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上灰姑娘的乞丐

愛上灰姑娘的乞丐
我是一個蓬頭垢面的乞丐，每天坐在鮮花廣場的噴泉邊上，微笑著向路人乞討。我想，我並不是個討人嫌的乞丐，得到施舍，哪怕只有一個銅幣，我都會說些祝福的話：“慷慨的老爺，祝您生意興隆財源廣進！”“英俊的公子，祝您愛情浪漫事業有成！”“美麗的小姐，祝您早日找到如意郎君！”。我是這座城市唯一微笑著乞討的乞丐，唯一懂得說些漂亮話的乞丐，即便如此，仍是三餐不飽，顛沛流離。
　　得到施舍總少得可憐，大多數人對不勞而獲者心存蔑視：“看你不老不呆的，怎麼就不去工作？”“社會的蠹蟲，滾開！”。面對這樣的責難，我只能笑笑。如果我脫下那件常年不洗肮髒得看不出本色的黑長袍，露出骨瘦如柴的身體他們也許就會明白：上面布滿傷疤——刀疤，劍痕，長矛刺穿痊愈後留下的黑紅色肉瘤，戰錘砸傷的常年不消的淤腫死肉......多得數不清。
　　我曾經是個戰士——王國最勇猛的戰士，為守護著王國的和平安康經曆過無數血肉橫飛的修羅場。國王很喜歡戰爭，他愛耀武揚威，因為用餐時刀叉擺放方向這樣的屁事，他也要對鄰國發動一場死傷萬人的戰爭，鄰國瘋狂的報複常常把戰火燃燒到王國無辜的平民身上。為了保衛家鄉父老我參軍了，不知為國王打了多少年無意義的爛仗，卻仍是個步兵，並不是我打仗不勇敢，只怪我出身低賤。貴族公子們，穿上紅色絲綢戰袍披著錫制的盔甲（鋼甲他們這些紈　子弟穿不動！）裝模做樣的來軍隊饒一圈，就能升為校尉甚至將軍！青春年華在戰場上流逝，帶著一身傷患，拖著一條殘廢的腿，我退役了。
　　常看童話的孩子們都知道——在這個時代，退役的軍人的撫恤金就好象大陸上的惡龍一樣稀少。回到家鄉，我那安身立命的小木屋，那塊並不大，但卻能勉強養活自己的田地，甚至是門前那棵我童年親手種下，現在應該已經長得很高的胡桃樹都已經蕩然無存。王子的新宮殿矗立在那片生我養我的土地上，金碧輝煌得象個法老的墳墓。就這樣，我成了乞丐。我還能向上帝抱怨什麼呢？至少我還活著，沒象戰友們那樣淒慘的死在刀劍之下。
　　乞丐的生活屈辱而艱辛。也許我坦露一身的爛瘡痛苦哀號會得到更多施舍吧，但堅守著曾經無畏戰士的那點可悲的榮耀，我不願意這樣做，甯可用我唯一能付出的微笑換取維持生存的一點點食物。對著人們冷酷漠視的面孔，我真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難熬的冬天就快到了。也許哪天，一個凍僵的乞丐會躺在鮮花廣場的噴泉邊，默默死去。
　　本以為生活已經沒有任何希望，行屍走肉般苟且活著，只是害怕戰場上殺戮太多，天堂大門不會向我開放。這壓抑，屈辱，卑微的生活比起陰冷黑暗的地獄，鬼卒無盡的酷刑折磨，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天堂了。直到那天見到她......荒蕪的心田才冒出嬌嫩的草芽尖，那種感覺就象早春的野地，看上去蔥綠一片，卻找不到一棵長高的小草。我突然想活下去，有意義的活下去，全部的意義是能每天看她一眼。她叫灰姑娘。一個住在鮮花廣場邊的商人的女兒。
　　她的臉總是抹著爐灰，穿一套破爛不堪的粗布裙，看上去比我還要邋遢。但她黑黑的面孔上掛著的微笑，卻比最高貴的公主還優雅，比最神聖的天使還純潔。那是發自內心的，最溫馨體貼的問候。她是唯一一個給我施舍，還以微笑回應我的祝福的女孩。我不明白為什麼一個商人的女兒會如此邋遢，她的姐妹們穿金帶銀，大紅大紫的衣裙裹著她們母豬一樣肥膩的臭肉，生怕旁人不知道自己是庸俗的爆發戶。那兩個壞女人自我感覺良好，趾高氣昂，抱怨我影響市容，詛咒我早點死掉，向我吐口水扔爛雞蛋。善良的灰姑娘看不下去，勸幾句就遭到她們的漫罵和責打！“卑賤的女人，你看上這個乞丐了麼？你們倒是挺合適的！哦哈哈哈”惡毒的譏諷讓灰姑娘的淚水默默流下，看著這一切，我的心在絞痛！在這個世界，並不是每個戰爭英雄都光輝燦爛，也不是每個善良的少女都快樂幸福。我又能怎麼幫助她呢？一個不知道何時凍死街頭的乞丐，自顧不暇。
　　那是個深秋的夜晚，蕭瑟秋風吹動著落滿廣場的枯萎落葉，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我坐在牆角裏縮成一團，瑟縮顫抖，撿來的薄薄的毯子根本擋不住冰涼如水的秋風。
　　灰姑娘竟然走來了，她雙手環抱著自己，不停的摩擦著，她肯定覺得很冷，顫抖的牙齒相碰。
　　“我被趕出來了。先生，天太冷了，介意我在這裏避避風嗎？”看著我詫異的眼神，她尷尬的笑著問道。
　　“當然不介意，這裏是國王的廣場，誰都可以在這裏避風。你為什麼被趕出來？”
　　“繼母建議父親把我嫁給一個富商，她說我浪費糧食，不如換些財禮。我不願意，所以......”灰姑娘坐下來，搓著手，用哈氣暖著它們。
　　“那......也許也不錯，不知道為什麼你在這個家好象過的並不快樂，做個富商的妻子，也許比這樣要強。”我語氣有些哀傷。
　　“也許...”灰姑娘神情茫然“如果那個富商不是個脾氣暴躁又老又胖的人——他看我的眼神很可怕——象頭餓狼，我可能會欣然同意......我該怎麼辦呢？我只想找到一個能珍惜我的人。即使他是一個農夫，只要他愛惜我，給我平安的生活，我會給他生很多可愛的小孩子，大家熱熱鬧鬧快快樂樂的，一直到老得牙齒掉光。”灰姑娘眼睛裏閃著星辰般燦爛的光，沉醉在那並不華麗的夢裏。
　　我沉默了。我不是一個農夫，我是一個乞丐，沒有一間溫暖的小屋，沒有田地，沒有門前遮陰的胡桃樹......
　　“給，你蓋著這條毯子吧，如過你不嫌棄它髒的話。”我現在只能給她一條並不保暖的破毯子。
　　“不行！乞丐先生，您讓我在這裏避風已經對我很好了，您也很冷啊。”
　　“我冷習慣了，沒關系的”
　　“不！”她倔強的拒絕，我沒理會，硬把毯子蓋在她瘦弱的身子上。
　　“謝謝...您是個好人，從您的眼睛就能看出來......”她看著我的眼睛道，她也是個好人，因為她的眼睛亦如幽潭般深邃清澈......“這樣好了，我們一起蓋這條毯子吧！靠緊一些，也會暖和一點！”說著，她緊貼著我，把我也遮蓋在毯子之下。
　　“不...不...這怎麼行，我只是一個肮髒的乞丐！”我慌張的拒絕著，想把毯子掀掉。
　　“我也只是個卑微的灰姑娘呀！我平時都是睡在爐灰堆上，說不定我們倆誰更髒......我們也挺般配的呢！”她笑著阻止我。
　　我們依偎著，相互用體溫取暖，她甜甜的睡去了，頭靠在我的肩膀上，馨香的氣息吹著我的臉頰。仔細的看著她的髒臉，才發現她是個非常美麗的女孩，如果洗去爐灰，她比任何一個國家的公主還要迷人。她喃喃的說著夢話，對她死去的母親哭訴，眼角滑下一滴滴晶瑩的淚珠......
　　那一夜，我失眠了，並不是像往常那樣因為寒風刺骨，饑腸轆轆。我很溫暖——從內到外，像有團火在心中燃燒。
　　早晨，她向我道別，像陣春風一樣飄走，回到那個痛苦的家去——她放心不下年邁的父親。只留給我懷中一絲淡香，心中火焰的灰燼。永別了，我的灰姑娘，只能默默祝福你找到夢想中溫馨的小木屋。
　　她以後會怎樣呢？嫁給一個粗魯荒淫的老爆發戶......那種生活情何以堪！我好像失去了魂魄，窒息得像是吊在絞刑架上。我要她幸福！即使我給不了，我也要她幸福！摸摸脖子上掛的幹枯的猴爪項鏈，我咬破了手指。
　　當兵那陣子，每個戰友都有自己的寶貝，比如說我，就一珍藏著一顆小胡桃。那是蘊藏著家鄉記憶的載體。躺在冰冷的戰壕，忍受著傷痛折磨的時候，我總會拿出來看它一眼，那樣痛苦會減輕很多。同一軍團的一位最親密的戰友的寶物卻是一只幹枯的猴爪項鏈。他神秘兮兮的告訴我，這個猴爪用鮮血沾濕就可以召喚法力無邊的魔神，能實現任何願望。不過據說召喚者要付出巨大的代價。這位戰友用身體替我擋住突擊騎兵致命的一擊，死在我懷裏，臨死把寶物交給我“兄弟！我不成了，本打算退役之後用這寶貝過上好日子，現在交給你吧！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要用，據說越好的願望會付出越可怕的代價！”說完，口吐鮮血，死去了。這猴爪一直帶在身邊，為了紀念死去的朋友。從來沒想過使用它，因為對于這種黑魔法，往往你付出的要比你得到的多得多！
　　
　　捏碎了猴爪，魔法的光輝燦爛無比，猙獰的魔神從魔法陣中浮現。
　　“愚蠢的人！為何召喚我到此！”魔神的聲音如同來自地獄的哀號。
　　“我要實現一個願望！我要一個女孩幸福！成為整個王國最幸福的女孩！”
　　“代價是你的靈魂！你的靈魂會永遠被魔鬼占據，承受地獄烈焰的炙烤，墮入無間魔道！你同意麼！”
　　“廢話少說！簽訂契約吧！”
　　“愚蠢的人！如你所願！魔法將釋放在你最珍惜的東西上，那件東西就是願望實現的信物！”說完，妖異的紅光閃過，懷中的胡桃種子飛了出來，隨著魔神一同消失。
　　我笑了......很多年沒有這樣高興的笑出來了......猴爪果然靈驗......只希望她能幸福......至于代價......等我死去之後再考慮吧！
　　灰姑娘意外的得到了一顆胡桃種子，她把種子種在了母親的墳前，竟長出一株小胡桃樹。她常常在胡桃樹下對著母親的墳頭傾訴......有一天，一只小鴿子飛到了胡桃樹上......
　　王子要舉行婚禮了！幸運的少女竟然是個平民！舉國慶典，人們歡笑著，唱著贊歌跳著歡快的舞蹈，這是王國戰爭之後最歡樂的一天！
　　我站在歡呼的人群中，等待著王子和他新娘的馬車經過。人群騷動，馬車來了！灰姑娘穿著日月星辰點綴的華麗禮服，她幸福的笑著，真美，第一次見她笑得這樣美！那英俊的王子以前在戰場上見過——穿錫甲的他剛看到敵兵就嚇尿了褲子，但他一定能給她幸福，以一個國家作為資本！我也在歡呼，像瘋了一樣快樂的歡呼！身邊一個黑袍人突然抬起胳膊對准灰姑娘，袖口中暗綠的寒光閃過，當過兵的我知道——那是塗毒的袖箭！黑袍人的臉似曾相見——鷹眼哈克斯！一同退役的戰友！他曾經說過，退役之後用自己唯一的技能——殺人來過活，他的袖箭能在一百步外射中蒼蠅的眼睛！我撲過去，按住他的胳膊，袖箭射進了我的身體......
　　看到鷹眼哈克斯被衛兵圍住，我拖著沉重的身體走向鮮花廣場，那裏是結婚慶典的會場，王子和他的新娘要在那裏舉行盛大的舞會。步子越來越重，血不斷從傷口中流出，我像個僵屍一樣被人群擠著走著，興奮的民眾沒發現身邊這個乞丐留下一路的黑血。眼睛有些模糊了陽光明媚的中午竟比黃昏還要昏暗，四周的吵雜聲漸漸變低，毒液侵蝕著我的生命，我怕我支持不住，我想再看她一眼，哪怕只有一眼......
　　走到鮮花廣場，也許並沒用多長時間，但我覺得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遠遠看到灰姑娘在王子的懷裏笑著，舞著。兩個人猶如天造地設的一雙碧人。突然間，一切都被黑暗吞噬，包括摟著灰姑娘的王子，這蒼茫天地間，只剩下我和灰姑娘。她對我笑，她為我舞......
　　第二天，清潔工在鮮花廣場的噴泉邊發現了一具乞丐的屍體“真討人厭！我知道這個家夥，活著時候就是個肮髒的惡棍，騷擾我們的生活，破壞美好的環境”“竟然死在王子的舞會上，真穢氣！這種人，早就應該上絞刑架！”人們議論著，咒罵著，但另大家不解的是被毒液毒死的人面孔都很猙獰，這乞丐卻安詳的笑著......
　　灰姑娘的繼母和姐妹們，因為雇用刺客被送上了絞刑架，屍體和討厭的死乞丐一起埋在亂墳崗，沒有墓碑......不知何時，埋葬乞丐的土堆邊長出一株小胡桃樹，郁郁蔥蔥的，常常有鳥兒在上面歌唱，音調柔婉而悠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