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生活就像頭會不斷吐絲、自我纏繞的怪獸,千絲萬縷本來自然也應當,想與之硬做切畫,反而顯得奇怪與突兀。尤其,我發覺自己這一向的人生,似乎像是踏上了一條會自我衍伸的單行道,雪球般愈奔馳愈巨大也愈複雜,既來不及思考、也無法做阻擋。有時午夜夢醒,驚覺並思索說:如果不當機立斷化繁入簡,可能就難以歸返到原初的那片小雪花狀態了。 夜半獨處時,確會有著想回返雪花狀態的揣想。 但是雪花就真的比雪球好嗎? 以及,簡單確實會比複雜更迷人嗎? 這問題像是個哲思公案,我完全不能答覆。 也明白,我心底依舊有著這樣對簡單生活的呼喚與期盼,舊夢般魂縈不去,然而原因為何,不能自知。 就先不管它是否千絲萬縷,來理理看吧! 這幾年幾乎都是我一個人獨居,自甘也似乎自怡其中。旁人多半不信,會問著:「你……不孤單嗎?真的不……寂寞嗎?」看我說並不會,多半露著訝異與難信的神情。這樣偶發的事情,不免讓我再次省視起自己眼下的生活,並自問著:「是真的這樣嗎?」或是:「為何我會和別人過著這樣不一樣的生活呢?」 以及,最關鍵的,我到底是否在過著真正簡單的生活? 我吃得簡單、起居簡單、幾乎無訪客、生活自己料理、無債務欠款(但有生活費跟醫藥費得付)、席地即可睡、不盲目追逐時尚,除了我之外什麼都不供養(但有些花草跟一隻六年前從寵物店買回家的小娃必須照料,且小娃愈來愈肥、我卻愈來愈瘦)。 這樣的生活算是簡單嗎? 很難論斷。
複調哲學破解生命困局
我不免會拿一些心嚮往的人做比擬,譬如阮籍、蒙田、梭羅(湖濱散記)、七等生、陶淵明、弘一法師等,他們似乎都能過著某種簡單也自足的生活。但我也發覺這些人所以能過得簡單,其實很大的部分,是因為他們能與現實有著適度的切離,以及更重要的,在情感上還要能做捨棄,也就是說能夠忍心與狠心。這說起來輕鬆,要真能做到這樣,絕對是很不容易的。 若這麼去看的話,似乎對現實與感情二者的牽掛難棄,就是簡單生活的最大罩門了。 生活所以必須簡單,應該是因為覺得生活的繁雜多枝,開始令人難耐了吧!複雜的生活,可以帶來飽足的豐實感,可是當生活的線頭,多到理不清的狀態時,大約人人都要嚮往簡單的生活了。但這其實也是某種魚與熊掌間的取捨,要簡單與平靜,就得放棄一些現實與感情的撫慰,要得到多一些的現實與感情的溫暖,就得負擔起那不可逃避的生命重量吧! 輕與重、得與捨、簡單與複雜,或都是一種求仁得仁的因果關係呢! 我想過簡單的生活,卻發覺完全不容易,且會見到自己一直在生命中擺盪,時輕時重、時得時捨、時簡單時複雜,糾絞難明。這樣的困局與矛盾,可能只能賴哲學做破解了,就看看以「複調」來形容神奇杜思妥也夫斯基作品的巴赫金(M.M. Bakhtin)是怎樣說的:「有著眾多各自獨立而不相融合的聲音和意識,由具有充分價值的不同聲音組成真正的複調——這確實是杜思妥也夫斯基長篇小說的特點。在他的作品裡,不是眾多性格和命運構成統一的客觀世界,在作者統一的意識支配下層層開展;這裡恰是眾多地位平等的意識,連同他們各自的世界,結合在某統一的事件中,互相間不發生融合。」 因為愛杜思妥也夫斯基,也因為尊敬巴赫金,我就把想過簡單生活的嚮往,以「複調生活」暫做自我化解吧!所以於我,目前我的簡單生活,就是一種複調的生活,是一種單一/多元價值的矛盾共存、現實/感情又捨又得的必然妥協、離世/入世反覆出入的因此纏綿…… 講得這樣拗口,已經完全不簡單了。 不過,我還是要說,我確實確實想過簡單的生活。
[ 本帖最後由 貪婪殺手 於 2008-12-23 14:43 編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