋里的雙腳已經沒了知覺。我們打著冷戰奮力站起來,田雞卻渾身癱軟了怎麼也站不起來,小胖一把把田雞背了起來,邁步朝來路走去。

黑漆漆的海灘上,我們四個連跑帶顛地經過一叢叢巨大黑石,至於那黑石里面的東西,至於那海灘上白靈的墳包,我們再也無力去顧及了。

我們輪流把田雞背過那山間的階梯,接著又背上了一段平坦的泥路,個個累得氣喘吁吁,田雞這時候要下來自己走,我就把他放下來,抹了把臉上的汗,然后四個人並排往前走,田雞不時吐出些帶血的口水。

這時候我想起剛才那奇怪的風鈴聲,於是轉頭朝他們說:"剛才咱們在水里的時候,懸崖上好像有個人,你們看見沒有?"

主席說:"你說是那陣風鈴聲嗎?人我沒看見,但是聲音確實是有,可只有一陣就沒了。"

小胖說:"是,而且我們來的時候也有一陣風鈴聲……好像就在這附近聽到的,你們還記不記得?"

我點點頭說:"對對!一共有兩聲,第二聲的時候我看到懸崖上好像有個人影一閃,不過我也沒看清楚。"

田雞一直在我們身邊低頭走著,這時候突然一臉驚恐地問我們:"剛才我怎麼到水里了?"

我們三個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半天小胖來了一句:"你還差點從這跳下去呢。"說著一伸手指了指懸崖邊上。

田雞睜大了眼睛看了看我們,然后重新低下頭不再言語,好像是在努力追憶什麼。

一邊走著,我一邊打量了一下海灘的位置,回想剛才那個黑影的位置,因為我想那風鈴聲和這件事情一定有著某些聯系--第一次風鈴響起的時候,田雞從昏迷中突然驚醒了;而第二次風鈴響起的時候,田雞又突然從瘋癲變正常了。

我左右打量著,最后確定下來一個地方--那是泥路旁邊的懸崖凹進去的一塊小山角,那里臨著懸崖長著一棵高大的老樹--因為我隱約記得那黑影閃開的時候,旁邊是有一團高大的黑影的。我用心記下這個地方,又轉頭繼續走,卻發現這棵樹正對著來時遇見的那個院子,這時那房子里已經熄了燈,院落寂靜,更無半點聲響。

可能是住著戶漁民吧,要趕著明天一大早出海,現在已經睡了。

一路無話。我們幾個回到寢室,一進門,熟悉的一切展開在眼前,我們個個仿佛獲得了新生一般。

我們先各自擦洗了身子,把衣褲換好了。這時候才發現主席和小胖的手機都進了水了,田雞手機不知道掉在哪了,只有我的手機因為放在上衣口袋里,才幸好沒出問題。

主席把手機往桌子上一扔,說:"走,去老張那,不能耽誤了,否則要出大事!"

田雞只顧擦著嘴上的血,一聲不吭,頹唐得一塌糊涂,好像認了命似的。

我們四個收拾妥當了,便匆忙往老張寢室走去。剛一進門,一股茄汁魚罐頭的味道就沖進我們的鼻腔。

屋子里就老張一個人,他抬頭看了我們一眼,面上卻顯得有點不好意思。我們自從知道他淹死白靈以后,就一直沒和他講過話。老張一邊放下手里的饅頭和筷子,一邊嚼著嘴里的東西沖我們點點頭,眼神閃爍,迎著我們也不是,躲著我們也不是。桌子上一個魚罐頭打開了,剛吃了一半。

"老張……有沒有事你?"主席看著他試探著問。

"嗯……我?什麼事?沒事啊。"老張抬眼疑惑地看著我們幾個。

我們幾個一對視,覺得沒什麼問題,才相繼走了進來。

"你吃魚啊今天?"我走過去,看著桌子上的魚罐頭問他。

"啊……怎麼了?"老張被問得越發摸不到頭腦。

"大杰人呢?"主席問。

"他……呵……"老張摸摸后腦,顯得有點不好意思,"他這些日子回家去住了……"

"大杰不在也好,少一個人知道。"主席繼續說,"老張,你要有準備,可能就在這幾天,也可能就在今天晚上,你會出事……"

"這都在說什麼啊?"老張驚訝地打斷主席問。

接著主席就把田雞晚上的事前后講了一遍,老張一聲不響聽得很專注,卻沒見他有太多恐懼的神情,甚至聽到某個時候還微微一點頭,反而坐在一旁的田雞卻聽得雙目圓睜,像是不相信主席的話似的,后來兩眼漸漸黯淡下來,最后低頭縮在椅子上不再動彈。

主席講完后,我們都看著老張的反應。只見他兩手使勁一抹兩邊的頭發,挺直身坐起來,然后不時用眼睛掃一下身邊的田雞,半晌才來一句:"你們說的是真的假的?變……變成貓……怎麼可能呢?"說著他嘴角抽動一下。

"我不跟你開玩笑,老張,我不拿田雞的命開玩笑,你也別拿你的命開玩笑。"主席表情嚴肅地說:"我告訴你,以后你別去學校旁邊的那片海灘,離那越遠越好,還有,走學校東門的時候也別往那家照相館看,走得越快越好。"

"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老張點了點頭,像是在聽從,卻又像是不耐煩,然后他突然想起什麼來,說:"哦對,剛才你說的那張照片在哪?我看看啊。"

我想了一想,那張照片最后是我拿著的,后來我們幾個出門臨走時,我隨手就扔到桌子上了。於是我說:"在我寢室桌子上,待會你過來看。"

"好好,我先吃幾口飯,你們等等我。"說著他就大口吃起來,不一會一大塊饅頭和一罐頭魚就吃光了。

田雞這半天一直耷拉著頭,也不知是不是在聽我們說話,好像對周圍的事根本不關心似的。

老張擦擦嘴隨我們四個來到我們寢室,我開了門直接走到桌邊,可是那張照片卻不見了。他們三個見我開始手忙腳亂,頓時也慌了起來,蹲下來四處找,可是還是找不到。

老張見我們四個亂做一團,卻不上來幫上一手,只兀自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半天卻來上一句:"唉……算了吧,別找了,我還是不看了。"言語里顯得非常輕松。

我們一齊停下手來看著他,主席終於忍不住大聲喊起來:"老張我跟你講,我的話你愛信不信!我是為你好你知不知道!你要是不怕死你現在自己去海邊!你去不去?你去我保證不攔你!你去試試?!我看你今天回不回得來!"

老張頓時十分尷尬,一張絳紫色的臉憋得通紅,看著主席在朝他咆哮,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小胖趕忙出來圓場:"哎,都別急,老張不是那個意思,他是不想讓大家太擔心。"

我也趕緊說:"是是……還有,老張啊,你也別不信,剛才我們說的那些的的確確都是真的,主席也都是為了你好。"

"我信我信。"老張灰溜溜地點點頭,言語里全是尷尬,"那我先回去睡了啊,你……你們也都早點睡吧。"

說著老張就扭身走了出去。主席在老張身后鎖上房門,氣鼓鼓地說:"弄死兩只貓了還能一點都不在乎……他怎麼就能不信呢?!你說他……他怎麼就一點不怕遭報應呢?!"說著還側目看了一眼田雞。

田雞依舊沒反應,無精打採地歪在一邊。

前一天晚上照片的不翼而飛讓我們惶惶不安了很久才入睡,所以第二天早上我們都起得很晚,醒來之后已經快中午了。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一直在想好像有什麼事沒做,最后想起來膠卷還沒有去沖洗,協會里的人還急著要。於是我趕緊爬起來,洗漱完畢后就往華哥那走去,也想著再讓華哥打出那張怪異的小女孩的照片來給老張看看。

快走到照相館的時候,我突然發現照相館的那個拐角聚了些人在指指點點,我隱隱感覺到些不安,趕忙快步走過去。待走到照相館院子外面的那排灌木時,我不禁大吃一驚--原來那院子里突然聚了很多只貓,草叢里、樹干下、台階上、石板旁,一只只大大小小外形各異的貓聳著背走來走去,互相走過的時候還抬頭叫上幾聲。

圍在旁邊的幾個女學生好奇地結伴走了進去,朝就近的一只體形較小的貓走過去,大概是想逗逗它玩,誰知她們幾個剛要蹲下來,那貓卻突然猛地轉過身來,張大了嘴"喵"的一聲大叫,震得我耳膜一陣麻酥,同時見那貓睜圓了眼睛死死瞪著她們的一舉一動,幾個女生嚇得大叫一聲跳起來,趕忙跑遠了。那貓見人走遠,也不去追,回轉身去,又開始在院子里一步步走。

我站在那看了半天,手一直放在褲兜里,攥得那卷膠卷都快出水了,心里反復掂量著要不要進去,幾番掙扎,最后一咬牙還是邁了進去。
第九章暗室·噬鼠


照相館里一個客人也沒有,連華哥也不知道哪去了,前廳的燈是亮著的,電腦也開著,通往后面屋子的那扇門虛掩著。我喊了一聲"華哥",結果里面沒有人回應,於是我朝那扇門走過去,伸手輕輕推開門。門的后面是一個過道,通向兩個房間,其中一個房間開著門,是專門用作攝影的房間,里面好多道具擺設。我探頭進去,里面沒人,於是我又在另一個房間外喊了一聲"華哥",結果還是沒有任何回應。那扇門是關著的,我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推了推,門沒鎖,門后是一塊厚重的黑色粗布,想來應該是沖影暗室的門帘,我一手撥開,同時趕緊一手關上門,鉆進身去。

屋子里面漆黑一片,只能從黑色窗帘的左右看到很微弱的兩條光邊,就像墻上豎著兩根要熄滅的熒光棒,只照亮它周圍幾公分的地方。屋子里長年不見陽光,氣味潮濕腐臭。我沒敢邁步,捂著鼻子又喊了幾聲"華哥",還是沒有任何動靜。我從沒進過這屋子,也不知道這屋子的結構擺設,不敢往里邁步走,只好又轉身往回走。

結果一拉門,發現門鎖上了。

我頓時渾身一哆嗦,趕忙轉身回頭看,可是暗室里黑漆漆一片,什麼都看不見,只覺得這黑暗中好像什麼都沒有,又好像有莫名的東西,而且從頭到腳裹得我一陣陣窒息。我往身后連抓幾下門鎖,門還是打不開,我嚇得趕緊朝黑暗中大喊幾聲,手在空中胡亂揮舞,給自己壯壯膽,同時大力拍門喊"華哥華哥",可是什麼回應都沒有。

半天過去了,屋里屋外都靜得出奇,我漸漸感覺到一種近乎瘋狂的沖動,並且隱隱約約感到有一股力量在慢慢逼近,不禁再次大聲喊了出來。這時我猛然想起來這屋子是有窗的,只是拉上了窗帘而已,於是我連忙往那窗帘沖過去,哪知剛跑了兩步,咚的一聲撞上了一張桌子,大腿上頓時疼痛難忍,我不禁"啊"地大叫一聲,踉蹌著摔在了地上。我顧不得疼,一邊捂著腿,一邊奮力站起來,就在這時,我突然發現兩只發光的黃眼睛就在我腦袋旁邊盯著我看,一眨也不眨的,我猛地想起老張弄死的那只黃貓!

渾身的血一下子全涌在了腦袋里,感覺整個脊椎全麻了,過了幾秒我才叫出一聲,雙手一拍地站起來,誰知頭剛好拱到那張桌子,只聽劈里啪啦一陣聲響,像是好多東西從桌子上掉下來,隨后就是噗的一聲悶響,桌子也翻了過去,好像壓在什麼軟的東西上面。

我當時也沒去多想,只是一心想去拉開窗帘,就在這時,地上突然傳來一個人的呻吟聲。

我在黑暗中朝那聲音大喊:"誰?!"

可那人沒回答,只是又呻吟了一聲。

我冷靜分辨了一下,認出好像是華哥的聲音。於是我沖著近在咫尺的地方大聲問:"是華哥嗎?!"

那人再沒了回應,連呻吟都沒有了。我趕忙摸索著沖到窗前,一把拉開窗帘,陽光一下填滿了屋子的每一個角落,我回頭一看,那壓在桌子底下的不是別人,正是華哥。

我沖過去把桌子扶起來,把華哥扶到椅子上坐好,只見華哥捂著被桌子壓到的肋部,嘴里直吸冷氣。

"對不起啊華哥!砸著你了吧?!"我說。

"沒……你快回寢室看看……"華哥突然沒頭沒腦來這麼一句。

"看什麼?!"我問。

"今天一大早六點多鐘,我剛剛起床,門還沒開,突然有個人在外面砸門,他說他是你寢室的同學,問我要昨天晚上我給你看的那張照片,說是昨天那張你給弄丟了。我想反正是你的朋友,就重新打了一張給他,結果他拿著照片剛一出門就大叫起來,我跑出去一看,就看見好幾十只貓一起扑上去咬他,我也不知道這里怎麼突然多了那麼多貓,也不知道他怎麼惹了貓了,然后他就跟那些貓在打……然后……哎?!然后我是怎麼躺在這的……怪了……"華哥說到這突然停住了,開始皺著眉頭努力回想。

我不禁心頭一顫,猛然想起來剛才黑暗中的那雙發光的眼睛--那決然不可能是華哥的眼睛,人的眼睛不可能發出那種光來,我趕忙四下打量屋子的四周。這暗室其實很小,設施也很簡單,除了剛才我撞倒的那張小桌子之外,還有一張大桌子,大桌子上擺著個顯影設備,旁邊是一張椅子,華哥正坐在上面;靠里墻的一側立著一排木頭架子,上面擺放著還沒沖洗的膠卷,架子上貼著些編號什麼的;窗台的下邊是一排暖氣片。除此之外,就什麼都沒有了,從我這個角度,可以一眼看到所有的這些東西。

我掃了一眼,沒什麼可疑的東西,但又不放心,繞著屋子走了一圈,還是什麼異常也沒發現。但是,剛才摔倒的一剎那,那對發光的眼睛真的就在眼前,非常真切,絕不可能是什麼幻覺。而我自己知道,我要找的是一只貓,或許就是那一只白貓,但是實際上,如果那貓真的就隱藏在什麼角落里的話,我卻又沒膽量去看它。

我回轉身又走到華哥面前,只見華哥還在低頭皺眉思索著,那神情就和田雞昨天晚上一個樣。

"華哥?華哥?"我一邊推一邊叫他。

"嗯?"他迷迷糊糊地看著我。

"你剛才說的我那個同學叫什麼?長什麼樣?"我問。

"他也沒說他叫什麼,人長得挺黑,身子挺墩實,感覺歲數比你大點。"他說。

"哦,我知道是誰了……我馬上回去看看。"我一邊說一邊尋思,老張來要照片干什麼?

我和華哥把地上的東西收拾到桌子上,然后就往外走去,走到門口我才想起門被鎖上了,於是華哥又拿螺絲刀把門撬開來我們才出去。我把膠卷給了華哥,交代了一聲,匆匆往寢室樓趕去。

到了老張寢室門口,我急得咣咣砸門,可砸了半天里面一點反應也沒有,我又掏出手機給老張打電話,響了好長時間那邊才接起來,只聽見老張氣急敗坏的聲音:"喂?干嗎?!"

"你在哪?今天早上你是不是去照相館了?"我問。

"你怎麼知道了?!"他在那邊大聲問。

"你怎麼樣?有沒有事?"我問。

"別他媽提了!見鬼了!等我回去!我馬上到了!媽的見鬼了!"他在那邊破口大罵。

"那行,我在樓下等你。"我說完掛掉了電話。心想,我還從沒見過老張像這樣激動過,不會出什麼大事吧?

過了一會,一個人從坡下朝上走過來,頭上戴了個遮臉的毛線帽子,兩手戴了雙手套,看那走路的姿勢,正是老張。

"上樓說!"老張走近了后,突然朝我低聲喊。

我尾隨他上了樓,他用鑰匙擰開鎖后,惡狠狠地一腳把門踹開,我在他身后輕輕合上門。他把鑰匙一把扔在桌子上,然后慢慢把那帽子從頭上扯下來,又小心地摘下手套。等他轉過臉來的時候,我忍不住一聲驚呼:"你臉怎麼了?!"只見他的臉上東一塊西一塊貼著好多塊紗布和膠帶,有的地方腫得很厲害。

"媽的!被貓撓的!"老張忿忿地說,"鼻尖上掉了一塊肉!右耳朵也被抓爛了!還有這兩只手也是!"

"你今天怎麼惹著貓了?"我一邊問一邊看著他臉上手上的傷口。

"我哪惹了!我一出那個照相館的門,地上就突然躥起來好幾十只貓,朝我一起扑過來,上來就撕咬我,我甩都甩不掉,幾下就成這樣了!"老張邊說邊指他的臉和手。

"然后呢?"我繼續問。

"后來我抓過一只貓,使勁朝地上一摔,腦袋著地,那只貓當時就不動彈了,其他貓就嚇跑了。"他說。

"你……你又殺貓了?!"我大聲問他。

"也不知道死沒死,反正當時是不動彈了!"他惡狠狠地說,"再說這怎麼能怪我!是它們先來抓我的!我就算弄死它一兩只還不應該嗎?"

我無話可說,當時只想著和這個人離得遠點比較好。我剛要找話題走開,這時老張咣當一聲把自己的柜子打開,把那大木頭盒子又拖了出來。

"這些東西你還沒扔啊?"我說。

"扔?為什麼要扔?我花錢買的!還沒研究完呢!"他邊說邊打開了盒子。

我見他把天平和砝碼盒子都掏了出來,然后把一個個瓶子輪番放在天平上稱,稱完后比對一下瓶子標簽上寫的重量,然后又放回去,各種動物屍體在我眼前的瓶子里晃來晃去,里面有我見過的,也有我沒見過的,看來這段時間老張又弄死了一些新的動物。

最后是那個裝著黃貓的瓶子,老張像稱其他瓶子一樣,把這瓶子放在天平一側的托盤里,然后添減些砝碼。等天平重新平衡的時候,老張好像愣了一下,手突然停在空中不動了。老張又把瓶子拿起來,檢查一下瓶口、瓶壁和瓶底,然后又放了回去,天平左右起伏了幾下,又重新恢復了平衡。

老張臉色突然變得很嚴肅,盯著瓶子里的黃貓半天,突然自言自語來一句:"來了……果然是來了……"

"什麼來了?"我把頭湊過去,看那天平上的刻度。

"出來了……少了幾克……應該是出來了……"老張低沉著聲音慢慢吐出幾個字。

我頓時明白了。

"來吧……都給我來啊……不就幾只破貓嗎……看你們厲害還是我厲害……"老張的臉色逐漸由嚴肅變得猙獰。

我正猜著他要做什麼表示,他突然從兜里翻出那張照片出來,盯著那照片說:"不錯……就是她……"

我沒放聲,等他繼續講下去。

"她這只左眼,就是主席踩扁的那個,又被她揀回去安上了……這小雜種,眼珠子還圓不圓方不方的……長得人不人貓不貓的……"老張一邊咬牙一邊說,然后把照片遞給我。

我騰地一下站起來退后幾步,不去接那照片,實在不敢再多看一眼,說了聲:"我走了,你小心點。"說完就扭身往外走。只聽見合門的一剎那老張在咬牙切齒地說:"敢弄花我的臉……等著……我把你兩個眼珠子全摳出來踩扁……"然后嘶的一聲傳來,想是他把那照片給撕了。

老張已經快氣瘋了,當時真的想象不到以后會發生什麼。

我回到寢室,見他們三個都在,正準備去吃午飯,我一五一十地把一上午的事跟他們講了,田雞嚇得魂不附體,哆嗦著說不去東門吃飯了,免得路過照相館,要改去食堂吃。於是我們陪他一起去食堂。田雞一路東張西望的,就怕見到貓,在食堂打飯的時候,也有意回避魚蝦之類的東西。我們三個看在眼里,心里也都明白,只是不做聲罷了。

吃完了飯,我們幾個往回走,田雞說想去老張那看一眼,勸勸老張別亂來,否則真出了事就完了。我剛好也有這樣的想法,想找幾個人一起勸勸他,上午的時候一個人面對老張,實在是怪害怕的,也就沒說什麼。

我們四個人直奔他的寢室過去。門居然沒關,我們敲了兩下就一把推開了。

只見老張坐在地上,臉上似乎消瘦下去一些,有幾塊紗布已經掉了,傷口血肉模糊,滲著膿。他兩手搓弄著一根幾寸長的小繩子,見我們進來了,抬頭看了一眼,好像不認識我們一樣,盯著我們一直看,目光呆滯,眼睛似眨非眨地慢慢合了又慢慢張開。

我頓時覺得不對勁,急忙堵住門口先不讓他們進來,同時大喊一聲:"老張!"

結果他沒反應,還是愣愣地一直朝我們看。

我們四個這時又一起喊他:"老張!"

這一聲足夠大了,老張好像突然從睡夢中驚醒過來,眼睛里頓時有了神,他先看了看我們,又看了看自己,摸索著坐在了椅子上。

我剛要跟他說話,只見他看了看手上的小繩子,又往旁邊桌子上看了一眼,忽然打個激靈,一把把那繩子扔掉,奔到我們旁邊的廁所就"嗷"的一聲吐開了,主席趕忙把他扶住。

我心生詫異,幾步走到剛才老張坐的地上,找他剛才扔掉的那條小繩子,結果在桌子底下找到了。我拿在手里端詳了一下,上面散發出一股福爾馬林的味道,那上面毛茸茸的還粘著水,末端還連著一塊皮肉!我立刻明白過來,轉頭一看桌子,只見那裝老鼠的瓶子已經被打開,里面是連著老鼠頭的半個老鼠,另半個已經不見。

老張在廁所吐出的,是已經腐爛的老鼠肉……我一把扔掉那根老鼠尾巴,當時就吐了。

這一驚變讓他們幾個猝不及防,小胖和田雞見我也突然吐了,趕忙跑過來扶我,邊拍我的后背邊大聲問:"怎麼了怎麼了?!"我一指桌子上的瓶子,又一指地上的老鼠尾巴,他們看了一眼就頓時明白過來,同時"嗷嗷"兩聲悶吼,也都吐開了。

主席看看我們,又一眼望見了瓶子,立刻猜出來了怎麼回事,急忙一手掐住脖子才終於忍住沒吐出來,同時另一只手扶著搖搖欲墜的老張。這時候我已經吐得胃空,於是幾步鉆進寢室的洗漱間里拼命漱口,只覺得反上來的胃酸燒得嗓子火辣辣的疼。老張在一邊沒完沒了地吐著,一聲比一聲大,嘔吐物啪啪地落在便池內外,整個寢室全是惡臭。

這時小胖和田雞也跑過來漱口,我就走出洗漱間去幫主席拉住老張,不停拍著他的后背。過了一會,老張已經吐不出來東西了,開始"啊啊"地嘶啞地叫著,嘴大張著喘氣,不時吐出幾口黏糊糊的拉著絲的口水。又過了一會,老張的喊叫終於小聲了一些,他突然一轉身,順著廁所外側的墻滑到地上坐下去,不時用袖子猛地擦下嘴,閉著眼睛咬得牙咯咯作響,狂怒之極。

我們四個這時候都已經回過神來,盯著老張不敢言語,生怕惹惱了他再讓他干出什麼來。過了一會,老張睜開眼來,冷冰冰地看著我們四個,然后又擦了一下嘴,突然甩出一句:"都別往外說。"

我們四個見他吞了半只死老鼠,心里已經是怕得要命,只怕說出去又會讓他遭到什麼報應,於是趕緊點點頭。氣氛非常尷尬。

這時主席岔開話題說:"咱們去弄點沙子,把屋子里收拾收拾。"

我們幾個剛說了聲"好",就聽老張在地上低吼:"不用!我自己弄!你們走!"

我們幾個愣了一下,我說:"吐得滿屋都是,都幫忙收拾一下吧……"

話音還未落,老張就粗暴地把我打斷:"叫你們快走就快走!我說我自己弄!"

我們幾個見老張情緒非常激動,哪里肯放心走,生怕他再出什麼事,卻又不敢跟他多說一句,於是都站在那看著他不言語。誰知這時老張一扶墻蹭地一下站起來,張開兩只大手一攏一推:"出去出去出去!我自己靜會兒!"

於是我們幾個被他踉踉蹌蹌推了出來,門在我們面前咣的一聲關上,我們幾個互相看了看,也只能作罷。主席說:"晚上再過來吧,他現在這樣,咱們說什麼他也聽不進去,讓他靜靜也好。"
第十章追逐·漁人


下午我有課,他們三個沒課,我見時間剛好差不多了,拎著書包就出門了。他們三個要一起出去,該買手機的買手機,該修手機的修手機。臨行前,我偷偷叮囑主席和小胖盯好田雞,別再出什麼狀況。

我忘了那一下午上的什麼課,一點也沒聽進去,滿腦子都是那瓶子里的半只老鼠,還有老張手里搓著的那根老鼠尾巴,又惡心又后怕。戰戰兢兢過了一下午,課終於上完,我去食堂吃了頓飯,吃完后給他們三個各打了一個電話,結果都提示關機狀態,看來手機還沒買著,也沒那麼快修好。我出了食堂門,左右尋思不知道該去哪,突然想起來照相館的那群貓,又擔心華哥出什麼事,於是往那照相館方向走去。

天色已暗,風卻已經暖了許多,轉眼過了四月,春天的氣息漸漸濃起來了。我來到照相館,看到大門正敞開著,里面燈光明亮,與外面幽靜沉暗的院子形成鮮明的對比。我跨進院子走在青石路上,一顆心上躥下跳,我不停前后左右甩頭看,生怕地上突然跳起幾只貓來。可是奇怪的是,貓都不見了,連一只都沒有。偌大一個院子靜得出奇,樹平草靜。眼前這安靜讓我更覺一分害怕,於是趕緊快步跑進照相館里去。照相館里有兩個女生,正站在桌子前面等著拿照片,華哥在桌子后面埋頭找。他抬起頭的時候看見了我,沖我一點頭,然后把照片遞給那兩個女生,那兩個女生道了聲謝就轉身出去了。

華哥見她倆一走,趕忙皺著眉頭一捂額頭,說:"唉……早上的事弄得我一天心怪慌的……哎對了,你那個同學怎麼樣?傷著沒有?"

"哦……他沒什麼事,就是破了點皮。"我沒說老張吃老鼠的事,又問,"你呢?"

"別提了,今天你一走我就出門查看,結果看見一只死貓在台階上,我差點一腳踩上去。"華哥盯著我眼睛說,神色焦慮,"那貓鼻子嘴里全往外冒血,我怕影響生意,就想趕緊撿起來收拾了,我剛一彎腰,突然背后鉆出幾只貓來,其中一只貓叼起那只死貓的脖子就鉆到后院去了,把我嚇得趕緊往回走,緊接著院子里的貓全鉆后院去了,我也不敢追過去看,就回來了。"

"后院是……"

我剛想繼續問,兜里的手機響了,我拿出來一看,田雞的名字閃在屏幕上。大概他們已經回去了吧?我一邊想著一邊接了起來,誰知那邊是一陣歇斯底里的喊叫:"你在哪!快來東門車站!田雞又瘋了!我倆管不住他了!……"那聲音已經完全變形,我還沒來得及分辨是誰的聲音,緊接著只聽得電話那頭幾個人一陣大叫,好像是在廝打,聲音離話筒突然變得很遠,然后嘟嘟嘟一陣電話就掛掉了。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一邊朝華哥大喊"有事先走了",一邊拔起兩腿就朝東門車站飛過去。

半分鐘不到,我已經跑到東門車站,見圍了一大群人在那,我大喊一聲"讓開"就沖了進去,結果人群里不是他們三個,而是個老太太臥在地上,渾身直哆嗦,身旁散著一個塑料袋,幾條活魚在地上直翻騰。我趕忙沖過去問:"大娘!剛才是不是有人搶你魚了?!"

那老太太已經嚇得知覺遲鈍,愣了幾秒鐘才突然點了點頭,然后又抬起胳膊指了指身后,支吾著嘴說不出話來。我朝她身后一看,見好多人沖著馬路對面的方向翹首指點著什麼,我顧不得眾人眼光,一把沖開人群就往馬路對面穿過去,向那片海崖狂奔而去。

不出我所料,當我穿過那片低矮的平房區,一直快跑到懸崖邊的時候,果然看見他們三個遠遠地在前面那條泥路上追趕喊叫。我大喊一聲"田雞"就追了上去,主席和小胖同時一回頭看見我,大喊一聲"快快"又急忙回頭繼續追。田雞平時不怎麼運動,整天窩在寢室玩電腦,可這時候突然變得十分伶俐,主席和小胖剛才只一回頭,又被他落下了一大截。小胖已經是氣喘吁吁,腳步越來越慢。

眼見著他們三個接連跑過懸崖旁邊的那棵老樹,往那山間的石梯跑過去,這時我也漸漸趕了上來,這時候田雞突然一個倒轉身,又朝來路往回跑,我這時才看到他嘴里還死死咬著一只魚。主席對田雞這一動作始料不及,腳下一個急剎險些滑倒,小胖在后面見田雞朝他跑來,伸手就朝田雞一抱,田雞卻倏地朝邊上一閃,小胖扑了個空。眼見著田雞朝我這邊跑來,我迎著他跑過去,剛要跑近他,他卻突然變向往懸崖邊上跑去,我心頭劇烈一震,扯破了嗓子大吼一聲"小心",拼命要跑過去拉住他,田雞卻絲毫沒理會我這一聲,幾步跑到懸崖邊上。

我感覺心臟就要從嘴里吐出來了,腳卻緩了下來。就在這時,田雞卻一把抱住懸崖邊上的那棵老樹,兩手兩腳扒著樹干要往上爬,我見那老樹斜著長在懸崖邊上,半個樹冠已經懸空,不禁下意識地收住腳,這時只見田雞蹲下來發力一跳,身子已經縱到樹上,接著手腳交替扒拉幾下,趴在了最低的一根樹杈上。

我不敢再喊叫,生怕驚動了他,主席和小胖這時也趕了過來,慢慢走到我的旁邊。田雞在樹杈上看了我們一眼,然后就開始旁若無人地用嘴撕扯那條魚,像是吃得津津有味。

我們三個在樹下大口喘氣,主席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個動作,意思告訴我們先不要驚動田雞,我們一時別無他想,只好一起死死盯住田雞的一舉一動。

田雞吐一口魚鱗吃一口魚肉,不一會嘴唇就被割得鮮血淋漓,和著那魚的血一起往下流,看得我嘴唇陣陣發麻,不一會他一只魚吃完,用手一扒拉那魚骨頭,骨頭從樹杈上直墜下懸崖,沒半點聲音,我想像著田雞掉下去的情形,心里越來越怕。

僵持了好一會兒,天色越來越暗,田雞臉上的表情漸漸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他正把臉對著我們一動不動,像是在窺探我們的舉動,我們沒敢發出半點聲音,只好站在那里和他對峙。

過了一會,田雞把身子從樹杈上移開,朝我們的方向挪動了一點,還是面朝我們,像要伺機跳下來逃走。我正猶豫著是不是要上前圍住他,就在這時,一陣疾風掠過,同時一陣響亮的風鈴聲從頭上的老樹上方叮叮當當地傳過來,我們正一愣神的工夫,卻見樹上的田雞像渾身散了架一般,突然垂下兩手,趴在樹杈上,接著身子隨著慣性在樹杈上翻轉,眼看就要掉下來!

我們三個猛然驚起,一起奔到樹下,伸手想把田雞拉下來,可他一點勁也使不上,我們累得手軟也托不動他,他只好擦著樹干往下溜,咚的一聲悶響,仰面摔在地上。

我們三個趕緊把他拖到安全地方,正擔心田雞會不會被摔坏了,田雞這時卻突然一睜眼,嚇了我們一跳,紛紛往后閃了下身子。

田雞這時卻開始嘴里倒吸涼氣,一邊捂著后腦一邊不住喊疼,目光迷離,形容恍惚,眼睛左轉右轉,仿佛不知置身何處。我們見他恢復了知覺,就湊過來扶他,田雞卻一陣陣把魚吐了出來。就在這時,卻聽見我們背后驚天動地的一聲大吼:

"都找死呢吧!"


這一聲毫無征兆,嚇得我們一齊哆嗦一下,急轉頭,發現不遠處的那座門院里,隱隱約約有個人影豎在那,他背后的房門已經打開,房子里面發出不大明亮的黃色的光。他站在那光前,像是剪影。我們大喊一聲回應:"對不起啊!我們馬上就走!"邊說就邊把田雞拖起來準備往回走。

誰知那人竟又提聲大喊:"都別走!"然后朝我們大步走來,那剪影越來越大,好像要吞了我們幾個。

我們已經沒了退路,索性直起身子來,眼看那黑影一步步逼近,心里一陣發毛。

那人幾步走近,只見他身高肩闊,腰圓臂壯,黑暗中我們看不到他的臉,只覺得一股殺氣迎面襲來。於是我們幾個紛紛抵住后腳,以防被他踹下懸崖去。

怎料那人卻突然蹲下來,伸手捏著田雞的臉左右翻弄了幾下,撥開田雞額前的頭發摸了摸田雞的額頭,又捏了捏田雞的下巴,就像撥弄一棵白菜似的。田雞剛想反抗,他一把把田雞的頭按在地上繼續摸。我們見狀急忙要撥開他的手,誰知三只手推上去,他的手竟紋絲不動,我們這一用力反而把田雞疼得大叫一聲。

那人低著頭只顧自己捏,突然沖著田雞吼:"看來是你干的!"說完直起身子往屋子走回去,頭也不回地大聲說:"你們過來!我有話說!"

我們目瞪口呆,看著他走進了院子又進了屋子,那屋門卻沒合上,我們愣得沒了主意。這時田雞突然摸索著搖搖晃晃站起來,結結巴巴地說:"去……去他那看……看看……"說著就抹了抹嘴,一瘸一拐往那院落的方向走。

田雞只顧低頭往前走,顯得有些執拗,於是我們也只好陪他一起走去,心中卻忍不住一個勁兒打鼓。

進了院子,借著屋子里透出來的光線,依稀看見院子中間是一條紅磚鋪的小路,院子左邊直立著很多又粗又長的木頭,每兩根中間都系著一根繩子,繩子上面搭著漁網,還有些準備風干的魚和海帶之類,隨風一晃一晃的;院子右邊是一小塊地,密密麻麻種著些東西,看不清楚是什麼。

進了屋子,迎面就是一個廚房,頭頂懸著個油乎乎的燈泡,不大明亮。正對我們的是個磚頭壘的灶台。灶台旁邊是個碗柜,里面擺著一只碗,碗上架著一雙筷子,還有幾個盤子。碗柜的旁邊就是一張飯桌和幾把椅子。

廚房左右兩邊各有一個門,通向兩邊的房間,我們四個一起走到左邊的門,見一個人正坐在炕頭上含著煙斗,他四十歲左右,身形健碩,皮膚黝黑,漁夫模樣,應該就是剛才那人。

我們正站在門口猶豫著,田雞已經邁步往里走了,於是我們尾隨而進。

"坐下聽我說。"他也不抬眼,只揚了下手,指了指我們身后的一把藤條編的長椅。

我們幾個回頭看了看,小心翼翼坐了下來,又盯著他看。

"誰變貓了?是不是你?"他突然抬眼瞪著田雞。

田雞沒反應過來,半張著嘴欲言又止,半天問出一句:"什……什麼變貓了?"

"你的臉開始變了。越變越像貓了你知不知道?"說著他兩眼在田雞臉上掃來掃去。

"什麼?!"田雞傻了。

我們也驚得說不出話來。

"不用瞞我,剛才我一摸就知道了。"那人說,"再過幾個禮拜,你的兩邊臉和腦門就塌了,下巴也越來越尖,最后長成一只貓的模樣來……我問你,之前你是不是得罪了一只白貓,頭上有一撮黑毛的?"他盯著田雞。

田雞戰戰兢兢地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說:"其實不是我……是……唉,其實是我……是我和另一個人一起……"

"可能真是它……"那人突然點了點頭。

"你……你認識老張?"我忍不住脫口而出,因為我分不出他說的是哪個"它"。

"什麼'老張'?我說的是那只貓,禍害……"那人看了我一看,深深吸了口氣。

"怎麼回事?你也知道這只貓?!白色的,頭上一撮黑毛的那只嗎?"我追著問。

"就是它!這個禍害……怎麼還沒死?!"他揮手啪的一聲拍在床頭上。

"怎麼回事?!大哥,那只白貓是我們前些日子養的……可現在已經死了啊。"我急著問。

"死了?沒那麼容易。五年前,這邊住的漁戶不止我這一家,那時候這邊每家都知道有那麼一只很小的白貓是禍害,它時不時挨家去鬧,偷吃東西不說,還把家里東西全糟蹋了,弄得我們每家都得防著。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晚上家家戶戶都關門關窗的,第二天早上一看,每家家里都還是亂七八糟的,地上全是它的腳印,吃的東西被咬得東一口西一口的,沒法再吃。到最后鬧得我們都沒法打魚了,日子沒法過了。后來大伙嫌這貓鬧得太凶了,就想逮住它殺了,可是怎麼都找不著。有一天晚上,有人上廁所時看見這只貓了,就拿東西打它,結果把它一只眼打瞎了,然后……"他停下來,輕輕嘆了口氣,說,"然后誰知道,這兩個人就長得越來越像貓了……后來有一天夜里,這兩個人一齊跳了懸崖,就在這家門口的懸崖……"

大哥說到這有些動容,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我們幾個聽得目瞪口呆。難道……那白靈跟那這惡貓有什麼聯系嗎?

聽大哥剛才說有人跳過崖,我一瞬間想起幾天前的那個夜里,田雞就站在那個懸崖邊上準備往下跳的場景,於是更加心驚肉跳。
第十一章銅鈴·后院


"其實直到那時候,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和那只貓有關系。"他接著說,"那兩人死了以后,家家戶戶夜里還是被那貓攪得不安寧。后來有一戶人家請了一個能人來,能人說有只貓在這作怪,還說這只貓來曆不一般。后來這個能人使了些辦法抓著了這只貓,最后用個牛皮袋子裝了,口上扎了幾圈紅繩子。然后他告訴我們說貓都怕水,要放到越遠越好的水里,這貓就回不來了。當天我和幾個人一起出海,把那個牛皮袋子扔進海里了,眼看著它沉了才又回來。從那以后,就真沒有貓再作怪。但自打海里有了那麼個東西,這些漁戶打魚時心里總不痛快,所以后來他們接二連三地都搬走了,房子也都拆了……"

"那你怎麼不搬走呢?"我忍不住打斷問他。

"我啊……我不能走……"他咂了咂煙斗,不再多說。

半天沉默,我在猜測著他話里的意思。這時候田雞突然伸手仔仔細細地摸起自己的臉,才讓我猛然想過來要坏事。

"那現在怎麼辦?我們有兩個人都這樣了,怎麼辦?"我說。

"先這樣……"他在懷里摸了摸,摸出一串鈴鐺來,"這個,是那個能人臨走時候給我們的,每戶一個,說要是那貓又回來了,就搖搖這鈴鐺,它聽見這鈴鐺聲就怕了。"他一邊說,一邊隨手搖了搖鈴鐺,那聲音就和我們聽過的風鈴聲一模一樣。田雞聽了這聲音,好像突然激發了他潛意識里的什麼東西,身子猛然往上聳了一下。

"外面那棵老樹上也有一串,是以前鄰居臨走時留在上面的,為了照顧來往的過路人。我這里還有一串也是鄰居留下的,你們拿回去用。"說著,他站起來走到一個古舊的五斗櫥旁,用腰上的鑰匙打開最下面的抽屜,拉開來,又掀開一個紙殼盒子,從里面提出一串黃銅掛鈴來。

他關了抽屜又走回來,把那串掛鈴遞給我,說:"如果看他反常,就趕緊搖一搖這鈴鐺,當時就能管用。"

我點頭稱謝接了過來,仔細端詳這事物,只見最上面是一個四角正方的黃銅圈,兩個對角線各連有一根銅條,從上往下看去,好像是一個"凶"字的上面又加上一橫的樣子。這銅圈的每個角及對角線的中心上各拴了一根結實的釣魚線,五根魚線在銅圈的上方匯成一股,打了個結,方便提拿吊掛。銅圈的下面,五根魚線延伸著直直垂下來,其中那四角垂下來的四根魚線較短,每根上面順次打了兩個結,每個結上拴著一個銅鈴,對角線的中心垂下來的那根魚線較長,末端打了一個結,拴著一個銅制的貓頭。八個銅鈴每個都刻有些我看不懂的字和符號。

我正看得入神,這時突然想起來老張還自己一個人在寢室,不知道什麼狀況,他一旦走在學校里突然瘋了……我越想越怕,一看表,已經是十一點多了,於是我朝他們三個說:"時間不早了,那咱們回去?"

主席點點頭,又轉頭朝那人說:"大哥,我們得回去了,學校里還有一個人也這樣動不動就瘋,我們得趕緊回去看看,今天真得謝謝你!"

"好,你們回去吧,鈴鐺拿好了……還有,要是看到那只貓就馬上告訴我。"然后他又突然想起來了什麼說,"你們還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的沒?"

"我倆還見過一個小孩,渾身雪白的,樣子有點像那只貓。"我指著我和主席對大哥說。

"小孩?"他突然顯得有些緊張的樣子,說,"不知道它是不是又害了誰家孩子……你們快走吧,時間不早了,有消息趕快來告訴我。"

外面已經是漆黑一片,大哥點了一根蜡燭給我們帶上,我用手掌護著那一小簇火苗邊照邊走,我們四個人就這樣一路回了學校。我邊走邊想--難道白靈真的一直沒死,現在又回來了?那我們之前從下水道里掏出來的,只是它詐死的樣子嗎?還有,當初是那些漁民殺死白靈的,那它現在回來了,為什麼不報復他們?而且是大哥出海把它親自扔掉,為什麼那大哥就一直沒事呢?

進了校門我就開始給老張打手機,打了半天沒人接自動斷掉了,我就又打他的寢室電話,響了很多聲還是沒有人接,我心中隱約覺得又要坏事,又反復打他手機,同時加緊腳步往前走去。到東門照相館,我習慣性地往院子里望了一眼,只見照相館的大門和窗戶里都沒透出半點光亮,照相館的外形和院子里婆娑的樹影混成黑漆漆的一團輪廓。我這時猛然想起華哥白天說的話--貓都鉆到后院去了--可是為什麼呢?后院能有什麼吸引這些貓,能讓它們從前院一下子全消失掉?

於是我跟他們三個說了下這個事,問問他們要不要去后院看一眼,反正現在手里有這串鈴鐺。主席和小胖還沒等答話,只見田雞一邊摸著臉一邊急得連說"不去不去"。我又掏出手機給老張打電話,結果電話響了兩三聲突然滅了。我正把手機從耳邊拿開,這時耳尖的田雞突然一把把我們幾個死死拉住!

"手機響!聽沒聽到?!"田雞瞪圓了眼睛往前面一片黑暗處來回掃望。

我們豎起耳朵仔細聽,"沒有啊。"我們說。

"現在沒了……剛才有!我聽見了!飛利浦的!就是老張那個鈴聲!"田雞激動地說。

"在哪?!"我們一齊問他。

"好像……在那一片……"田雞一指照相館的院子。

我趕忙又給老張手機打電話,可語音提示已關機。於是我點亮蜡燭,幾個人心照不宣地同時朝院子里走去。那院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只是草木太多,處處幽深疊嶂,我們幾個在微弱的燭光中深一腳淺一腳地探著步子,這白天看起來已經很熟悉的院子好像突然變得非常陌生,我四下掃視著地上每一個可能出現狀況的地方,生怕哪一叢雜草里突然亮起幾對發光的眼睛來。

繞了院子大半圈,也沒發現老張的蹤影,也沒半只貓的影子,這時候我們剛好繞到了照相館的后側。我每次去照相館從來都是走前門,所以這地方我從來沒來過,甚至從沒注意到有這樣一個去處。我們正待邁步再往前走,卻只見一扇銹跡斑斑的鐵柵欄橫在我們面前,擋住了去路。我拿蜡燭朝前一引,發現那鐵柵欄大概高兩米多,每兩根豎著的鐵條間大概只有十幾厘米的寬度,無法直接穿越。為了防人翻越,柵欄頂端焊了一排尖利的鐵矛。柵欄右側本來開有一扇小門,可是現在那門上已經掛了一把銹跡斑斑的大鎖,我用力搖了幾下那鎖頭,結實得很。

"看來只能翻過去了。"我轉頭對他們說。

"上吧!趕緊的!"主席一邊說就一邊開始往上爬。

主席奮力爬到最上面,小心翼翼地翻過那排鐵矛,一松手又跳了下去,說:"你們快點,蜡燭不多了!"

緊接著我們三個翻了過去,立足四看,這應該就是華哥說的后院了。這時忽地一陣風吹過,燭火搖了幾下就倏地滅了,我急忙又掏出火機來重新點上,那蜡燭本來就短,現在已經燒得只剩一兩厘米長,燭心的棉線已經看得到底了。主席掌護著那一小簇火苗,我們就借著那微弱的光繼續往前走。后院的雜草好像從未修剪過,比前院的長得高許多,腳下的泥土濕潤松軟,粘著腳底讓人很不舒服,周圍偶有蟲鳴,叫一聲就不再有動靜。

這時一種異樣的感覺突然涌上心頭,我不禁把手伸進兜里,把那串銅鈴提了出來死死攥住。

前面是很高的一大叢黑影,頂端尖尖的直插夜空,隱約像是許多松樹形狀,黑壓壓一片,也不知前面有多少樹木。

結果還沒走幾步,主席就在前面"啊"的一聲喊出來,我們趕忙沖到前去,只見主席低聲說:"沒事沒事,蜡燭燒完了,燙到我手了!"邊說邊把蜡燭頭扔掉。這時田雞把他手機拿了出來,說:"只好用這個了!"說著,他打開手機,屏幕的綠光一下子亮起來。於是我也拿出手機來,兩道綠光一起照路。

轉過一棵樹,發覺前面的路愈發困塞,左一棵右一棵的全是樹,我們拿著手機一棵樹一棵樹繞著照過去,生怕錯過了什麼。小胖守在我們身后,走一步回一下頭,盯著我們身后的狀況。大概這樣走了十米八米,還沒有老張的半個影子,我這時開始懷疑田雞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也開始后悔大半夜不該跑進這種地方來。

前方又出現一棵老樹,粗粗的樹干撐起偌大一團樹冠。我走在前面,突然心生異念,正要去照個明白,卻冷不防被地上隆起的樹根絆了個結結實實,噗的一聲摔在地上,臉部咣地撞到一條形硬物。我急忙用手機照過去,竟是一條人腿!我抖著手機順著這條人腿一直照上去,一張綠臉突然出現在我眼前,一雙圓眼痴痴盯著我。我"啊"的一聲大叫出來,掙扎著在地上往后蹭了幾下,卻見那臉沒動彈。這時他們三個已經趕上來,借著田雞的手機一看,就是老張--半坐半躺地歪倚在樹下,睜著眼一動不動!

我又趕緊爬起來沖過去,見主席正探手摸他的心跳和鼻息,一圈人大喊"老張!老張!"可他瞪著兩眼一動不動。主席說:"還活著!快搖鈴鐺!"我這才想起來鈴鐺剛才那一摔已不見了,在周圍摸索了一番才又抓回手里,發狂似地搖起來。老張突然渾身猛地一顫,眼珠子轉了一轉,蘇醒過來。與此同時,周圍草叢里突然窸窸窣窣有無數響動,我們按住老張往四周看去,只見一雙雙眼睛突然亮了起來,探燈一樣射向我們,同時伴著一陣陣嗚嗚的叫聲。一股寒流瞬間傳遍我的全身,我嚇得不敢停手,只一個勁用力猛搖,幾秒過后,那四周發光的眼睛突然如流星一般穿過周圍草叢和樹木,伴著一陣陣草木摩擦的響動,四處散去了。我們幾個緊緊圍成一團,我仍不敢停手,一直搖鈴,直到手軟無力方罷手。

"快走快走!"主席突然大喊。

我們幾個趕忙把老張攙起來,準備走出去,這時才想起來,老張現在這樣是絕對翻不了剛才那柵欄的,於是我們只好四處打量出去的路。只見這后院連著一片山,我們面前是堵一人高的石墻,石墻上面就是山坡,上面好似有路。我們把老張攙過去,主席跳上石墻,把我們依次拉了上來。巧的是那山路正好通向學校的另一側,不知是哪些前人走過的,於是我們就順著那山路一路輾轉過去,終於從那山上走了下來,又顧不得休息,趕緊奔寢室就去。我一路緊緊攥著那串鈴鐺,唯恐又出差錯,好在這一路終於是無驚也無險。

結果還沒走到寢室,老張突然跪在地上,把手伸進嗓子里一個勁地摳,想吐卻又吐不出來。我不禁渾身一震,心想:他不會……又吃了……

老張吐了半天還是沒吐出來,突然一歪身子倒在地上,嘴里呼呼喘著粗氣,發出陣陣腥臭。"趕快去醫院吧!"我說。於是我們幾個輪番背起他出了校門。我們在路邊不停招手,可是我們五個神色過於狼狽,以至竟然沒一輛出租車敢停下來載我們。主席終於忍不住沖到馬路中央,攔了輛車,直奔醫院而去。

醫生說立刻洗胃,我們幾個在外面等著。過了一陣,門突然咣的一聲被撞開,老張奔了出來,我們幾個馬上反應過來,架著他就往廁所跑,老張推開一個便間的門,"嘔"的一聲吐開了。

全是老鼠,零零散散的老鼠皮、老鼠肉、老鼠內臟、老鼠血,最后是半個老鼠頭,從老張嘴里接連吐了出來。我們幾個雖然有所準備,卻也終於忍受不住,當即四下全吐了。

老張跪在那好久沒起來,等轉過身來的時候,發現他已經是面色蒼白,眼圈發黑,眼眶塌陷,面形消瘦,我不禁一下想起來大哥說的貓臉的形狀,結果越想越怕,卻又不敢直接說出來。老張這時搖晃著站起來,走到洗手池,把頭埋進去,然后一把撥開水龍頭,讓那涼水直沖在他腦袋上,半天他才伸手關上水,"咕咕"地埋頭在那打著嗝,整個廁所臭不可聞。

我們四個吐完也趕緊跑到洗手池去漱口,然后把他拉起來,一人架一只胳膊把他弄了出去。

打了兩輛車,總算回到寢室。主席拿來熱毛巾,老張接過來擦了擦頭臉,半天才緩過神來,只是一句話也不說,呆呆地望著地面喘粗氣。我們誰也沒言語,看著老張的樣子,心里一直發毛。這時候老張卻突然皺起眉頭,兩手抵住兩個太陽穴用力按下去,接著兩手隨著整個頭顫抖個不停,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上滲下來。我們正不知怎麼回事,老張突然一睜眼,停止顫抖,臉上現出惶恐的表情說:"海……海邊……"

"什麼?!"主席問他。

"啊……海邊……"老張依次看著我們,好像已經神志不清。

"什麼'海邊'?!老張你怎麼了?!"我大聲朝他喊。

"她……她讓我去海邊……"老張終於說完整。

"誰啊?!"我追著問。

"就是她……"一邊說,老張一邊翻騰起來,從抽屜里拿出那張怪異的小女孩的照片來給我們看。

"你也見到她了?!"田雞終於掩飾不住他的恐懼,大叫出來。

"是……是……"老張低下頭呆呆看著那照片,神情恍惚。

"她讓你什麼時候去?!"主席大聲問。

可是老張搖了搖頭,說不出來。

"明天就去!找那個大哥去!看來她還是在海邊!"主席喊道。

我的心突地一跳,沒想到事情會這麼快,明天……明天?現在已經過了十二點了……那就是今天了!一想到又要見到小女孩,我忍不住渾身打哆嗦。

主席看看表,說:"已經過了十二點了……天一亮咱們就去找他,商量商量怎麼辦,這事一天都不能耽擱了!"

老張恍恍惚惚地瞇起眼睛看著我們,說:"你們……找誰啊?"

"帶你過去你就知道了,沒事老張,事情到了這份上,已經不是一個兩個人的事了,咱們都在。"主席看著老張,又看了看我們說,"咱們都快睡下吧,養足精神要緊。"
第十二章暴雨·復仇


我們四個一動沒動,事情已經到了現在這樣,誰又能睡得著呢。主席剛要說什麼,突然外面嘩地一閃,夜空瞬間被一道亮光划破,隨之隆隆地響起一陣悶雷來,電閃雷鳴過后,這雨就不由分說地下起來了。我們臉上立刻都有了些憂慮的神色,都在盼著這雨快停下來。

我們五個人都沒再說睡覺,坐在那里不說話,也不知道該干嗎。我干脆翻出一包煙,給大家分了,盡量放松下情緒。

那雨卻根本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閃電不時透過窗戶閃進來,照著我們每個人的臉,我們幾個簡直就像幾尊沒有靈魂的空殼蜡像,靜靜地坐著一動不動。我不時偷看老張,他臉上早已沒了半點暴戾的表情,看來他終於也是知道怕了。

過了一會,風又呼嘯著起來了,雨水吹進我們的窗戶,外面漆黑一團,只能在閃電的一剎那看到遠處的樹枝在凄雨冷風中搖曳。

我們雖說都不想睡,但幾天以來的勞頓讓我們都不堪重負,不知是誰先睡著了,又過了一會,大家都睡著了。

我是被一陣雷聲驚醒的,同時被驚醒的還有主席。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不知是幾點。坐在對面的主席直起身來,揉揉眼睛看了看表,馬上抖擻起來,說:"哎!六點多了!該起來了!哎哎!起來起來!準備準備走了!"說著他站起來把他們三個一個個搖醒。

我這時才感覺飢腸轆轆,昨天晚上一直到現在都沒吃飯,身子都要虛脫了。於是我沖了五碗面,先讓大家填填肚子。這時候他們也都起來了,聞到面香就都坐過來開始吃,唯獨老張一個人不動彈,我猜是因為昨天那事讓他太受刺激了。我們四個把方便面全吃完,頓時有了些精神,望望窗外,還是黑壓壓一片,不過天邊已經微微有了些光亮,而那雨卻是一點沒見小,一直下個不停,只是閃電和雷聲沒夜里那麼緊了。

吃完東西后,我們就一人撐了把傘急急出了門,往那海邊走去。雨實在太大,我們走到那人院子外面的時候,已經是個個都濕透了。

屋子里亮著燈,我在院子門口大喊"開門",不一會房門開了,大哥披了件雨衣走了出來,把院門打開,喊了聲"雨大快進來",就轉身往回跑。我們幾個趕緊跑了進去,進了屋子關上門。屋子里面暖烘烘的,炕頭熱乎得很。大哥讓我們幾個把濕透的上衣趕緊脫下來,鋪在炕上烘干。

寒暄之后,大哥突然發現多出一個老張來,於是看著我問:"這是……"

"我同學……就是……之前說的那個人。"我也不知道怎麼說才恰當。

"哦哦。"大哥點點頭,盯著老張的臉一直看,然后又盯著田雞的臉上下看,看得田雞一陣發毛,忍不住開始摸自己臉,而老張卻是一臉的納悶。

"有消息了嗎?"大哥開口問。

"有了!就在海邊!就是下面那片海邊!"我說。

"我家下邊那片?你們怎麼知道的?看見了?"大哥看起來很驚訝。

"之前我和他看見過一回,就在下面那片海灘。"主席指了指我和他自己,又說,"這一次……是他說的。"主席把頭朝老張一甩。

"你看見了?什麼時候?"大哥急著問。

"不……不是看見的……是她告訴我的……我也說不清楚……不知道……"老張吞吞吐吐地說著,然后低下頭努力回想什麼。

"它告訴你的?你沒看見它……它又怎麼告訴你的?"大哥追問。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老張突然顯出痛苦的表情,按住兩個太陽穴,一邊"呲呲"地低聲吸著氣一邊說,"我不知道看沒看見過它,反正……反正她好像是湊在我耳朵邊說……海邊海邊……"

大哥看著老張的樣子,突然呆在那里,一直看著他的臉不言語。

"大哥,不管是不是在這,試試總應該的,這事不能耽誤啊!"主席沖大哥說。

大哥像是突然驚醒過來,看看我們幾個喃喃地說:"沒錯……真的就在海邊……沒想到幾年過去了……還是在這海邊……"

我們詫異地看著他,不知道他要說出什麼。可是大哥沒再多說,突然站起身來,走進另一間屋子,再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大捧漁網,奇怪的是,那漁網的網線是暗紅的,堆在一起就像一攤腐肉。我們看著他,不知道什麼意思。

"一會你們都按我的話做,這漁網是幾年前那個能人留下來的,當時殺了一只黑狗泡過血,今天就用這個!"大哥說完,就把漁網平鋪在地上,檢查有沒有破損的地方,覺得沒什麼問題了,才又把漁網收好了放在一邊,轉頭對我們說:"我這里有一串鈴鐺,你們那有一串,外面樹上還有一串,到時候你們中的三個人每人拿一串,站在三個地方,把它圍起來用力搖鈴,千萬不要停手,然后我找機會用網罩住它,一收網它就在里面了,聽明白了吧?"

我們幾個看著他點點頭,一齊說了聲"好"。

大哥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喃喃自語:"五年了……沒想到今天可以報仇了……"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這時卻聽田雞問他:"報仇?報什麼仇?"


大哥突然閉上眼睛不說話,上身微微顫抖,一時間我們也都不說話了,屋子里特別安靜。過了一會,只見他慢慢張開眼睛,深吸了一口煙斗,然后斷斷續續地道出原委來:

"記得我上次跟你們說有兩個人嗎……有天晚上看見了那只貓,結果把那只貓的眼睛弄瞎了一只,這兩個人……就是我的老婆和孩子。后來兩個人長相越來越怪,越來越像只貓,我卻沒太在意,結果……結果突然有一天,都跟我念叨'海邊海邊',我也不懂是什麼意思,誰知當天晚上她們就跳崖了……"說到這,大哥眼圈紅了,"你說我哪能離開這地方……這周圍人都走了,我也不能走啊……他倆就埋在這石頭崖下面……我怎麼能走啊……"

我們幾個全都驚在那里,原來他守著這海邊不離開,是為了他死去的老婆孩子。

這時老張也明白過來了,他哆哆嗦嗦地摸自己的臉。

大哥眼里涌出許多淚。外面依舊是傾盆大雨,像是在為這家的妻兒舉行一場厚重的葬禮。

過了好一陣,大哥用力抹了把眼淚說:"雨一停就出去!今天說什麼也要逮住它!"

主席說:"大哥,別太傷心了……今天這仇一定要報,我們這兩個兄弟……也都指望今天了。"

大哥回過神來,看了看田雞和老張兩個,說:"是你們兩個吧?我們四個人人手剛好,一會我們出去的時候你們就留在我家里,哪也別去,聽到沒有!"

老張和田雞慌忙點了點頭。

大哥看著屋外的天空,盼著雨趕緊停下來。我也轉頭看去,可只見那烏雲一直延伸到了海天交界的地方,望不到邊際,就像團吸過水的臟海綿,把這天和地都壓在下面,好像要教這天地間的萬靈都窒息死去。

我們苦坐在那里,期盼老天的恩賜。可是這期盼終究沒有實現,四點多的時候,大哥突然從炕上站了起來,走到窗邊怔怔地看了一陣,轉身朝我們說:"我們走吧,看來今天這雨是停不了了。"

我一聽他說要出發,心中忍不住打起鼓來,真的是從心底里害怕看到那個穿白衣的小女孩。但是我礙著面子不好說,我們只有四個人,沒多出一個人來,於是只好跟著站起來,穿好衣服,拿起雨傘。

"別拿傘了,都穿這個!"大哥說著拉開抽屜,抽出幾件漁民用的黑色塑膠雨衣來,給我們三個人一人一件,又轉頭對老張和田雞說,"我把你們鎖在屋里,事成之前誰也別出去啊!"

說完,他大喊一聲"走",就抱起漁網奪門而出。這一聲"走"為我壯了些膽,我在心底也暗自喊了一聲,加緊步伐跟了出去。

大哥先奔進院子里,拎了根竹竿出了院子。接著我們四人徑直走到懸崖邊的那棵老樹下,大哥用竹竿小心地往樹上探撥,從上面取下一串掛鈴來。然后他把自己懷里的那串也拿出來,給主席、小胖和我一人一串,看看我們三個人手一串,點了點頭,說聲:"行了,走!"

我們沿著懸崖邊那條泥泞的路一直走到盡頭,就到了山間石階的最上端,接著我們又順著石階往下走去,來到了那片海灘。大哥說:"你們在這兒等著,我去把船開過來!"說完就往海灘的一頭跑去,繞過一塊巨大的石壁,就沒了身影。

我們三個握著銅鈴,站在海邊一動不動。只見天色越變越混,風聲也愈發呼嘯得凶猛,那烏雲雖然一直往海的一頭涌動,卻仍是望不到邊際。海浪被風卷起來,舉過一兩米高,又在岸邊的礁石上摔個粉碎,我看得膽戰心寒。

過了一會兒,一陣嘟嘟嘟嘟的馬達聲從遠處傳了過來,只見大哥站在船尾,調整著方向把船開過來。開到離我們不遠的地方,他突然朝我們扔出一大盤粗纜繩,大喊:"接住!把船拖住!"

我們趕快拾起那條繩子,用力拖住,同時大哥左右調整著方向,把船停在離岸邊不遠的地方。停穩后,他抱著漁網一下跳進水里,然后幾步跑上岸來,接過纜繩,一邊放繩子一邊跑,一直跑到離岸大概五六米的地方,把那纜繩朝地上的木樁繞了上去。這時他才放心,又氣喘吁吁地朝我們跑過來。

"好了,咱們從那邊開始,一直找過來。"他抹了把臉上的水,指了指遠處的海灘說,"別踩這一片地方。"說著又指了指一堆礁石后面。

"怎麼了?"主席問。

"我老婆和小孩……就埋在那一片。"他說。

"哦好好……那你怎麼走?"主席又問大哥。

"你們圍成個三角形,我在三角形里面,它鉆來了我就馬上動手!"他說。

"明白了!走吧!"我們四個人一起往海灘的那一頭跑過去。

主席、小胖和我持銅鈴在手,面對陡峭的懸崖圍成個大大的倒三角的形狀,中間圈住很多高大礁石,如果那東西藏在礁石堆里的話,它就剛好被圍在里面了。站好之后,我們開始大力搖動銅鈴。我一邊搖一邊想起前一天晚上我搖鈴時那些貓四散驚逃的場面,不由得打個冷戰,更加奮力搖動。

可是那礁石堆里什麼反應也沒有,這時大哥朝我們揮手,讓我們繼續往下一片石礁趕去,於是最左邊的主席又向右邊跑去,而原來右邊的小胖原地不動,就成了最左邊的一點,而我又繼續跑向下一點,還是站在三個人中離海最近的那一點。這樣一來,一個新的倒三角形又形成了。

可接連變位跑了八九回,還是沒見任何動靜。我兩手輪流換著,一刻不停地搖,漸漸有點累了。就在這時,我發現我們這三角形剛好圈住了剛才大哥說不讓我們踩到的地方。仔細分辨過后,我突然想起來,那晚我和主席也正是在這里遇到那白衣小女孩!我暗自一驚,於是死死盯住礁石群的每一個空隙,同時加力搖鈴,隨時準備著有東西奔出來。

果然就在此時,突然嗚的一聲怪叫從那礁石堆里傳了出來,我又驚又怕,兩只眼睛往那堆礁石中緊盯不放。主席和小胖也顯然聽到了這一聲怪叫,在我身前一左一右拿住銅鈴猛搖不止。大哥站在三角形圍住的礁石外側,兩手掐住漁網的兩角,隨時準備扑上前去。

這時主席大喊一聲:"在那!快追!"

"在哪?!"大哥的視線被眼前的礁石擋住了。

"在礁石后面!快快快!"一邊喊著,主席一邊搖鈴就朝后面沖過去。

同時小胖和我也往那邊沖了過去。繞過最高的一塊大礁石,我看到小女孩正在礁石后面,一邊痛苦地扭著身子,一邊朝懸崖跑過去,眼看著幾步就要爬上懸崖。

我們三個一齊追到懸崖下面,對著她一直猛搖鈴,卻不敢太靠近。她奮力一蹬一跳抓在了懸崖上,可那懸崖太陡峭,又濕滑,她一下沒抓穩掉了下來,隨即就摔倒在地上抽搐扭動。我們三個都不敢上前,只站在原地對著她搖鈴不止。這時她突然掙扎著跳起來,奮力一縱上了峭壁,開始手腳並用,邊爬邊扭動身子,顯得非常痛苦。

我們三個急得大叫起來,邊叫邊用盡全力搖那銅鈴。大哥趕到我們身邊,揀起地上的石頭,遠遠地朝小女孩砸過去。扔了幾塊都沒打中,啪啪打在石壁上飛濺出些石頭渣。最后終於有一塊石頭,啪的一聲砸在那小孩旁邊的岩石上,接著又彈了回來,正中小女孩的臉,她雙手一脫往后一倒,直直從崖上五六米處栽了下來。

說時遲那時快,大哥突然從身后躥上來,兩手一撒就把漁網鋪在了地上。只見小女孩從崖上摔下來,剛好落在漁網中,這時大哥大喝一聲,急急收網,轉眼之間,小女孩已經被漁網捆得縮成一團。

我們三個卻沒敢停手搖鈴,同時盯著她一步步圍過去。大哥從腰里抽出一捆繩子,把那漁網口纏了個結結實實,就要拖著漁網往船上走。
第十三章借屍·墮崖


天色已經大暗,小女孩側著臉被捆在漁網里,這時候大哥剛拖了兩步,往后看了一眼,卻突然停住腳步,死死盯著女孩發起呆來。我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以為大哥也受了她的咒,於是一邊大喊"大哥",一邊沖他用力搖起鈴來。可是大哥卻突然一下子蹲下來,雙手把小女孩猛地一翻,她的臉一下子轉了過來,臉被石頭打得皮開肉綻,她對著大哥咧嘴一笑,大哥當即愣住,轉而顫抖著抱住她大喊:"陽陽……陽陽!陽陽!"

當時我如同被一道閃電從頭到腳劈下去,手上的鈴鐺猛地停住了,心頭一亂:難道……這是他死去的女兒?!

主席和小胖也同時明白過來,鈴聲在一瞬間全部戛然止住了。哪知就在此時,那網中的小女孩突然又掙脫起來,帶著漁網又要躥開!

主席第一個反應過來,上前一腳踩住漁網就開始搖鈴,邊搖邊沖大哥喊:"這不是你孩子!是那只貓變的!大哥你醒醒!"

可大哥一直愣在那里,兩手張開,呆呆地看小孩在里面撕咬漁網,卻沒半點動作。

這時我和小胖也沖過去把漁網圍住,對著小女孩用力搖鈴,只見小女孩猛地抽搐了幾下就不再動彈,躺在地上一個勁喘氣,來來回回瞪著我們幾個,目露凶光--突然讓我想起白靈當初看田雞的眼神,簡直是一模一樣的!

"大哥!你不是要報仇嗎!這就是你要找的那只貓啊!"小胖一邊搖一邊沖大哥大喊。

我這時也大喊道:"大哥看清楚啊!她瞎了一只眼,就是你要找的那只貓啊……"

大哥抖著兩手把網抓在手里,許久過后,他悶吭一聲,然后猛地站起身來,拖起那漁網就往海邊的漁船沖過去。我們三個急忙邊搖鈴邊圍著跑了過去。只見大哥一頭扎進一米多高的海浪里,一邊低頭躲著浪頭,一邊把漁網的網口一端拴在了船尾,然后回過頭來,看了那漁網一眼,大聲朝我們招呼一聲:"過來!"

於是我們三個也紛紛跳進水里,剛才在岸上折騰得渾身是汗,這突然被冷水一激,格外寒冷。我們三個在水里扑騰幾下,接連從兩側翻上了船。這時大哥把船尾的纜繩套解下來扔在岸上,一拉船尾的一根繩子,那馬達就嘟嘟嘟嘟響了起來,船隨之漸漸駛離岸邊。

我扭頭朝船尾看去,只見小女孩被捆在網里一個勁掙扎,可是那漁網收得極緊,網孔又極細極密,任她怎麼掙扎都不會再逃脫了。漁船迎著高低起伏的海浪往前疾馳,我們都俯身趴在船上,生怕被一個浪頭頂到海里面去。

我不時回頭看一眼,只見小女孩在網中死命扭動,一會隨著海浪浮出水面"嗚"地叫一聲,又立刻被海浪蓋進水里。大哥坐在船尾握住操縱杆,專心地注視著前方的海面,開動馬力全速前進。這時我無意中仰起頭看了他一眼,卻發現他竟已是淚流滿面,雨水和淚水混著往下淌,他硬生生地把嘴唇咬在嘴里,兩股血順著他兩邊嘴角流了下來。

我心頭猛地一顫,想到這當爸的馬上要將自己女兒的軀體沉入水底,居然是為了給女兒報仇!

漁船在我狂亂的思緒中狂馳了二十多分鐘,不知道開出了多少海里,反正已經離海邊夠遠了。我朝四周一望,黑茫茫的一片,看不到來時的岸邊,也看不到任何島嶼。周圍的雨點已經漸漸小了,直到最后完全停了下來。


我脫掉厚重的雨衣,再一次回頭看了看那漁網,只見小女孩還在里面,一張慘白的臉半浮在水里若隱若現,睜著眼睛朝上看,卻不再有半點動彈。我忍不住一陣哆嗦。

這時大哥把船慢慢停住,馬達安靜下來,周圍沒有聲音,也沒有光亮,只有一陣陣波浪遠遠送過來,推著這船一上一下不住搖晃。

"這個地方差不多了……你幫我動手。"說著,大哥脫掉雨衣,從腰里摸出一把刀來遞給我。

"動……什麼手?"我接過刀來問他。

"割了繩子,把網沉了。"他平靜地說。

我深知他的心思,於是沒多說話,拿著刀子走向船尾,不敢低頭多看一眼,只用手摸著繩子一下一下割下去。刀子很快,幾刀下去,繩子的橫截面就斷了一半。我正猶豫著要不要繼續,他說:"好了沒有……別磨蹭。"

我索性閉上眼睛,咬著牙一刀砍了下去,鐺的一聲一直砍到船尾的金屬船舷上,繩子斷了,漁網無聲地滑進黑漆漆的水里,船尾一下少了許多重量,翹起來少許,接著整個船前后輕輕搖擺起來。

我壯著膽子低頭往水里一看,海面平靜如前。

這時主席和小胖也默默脫掉了雨衣,坐在那里不言語。大哥忽然兩腿一跪,栽在船里不動。我們爬到船頭的位置,靜靜地望著那黑色的深不可測的海。

船里有好多雨水和海水,坐得我們下半身都是濕漉漉的。過了好一陣,大哥突然轉身扯了一下馬達的繩子,馬達又嘟嘟響了起來。他掉轉船頭,朝來路開去。可回去的這一路他開得很慢,好像留戀這海似的。

半個多小時以后,我們靠了岸,大哥直奔海灘的礁石而去。我們三個跟他走進一叢礁石堆里,見礁石中間,環住了一小塊平整的沙地,沙地中間隆起一大一小兩個沙包。其中小的沙包已經殘破了半邊,下面露出黑乎乎一個洞。大哥默默地低下身子,用周圍的沙土一把一把填滿墳穴,跪在墳前,泣不成聲。

過了很久,大哥慢慢站起來,抓了兩把沙子,一步步退了出來。我們隨著他退出來,跟著他在海灘上一直走,隨后邁步上了石梯,最后進了院子。


這時老張和田雞兩個正扒著門焦急地往外張望。房門一開,老張和田雞兩人沖了出來,看著我們大聲問:"抓到沒有,怎麼樣,啊?!"

他倆看我們神色奇怪,又緊張地問:"沒……沒抓到?跑了?!"

主席咋了下嘴,意思讓他們閉嘴。

大哥說:"我想自己待會……你們……都回去吧……"

"大哥,想開點……其實……"主席說到這,不知再說什麼好,看著他不再言語。

"我知道……我全明白……我謝謝你們幾個……"說著伸出一只大手,我們挨個和他握了一下。

"我們謝謝你才是,大哥。"我們一起說。

"其實我早就應該想到,這貓會來找我,因為當年是我把它親手扔到海里的。現在它回來了,一直沒找我麻煩,我也覺得不對勁……今天終於……唉……"說著他慢慢把頭扭到一邊去。

半晌,大哥轉過頭說:"行了,你們走吧……我一個人待會……"說著用一只大手用力拍拍我們肩膀,轉身進了門,隨手關上。

待走得遠了,我才把剛才的事情給老張和田雞講了,他們兩個驚得啞口無言。

看看表,已經九點多了。我說:"一天也沒吃頓飯,咱們去吃點東西吧。"

老張和田雞連忙說好,爭著要請客。我們幾個拖著影子,離海邊越來越遠。

一邊走著,我一邊抬頭看天,見不到月光和星星,那巨大的烏雲還未散去……這時,小女孩泡在水里的兩只眼睛突然在我眼前睜開,我猛地打了個哆嗦,張大兩眼朝前后左右看……


沒人知道白靈和那白衣服的小女孩之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們也實在無力再去多想,只想先回去好好吃個飽飯,再睡上一覺,其他的事,等明天再說。

晚上,我們把大杰也叫了過來,幾個人喝得酩酊大醉,過往的一些不愉快的情節都在推杯換盞中灰飛煙滅了,最后幾個人回到寢室,睡了個這些日子少有的安穩覺。

第二天恰好是個周末,我們四個一覺睡到中午才起床,看看窗外,已經是雨過天晴,一番清新景象,比起昨天晚上的黑雲墨海,實在有天壤之別。我們心情都不錯,洗漱過后,在很久沒用的寢室廁所里方便了一下。然后,我們一起過去敲老張寢室的門,只見老張和大杰都在,老張卻在擺弄他那個大木盒子。

我吃了一驚,問老張:"你又要干嗎?"

老張"嘿嘿"一笑不言語,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大杰一邊抽煙一邊笑著說:"這老頭子改邪歸正了。"

"啊?怎麼個改法?"我問。

"扔了扔了。"老張一邊把盒子四周貼好透明膠一邊說,"找個地方埋了,一干二凈。"

"哈哈,你不做你的研究啦?張大仙?"我接過大杰遞來的煙,一邊點火一邊調侃他。

"研究?呵呵,我信了我信了,不用研究現在我也信了。"說著老張抬頭看了看我們,不好意思地笑出來。

"那今天咱們去大哥家看看吧?拎點東西過去,吃頓飯,也算是感謝他,怎麼樣?"我問。

"好啊,順便咱們也問問他那只貓的來曆什麼的,到現在很多事我還犯糊涂呢。"田雞說。

"行行,那……等咱們先找地方把這個埋了吧?啊?"老張抬頭說,然后又突然想起什麼,把箱子的封膠又層層打開,取出那個天平和那盒砝碼。

我一愣,不知他又要干嗎,他嘴角抹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尷尬,從盒子里拿出一個砝碼來,轉了一個角度把底朝向我,說:"看。"

我一看,砝碼底下吸著一小塊磁鐵。我不解地說:"這是干嗎?"

"這小塊磁鐵我找了很久沒找著,原來是吸到這了,怪不得那天稱貓的時候會顯得瓶子輕了,你我還都以為什麼東西跑出來了呢。今天收拾的時候我才無意中發現這個,原來不是瓶子輕了,是砝碼這頭重了。"說完他尷尬地撓了撓頭。

我們頓時哈哈大笑,一起走了出去。最后,我們選中了學校旁邊的一座山,挖了個坑,把那箱子埋了進去,老張顯得特別認真,嘴里還念叨著什麼,一把土一把土地埋好。然后我們下了山,直奔大哥家去。

我們一路說笑著走在那條熟悉的路上,再拐過一道彎,就是大哥家了。誰知就在這時,一陣刺耳的警笛聲突然響起,好像還伴著許多雜亂的人聲!我心頭猛然一亂,急忙跑過去,只見大哥家的院子里有許多警察里里外外走動著,他家院子已經被封住了。

"大哥犯事了?!你們等等,我過去看看。"我一邊和他們說著一邊走過去。

當我走到籬笆外的時候,一個警察上前攔住我:"你干什麼的?"

"啊?我……這是怎麼了?"

"警察辦案,沒事走開。走開啊!快點!"警察說著又往回走。

"哎!他怎麼了?"我把警察喊住。

"誰?你認識這家人嗎?"那警察又轉過身來打量我,見我手里提個滿滿的塑料袋,"你拿這些東西干什麼?"

"我……我們要去海邊燒烤啊……"我急中生智說,"我們好幾個同學都要去。"

"不行,下面出事了,已經被封了,你們改天吧!沒事走開,別影響警察辦事!"那警察不耐煩地一轉身走了。

我一聽"下面"出事了,渾身頓時一冷,我看那警察走遠了,偷偷跑到那棵老樹旁,扶著樹朝下一望,只見一個人"大"字型躺在懸崖下面,身體周圍畫著一圈白粉。再熟悉不過,正是大哥!我當時一驚差點栽下去,幾秒后緩過神來才撒腿往回跑!

"出事了!"我邊跑邊控制自己的聲音喊。

"出什麼事了?!"主席問。

"死了……"我顫抖著說出兩個字。

"誰死了?!"主席就要往前沖過去。

我一把扯住他:"別過去,那邊全是警察……大哥……跳崖死了!"

一群人當時全傻了,田雞手里的塑料袋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無論如何,我們最后都沒有了解那只貓的來曆,這讓我們始終在心里有個疙瘩。而令我更加憂慮的是那只貓的將來,或者說--那貓還會不會再回來?

…………

華哥的照相館生意還在繼續,院子里也多多少少總有些貓聚在那里,我們從沒向華哥說起過后來的那些事,華哥也慢慢淡忘了。他依舊對貓很好,給它們買貓食和玩具。但是直到畢業,我始終不能從這個陰影中擺脫,每次在學校見到貓,無論什麼顏色,無論多大多小,我都下意識躲得遠遠的,每次去照相館沖洗相片的時候,也都小心地避過台階上那些貌似慵懶的生靈。


(完)

來源:恐怖故事屋

[ 本帖最後由 Sadako 於 2008-5-9 18:5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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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遊俠 發表於 2008-4-27 04:44
兩篇故事都很精采阿~
其實對貓咪好點~
貓咪可是很會撒嬌的~
貓咪沒有那麼恐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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