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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竹語作品《心中只一人》
第一回 東陽太守
明朝弘治年間,湖北東陽有位太守,每每見了來告狀的人,就告訴他:「明天來。」日子一久,人們都開始都揶揄他,於是當地流傳「東陽太守明天來」的諺語。其實告狀的人往往是一時氣憤,過了一晚,怒氣平息;或受到親朋好友溫言相勸;或對方主動道歉而怒氣消散的人很多。比起那些大張旗鼓,熱熱鬧鬧查案而自以為英明洞察,破案連連,帳面上記錄輝煌的太守,他更受朝廷重視。
「明天來」本名林天來,三十出頭,個性爽颯,骨骼奇偉;神情嚴肅,不怒自威;辦案一絲不苟,抓人六親不認。
某日,林天來巡視公務畢,返回官府,看見一個小差役丁一睡著了,林天來輕拍他的肩,問道:「你家裡是否發生事情?」丁一當值睡覺被上司叫醒,不慌不忙,揉揉眼睛,答道:「家母重病。」林天來道:「你家中還有什麼人?」丁一回道:「家兄奉命守邊,至今未回。」林天來點點頭。隨後立即暗中派人訪視,果如其言,於是隔日他派一名總管事務的人去丁一家打理需要協助之事。
眾人疑惑林天來見手下當值睡覺,不但未責罰,還主動關心。林天來向眾人解釋:「我公廳裡哪可能有人敢當值睡覺?這個人一定是極度煩憂,使他如此,所以我憐憫他,查明原因,再幫助他。」眾人嘆服。
丁一比林天來小十歲,單純憨直,全無心計;他方頭大臉,厚唇細眼,身材短小,粗手粗腳,但結實精壯,孔武有力。
這日林天來見丁一站在樹下,動也不動,眉頭深鎖,若有所思。林天來請他入內堂,問道:「看你悶悶不樂,是否有心事?」丁一道:「我弟弟丁二奉命守邊,臨行前把自家養的三頭母牛寄存在朋友張進處。他一去五年,三頭母牛產下小牛共十七頭。」
林天來又問:「總值多少?」丁一道:「算起來要值八十兩以上。」林天來心想:「那可不是一筆小數目。」丁一續道:「我弟服役完畢,回到家鄉,向張進要回寄存的牛,這時,那三頭母牛已死去兩頭、剩下一頭。至於那些生下的小牛,張進說並不是我弟的牛所生,當然沒有理由交還。我弟與張進爭執再三,張進就是不肯讓步。」
林天來心道:「像張進這種地方惡霸,狡猾奸詐,無賴成性,丁一單純質樸,絕非對手。明天且看我的手段。」微一沉吟,已有計較,叫丁一與其弟明午再來。
翌日中午過後,林天來派手下蒙住丁一兄弟的臉,來到張進家,大呼小叫,比手劃腳,說是追捕偷牛賊。林天來喝道:「大瞻張進,竟敢於上月夥同盜賊,強行進入丁家,偷牛三十頭,窩藏自家,快快從實招來!」張進先是吃了一驚,隨後鎮定,恭敬問道:「大人說哪裡話,小人規規矩矩,清清白白,又怎會犯下搶牛罪刑?」丁一踢翻身旁小椅,叫道:「大膽盜賊,竟敢頂撞官府?」林天來用力拍桌,大喝:「你是吃了豹子膽嗎?」聲若洪鐘,面紅耳赤。
張進一見林天來如此聲威,嚇得渾身抖索,但他確實未曾盜牛,叫他如何自認?
林天來笑道:「好,你把家裡的牛全部趕出來,本官要一一查看牛的來源。」
張進領著林天來一行人到牛棚,心中疑惑。林天來道:「既不招供,把他的同夥賊押上。」張進驚懼不已:自己從未行搶,何來同夥?
只見兩個差役押著一個人走出來,那人頭上籠著一件灰色布衫,兩手反綁,垂頭喪氣,正是丁二。張進辨認不出那人是誰,心想:「糟了,這賊不知從何而來,一定會誣賴我。」怕賊人栽贓,這才趕緊跪下求饒,承認剛才說的全是瞎話,願意老實交代,道:「這是丁家的牛,跟我無關。」林天來大聲呵叱道:「既是丁二的牛,為何在你住所?」張進道:「稟大爺,小民家那十多頭牛,確非偷盜而來,是小民一位朋友丁二,他寄養的母牛所生。」林天來臉上猶如罩了一層寒霜,張進越想越不妥,深怕被連累,脫口而出:「我沒還他。」
於是林天來叫手下拿掉丁一兄弟臉上的布,道:「可以還給丁二了吧!」接著又判道:「你為丁二養牛五年,操勞辛苦,也應有所補償,留下五頭,其餘全部歸還丁二。」
張進唯唯,心想這個太守雖然生氣,但還是很公正,無話可說,心服口服,只得將母年牽出。
正當張進轉身打算繼續牽出其餘小牛時,那母牛或許是受到剛剛一陣紛擾,受到驚嚇,忽然向林天來猛衝。母牛體型極為壯碩,牛角約有手臂粗,嘶喘一聲,牛蹄飛奔,勢如瘋虎,眾人全嚇了一跳,萬萬想不到看似極為溫訓的母牛會突然發狂,但見牠猛向林天來疾撞而至,眾人全都來不及反應,眼看林天來。
那母牛完全定住,牛角與林天來不到一寸距離。眾人看著牛角,看著牛頭,看著牛身,看著牛尾。
牛尾被丁一單手抓住,奇的是牛尾竟未被拉斷,這景象比起丁一在千鈞一髮出手,更加奇特。
眾人連喝采聲都來不及響起,林天來淡淡讚道:「好。」又道:「我們回去吧。」氣定神閒,竟似完全未發生任何事,眾人更加嘖嘖稱奇,不知該稱丁一神力,反應奇快;還是林天來鎮靜若斯,如如不動。
張進還清牛隻,林天來與丁一回官府,至內堂,林天來自櫃中取出一紫帶,以帶束髮。又取出七把劍,四長三短,劍身烏沉,不露鋒芒。丁一負手而立,默默觀看,不發一語。林天來道:「我有一手功夫,想演練一下。」
丁一尚未答話,但見林天來左弓右箭步,左手持短劍,右手握長劍;瞬間變換右弓左箭步,在院子裡舞了起來,騰挪跳躍,輕捷瀟酒,四長劍上拋迴旋,三短劍周身纏繞,四劍如一劍,三劍則劍光分明,嗤嗤有聲。丁一只覺劍風越來越強,劍光耀如閃電,橫削則嘯聲尖銳,旋舞則弧光成圓,直劈則劍影狂洩。此時七劍縱橫交錯,越來越快,無分長短,丁一只聽得耳邊嗡嗡之聲越來越尖銳,越來越密集。舞了一頓飯的工夫,林天來擲劍在地,七把劍排成了北斗七星的形狀。
林天來滿身大汗,回頭對丁一道:「你拉住牛,展現了你的力量,剛才我試了試你的膽氣。」劍氣蒸散,劍音繚繞,劍影迴旋。林天來將劍收回櫃中,緩緩說道:「這少林絕學玄天十九劍,我每練一次,便覺其博大精深,深不可測。」
丁一自入室中,未發一語,他從未見過林天來使劍,亦不知他身懷絕技,更別說是聽聞玄天十九劍。林天來又道:「我有一事相求,你能答允嗎?」態度竟然甚是謙和。丁一微微一驚,忙道:「大人請說。」他不問何事,也不覺林天來身手之奇,更不問玄天十九劍來歷。
林天來面色凝重,隨即說起玄天十九劍來歷。
少林寺武學淵源深厚,菩提達摩面壁十九年,創玄天十九劍、天罡二十一掌,將兩套武功親自謄錄於三尺見方羊皮上,分藏東側太室山,西側少室山,成為少林寺鎮寺之寶,。其時少林有十八尊者,為天下第一高手,九人在東,九人於西,負責看管武功密笈,並傳授弟子,使之薪火相傳。但兩山各練劍掌,互不交流。直至每年九月初九重陽,東西兩山在大雄寶殿舉行武藝較評,由東西十八位尊者各指派一名得意門徒兩兩對打,九戰中先取得五勝之一方,才得以一窺對方武功密笈。勝之一方九位僧人可閱覽對方武功密笈,但僅能自練,不得傳於他人。至於自練可達多深境界,那就全憑個人資質造化。比武前在大雄寶殿立下毒誓,絕不將對方武功密笈再傳他人。
玄天十九劍每一式又分十九路,共三百六十一路劍法,每路劍法又有十九變招,繁複絕倫。天罡二十一掌則完全相反,每一掌四句口訣,每句四字,至簡無比。然其剛猛足以裂石斷木,陰柔則惑人心神,隔空傷人於無形。唯兩套武功均需循序漸進,玄天十九劍需自第一劍練起,其後進展越慢,但威力越強。天罡二十一掌亦然,第一掌乃入門之功,若此關不過,終生無望練成。
兩山眾僧恪守達摩師組遺規,各練劍掌,少林絕學深不可測,若精通其一,天下無敵。
百年前,河南發生大瘟疫,嵩山少林寺也不能倖免於難,寺中僧人多人染病而亡,眼看一僧傳一僧,越來越多僧人不治倒下,其時住持無奈,只得公告:欲還俗者自便,待瘟疫過後,再作道理。但僧人修行之心堅定無比,無一人還俗返鄉。
屋漏偏逢連夜雨,太室山與少室山竟同時發生大火。大火連燒十天,古木植被,亭臺殿宇,無一倖存。達摩親撰之少林絕學,再也無人見過。
但僅僅一年之後,江湖流傳有非少林之人學會這兩套絕不外傳的武功,有人看見兩派幫會惡鬥,其中一派首領使出全套天罡二十一掌;也有聽說只會玄天十九劍入門式,繪聲繪影,眾說紛紜。又過了一年,竟有人看過那兩部武林至高無上的武功,達摩親撰密笈,並宣稱早在大火之前,密笈已被盜。
藏於兩山的密笈,雖說不上戒備森嚴,但在武功至高絕倫的十八尊者保護下,無意銅牆鐵壁,誰又能將之盜走?只可惜瘟疫來襲,十八尊者難以倖免,先是太室山三尊者病死,其後少室山五尊者圓寂,僅月餘後,太室山又有四位尊者不敵瘟疫,而少室山二尊者也病逝。瘟疫持續了半年,天降暴雨,連下十七天,第十八天大雨甫歇,雷聲大作,一道閃電擊中太室山古木,迅速引發大火,熊熊烈火又蔓延至少室山,連燒七天七夜後,瘟疫也停了。
雖經瘟疫與大火,少林寺幾全毀,總算太室山與少室山各有二尊者倖存,少林絕學不至湮滅,但達摩親撰密笈已不復見。
* * *
雖是百年前的往事,但由林天來娓娓道來,丁一亦覺驚心動魄。只是不知林天來為何會少林不外傳之玄天十九劍。林天來既不說,丁一自然也不會主動問,只是奇道:「達摩祖師既然創出武功,何不統一全部傳授?卻要分藏少林二山?」林天來道:「想是為了精進武藝,競爭比較,互相考量,也許更能激發習武之人勇猛威武之氣勢。」丁一點頭稱是。
林天來道:「那天你拉住發狂牛尾,這是力道的表現。隨後我演示玄天十九劍,雖然只是第一式,但你不動聲色,這是你的膽量。力道、膽量均備,我真高興我眼光精準。」
丁一謙謝,他話極少,不管是被人冤枉或是讚美,都是一樣。
林天來道:「我想託你一件事,希望你能答允。」丁一尚未答覆,林天來道:「我必須先跟你說,我昨日所使玄天十九劍第一式,只是劍招,沒有心法配合,也是枉然。所以耍起來很好看,卻無法防身,更不能傷人。至於我如何學會這玄天十九劍第一式,此劍法是我曾祖父所傳予祖父,但據我祖父說,我曾祖父也只會這一式。玄天十九劍素為少林不外傳之武林密笈,為何我曾祖父會其中一式?這意味若不是少林密笈已外流,就是少林高手將不外傳的少林絕學傳授他人。不論是哪種可能,後果均極重大。我祖父臨終前,最大的心願便是要我查明此事。」
丁一默然。林天來又道:「少林寺發生大火,達摩親撰密笈下落無人知曉。現今少林住持是八無大師,他是我最景仰佩服的人物,我也立願,最好能找到遺失傳的少林絕技密笈,歸還少林。」頓了一頓,又道:「我想,玄天十九劍雖可由太室山九尊者口傳,說不定其中有尊者早已重新錄寫,妥善收藏,以防萬一。但是,我總以為,若能找到達摩真跡,奉還少林,也算美事。且如果尊者自錄副本,那就有可能被盜,我實在很擔心少林絕學落入奸徒手中,貽禍武林。」眼望遠方,若有所思良久,又道:「一個月前,我接到訊息,城東的田老闆,有名的大善人,他手上可能握有玄天十九劍達摩手跡劍譜與心法。」
林天來面色越來越凝重,丁一奇道:「大善人田老闆?」林天來道:「正是,想必你識得。」丁一道:「田老闆樂善好施,無人不知。每次農作欠收,他都叫家僕每天煮兩大斗米,燒魚羹一大鍋,擺好瓦缽和木匙,供大家任意取,從朝廷命官到穿簑衣的村野農夫皆可自取,不受拘束,就像是大街上的公共食堂似的。是他?他怎麼會有達摩祖師的劍譜?」
林天來道:「嗯,這也是我要查明之處,先說上個月,城西的金老闆家裡遭竊,……」
丁一微微一怔,隨即道:「金老闆?田老闆金老闆,他們一住城東,一住城西,一個樂善好施,一個慳吝聞名。」
林天來道:「正是。那天夜裡,金老闆正在清點他的金元寶,忽然一個又臭又髒的乞丐翻牆而入,直接走進金大宅的內堂,與金老闆撞個正著。金宅圍牆高聳,那乞丐竟能輕鬆翻過,可見也是個練家子。金老闆雖然捨不得金元寶,但更不願自己被傷害。只好任那乞丐拿了幾錠金元寶。第二天清早金老闆隨即報官;而一到正午,有人通報乞丐在城裡賭錢,我帶了二名差役,迅速逮捕歸案。但我十分不解:乞丐既公然搶了金元寶,又公然賭錢,不但不逃,好像故意被我逮到。」
由於丁一並未參與那次緝捕乞丐,所以不知詳情。但對於乞丐大膽搶寶,卻大意被捕,似是故意,也像挑釁,又是訝異,又是疑惑。
林天來續道:「沒想到我還沒問案,那乞丐一口承認,也願意歸還元寶。我速審速決,命人在他背脊上打了二十棍棒。但差役打下去卻好像打在繃緊的皮鼓上一樣。一打完後,乞丐神色自若,渾不覺痛,大搖大擺,走出衙府。這使我更加疑心,他是個不簡單的人,便暗中叫一個差役劉東山跟著他。乞丐出了衙門,往前走了一百多步,劉東山恨他公然偷盜,故意被捕,似乎極度輕蔑官府。於是就用彈弓打他,正中他的後腦勺。乞丐開始時好像沒有察覺,連打了五發彈子都打中了,乞丐這才模摸被打中的地方,不疾不徐道:『這位官差,別再開玩笑了!』劉東山知道奈何不得,也就不再打彈弓了,直接回來向我報告。」
丁一除了訝異疑惑,又多了一份驚奇。他心想,這位乞丐跟林天來一樣,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林天來表情卻轉為嚴肅,道:「沒想到第二天,乞丐竟然到官府來,要求私下見我。我請他進來,他就直接告訴我,他在前一天要搶金老闆元寶,就已經先去探查地形,翻牆入內,無意間聽到兩個人說話。猛一看,正是田老闆。兩人說話聲音極低,但乞丐還是聽到了,田老闆手中有達摩祖傳少林密笈。我又問了當時對話和情形,乞丐述說清楚,宛在目前,非常確定,一再保證。」
丁一眉頭深鎖,奇道:「乞丐為何來官府告知大人此事?」林天來道:「他說,他之所以告訴我這個大秘密,目的就是希望我保護田老闆,但是,有一點我實在想不透,他愛金元寶,難道不愛武功密笈?我很擔心乞丐會向田老闆下手,以他的詭異身手,確實令人難以防範。」丁一道:「這的確是。」
林天來又道:「這乞丐特地偷元寶被我抓,引起我注意,來跟我碰面,又表明想藉我之手保護田老闆。他的心機,實在深不可測。我猜他若自己想偷寶,就根本不會來跟我說這個大秘密,要我保護田老闆。因為這樣一來,不是增加自己偷寶的難度嗎?」
丁一「嗯」了一聲,只覺這位林天來心思細膩,分析透徹,條縷分明,十分佩服。
林天來又道:「我一直有個心願,想找回少林的鎮寺之寶,達摩祖傳少林密笈。一方面,這是我先人遺訓,查明少林不傳密笈是否已外流,我自當完成;另一方面,下個月就是少林寺開山一千年,我找回此寶,獻給少林寺住持八無大師。」
丁一道:「也可防止武功密笈落入奸人之手,遺禍武林。」林天來道:「正是。我既然得知行事怪異的乞丐與此事有關,更不能坐視不管。再說,以田老闆善名遠播,我保護他,也等於是保護那些他將要救濟的貧苦人家。但是,這也是我的為難處:我既不方便直接去找他問清楚,不能讓他有被我興師問罪的不好感受,會壞了他的名聲;也不能四處打聽,如此一來反而會惹出風風雨雨,畢竟身懷少林寺鎮寺之寶,那非同小可;更不可召他到衙門內就審,這樣與他在地方上的聲望和地位太不相稱了。」丁一立刻站起,道:「我進田老闆家,暗中調查!」
林天來一喜,也即站起,道:「我想低調查明此事,也曾考慮過私下問他少林寶物之事,但他必會奇怪,我是怎麼知道,說不定直接否認身懷異寶,那就會更加複雜。你個性質樸,從不多話,反應又快,洞察人心。且力道、膽量、見識均備,真是我低調查明此事的最佳人選。」丁一道:「就是不知要如何進入田老闆家,當個家僕。」林天來笑道:「我已有安排,請勿掛心。」
天色已晚,林天來要丁一先返家休息。
隔日午後,林天來在內堂看訴狀卷子,開米店的魏力求見,林天來歡喜迎入。魏力拱手道:「大人,上次田老闆託我代為幫他找的長工,不知有好的人選可以讓我帶去嗎?」
林天來道:「田老闆急公好義,人所共知。他家缺長工,我自然要幫的。尋覓多日,人選已有,是我熟識的一名差役。」魏力喜道:「既然是大人所熟識之人,那真是太好了。不過,就是不知這位差役,家裡是否同意他從公職轉為一個民家裡的長工?」林天來道:「他叫丁一,母親擔心差役工作太危險,一直希望他另謀出路。我也跟他母親提及,田老闆願意給的錢比他現在每月的奉餉多三成,母親同意讓丁一轉去幫田老闆。」魏力道:「好。那就照當初所言,下月初一開始,告退了。」快步離去。
林天來隨即召丁一前來,道:「剛剛那位麵店老闆魏力,跟我算舊識。魏力已經跟田家做了十多年生意。田老闆家裡的長工,由於年歲已大,體力不堪負荷,已經告老還鄉。田老闆委託魏力代為尋找可靠的人,我已經和魏力談好,你下月初一就過去。」
丁一既不開口發問,臉上也毫無表情。
林天來往前一步,輕拍了丁一的肩,溫言道:「你從不多話,個性逆來順受,質樸剛毅,實在是助我低調查案最佳人選。你的力量、膽識、判斷,都是我親自考驗過的,我很放心。田老闆身懷稀世珍寶,勢必引發覬覦。但他善名遠播,我實不能直接問他的私事。再說,我想低調行事,不願招搖,多生枝節。最重要的是,我想完成先人遺願,把少林寺鎮寺之寶找到,並在下個月少林寺建寺千年大典前歸還。」
丁一點點頭。林天來又囑咐道:「你安心去吧,小心翼翼,態度謙和,說話謹慎,做事勤快,每十天回來找我一次即可。」
幾天後丁一就準備好,他職位低,也談不上交接,一切從簡,在初一那日,進入田老闆家。第一個月前十天平靜無事,到了月中,某日下午一名差役忽然急忙來報:「田老闆家的糧倉起大火!」
林天來命兩名差役同行,火速趕往田老闆大宅,其糧倉為獨立建築,未和大院相連。林天來自大宅後門入,只見大火已被撲熄。圍觀民眾手中皆有水桶,全身濕透,顯然齊心協力,奮力滅火。林天來向眾人一抱拳,道:「各位辛苦了。」邊說邊快步進入糧倉,但見磚牆全黑,屋頂橫樑落地,原先堆放要發給窮人的白米,全部付之一炬。林天來往前跨一步,乎覺踢到硬物,低頭一看,是焦黑門版,但門版下似乎有東西。他移開門版,赫然看到丁一,全身焦黑,已被燒死多時。
在場民眾都感大驚,火剛滅,誰也沒有開始收拾,卻給太守大人自己發現了。林天來又是憤怒,又是惋惜,他不願丁一屍身泡在水中,命差役運回官府。原想留下訊問田家人火場原因,但極度痛心丁一之死,決定先隨差役回官府。於是下令所有人等不准移動糧倉任何物,保持原狀,直到他回。
林天來回到官府,在後院獨自檢視丁一屍身,見他雙眼直瞪,死不瞑目,痛心至極,將他雙眼闔上。尋思:「丁一才到田老闆家沒多久,為何會如此?大火雖烈,以他力氣,覺不至於來不及脫逃。」越想越疑惑,扳開丁一下巴,沒有任何灰燼。他更覺不安,命人立刻找了兩口豬,一口殺死,一口卻未殺,然後把它們同時放在一堆些草裡燒。
火熄滅後,發現殺死的那頭豬,嘴裡沒有灰塵。而未殺的那頭豬,活活燒死,嘴裡嗆有許多黑灰。林天來眉頭緊皺,更加憤怒,暗想:「原來丁一是被人害死,我若不查出真兇,誓不為人。」他雖極度震怒,還是細心把丁一焦黑的衣服打開,發現丁一肋骨盡斷,是被人下重手震死。
林天來悲不可抑,淚流滿面,對空發誓:「好兄弟,我一定會為你報仇。」丁一雖是他下屬,但林天來與他私交甚好,一方面是因為丁一個性單純,再則是因為林天來於公務閒暇之時本來就與下屬私交甚篤,其目的在於活絡感情,慰問平日查案辛勞,因此頗得下屬信賴,上司誠摯交心,下屬查案當然奮不顧身,個個爭先。
林天來命人即刻通知丁一母親,並囑咐手下務必協助喪葬事宜。隨即快馬前往田老闆家。只到半路,忽然見到麵店老闆魏力慌慌張張迎面急奔而來。林天來順手攔下,還沒開口,魏力上氣不接下氣,道:「大人……不……不好了,出事了……我剛剛送麵粉去給田老闆,他……他家僕說,說他……他死了。」林天來大驚,大聲問:「田老闆死了?怎麼可能?時麼時候?怎麼死的?」
魏力喘口氣,道:「我確實不知,但田家已開始準備喪事,我只想快點報官……」林天來不等魏力說完,逕向田宅而去。
林天來快馬來到田家大宅,這次他從正門進入,田老闆住的地方為「府」,府外有兩座轅門,三座大門,牌樓高聳,一側門牆刻以石雕山水,另一側門牆則是佛像彩繪,頗為典雅。左側大門的牌匾上寫著「積善之家」四個大字,右側大門匾上的字為「必有餘慶」,兩座門內各有東西朝向房屋數十間。林天來凝視兩匾八字良久,陷入沉思,隨後跨步進入大廳。
大廳陳設極為簡單,兩張椅子中間有個小茶几,上有盆栽。這樣的組合共三組,位於東、北、西。角落有兩盆蘭花,地上也極乾淨。林天來首次來到田府,心想:「田老闆樂善好施,家財萬貫,富可敵國,沒想到竟然儉樸如此。」
正想著,忽然眼前一男子從右後側通廊走進大廳。那人極為清瘦,約略三十歲,留著山羊鬍,頭戴小圓絨帽,胸前掛著算盤,他一見林天來即說:「大人安好,我是帳房廖動,請大人隨我來。」
廖動引著林天來走過左後側通廊,來到田老闆陳屍處,但見該房只有一頂布帳、一條布被、一張蓆子,還有一個竹匣當枕頭。桌上擺著筆墨硯台,還有一塊翡翠鎮石。
林天來道:「我甫得知丁一葬身火窟,立即趕來。在路上遇到麵店老闆魏力,告知田老闆不幸身亡。仵作與四位差役已火速前來,不時便到。請借一步說話。」
他不願在書房詢問,妨礙仵作,與廖動來到書房隔壁的小房。林天來道:「田老闆是否和人有財務糾紛?或是因為錢財而跟人結怨?」
廖動道:「老爺樂善好施,這是大家都知道的,沒有和人有什麼糾紛,至於財物,老爺更是沒放在眼裡。」林天來道:「就你所知,最近這段期間,有無可疑或不尋常人等進出田家?」廖動想了一會,道:「上個月初吧,有個人跑來,一開口就向老爺要五萬兩。」
林天來奇道:「什麼?一開口就要五萬兩?什麼人?」廖動道:「那人好像是個道士,我還清楚記得,那天他來的時候,穿著一件破爛黑布長衫,腰間匝著一條銅條腰帶,那腰帶足足有三寸多寬,上面還鑲飾著八個帶扣版,他一隻腳穿著靴子,另一隻卻光著腳板走路。」頓了一頓,又道:「那人說,再過不久就是少林寺建寺一千年,他要五萬兩幫老爺佈施。這數目大得嚇人,而且他拿了錢,是不是真的拿去少林寺,也讓人懷疑。再說此人態度又十分傲慢,渾身酒味,說話粗率,很不客氣。老爺雖不把錢當錢,但一開始也遲疑:到底要不要給呢?」林天來點點頭,又問道:「後來呢?田老闆沒有給錢?」
廖動道:「老爺們這些家僕集合起來,要我們每人說說看。我說:『當然不能給,這傢伙獅子大開口,沒大沒小,膽大包天,根本是瘋子,老爺不必理他。』老爺再問其他幾個家丁,幾乎是眾口一詞,看法與我相同。老爺聽後很生氣,大聲說:『你們跟了我這麼久,還不了解我嗎?我看此人不簡單,一開口就向我要五萬兩,可謂氣魄超凡。哼,他敢要,我就敢給。』說完,命我立刻付給那人五萬兩。此事立刻傳遍全省,老爺名聲如日中天,蒸蒸日上,各地賢能之士,綠林大盜,山寨野王,販夫走卒,商賈巨富,爭先恐後投奔老爺,願效犬馬之力,而且從此以後,再沒有人再向他提出什麼非份過當的要求。」
林天來幽然神往,遙想田老闆豪氣。又問:「你身為田家帳房,近日可有異常交易?或是可疑的鉅額帳目進來?最近家裡是否有任何財物短少的情形?」廖動道:「老爺對錢財數目總是沒概念,也不在乎。有廟裡和尚,庵座尼姑來化緣的,老爺一概大方給錢。甚至有同行做生意賠了錢的,他也常幫助周轉。」林天來道:「跟田老闆借錢的人很多,這些人都有還嗎?」廖動道:「有的有,有的沒有。老爺常常外出做生意,遇到別人還他錢,隨手收下。晚上借住客棧,銀子隨便放在床頭上,有人拿去用了,他也不問。有時候倒是別人問他:『你的銀子是不是少了?』老爺會笑著說:『銀子本是活物,大概自己長腿跑了。』對於財物豁達大度,率皆類此。」廖動說完,頻頻搖頭,不知是可惜了銀子,還是對田老闆的闊氣頗不贊同;更透露出不捨的傷感與遺憾:田老闆因出手闊氣而惹來殺機。
王竹語作品《心中只一人》 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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