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色始終不變,一片淒迷的白,是霧。
伸手推不開的濃霧。
走了多久呢?他自言自語道。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這裡,是沒有晝夜之分的,
只知道,要往前,就會到那個他即將會去的地方。
灰白色的煙霧漸漸退去,怎麼眼前是座沒有盡頭的橋?
橋邊有人。大約是在等著自己的吧,他這麼想。
「年輕人,走了這麼久,累了吧。」橋邊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婦人說著。
「是的。婆婆,這橋是要到什麼地方?」
「呵,呵,」老婦人熟練地擺弄手裡的鍋,「先喝碗湯,休息下。」
他自然地伸手,接過婦人遞來的碗。
「婆婆是在這兒做生意的嗎?」嗅了碗裡清澈的湯水,他問,「好香。」
「我在這裡,是等你來找我的呀。」老婦人笑著,面容慈藹。
等我?不解?
不准喝!他的身後,遠遠傳來了女子的聲音。
老婦人的眉頭皺了皺,只那麼一剎,隨即恢復了那溫柔的笑。
他看著眼前的她,用疑惑的眼神。
「我在等你!你忘了嗎?我說過我會等你!」女人氣喘吁吁,說道。
怎麼眼前的人,這麼熟悉,卻一時想不起。
他想不起。
她拋棄了他,用最極端的方式,愛著,背棄著。
她說,我不再愛你了。
他問,為什麼,我不相信。
她說,不管你信不信,我走了。哦,對不起,我從沒有愛過你。
他問,真的能這麼絕情?真的能說忘就忘?
她沉默。手裡的皮箱還在,用力捏緊握把,閉上眼睛,說:
我有別的人了,不要找我。
一年後從她母親交給他的遺物裡翻出來的,小小的紙盒。
打開,滿滿的一疊,是信,還有檢查報告。
我愛的你,我知道,時候不長了,趁我還能記得的時候,我只好離開。醫生說,如果我早點來檢查就好了,腫瘤已經沒有辦法被控制住,死,是遲早的。答應我別哭,我知道痛苦的不是死,而是活著的要承受留下來的苦。怎麼可能不愛,我心裡的痛早就超過了身上的痛,知道不能再與你共渡的每一天都難熬,我只能每天給你寫信,求你原諒我。把我忘了,然後去過開心的生活,雖然我看不到,可是我會等你!來生,我一定會等你!
他張開雙眼,才看到,橋頭的石碑刻著「奈何」。
而她的臉上,早已佈滿淚水。
身後的老婦人仍然微笑著。
不飲孟婆湯,千年渡忘川。
若你我早已註定,又何須再受如此折磨。
是我不忍看你的痛苦,還是你不忍我為你神傷。
生又何哀,死亦何苦。
顫抖的手,端起碗,仰起頭,一飲而盡。
破碎的聲音。
瓷碗落地,破碎的聲音。
心,破碎的聲音。
差一個擁抱,多一個轉身。
她沒有察覺,他上橋前,眼角滾落的淚。
就算孤單千年,我也會渡忘川,尋你。
城市中熙來壤往的人,與自己擦肩而過。
我們總無法選擇走入誰的生命,也無法決定讓誰參與自己的生命。
地下道裡溫柔的吉他聲,訴說著如此的情節。
是他!
眉宇間,目光中流露的氣息,她知道,是他。
一個為追求夢想離鄉背景的街頭藝人。
一個為柴米油鹽朝九晚五的粉領新貴。
一條燈光昏暗龍蛇雜處的寂寞地下道。
直到深夜,他收起吉他和地上的零錢罐,對聽了三個小時歌的她笑了笑。
「妳也喜歡聽歌嗎?」
「嗯。」她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手心冒汗。
「謝謝妳。今天是我最後一天在這裡表演了,妳是我最後一個聽眾。」
他還是笑。一如千年之前。
「那你會去哪?我去聽?」
「不了,我孤單習慣,從來不知道明天會在哪的。」
「那....你告訴我你的名字!」她激動地問著。
「我?」他的表情充滿疑問,「我叫忘憂。」
忘憂。
千年之前,盼著,等著,渡忘川。
千年之後,尋著,覓著,卻忘憂。
原來,我的等待,仍是註定要被遺忘。
她從皮夾裡,拿出一張百元鈔。
是舊鈔了,其中一角還留著歪斜的裂痕。
「聽了一個晚上的歌,你應得的。祝你幸福,再見。」
終於,我還是比你先轉身,至少,可以道別。
臉頰那顆滑落的淚,是我在今生,唯一的償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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