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想完成什麼樣的夢呢?」
清脆的手機鈴聲響起,
她壓抑著醞釀已久就要脫口而出的這句開場白,
天知道她平時練習的時候是那麼流暢,
聽到鈴聲的瞬間有多想說出口。但是她沒有。
她只是發出聽似歡欣喜悅的清甜嗓音,面容卻出奇平靜的說。
「好久不見啦,曾大哥,找我啊?」
她跟一般的粉領族一樣,朝九晚五卻常被老闆壓榨,
每個月有幾天總是想放自己假,偶爾偷閒在茶水間聊八卦,
回到案頭還是擺脫不了主管交代的企劃。
不同的是,她的下班後特別充實,
她有個與生俱來的使命:「完成男人的夢。」
下班後一小時,是她一天中最忙碌的時刻,
她必須搭捷運轉公車盡量飛快的趕回家,迅速沖個澡將上班妝卸掉,
換上素淨典雅的洋裝,細細勾勒約會妝容,撥了撥最近剛燙直的長髮,
將她最愛的香水─J.LO GLOW─,往空中一噴,讓自己淋上一場香水雨,
換上楔型高跟鞋,她準備出門,
在玄關的全身鏡前再度檢視全身衣著,仔細打理後才放心的轉開門把。
走到熟悉的路口,已經有輛Toyota vios 1.5在那等她,
她緩緩走上前去,熟練的打開車門,
裡頭的男人用筆記型電腦收著E-mail,顯然抵達了一段時間。
「你提早到這裡等我對不對?等了好一陣子你一定累了,讓我幫你捏捏。」
她的手順勢摸上他的頸項,手指游移靈活使著力,
恰到好處的巧勁兒讓男人享受著閉上了眼睛,不小心逸出了呻吟。
「妳的手好溫暖,按起來特別舒服,力道也剛好,有特別學過嗎?」
「才沒有呢,要去哪學呀?那是之前瑜珈老師教的。」女人悅耳的笑聲迴盪車廂。
她是平凡的。
她在人群中,並不特別出色;不是亮麗顯眼的存在,而是一眼帶過的那種。
但在她褐色膠框眼鏡下有雙美麗眼眸,
得讓她摘下眼鏡才明白她晶瑩潤澤的眼波流轉,勾人心魂卻藏在框下鮮為人知。
「眼鏡能不能摘下來?我想看看妳沒戴眼鏡的樣子。」曾經有個男人這麼要求。
「可是…我不習慣耶,看不清楚我會沒有安全感。」
「一下下就好,只是借我看一下,不用擔心。」男人伸手向她的鏡框。
「嗯,好。」她乖乖的配合拿下了眼鏡。
「等等,等等,我得適應一下。」女人揉著眼,彷彿在調整焦距。
「好了。」睫毛上帶點潤澤,眼睛眨巴眨巴。
「妳的眼睛很漂亮耶,會放電,妳的眼睛好像在說話,會把人吸引過去。」
「呵呵,你別開我玩笑了,我哪有這麼好。」她不好意思的笑著。
「我沒有誇大,妳有一雙靈活的大眼睛,別藏在眼鏡底下了,
妳應該改戴隱形眼鏡才能讓更多人看見妳的美麗。」
「不要,我吸引這麼多人做什麼?」又不是隨便一個人都能看見,多廉價。
「妳的意思是只有我可以看見嗎?」男人似乎是明白了什麼,開心的大笑。
女人什麼也沒說,臉頰泛紅。
車子行駛在擁擠的街道,正值下班尖峰,滿是車潮。
「這顆紅燈等好久唷。會不會餓呀?陪你吃晚餐好不好,想吃什麼呢?」
她柔軟的手勾著男人沒放在Toyota方向盤上的右手,語氣溫柔。
「還好,都可以呀,看妳想吃什麼。」
男人直視前方行進緩慢的車潮,放任被她勾著的右手,喜悅的不形於色。
「我想吃你愛吃的。上次不是說想吃泰國菜嗎?要不要去?」
「妳說那家啊。沒有訂位要等很久吧?」
「我怕你今天會突然想吃,中午偷偷訂好了。」似乎是害羞,她把頭偏向一邊去。
「真是。」男人愛憐的摸摸她的頭,不說話的嘴角微微上揚。
她不是美人,異性緣卻好的出奇。這點似乎有些矛盾,在她身上卻是具體的存在。
不經意的貼心、不自覺親暱的小動作,是她的習慣,卻悄悄擄獲身旁男人的心。
她是耐看的,曾經有人這麼說過。
她初聽時抱著疑問卻也微笑以對,後來陸續有人證實了這句讚美。
「妳好漂亮。」某次雲雨之後,另一個男人輕擁著她,相對躺臥。
「在床上說這種話,你是哄我的吧。」女人輕笑。
「不,我是認真的,妳的臉孔,妳的神情,越看越順眼,
其實妳很漂亮,五官精緻,第一眼也許沒什麼,
但看久了越能發現妳的美,就像好酒,值得細細品味。」
的確,她不是絕頂出色的美女,
但有著好看的五官:眉型天生細長、雙眼水靈澄澈、鼻樑比例恰當、唇形流暢而飽滿性感。
以上組合在她鵝蛋型的臉上讓她具有「越發靈秀」的特色,
這爲她贏得好人緣,任誰跟她相處久了都會覺得她越看越順眼。
下班的車潮總是擁擠,尤其今天剛好是週五,
Toyota vios 1.5車主和她已經在車陣中耗了一個半小時,還沒到達目的地,
平常只要四十分鐘的車程,碰到這時段卻無法估計。
好不容易到了餐廳,附近恰好有停車場和停車格,
男人聽從女人的建議停了停車格,省下了停車費用,
所幸餐廳訂位尚未被取消,兩人順利取得了席位。
男人嗜重口味,喜歡吃泰國菜,
女人是懂得「吃」的,且事前爲泰國菜先做好了功課,
在女人的建議下,他們點了滿桌的菜:酸辣生蝦、金錢蝦餅、椰汁牛肉、酸辣檸檬魚、
椒麻雞、蝦醬空心菜、蕃茄海鮮酸辣湯、甜點摩摩喳喳和娘惹糕。
用餐過程中,男人述說著在職場上的經歷與現任工作的甘苦:
案子不好推展、下屬是草莓族、上司不公正,公司上層很黑暗,老闆私用公司盈餘,
還有從出社會以來做過的工作等等。
男人的工作,雖然是女人沒接觸過的陌生產業,
但她始終保持微笑並專注傾聽著,當作是增廣見聞,
不時拿起桌上的錫製水瓶爲男人添加檸檬水,替男人夾菜、舀湯,
並在適當的時候給予一些回應與支持鼓勵的話語。
「我很喜歡和妳相處,有一種輕鬆自然的感覺,好像朋友又好像情人。」男人有感而發。
「那你想當朋友多一點,還是情人多一點呢?」女人微笑。
「好難抉擇啊…。」
「那就一半一半囉。平常我們是朋友,當你空虛寂寞覺得冷的時候,我就變成情人囉。」
「哈哈,妳開什麼周星馳的玩笑啊!我是認真的。」
註:「空虛寂寞覺得冷」乃周星馳電影《九品芝麻官》台詞。
「我也是認真的啊,雖然職場很現實,生活壓力很重,
但我希望經由和我的相處,你能比較快樂,暫時逃開那些煩惱,回家可以安心的睡覺。」
「有沒有這麼貼心啊!小美女,我好感動,我都要掉淚了。」
「呵呵呵,最好是落淚啦,我才不相信。快吃啦,菜都涼了。」女人拍了一下男人手臂,開心的笑著。
回程的車上,播放著他們喜愛的歌曲,女人跟著唱了起來,
女人的音質不差,雖然沒有星光大道的情感奔放與華麗技巧,聽來卻也流暢耐聽。
「今天心情這麼好?」男人轉著方向盤一邊問。
「是呀!很開心呢。」搶在間奏時女人這麼說。
「怎麼說?」
「看跟誰出門囉。」女人故意這麼說。
「嘴巴這麼甜,吃了糖啦?」掩不住嘴角輕笑,男人假裝斥責。
「哎呀,過頭了,對不起呀,忘了告訴你,我在剛剛那巷口下車就好。」女人懊惱。
「自己要下車都忘了,你在做啥呀。」男人對於她的迷糊,不自主唸了起來。
「人家捨不得這麼快回去嘛… 幹嘛罵我。」女人嘟起了嘴。
善意的謊言,她說的很流暢。
「好啦好啦,是我不對。」男人停好車,伸手將女人攬在懷裡,順了順她的背。
「我真捨不得下車,好久沒看見你,今天見到你好開心。」她溫順的窩在男人胸膛嬌嗔。
「我也不想妳下車。但晚了,我老婆在家。」他雙手環抱,擁緊了女人。
「嗯,那你就早點回去吧,別讓她擔心。」她對男人送上雙唇。
臨別之吻,一陣。
回到家,女人踢掉折磨一晚的楔形高跟鞋,還沒卸除全身的裝束,就累的攤在沙發上。
「CR-V、Nissan March、Mazda 6,今天是Toyota vios 1.5,明天…讓我休息一下吧。」
翻著手中的行事曆,她對自己說。
跟這些男人約會,她並沒有收取費用,不像時下少部分年輕女孩,以自己的本錢謀取所得。
她將自己化成「療癒工具」,男人們在外面受了傷、心裡受了委屈,
便到她這裡來尋求慰藉,向她要溫柔,向她要疼惜。
她熟知男人偏好的一切,知道自己該說什麼話,做什麼動作,
能讓男人心裡好過而進一步建立自信心,要說迎合討好也不為過,
但她表現的很自然,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都是不假思索,假裝不來。
她為那些男人帶來短暫的歡愉:一頓晚餐、一場電影、一片夜景,甚至一夜長談,
甜蜜而又浪漫的情境,是她的工具,她善於運用這些情境,
加上自己對待男人的方式,來完成男人渴望的這場夢,不管是情人、伴侶、女朋友、小老婆。
與男人之間的相處就是她的舞台,男人與她共度的時間所體會的美妙,就是她的一切。
男人爲了實現自己的夢與她聯繫,「夢是跳脫現實的」,
她為了這些男人所追求的美夢努力演繹,願意把自己滿腔的愛獻給他們,
有了愛,人就能變的堅強,哪怕她的愛對於追逐幸福的男人們是微不足道的。
只要他們離去時帶著笑容,她就滿足了。
女人攤在沙發上,打開電視,
播放的盡是些不堪入目的新聞標題,腥、煽、色事件充斥媒體,
出自一個文字科系,她對這些標題、文稿特別敏感,
對於日漸衰微的記者素質與專業倫理,她深深嘆息。
電視頻道繼續一台一台換著,總算看到她比較有興趣的,
日本頻道的美食節目,總是有兩個中年男子和一群藝人,在二種美食間忍耐與掙扎,
她目不轉睛的看著,不是因為肚子餓了,她專注的看著節目的介紹,
這類美食節目在細節上看得出製作的用心,一向是她欣賞的。
看的正入神,突然感到身體晃了一下,她以為是頭暈,卻不斷持續。
上上下下的晃,停了二秒,變成忽左忽右的晃,確定是地震。
她不敢移動,睜大了眼睛先觀察周圍狀況,好險她家的櫃子家具都很堅固,
沒有東西掉落,都安好的待在原位,安心了0.5秒,搖晃卻越來越劇烈,
她害怕,關了電視遙控器甩到一旁,像隻小貓瑟縮在沙發上,完全不敢動,
哪都不敢去,拿起身旁的手機打算撥出,跟誰說說話都好。
電話簿翻了兩翻,她發現:找不到! 完全沒有適合的人選,在她如此需要安定力量的此刻。
在她的電話簿裡有一百多個聯絡人,
朋友個個有男友,男人們都有另一半,
公司同事或同行只是業務往來,還有很久沒連絡的高中同學,打去只顯得突兀。
滿室寂靜,只有她的落淚無聲。
她落淚無聲,不只是突如其來地震的餘悸猶存,不只是擔心未來的餘震,
困擾她更多的是「沒有人」。
地震的深夜,沒有人在身邊,沒有溫暖安慰的擁抱,
沒有人透過電話傳來關心,沒有人…。
她深深感到失落,給了男人們這麼多慰藉與寄託,
突然一個地震發生卻沒有人想到要打電話給她,
就算只是輕輕問一句:「妳還好嗎?」。
她從來不擅爭取,也不懂得「要」,
所以沒有要求過任何回報,而那些男人卻食髓知味的汲取她的溫柔,
一再一再的來,「療癒」結束了,又一個一個離開。
她曾經認為她的愛比一般人都多,滿溢的可以分給需要的人,
因此她並不介意男人來分享她的愛與關懷,
只是眼看著男人一個個滿足之後離去,卻會莫名的感到一陣失落、空洞。
她不了解原因,也不想去了解,慢慢的,空洞越來越大,她也找不出方法填補,任其蔓延。
她不想交男朋友,不想因為寂寞而談戀愛。
「這樣的人是最愚昧的,兩個寂寞的人交往,等於加倍的寂寞。」她說。
她是聰明的,她知道自己一個人也可以過的很好,
雖然還是會羨慕熱戀情侶的甜蜜,雖然還是會心醉於戀人的互動,
但是她渴望自由,不願意為另一個人而自我束縛,獨立而自信的她只屬於自己。
她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她對目前的自己感到很滿意。
「現在的我很好,即使夜深了會看見巨大的空虛,即使我知道只是強顏歡笑,但這樣的我,很好。」
經過那夜的地震,現在的她,仍然遊走於那些男人之間。
男人們就像搭車一般來來去去,有人到站了便會先離開她的生活,想搭乘的人自然會跟她有交集。
她的生命目標是讓人生更美好,希望世界充滿感情和愛,
然後散播這些美好的情感,不斷重複去散播。
她始終夢想著某個時代,有一個地方,可以公開散佈她的情感,
無論愛的是誰,無論以什麼方式在愛。
即使那些人們完成美夢之後掉頭就走,沒有感激,沒有掛念。
只要他們離開時帶著愉快的心情和淺淺的一抹微笑,
只要給她一個溫暖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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