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走後,很容易想起她。稠密的小巷,往往有相似身影閃現。或以聲音,或用靈感一一顯影。日頭濃烈,汗水點綴在她素樸臉上,晶亮遊走在皺紋之中。似一盞燈,還點在我面前的夜路上。
夜晚令人不堪,得勇敢。哪怕會一再流淚醒來,會沉迷留連。道士的鈴響起,不回頭停留的快捷聲,領著心跳,走向夜火。一張張寫滿不捨黃紙終化灰燼。一杯酒,道別了我們。
換了一套身分,已被脫去一件關愛,單薄許多。秋夜微涼,星辰瑟縮。凋零樹頂的一片葉後,再也不能逃了。
拾起心底的一條舊毛巾,試試看擰乾上面的淚水,該要多久?
鄰居,伯母失去過一個兒子。十七歲的年紀,車禍。
那年紀,我也失去了她,心臟病。
望著還坐在門口的她,交會眼神裏過份的關愛。微酸微甜。聽她奏國樂,往往是憶舊的曲調,上了惆悵的天雲就兀自飄迷。門口打鬧的我,以及堂兄弟們,用力吶喊,拚命嬉笑,把童年過得毫無遺憾。伯母起身端來幾杯青草茶,我們咕嚕咕嚕倒頭就睡,還大人們午後寧靜。舊巷的曲,規律的打聽過客的信息。
爸是郵差,我往往從他手上接遞,一縷她的輕嘆。
她走了的那天,人群無聲地佔據小巷,搭起藍棚排坐圓椅。烈日不能曝曬這一切看似完好的陰影。他們談笑,敘舊,身旁都沒有小孩跑鬧了。詭譎的氣氛,夏涼似冰,伯母的心跳也漸漸失溫了。
我握著遙控器打著電玩,冷汗潤濕顫抖的手,電玩畫面我無意識的向它催討,勇氣。媽說:「看看她吧,起碼照顧你這麼多年。」我恍恍惚惚,來不及答應,媽就回來了,帶著雨過的表情。
我回到房間裡,把門鎖起音樂響起。然後哭。
樓下,藍色包撫的悲哀不斷外洩,積聚的愁雲不斷致雨。接著「鈴!鈴!」。緩緩的似遠方搖來,安慰突如其來的雨季;急奔的金鈴聲,似劍銳利,從此切斷血連的命脈。我聆聽這一切,像是審判的質問。
那天下午,平淡的旋律伴我醒來。揮霍體力後的我,躺在夕陽下的石階喘息,澎湃的熱血似一把火燒上天空,慢慢焦去。伯母喚我過去,把一條毛巾塞進我的背後。日頭隱沒了,石上我濕去的背影,會不會乾呢?
在她做七的日子,總是輾轉難眠,不住的流失悔恨之後,我偶爾會夢到她。
我看見她,拎著一條毛巾,在那天的夕陽下,招呼小男孩回家了。男孩應了她一聲「媽」,接著月光變得好濃好濃,然後我拾起心底那條毛巾,把那塊失去的背影,擰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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