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我,我是誰,拖死屍者誰
夢中夢,幻中幻,誰又認得真──
霏霏的雨下得又淒涼又迷離,彷彿整個世界全籠罩在一個網中似的,深夜兩點,看不見天際有多厚的烏雲,當然看不見滿天的星子。台北車站前,我孤獨的站著,二點了,那些大廈在雨中如龐然巨獸,計程車的水花舞出天女散花,是較寂靜了,但車站裡仍有稀稀疏疏的不少旅客。
海線的觀光號早開了,而山線的莒光號車子時間未到。一部計程車開到我的眼前。
「台中,台中,馬上就走。」車子裡只有一個司機。
「喂,台中車,一個人包車,算便宜點。」
「多少?」
「九百。」
「太貴。」
「已經少一百元啦,添個油錢就好。」
「七百如何?」
「上車吧。」
「回程找個人作伴也好。」
一上車我就有點後悔,因為司機開車的速度實在太快,在市區裡,雖然是深夜,但他開了七十碼,將近八十碼,雨仍然下著,柏油路和車輪磨擦吱吱的叫著,視線並不十分的清析,我叫司機開慢些,下雨天路滑危險喔,車子上了高速公路,開的更快了,當然那是一百以上。我索性閉上了眼睛,車內暖和,我沉沉的入夢鄉,頓時忘了我身在何處。
車子一個搖晃,醒來時已在楊梅。
「先生住台中那裡?」司機問,他抓了一顆檳榔丟入口中。
「我住台中市某某社區。」
「哦!有一位盧勝彥先生妳認識不認識?他就住某某社區,寫了幾本有關靈魂的書,很轟動,很多人跑去找他,但據說他現在不會客。我載過一次客人,到他那裡,他的門口貼著已經搬家。」
「你相不相信有靈魂?」
「我不相信這些,吃飯賺錢要緊。」
「要我相信嘛,就得讓我看見。」
我笑了笑不說什麼。
「先生貴姓?」他遞了根香煙給我。
「姓盧.謝謝!我一向不會抽煙。」我把他遞煙的手推了回去。
「你不是盧勝彥吧?」
「我若說是你大概也不會相信。」
司機笑了,我也笑了。
「司機貴姓?」換我問他。
「姓古,名飄萍。」
「你的姓名適合作司機的生涯。如風飄飄處處,這是很瀟灑的姓名,很有詩意。」說也奇怪,正當我念著古飄萍的姓名時,我的全身突然產生一種不可抗拒的寒意,從腳底向上蔓延,下意識告訴我,離開這個人,離開這個人,速速離開這個人。於是我閉目靜坐了起來,將精神與意識完全集中,這是佛家的禪定,由禪定往往可以獲得出奇的靈感。我的這次經神集中,來的很匆促,但我的所見另我驚訝,我看到一個老婦人在我的前面拖著死屍,而那個死屍臉朝下,看不清楚是誰,那老婦人邊拖邊哭,我聽見他喊「飄萍」二字。
「司機先生,很冒昧的問一句話,妳的父親是否死了?」
「是的,盧先生你怎麼知道?」
「我是隨便猜的。」我對司機先生說:「對不起,我突然想在苗栗下車,我苗栗有一些事必須辦理,車錢我照付。不過我想對你說,你開車最好開慢些,回程上注意開車,經神集中,如果太愛睏,乾脆找個地方過夜,不要開了。」
「不行,明天中午還要載一名常客到台北,這條路我跑慣了。」
四時左右,苗栗的街上冷冷清清的,車子滑行到德勳醫院的門口停住,我下了車,付了錢,再叮囑他幾句。事實上,我苗栗沒什麼事可辦,我在苗栗的街上走到天亮,四周都是冷寂的,只有一間酒家,猶傳來男女的喧鬧聲。
三天後,我在報紙的地方新聞上,看到小得不能再小的報導,標題是:「司機貪睏,墜涯斷魂。」【本報訊】縱貫公路又傳車禍,七月四日晚間四時許,有XX計程車,由司機古飄萍駕駛,由台北空車回台中,途經火炎山,由於天雨路滑,司機深夜架車,一時不慎,墜入懸涯中,車毀人亡,本案正由有關單位處理,屍體已交家屬掩埋。
古飄萍,真的是古飄萍,我心中狂喊著。我當時何不叫他車子不要開了,就在苗栗過夜,不要開了。但我僅僅是一名乘客,我有什麼權利叫他不開車回家呢?同時我早勸他車子不要開得太快,太快則易出車禍,尤其天雨路滑,方向盤一不穩,煞車亦來不及。
在我的腦海中浮出一幅圖案:當古飄萍將車駛離苗栗,經銅鑼到三義,從三義到火炎山,突然古飄萍在一個轉彎處,看見了一幅奇景,他的母親,身穿的好華麗,站在一座橋的另一端,她向古飄萍招手,叫著「飄萍跟我來,飄萍跟我來。」而古飄萍就在這一愣之間,魂歸離恨天,車毀人亡,一切的幻影全部不見。雨仍澌蒞澌瀝的下著,一聲轟然之後,又歸於沉寂。
靈魂歸向何處?
拖死屍者是誰?
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在拖死屍?
[ 本帖最後由 redislnln 於 2008-11-27 14:05 編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