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諸爾令】
一日,黃土飛揚的荒野通道上,一位年輕俠士,高七呎半,身披黃杉,散髮壓低俊顏,眉神凝厲,背上黃緞裏緊一把五尺長劍,極其沉實。脫掉烈陽,坐定荒路上一小茶亭,稀落江湖客三五名,孤獨座霸一方,立影狂挑卻又淒情掉措。老茶販看盡江湖路孤獨客,今日心起惻隱,見此俠客年紀尚輕,就肩背沉重,眉鎖四愁。行情義理怎麼說清,無非是走起了不歸路,前無端彌後無退回,才青青俠客,背著一把長劍行進天涯——無情路。
淡茶送涼。
老茶販走態緩慢飄忽,來到尊前,嘶聲招呼道:「年輕少俠,尚需扁食乾肉否?」
這位俠客微抬起臉注目這位殷勤的老茶販,發現他竟是一名盲客。頰邊蓄著銀雪鬢髮,臉上佈滿滄桑的刻紋,謙和帶笑,然而空洞的瞳孔,向上跳轉,就像努力想看著眼前的事物,事實上這瀰漫白霧的雙眼,應該是不會再光明了吧。
「喂!老頭!」對面一位短手闊斧持客站了起來,顯然是要算帳了。這人年約四十,身形粗曠,布衣帶糟有味,一付俗不可耐的咒臉,無名地一個狼眼盯來,向著年輕俠客發威。
只見俠客低頭啜茶,把這股騰人殺氣置於九霄。老茶販似有感應,瞇眼哈腰的往出聲的漢子趨近。「好說好說,這位大俠,讓小販好作生意吧。」
「你這老頭也看我不起,老是瞇眼對我藐視!」這漢子無端生起事來,倏地揮起他的左臂就是一個硬拳擲出,直入老茶販胸膛,但這拳看似無情擊中了乾瘦老子的胸口窩去了,讓他挨退數步,手感卻沒有半點撞擊勁頭。他不禁訝異而不可置信地注視著自己那隻手,對它充滿疑盾。進而又疑盾的挑眼抬望老子的從容儀止,更巨大的疑盾砍進他心坎去。
退了幾步的老茶販臉上的笑容沒有半絲抽動,迎上仍是言語和事。「大俠今日看來有不開心,定是老朽招待不週,莫怪、莫怪,莫生事。」
這漢子側想老子的武功來頭,定是非凡,若是加以試探,不知深淺如何,思及此,不覺挺起胸、握緊闊斧短手。
棚內三兩坐客停下了飲食,明白一場鬥事是免不下了,靜觀此漢出手。
這位年輕俠客此時卻站了起來。道:「既然找我,何必生事。」
那漢子眼底一抹晶光射出,嘴角含笑,忘卻了眼前這位老子的深淺或事,狼眼直視俠客冷閃的鷹目,轉身落語後步出棚外:
「有膽出來!」
於是俠客放下未見底的茶杯,但正當他踏出腳步,耳旁忽傳來一語傳音入密:『此人用毒。』正欲回頭尋找警告之人,卻見那漢子急不可耐地舞動短斧狂吶著:
「怕了嘛!怕了嘛!在找人相挺嗎?」
聞言即闊步踏出棚外。一陣風沙吹人,豔陽在燒,聽見這漢子發起怪笑,心情格外不爽。
「怎麼,還不拔劍嗎?」漢子語畢,沒有等候之意,旋臂展式,一蹬一閃迅疾移影至俠客背後,目光盯緊他背上的五尺長劍,闊斧就是一個橫劈。
俠客本能地撤步躲過,但裏劍的黃緞被運足勁的揮斧利鋒削缺了一角,還劈裂劍鞘,「喀都」一響,一閃青綠色的光芒跳出碧射在陽光下。俠客此時才認真起來,後躍兩大步,仔細觀察對手的武器。自言:「金剛斧。」
「藏著什麼寶劍不見人,是怕了我專門斷人寶劍的金剛斧嗎?」
未遲,再閃開對手的猛烈旋臂大劈式,顯然對手目的在逼他出劍,並且直攻他的側與背。
「什麼大名?」俠客彈開界外,藐眼嗤嘴問。顯然厭惡他無理的逼迫。
這漢子邪邪一笑,依然戰斧逼人,快進,一個跳彈斬首落斧式-落空,緊追俠客的退勢,橫、劈、掃、反手斧、彈躍斬、再閃攻背,都讓俠客挑步過險,俠客步伐曲異,拐移輕鬆,這漢子的猛斧是近不了他的身的,只是這一落出之不意用之切時,才是這漢子之所以攻勢略同,以使敵方輕就的原因。
正當俠客一心關注對方的闊斧又向背面劈來,身子低退,抽出界外,回頭面視來者反手斧,一個掃手斧、是掩飾招數,這漢子正暗間裏運起足功於左掌,棚內遙觀者都年長有立,暗批俠客經驗不足,對手欺人。是毒掌。當俠客又躲過了闊斧鋒芒,發現對方來掌時,本能而自負地出手接掌,來不及,眼見對方掌氣騰起黑霧,步伐一時是拔不退。只得乖乖接招。怎知一股刺麻由指掌往全身鑽竄,直入腦門,天地知覺霎時顛遁、一陣暈眩,一陣昏盲,再是一陣雷電,渾沌罩頂,這劇烈使他無能抽掌,只得乖乖讓他放肆地將狠毒掌氣灌進他的血脈肉軀。直到他全身鬆軟地滑落在地。
對手傲聲長笑,撇嘴道:「『五毒手』湯不換,正是!」
俠客逞硬用他背上那把劍撐扥,咬牙站起。殘勢欲發。
湯不換故言作態道:「哎,萬不可運功呀!中了我的『亂根不留痕掌』,掌毒在你身子裏亂竄,如果你運功,哎,唉……。只會更早衰耗致死。」語畢,作等看他的窘態。
俠客揚起臉,瞪直了雙眼,低吶道:「可惜我天生不怕衰耗。」
「不可!」一聲嘶吶衝出。
正當俠客急欲逞強,老茶販不知何時飄到兩人中間,直搖雙手阻止著俠客的意氣。
「老人,快走!」俠客蹙眉道。
「多事!」湯不換雖然厲聲批責,卻沒有動作。
「可以了。」老茶販背向著他說。
「容易,只要他交出……,」湯不換言語停頓,謹慎說:「交出寶劍。」
俠客聞言掌劍要出式,老茶販一個趨身快手點下他的昏穴。回身面對湯不換。
湯不換是篤定了,一句輕言:「你這老瞎子!」出口,卻想起他先前輕鬆接下他的毒拳無事,雖然壯了膽,實不知如何動作。此時又看見老子手間運起神秘功勁,動臂有夙,行手有風,流氣生輝,心想:反正目的達成了。又言:「懶的跟你計較。」
於是轉身彈起,疾步而飛。心底倒還想著那鞘裡青光。但深怕不敵,又念及其他變故,只好割心放棄了。想定後,步伐更快。瞬離百丈外。
老茶販趨身欲扶起俠客,忽然停止動作,挺起身來,望向來路。
末刻,驟然狂起一陣風土黃沙,接續一陣馬蹄亂奏,帶著韃靼喝呼而來。一隊人馬騰舞飛揚、氣勢凌煞,和著土塵沙煙到停。
「吁——!」前位拭汗高龐大漢帶聲停隊,「老大在這!」一躍,跳落俠客倒影尊前。
棚內一人暗生嘆言:「原來是個賊窩子頭。」擲銀拔身離去。後餘坐客聞言,亦做離去。
老茶販欲說什麼,這高龐大漢未與之言,扛起人就飛上馬,一行人掉行韃靼就去。
老茶販空望半吶,喪氣地自言:「錯過、錯過、」
回到棚內緩慢地收拾起杯盤和錢銀,還不能止地喃喃說著:
「也罷,有緣人、無緣人,是錯、非錯,天知之、天知之啊!」
狼餌山上出賊子,一窩子。誰不知。
近年來方有通各地專劫歸途的商人,商人亦有聘請江湖人士保護,還沒有敵得上他們的好手。搶完專扒光商人衣服,而被打的落花流血的江湖保鏢有時也逃不脫厄運。
遲早要出事的。
武風當道,多是想找閒事領名風光的江湖客,有一天這狼餌山上的歪事是要被好事之徒踢掉的。
莫非是今日。
「老大、老大、」
俠客一被帶進山寨內,一群人簇擁而上,呼聲四起。
「三大,老大被幹掉啦!」一名小賊緊張不已地脫口道。
高龐大漢立刻轉身出掌把他摔到階下去。叱道:「給我閉嘴!」
這小賊不由自主地倒向不及閃避的人身上去,一時三五人倒成一團,後面的人又湧上來,沒有人敢再說話。
高龐大漢回視癱瘓般陷在龍王座椅上的俠客。這俠客面無血色、氣無吁力,瞧不見一絲生氣,他的不安加深了。
「湯不換!我們與你有何冤仇!」一名高瘦男子引顧著情形忍不住狂吶。
於是引起其他人的回覆。
「快找湯不換!」
「殺了他!」
「留一隻手給我!」
「這個人發出消息後,我們就衝下山了,還是來不及,代表有同謀者。」一個黑油矮小的中年男子言語訥訥狀。
「老大啊!」
「哇啊——!你是不敗老大!」
「——。」
「這是絕掌。」一個低沉溫雅的聲音使狂亂的眾人沉默了下來。
「不悔先生,」高龐大漢注目人群間這名方臉俊容男子,稱道。
「百瘡扣,容我直言。」
眾人讓了開,不悔先生才得以靠近俠客。
「只要莫揚不運功,還可活一個月。『亂根不留痕掌』,掌毒無解,江湖人聞者皆知。湯不換是個奸賊,每回出此招,再經易容,無人知其來去。他是個有名的收錢俠痞,是個下等痞,不用費心追尋,他終有落敗一刻。新寨主年輕、氣盛,肯定受他圈套,才意外中招。否則十個湯不換,也沒命賺這筆錢。」不悔先生言語凝重,恭手道。「請各位節哀勿狂。」
說完,底下一片死氣哀聲。
「以為老大這回來穩當的啊!」
「老大、老大啊!」
「什麼『亂根不留痕掌』,什麼湯不換,」——
「百瘡扣,我們還是扶他進去休息吧。」不悔先生對著百瘡扣說道。趨前,發現不對勁,試點莫揚的醒穴。
莫揚身子一顫,眼眸轉了起來,猛睜開眼立起。發現自己的處境變了,一個癱軟又坐了回去,眼神也緩和下來。
「老大!」百瘡扣呼道。
莫揚手擊龍頭扶手憤道:「老子誤我好事!」
百瘡扣見他怒目狂挑,放心笑開,心中的隱憂完全撤去,趨身敬言:「大哥,您回來了。」
莫揚手撐太陽穴處,目光深遠起來,沒有人敢再作聲。冷冰冰的臉色,嘴角卻微微揚上無笑意的笑,聲氣高傲:「很好,你剛才說這是什麼。」
大家對看起來,不悔先生驟趨前言:「這是『亂根不留痕掌』。」不敢再說下去。
「喔。」莫揚想著這個名詞思考起來,然後放肆地說:「亂的好、亂的好。」
忽然眼神一厲,掃射所有人,喝道:「你們這是怎麼搞的?」眼眉如飛箭鋒利,顫人魂魄。
底下低頭一陣說:「是了、這就去、」紛紛抽腿驚退,只留下百瘡扣、不悔先生和黑油矮小的中年男子。
「龐太、百瘡扣,你們先走,我和不悔有話。」說完,莫揚就穩當地站起身來,搭著不悔先生的肩往內走。
龐太和百瘡扣兩人對看了一眼,已不用說話,點點頭分開走去。
兩人步進,莫揚拐語慢言說著,「我是什麼人,你們不該知道,你是什麼人,該讓我知道,昨夜是什麼事,掀起什麼狀況,你知、我知、不該有太多人知。今天的事,我不須要問你,明天的事,我想好好交代你,好讓你記著這首譜,然後,在此之前,你先說一說,」直到轉入一間房內,他的偌大歇床邊,莫揚側身躺臥,沒有看人,目光隨意飄著。再提醒言:「不要想太久,我想睡了。」
不悔先生躊躇起來,先開幾個沒有意思的字句。「是的,我會說清楚。」
莫揚作態打著哈欠,整整披散過長的髮尾。
不悔先生一心難想定,卻不能阻止地脫口說:「我今見王——」
四字一出,莫揚一個彈手,在不悔先生的右臉畫出一道三吋長裂口,淌出血來。上座冷言凌厲:「我的話沒聽清楚嗎!」
不悔先生身子刷後兩步,被這騰人厲氣架後退,渾身難免酸麻哆嗦,腦筋卻鎮振然不敢怠慢,動起顫抖的雙唇老老實實地說出來。
「我是『內門聽說』,忠誠於施令者,其餘的一概不知。」
莫揚眼神一望,不悔先生再強調:「內情確實複雜,但我只是『內門聽說』,只是個聽命者。」
莫揚深深吸上一口氣,搖搖頭,看來不是很滿意。
不悔先生突然雙腳無力,「咚!」地一聲跪下,心想:他還有命活嗎?他還有什麼可忠誠?腦子一轉,趕緊補上一句:「當然,只忠誠於一人,就是您上!」
「你可要想定,我是誰,你是誰。」莫揚比比自己,再比比他。食指在空氣中轉了轉,形成一股輕風。「喝喝呵……。」
透人心骨的一抹嘶笑後,手再指向他。
不悔先生沒有顧慮的閉上雙眼,身子呈現無比的垂直,不再有一絲驚恐,他心想:中是一位聽命者,終是一位無命客。但當他明白他彈出的氣流只是一股涼爽輕風,他明白:終是一位聽命者,中是一位保命客。
莫揚言辭診重:「記住,我說的,每一個字句。否則,」抬起一目懷有深意的光眸,細睿審視對方聽事的洞悉度,與可信否。
不悔先生平靜的說:「不悔不敢怠慢,提耳恭聽。」勇敢接受他的試探,仰頭望回。
莫揚這才滿意的微笑。
「首先,一刻後我將離開,這一刻鐘裡我的每一個交代,你都要好好的心領神會,我不再另作說明。一個月後,你是否與我心領神會,決定你的辦事效力……,與你的—未來!」
不悔先生神情專一無惑,認真地點點頭。
於是,他在此釋下極限防線、營回軌道,諸爾令。
「豬耳……?」
「一切該怎麼辦的命令!?」
當眾人都晃著腦袋努力思考這句白話,不悔先生卻發現大家還是充滿疑惑,包括龐太和百瘡扣這兩個次級頭子。這個說話總是木訥,看似愚鈍的龐太身為狼餌山原本的領導人,果然較為聰明,最先意會過來,木鈍地說:
「大哥離開了,跟你說了不少事情,一切該怎麼辦,那就是聽你指揮就對了。」
眾人聽言,左右對看,不太願意置信。
「諸爾令……?」百瘡扣沉吟這三字,心底有個譜後,見眾部下遲疑有他,抬手示意,使眾人停止私語。而後端聲傳說道:
「大哥既然說他有事要離開一陣子,他就是會回來!」
眾人聽言,一陣歡呼四起。
百瘡扣再抬雙手指意安靜,道:
「既然大哥信任不悔先生,交『諸爾令』於他,我們就該順行不誤,忠誠以待!」
眾人聞言,相覷點頭,暢呼:
「忠誠以待!忠誠以待!忠誠以待!」
「不悔先生!不悔先生!不悔先生!」
不悔先生淨心觀視這一群人,臉上的表情有如無字的白紙,沉默地戴上這頂高帽,任眾人推崇,卻沒有半絲得意,謹慎的宛如
當獵物到口
當水道渠成
當東風吹起
當——因為,一切連開始都還沒有。
所以,專注如
行走鋼繩
步履薄冰
浪濤孤船
單——憑一個「慎」子,這個人沒有再笑過。
[ 本帖最後由 sanpin 於 2008-12-16 18:41 編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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