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千三百三十四章 恰西一家人
剛到哈洛加斯,一陣鋪天蓋地的雪花夾雜著呼嘯山風,就將我們吹的眼皮子都幾乎睜不開來。
「在第二世界的哈洛加斯雪也是那麼大麼?」我用手緊緊拉扯著斗篷帽子的頂沿,不讓它被吹下來,一邊對旁邊的恰西問道,聲音幾乎尖銳,怕小一點會被風雪淹沒。
同樣蒙著斗篷的恰西,下巴微微點了點,來到故鄉的她,靈魂彷彿被召喚了過去一般,整個人開始變得恍惚,心不在焉,腳步凌亂而踉蹌,但是卻堅定的朝著一個方向走去。
見此,我不再說話,默默的將三無公主攏在自己的斗篷裡面,跟在恰西的背後隨她一步一步向前。
天空下的真是鵝毛一樣的大雪,密密麻麻,彷彿雪白紗簾似的擋在眼前,就算是我這個眼銳耳尖的德魯伊,若是不使用力量隔開風雪,能見度幾乎也是為零,恰西明明就在前方幾步遠,她那向後吹打過來的斗篷就在我眼皮底下,也只能看到一抹淡淡模糊的黑邊。
簡直就像是閉著眼睛走路一樣,只能靠感覺將周圍的環境映入心中。
明明如此,恰西的步伐卻越走越快,彷彿這裡的路線已經深深映入了她的骨髓和靈魂之中,從走出傳送陣開始,她的腳步就未曾迷茫一分,也未曾停下猶豫一刻,更未曾因為走錯一步而改變,就像腦子裡裝了一個精準到毫米級的導航儀。
經歷著難得一見的惡劣自然環境,艱難的跟住前面的恰西。一路走了約莫十多分鐘的樣子,終於在儘是純白的世界中,多了一點其他東西。
那是鐵錘的叮叮敲打聲,哪怕山風再怎麼在耳邊呼嘯。這一聲一聲的清脆落下,依然清晰,彷彿實質一樣穿透重重暴風雪鑽入耳中。
聲音一如既往的充滿堅定,充滿自信,充滿專注,充滿至誠,明明充斥著力量感,卻偏偏又給人一種反差的溫柔,如同是母親將孩子攬在懷抱中,輕輕拍打。猶如擁有了生命的一切,全然忘外的那種感覺。
這種專注,這份熱愛,這份虔誠和技藝,我只在穆矮冬瓜等少數幾個知名鐵匠那裡聽到過。至於巨人鐵匠魯科加斯,那又是另外一種境界,甚至可以說是一種全新的技巧,就像農業時代和工業時代的生產值的區別一樣,無法拿來比較。
就算是穆矮冬瓜,這一輩子或許也難以達到那種高度,並非天賦和努力不夠。而是種族優勢問題,就像人類至強者,從來沒辦法和天使巨龍一族裡的至強者相提並論一樣,至於恰西,她就算願意接受傳承,我想能夠達到魯科加斯十分之一的水平。也值得慶賀了。
我放下心裡的浮想,專心的跟在恰西后面,現在除了恰西的斗篷以外,又多了一樣東西可以引導我前進,那就是叮叮叮的錘聲。毫無疑問,能夠發出這種聲音的鐵匠,在哈洛加斯里只有一個,那就是這裡最優秀的鐵匠拉蘇克,恰西的父親。
數分鐘過後,恰西的腳步聲終於停了下來。
一陣呼嘯的風吹過,將眼前的大雪簾幕吹開了一些,讓我模糊看到了前方的高大石屋輪廓,以及石屋門側的一個敞牆式的棚子,依舊是用巨石砌成,深青灰色的古舊石面,除了證明它有多麼頑強結實,經歷了哈洛加斯數十年的暴風雪而屹立不倒以外,也能看出來經常受到爐火的熏陶。
在只有一面牆的敞開石棚裡面,巨大的一體式鍛造工房正從煙囪上吐著濃煙,時不時發出轟隆隆的聲音,給人些微蒸汽朋克的感覺,下面是燃燒正旺的爐火,一道巨人的身影正背對著我們,在鍛床上用力敲打,叮叮叮的聲響源頭正是那裡。
暴風雪似乎弱了一些,恰西的步伐停留在剛好看得到那道背影的距離,即便是背對著她,我依然能夠很肯定,此時的恰西正在望著那道背影流淚。
「父……父親……」佇立許久,恰西身上已經積滿了雪,快要變成雪人的時候,她才輕輕的,從口中發出一聲低低的模糊呼喊,遊子之心,歸鄉之情,思家之怯,盡在這一聲中淋漓體現。
連站在她身後的我,也是十分艱難的,才聽到她喊出這一聲。
但是,背對著我們,隔著起碼有十米距離的拉蘇克,卻在恰西的聲音響起來之後,手中每次都準確無誤的落在同一個點上的鐵錘,忽然一歪,發出的「叮」的一聲,就似一首完整流暢的樂曲之中,忽然不小心彈錯了一個重音符,嘣嘚一聲,顯得特別刺耳。
不僅如此,這歪了一下,竟然讓拉蘇克連鐵錘也握不穩,彈了起來,在鍛床上調皮的打了幾個轉,又掉落在積雪的地上,嗖一聲完全沒入雪堆裡看不到影子。
這或許是拉蘇克的鍛造生涯裡,第一次出現這樣的巨大失誤,哪怕是在初學的時候,也不會連鐵匠視若生命的鐵錘也握不穩從手上掉落。
至於如何能猜出這一點,從恰西的巨大反應中就能窺到一二。
對她來說,父親一直是仰望尊敬以及追趕的目標,從小到大的印象之中,作為鐵匠的父親的背影,就像亞瑞特山脈之巔上的那三位野蠻人祖先一樣高大,堅強屹立,從未有過失誤。
「父親。」恰西驚聲叫道,再也顧不得內心的諸多複雜感情,連忙跑上去,在拉蘇克的背後,焦急的看著他,卻不敢上前。
「回來了嗎?」拉蘇克不慌不忙的蹲下去,在雪堆上扒著,尋找他掉落的鐵錘,然後淡淡的回應道,就彷彿是自己的女兒剛剛放學歸來。
「是……是的。」恰西低著頭。咬住嘴唇,淚水一滴一滴的落下。
「說過多少次了。」拉蘇克依然扒著地上的雪堆,厚的沒過膝蓋的雪,已經被扒的只剩下薄薄一層。鐵錘早已露出,他就在鐵錘上面抹著,彷彿上面沾著的雪粒有千斤之重,必須全部清理乾淨才能夠握的起來。
抹著抹著,滿手也是雪了,他就在自己臉上用力的搓一搓,將雪搓融化了,再繼續抹。
「我說過多少次了,在我忙著……不對,在任何一個鐵匠工作的時候。絕對不要出聲打擾,這是最基本的禮貌,為什麼身為鐵匠的你還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
「是的,我錯了,父親。」恰西在父親面前。就像是老鼠遇到了貓,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唯唯諾諾的應著。
「還不夠啊,這樣的你,也想成為一名合格的鐵匠,太天真了,簡直就像在把鐵匠當成過家家一樣。」
「父親。我……」恰西什麼都肯聽,唯獨對鐵匠的嚮往,沒辦法退讓,那是打從她小時候開始,看到父親在鍛爐前的高大身影,聽到清脆的落錘聲。感受到火和金屬的溫暖,就已經銘刻在骨子裡的東西。
「沒辦法了。」拉蘇克卻不等女兒說下去,有些粗暴的打斷她,拾起一塵不染的鐵錘,重重放在鍛床上。發出一聲震耳巨響。
「這幾天雪,大的完全不讓人幹活了,正好閒著沒事,我就勉為其難的給你說一說,也好讓你知道成為一名合格的鐵匠到底有多難,能盡快知難而退,不要總是給大家添麻煩。」
說著,拉蘇克轉身往屋子裡走,依然留下一個冷酷的身影,由始至終都沒有面向自己的女兒。
「拉蘇克大叔,我也來了。」見他似乎完全把我給無視了,雖然不想打擾他和恰西的特殊的父女感情交流和對話,但我好歹得證明一下存在感啊。
「是……是吳小子嗎?」拉蘇克裝飾完美的沉穩威嚴的父親聲音,瞬間出現了一絲破綻,閃過慌色。
「是我啊,真是傷心誒,我好不容易把你的女兒找回來,大叔卻連正面看我都不看一眼。」我故作委屈,實則促狹不懷好意的看著拉蘇克的背影。
「不……不是這樣的,是這樣的,剛剛幹完活,臉上黑漆漆的,怕嚇著了你,嗯,對,就是這樣。」拉蘇克變得更加慌張,不干不脆的,一點都不像他平時的作風。
我卻已經笑抽了肚子,拉蘇克大叔你就別掩飾了,除了恰西以外,還有誰猜不出你現在肯定是滿臉的淚跡啊。
拉蘇克也是機智,見有我這個搗亂分子,為了強行挽回父親的威嚴,他大吼一聲:「孩子他媽,女兒回來了,吳小子也來了,你快點出來接客!」
我腳步一蹌,什麼叫出來接客,這傢伙真是慌不擇語了。
說著,拉蘇克就匆匆進了屋子,就在他剛剛進去的一瞬間,另外一道同樣高大的身影卻衝了出來,目光緊緊看著恰西,大步流星,宛如巨人一樣一步就是兩三米的距離,連狂猛的暴風雪在這道身影面前,也只有被撕裂的份。
「恰西,你總算回來了!」這道不比拉蘇克矮多少的野蠻人身影,拉蘇克大嬸,上來就給了女兒一個大大的擁抱,讓我感動於母女見面的溫馨場面之餘,內心也有點微妙的感概。
在接近三米高的拉蘇克大嬸面前,兩米左右的恰西就猶如六七歲的小孩一般,只長到母親的胸口那麼高,拉蘇克大嬸為了抱她,甚至不得不將腰彎下一點點。
媽媽呀,巨人的世界好可怕!
眼看這份溫馨即將醞釀融化,接下來就是母女兩好好談話的時候了,擁著女兒的拉蘇克大嬸卻忽然變臉,一邊抹著眼角的淚水,一邊操起一根大棍,高高抬起,啪一聲就落到恰西的屁股上。
「你這笨蛋女兒,一走就是兩年,還要不要家了,還要不要家了,那麼能走,看我不打死你,把你兩條腿給打斷了。」
說著,木棍子猶如鞭影一樣落下,無論恰西怎麼躲。怎麼跑,都能準確無誤的落到她的屁股上,這除了戰鬥力方面的因素以外,顯然也是將女兒的行動模式徹底摸清了。
這……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記得的確挺道格格夫說過,野蠻人一族的教育方式就是棍棒底下出孫子,反正皮粗肉糙,打不壞,據說每個野蠻人從小到大,若是被父母揍的少於打斷一百條特製的棍子,就算是乖寶寶了。
問題是,熊孩子也就罷了,對待乖巧的女兒也那麼毫不留情,不愧是粗獷豪邁的野蠻人一族。大開眼界了,只是,我該不該上前阻止呢?這是個問題。
拉蘇克大嬸雖然凶悍,那棍子是舉的高高,輕輕落下。看起來疼,但是對於恰西來說,可能羞恥感比痛楚要強烈百倍。
「媽媽,媽媽,凡長老正在看著,正在看著。」最後,恰西終於忍不住用帶著泣音的聲音大喊道。
「凡長老?」拉蘇克大嬸一愣。棍子緩緩落下,往這邊一看,目光和我對視了足足三秒。
接著,她彷彿變臉似的,臉上的淚水狠狠一抹,發出爽朗的大笑。
「哈哈哈哈。我還以為我這笨蛋女兒為什麼會乖乖的回來,原來是因為凡長老,不好意思啊,讓你看到了不成器的女兒丟臉的樣子,來來來。快進來坐吧。」
然後轉過頭,對女兒板著臉。
「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煮奶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