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見那場雨(連載中)

「你在台北做什麼？」
「投資朋友的店面，做服飾批發的。」
「喔喔…」
「你呢？還在小玲的工作室？」
「嗯嗯…」
我們之間談話的默契經過這一年的斷訊變得有點陌生，準確的說是有種相敬如賓的感覺。
就算是認識很久很久的朋友如果有半年以上沒有通電話或線上連絡，彼此之間特別的默契就會隨著歲月的流逝漸漸淡卻，當再聯絡時中間會隔著一層名為不知該從何說起的迷霧。
我和現在坐在我旁邊的詩雲就是這樣。

一年不見，他變得不多話，只是輕嚐著那看來極為濃烈的咖啡。
最後我的曼特寧終於見底，在這之間桌下的那隻貓不停地傳來斷斷續續的打呼聲。
坦白說，我沒有要躲著詩雲，只是一年前他騎著車消失在轉角的那個理由我在一年後我也想不通。
如果彼此之間隔著沒有說清楚的城牆，那以後的發展就會因為這座無形的城牆而備受阻撓。
詩雲願意把我心中的困惑解釋清楚嗎？也許不。
我願意把我們之間的城牆拆掉嗎？我很想。
現在我終於體悟到心有餘有力不足的無力感。
這樣的感覺又讓我想起了卉暄，那個曾經讓我幾度想了結自己的人，後來想想這樣的念頭真是幼稚，難道要揹著被別人瞧不起的罪在前往死亡的路上暗自哭泣？
我可不想這樣，這並不是袁楷彥的作風。
經過了卉暄她媽給我上了寶貴的一課之後，對於愛情我已沒有當初的熱衷與非有不可。

第二次讓我感到這樣無力的人是筱雨。
從始至今我仍搞不懂我在她心中的位置到底在哪，會不會還輸給這一個月剛在她腦袋裡佔據一個位置的詩雲。
因此我開始懷疑筱雨今晚會不會是去上忍者特訓班，培養神出鬼沒的功力還有釋放讓我團團轉不知所措的迷陣。
「有緣我們還可以見面」這句話現在想想真有點道理。

「不打算回高雄工作了？」
在詩雲擱下咖啡杯起身要離去的時候我開口。
他沒有回話只是轉過頭來對我笑了笑，一個看來不像笑的笑。
那晚我在咖啡店坐到打烊才打算離開，曼特寧也喝了兩杯。
我想今夜也許又要和天花板對望和聊天了。

「想聽聽咖啡的故事嗎？」
當我第三杯曼特寧杯底露出混濁的乳白色時一個年輕人朝我走了過來。
他看起來有種斯文的氣質，五官清秀就算了，說話時的音調很像廣播電台裡的DJ具有磁性的嗓子。
我本來打算前往櫃檯結帳，就在我穿上我的外套時這個聲音讓我想多停留一會。
「傳說咖啡原產於衣索比亞西南部的咖法省高原地區，據說是一位牧羊人發現羊吃了一種植物後，變得非常興奮活潑，因此才發現了咖啡。」
因為可以聽故事所以我又點了杯曼特寧。
「另一種說法是因為一場野火，燒毀了一片咖啡林，燒烤咖啡的香味引起周圍居民的注意。」
說到這裡我打了個呵欠，但並不是他說的故事很無趣，而是我怎麼喝咖啡沒有精神抖擻的感覺，反倒有種昏昏欲睡的幻覺。
「人民最初咀嚼這種植物果實以提神，後來烘烤磨碎摻入麵粉做成麵包，作為勇士的食物，以提高作戰的勇氣。」
後來我才知曉他是這間咖啡店的主人，今年是經營的第二年。

以後我會去咖啡店的第一個原因是某個人在那打工；第二個原因是我愛上了曼特寧的味道；第三個原因是有故事可以聽。
雖然一進門就讓我眼睛受傷的櫃檯小姐很不討喜，可是這不會成為影響我去那裡的阻礙。

當咖啡店招牌上的燈光轉為黑暗，我跨上了我的野狼疾速消失在街的盡頭。
不過說也奇怪，剛剛的睡意現在竟然完全消失，我猜想難道這就是咖啡神奇的功效！？
我看了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十一點四十八分。
「反正回去也是輾轉難眠，就晃晃吧！」我告訴野狼。

● 咖啡都有種共通點就是苦，可是曼特寧的苦卻不太一樣 ●

我的野狼帶著我四處閒晃，這種沒有目的地的遊走其實還挺愜意的。
晚風在我身邊飄送著，很像不用錢的冷氣。
夜晚的街燈在寬廣的大馬路上顯得格外悽涼，昏暗的光線指引著我前方的路。
在這個時刻還在街上漫無目的的閒逛，我很怕巡邏的警察把我攔下來，要我拿下全罩式安全帽，然後叫我出示駕照和行照。
可能有很大的原因是因為我騎野狼吧！
這種交通工具在路上不僅比較顯目，而且排氣管的聲響更讓人退避三舍。
如果飆車族一行人都是這種行頭，那一定會是奇觀！
想到這裡我感到份外驕傲，雖然遠方真的站了個警察，手中還揮舞著閃著紅光的指揮棒。

我就在我的想像中真的被臨檢了。
後來警察看我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在檢查過我的證件後才讓我離去。
「他媽的！」
我在遠離那個警察後大聲叫喊。

就這樣，我最後竟然騎到了位於左營的高鐵站。
我把野狼停在路旁，下車點了根菸，享受這般獨自的黑夜。
我本來是不抽菸的，還不是因為我那個損友鈺欣說什麼不會喝酒不會抽菸不算是個真男人，女人大半喜歡這種很man的男人。
衝著這個原因，我染上了抽菸的惡習，不過對於酒我可是滴酒不沾。
你有聽過酒後亂性、酒後開車危險多、喝酒不上道的廣告標語，可是你聽過菸後會加速爆發隱藏在體內多年的獸性嗎？
想到這裡我就不禁佩服我自己，選擇了良性的菸而沒有碰觸惡性的酒。

我吐著團團的煙霧，看著高鐵站冷清的周圍。
這裡白天一定相當擁擠，人山人海的景象讓我幻想著自己是個手提公事包，西裝筆挺的董事長，在保鑣的陪同下準備搭著時速300公里的700T型列車，前往台北和某公司的重要官員談論公事。
可是這樣的幻想只讓我陶醉了一分鐘。

「請放開你的手，不然我喊救命了！」
我就是不放勒！你喊破喉嚨也沒有人聽得到。
「救命啊！」
此時傳到我耳邊的一個女孩的聲音。
剛剛我還以為是我在幻想所以和她對話著。
我環顧四週就在我三點鐘方向約三百公尺處有兩個身影在拉扯著。
「他媽的！」
我把口中那半截菸屁股扔在地上，然後握緊拳頭衝了過去。

●我容許世界上有犯罪發生，可是就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

「妳還好嗎？」
我安慰眼前這個因為驚嚇而啜泣著的女孩。
「那個壞人跑了嗎？」
「我想他應該不會再想回來了，剛剛那一拳應該可以讓他在醫院躺很久。」
我看著自己緊握的拳頭，指尖處還殘留著些許模糊的血漬。
我真勇敢，生平第一次救人終於在現實生活中上演。
平常的我只敢在自己的幻想世界裡讓自己的角色歸類為英雄，用正義之拳解救受害的良家婦女。
正當我感到萬分得意時，剛剛的啜泣聲瞬間轉為哭泣聲。
「沒事了沒事了！我保證現在我們很安全！」
我彎下身來，看著那個抱著頭落淚的女孩。
「謝謝你…」
她抬起頭來，我看了差點向後空翻。
「筱雨？」
現在蹲在我面前的這個女孩是筱雨！
然後她看著我，我看著她，我們都笑了。

這真的很像偶像劇裡才會發生的劇情，可是偏偏在我這個平凡人身上上演。
你想知道為什麼筱雨會在這裡嗎？老實說我比你更想知道一百倍。

「怎麼這麼晚了還在這裡？」
「我回台北探望我爸，我媽在電話中告訴我我爸發生車禍了。」
現在筱雨坐在我的後座。
「喔喔…還好嗎？」
我吞了口口水等待筱雨的消息。
「沒有大礙了，只是暫時昏迷，醫生說過明天應該就會清醒。」
天空在這時落下了雨，點點的雨滴讓我差點聽不到她說的話。
可是，這樣的情境很浪漫，在雨中騎著我的野狼，後面載了個特別的人。

這也終於解開害我困惑筱雨今晚請假沒去咖啡店的問號。
那晚的雨忽大忽小地下著，打在沒有穿雨衣的我身上，可是不會痛。
這種感覺很舒服，尤其是在這場沒有預演的英雄救美橋段過後，心情小小的激昂。
在後座的筱雨雙手抓著我環在腰際的皮帶，而她身上的雨衣因為風的吹拂而發出響亮的聲音。

「其實妳可以抱著我的…」
我小聲的說。

●雖然只是五十元的雨衣，可那是我滿滿對妳特別的感情 ●

經過那次高鐵事件後，我想筱雨這輩子應該不敢再靠近高鐵附近半步。
一朝被狼欺，十年怕高鐵，這句話應該很適合套用在她身上。
不過也因為那次筱雨差點毀在惡狼手上，所以我格外關心她的安全狀況。

「可以給我妳的手機嗎？」
「怎麼了？」
「前天深晚…我想妳也知道…」
「喔喔！那你的手機也給我。」
我聽到時立刻伸出右手往自己的右臉頰大力的打下去，正當我想要再確定一次我是不是在作夢的時候筱雨睜大眼皺著眉看著我。
被正妹要電話號碼耶！我應該快點趁著這種手氣去買張樂透，應該可以讓我這輩子有喝不完的咖啡。
「怎麼了？」
雖然心底有著說不出的暗爽，但我還是故作矜持的詢問。
「這樣我遇到壞人才有人可以求救啊！」
她斜著頭瞇著眼對我笑著。

經過了一年又一個月又十天，我終於取得與筱雨聯絡的方式。
這樣不僅可以避免那句「有緣我們還可以見面」再度遙遙無期地出現，而且她也不必再當女忍者了，想到此處我滿心歡喜的笑了。
櫃檯那個小姐也對我微笑，我的笑容頓時顯得有些尷尬。
我的笑不是對妳的，好嗎？櫃檯小姐。
而且妳笑起來並不會讓我有想幫妳加分的錯覺。

過了一個星期，我特地選了禮拜二再去一趟咖啡店。
此行有個支線任務，那就是碰碰運氣看能不能再遇到詩雲？
你腦袋一定浮現個問號，想遇見詩雲幹麻不一三五去就好？
如果你真的這麼想的話，那我敢說我比你聰明多了。
倘若一三五去會打亂我固定去找筱雨的步調，另一方面這樣的行動不符合我個人的風格。
我期待和某個人碰面，可我希望那種巧遇好像是自然地發生，而不是經過刻意安排。
所以我選了上次遇見詩雲的禮拜二去，也許幸運女神會站在我這邊。

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跨上我的野狼，沒想到牠竟然告訴我肚子餓了。
原來一個星期前那次英雄救美讓野狼把一口氣飲盡肚子裡的墨水，我邊回想著邊順口說出了「乎乾啦！」。
在前往野狼飲料店的途中老實說我很怕牠突然跟我說牠不行了或是要我陪牠去掛急診的之類的話，還好我的野狼和牠的主人一樣擁有一顆不到目標絕不輕易放棄的心。

今天咖啡店裡的氣氛不太一樣，從音響裡緩緩飄送到我耳邊的不是陳奕迅的歌，我仔細一聽是那個愛骨董車不愛美人的周杰倫的彩虹。
其實喜歡周杰倫從兩千年就開始了，當我逛唱片行時無意中聽到他的新歌星晴從會讓人差點聾掉的環繞音響裡吹出來，我馬上跑到正在發著呆的收銀人員面前問說：「這是誰的歌？」
「ㄟ…周杰倫…怎麼了？」
他被我突如其來的舉止嚇到脖子扭到，因為我在問話之前拍了下櫃檯。
「我要買這張專輯！」
當下我錢包裡的一張五百元瞬間長翅膀飛走，可是心裡並沒有哭泣的感覺。

從那晚開始，我每天都關在房間裡聽他唱歌給我聽。
從星晴到爸我回來了，從爸我回來了到爺爺泡的茶，從爺爺泡的茶到東風破，從東風破到七里香，從七里香到髮如雪，從髮如雪到聽媽媽的話，再從聽媽媽的話到現在我正如癡如醉的彩虹。
如果談到周杰倫我想我比葉惠美還熟。
什麼？你說葉惠美是誰？
自己去查，查到就不用告訴我了，因為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看不見妳的笑我怎麼睡得著，妳的聲音這麼近我卻抱不到。」
「沒有地球，太陽還是會繞；沒有理由，我也能自己走。」
我是個可以因為在路邊目睹一隻被車輾過的麻雀而感到萬分不捨的人，所以現在的這首彩虹我更是無法抗拒自己不搖頭晃腦。
不是三太子是那種搖頭晃腦，是閉上眼隨著旋律哼唱的那種陶醉。

● 看不見妳的笑我的確會失眠，可是我會因為看見妳笑而更睡不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