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世大陸] 異界生活助理神 作者：李仲道 (已完成)

第二五二章 休閒時間

    當此事完結的時候，方天發現身邊的人望著他的目光全都變了，多了些明顯的灼熱，也多了些不明顯的、隱藏的敬畏。

    歐文是這樣，安德森是這樣，就連似乎可以確定是六級的大高手、小紅毛格羅特童鞋，也是這樣。

    他們望著他，就像是在望著神，望著魔，望著一隻史前怪獸。

    那些不識字的兄弟們，本來應該是沒什麼反應才對。但是，很遺憾，事件終結時，那被捲上天空後來神奇地消失不見的三張紙，似乎很明確地在告並他們，「小弟剛才所寫的東西，應該很不一般！」

    於是他們一樣地與有榮焉，只是他們的反應和歐文安德森等人不一樣罷了。

    而作為楓林傭兵團非主力人員中唯一識字的、唯一看到了方天剛才所寫的、也唯一模糊理解了其中大概的，大管家皮埃爾，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下子給方天跪了下來，滿臉激動，嘴唇顫抖著，卻是說不出話來。

    方天被唬了一跳，不明所以歸不明所以，卻是第一時間趨近、伸手，把他扶了起來，按到椅子上，道：「老爹，你幹嘛呢？」

    「小弟，不，小弟，我坐不得啊！」皮埃爾卻是連死帶活地把自己身體硬繃著站了起來，也終於能說出話來了：「小弟你在面前，我怎麼能坐呢？啊，我怎麼能坐呢？」

    方天哭笑不得，說不得又一把把他按了下去，道：「讓你坐你就坐。」

    皮埃爾這下不掙扎了，卻是坐立不安，和所謂的熱窩上的螞蟻完全沒什麼兩樣，他嘴唇又囁嚅了一會，才對方天說道：「小弟，我求你一件事行不行？」

    「老爹，有什麼事你就說吧，哪用得著什麼求？只要是你說的，我都辦！」方天道。

    皮埃爾差點又給方天跪下，半站起身了才又想起什麼似的，立馬坐下，然後看著方天緊張萬分地道：「小弟，你以後要再寫東西，要拿筆的時候，都讓我給你拿，行不行？」

    暈！

    方天仍然是哭笑不得，強忍著情不自禁想搖頭的舉動，道：「行！怎麼不行？老爹你說怎麼樣，就怎麼樣！」

    方天這話一落，得了！

    皮埃爾老管家像是一下子被人灌了一百斤興奮劑一樣，那滿臉的紅光，都快要衝天而起了……

    看著這整天為楓林大小事務操勞的老人家此時那咧著嘴傻笑的樣子，方天真擔心他會不會興奮過度，要知道，這位大管家雖然看著硬朗，但怎麼說也是過五十往六十走的人了。還好，他的身體經過天天喝「造化水」似乎真的好了不少……

    這時候，剛才遠遠地避開在邊角桌上的小傢伙們卻是再也忍不住了，小loli是一馬當先，穿著看起來傻乎乎的虎頭高木屐的兩隻小腳，在地上一蹦、一擦、一晃，然後就跨越了至少三十米的距離，來到了方天身邊。

    「哥哥，你剛才寫的是什麼？」來到方天身邊後，小loli極其熟練地兩隻手臂合抱，纏住了方天的一隻胳膊，當成玩具一樣晃動了幾下，微仰著小臉對方天問道。

    小伯格小迪克這些小傢伙們這時也呼啦啦地過來了一大片。

    小艾薇小西婭小琪琪她們的速度也不慢，以前在滑冰場上的溜滑絕對功不可沒，高木屐在她們的腳上完全沒有半分陌生和鱉腳的感覺，踢踢踏踏地同樣很快地來到了方天身邊。

    方天的另一隻胳膊依然被小艾薇接管了，如同很久，哦，一兩個月以前一樣。

    小琪琪人小，就吃點虧，來得最晚，看她的樣子，似乎是想撲到方天懷裡的，但是看她的方天哥哥現在的樣子，估計無法伸出手來接住她，於是最後她只是站在方天面前微嘟著嘴，大眼睛滴溜溜轉，還有點點埋怨。

    大院裡其他的那些小傢伙倒也不是和方天不親近，而是小艾薇和小琪琪早早就搶先佔了方天身邊的地盤，並且不知用什麼手段宣佈過主權了……

    「我剛才寫的東西啊？」方天歪著頭，作思考狀，想了小半晌才終於想起來的樣子，似乎是優然大悟地道：「我剛才寫的是，小妹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小薇是天底下最美麗的，哦，我們的小琪琪是天底下最可愛的，小婭是天底下最秀氣的，小奧加是天底下最活潑的……此處省略若干字……」，好半天後，方天終於把身邊的小傢伙們一個個全都點了名。

    而小傢伙們也很給面子的，有的傻笑，有的憨笑，有的嘿嘿笑，有的不好意思地笑，有的挺著小胸膛得意地笑。

    「哥哥，你騙人！」小loli雖然嘴角也掛著得意的小圓弧，但仍然不依，不停地晃動著方天的肩膀。

    「哥哥從來不騙人。小妹你不是天底下最漂亮的？誰要是說這話，哥哥第一個不相信！不但不相信，哥哥還要揍他！」方天微笑著道。

    正事辦完，現在已經是休閒時間了……

    而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是比和這些小傢伙們在一起更令人休閒的呢？

    所以方天接下來道：「大家走，到練武場那邊，魔法師叔叔已經把冰又弄上去了，可以在上面使勁地滑了。你們誰要是滑得好，滑得漂亮，我就弄些好玩的東西出來送給他。」

    聽方天這麼一說，在場的所有小傢伙們全都嘩地歡呼，有許多已經迫不度待地跑出東院，往西側院那邊奔去了。

    「哥哥，什麼好玩的東刷」小艾薇微歪著頭，好奇地問方天。

    「保證你喜歡！」方天道。

    還有一個小人兒自然是不容自己被忽視的，小琪琪又蹦又跳地道：「哥哥！琪琪也要！」

    「當然，琪琪要排在第一個！」方天笑著道。

    不過說實話，小琪琪的溜滑技術，還真的是不錯，挺有一套的。至少方天覺得，如果不用元素感應，不用法術輔助，不用他那苦練了兩個月的身手，他的身體平衡能力……

    在小琪琪面前，還真的不夠看！

第二五三章 說賢說聖

    仍然是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話說噴泉形成的小溪，一路曲折南向，八九里外，總體本來是折向西行的，這是「官方路線」，也就是方天當時根據地形確定的方位。

    但是方天這廢柴屬於地理、地質、地形總而言之就是地什麼方面的那個白痴。

    這半個多月來，連怎麼樣的大雨都沒有，就是連綿不絕的小雨沖刷沖刷，結果就硬是把這條彎彎曲曲的小溪給沖得多了一個分支，形成了一個新的流向，以至於站在那個分支口看這條小溪，幾乎恰恰好形成了一個方天前世時中文的「丫」字形。

    順著溪水東南的流向，出又七八里後，幾座山谷以似乎是或坐或睡或站的姿態，亂七八糟地鑲嵌在地上，它們圍起來的中間谷地部分，大樹扶疏，草木繁盛，那道小溪宛轉滲透到了這裡又分成了十數道更小的水流，只不過有的流著流著就斷了，就是那些不斷的最多也只不過數寸深而已，人若站入其中，水不沒膝。

　　倒是在小溪交錯流淌的區域，形成了一些或大或小的積水潭，小雨落入其中，清清淺淺的潭面不住泛起漣漪。惹得潭下的小草似乎也跟著搖搖曳曳，看起來分外招人喜歡。

　　不過散散落落地坐在大樹或大石底下的五個老頭，卻絕不會花時間來關注這些玩意兒，更說不定還會認為關注這些東西的，不是小孩，就是傻冒。

　　此人，五人全都看著灰袍法師手裡的那張紙，久久沉默。

　　其實這紙一點都不重要，隨手扔了也沒什麼。剛才方天所寫的那些東西，他們自然不可能記不住，別說他們了，就是那些一起圍觀的水平最菜的五級小學徒，也不可能記不住那點東西。

　　只不過，灰袍法師還是在方天要把這幾張紙隨手燒掉的時候，撈了過來。三張紙，中途被沙迦那小子順走了一張，又被個級別不高膽子不小的小無賴死纏著硬是賴去了一張。

　　現在灰袍法師手裡的這一張，正是那個弟子從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暢想中回轉過來，然後「問故往今來一切賢聖」的那一段。

　　「老夥計們，你們說說，有什麼看法？」灰袍法師當先打破了沉默，開口了。五人組中，不少時候他似乎擔任著類似小組長的職責。

　　要是往日，瘦干老頭大抵會哼一聲，然後來句「鳥的看法」，但是這時，他卻相當奇怪地沉默著。

　　「賢聖皆是過來人，我亦將是未來聖。敢問故往今來一切賢聖，你們於起步處，於初級時，有堅定否？有動搖否？有狂妄否？有頹唐否？今朝我既如爾往，他朝我亦如爾今。」

　　矮胖法師沒有發表什麼看法，卻是用相當鄭重緩慢的語氣將屬於這張紙上的這段話給念了出來。

　　唸完之後，他才一臉說不出怪異地道：「方天小友前面有說這個弟子是六級的魔法學徒吧。老友們，這是一個六級的小學徒能說出的話嗎？」

　　頓了頓，他又道：「我怎麼覺得，和這個六級的小學徒比起來，我這個中位法師，才更像是一個小學徒？老大你呢？」

　　「我覺得大法師的距離，離我似乎比我之前想像的要稍微遠一點。」灰袍法師有點故意輕鬆地說道，但是其實他說的話一點都不輕鬆。

　　老夥計說的沒錯，這樣的話，是一個僅僅只是六級的小學徒應該說的話嗎？應該嗎？應該嗎？應該嗎？

　　見亡靈的應該！

　　如果六級的魔法學徒都是這水平的話，那他這個高位法師似乎也應該從一級的小學徒重修了……

　　「賢聖皆是過來人，我亦將是未來聖。」灰袍武者在嘴裡重複了幾遍這句話，然後道：「不知道你們是什麼感覺，當時看到方天小友寫到這裡的時候，想著那個弟子說出這句話時的樣子，我就好像真的看到了一個未來的聖位。」

　　「我也有這種感覺，那個弟子將來必定會晉入聖位！」那個叫巴德的武者同樣是一臉鄭重之色地說道。

　　「那寫出這個的方天小友呢？」灰袍法師輕輕問道。他似乎是在問，其實更像是自言自語。

　　他的這句話一出，場中又沉默了。

　　其實也不止是沉默，更多的，還是一種無形的但是明顯存在的凝重。

　　過了好久，才是瘦干老頭開口道：「那小……」他應該是想說「那小子」的，但是這一次終究沒把這個稱呼說完整，而是換上了和其他幾個老頭一樣的稱呼，雖然有點不自然，「方天……小友，將來他也會是聖位嗎？」

　　這個問題卻是真不好回答。

　　從一個小魔法學徒，走向聖位的路程，實在是太過遙遠了，遙遠得對大陸絕大多數的魔法學徒，不，甚至還要加上法師——對絕大多數的魔法師來說，聖位這種存在，都已經不是一個目標，而是一個只存在於偶爾一次的想像中的縹緲。

　　一個學徒，還是先想著怎麼成為法師吧！

　　一個法師，還是先想著能不能升入初級、升入中級、升入高級再說吧！

　　一個高法，……高法晉入大法師的過程，是那麼容易的麼？

　　只是，方天小友，這個目前才十三歲，兩個月前才三級，現在卻已經是五級的魔法學徒……那個對絕大多數魔法師都適用的「絕大多數」，能套在他的身上嗎？

　　他不僅不是那「絕大多數」，連「絕少數」都不是，他就是他，或者更直接點說，他就是那「唯一」！

　　這樣的存在，他的未來，還是不要去猜測了吧！

　　也只是片刻間，幾個人似乎全都對這個問題有了共識，默契地忽略了剛才對方天未來能否晉入聖位的提問，矮胖法師道：「方天小友寫了四頁，為什麼只給那個小學徒送過去一頁？」

　　方天讓巴圖給約瑟夫送去的那一頁雖然從字數來說是最多，但是，不說在場幾位了，就是那些所有的圍觀者也都知道，那第一頁，其實只是那個「九天十地破妄滅魔大法」的開頭而已。

　　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意思？

第二五四章 沙迦的推測

    一山不容二虎，這是方天前世時的一句俗語，意思是老虎作為叢林之王，王與王，不碰頭，碰頭就要干架。

    而在這個世界，也可以用類似的話來說，一地不容兩法師。

    晉陞正式法師之後，對身邊的元素感應與滲透實在是太厲害了，以致於除非至親或好友之外，法師與法師一般情況下總是會相當有默契地隔開距離——互相被對方的元素感應完全滲透的感覺，實在算不上是一種美好。

    因此，雖然是屬於「極友好同盟」，沙迦與幾位師門長輩，在平日之間，一般情況下，也仍然會保持著二十里以上的距離。

    其實還可以更遠些，不過，有著二十里的隔斷與緩衝，也就差不多了。

    同是一條小溪，只不過經原本的走向，從南向西畏延著，竹林處。

    這個地方本來已經被楓林及其它一些大院的小傢伙們作為了一個固定的活動點，每天都有不少人呼朋引伴地在這裡扎堆。不過這半個多月來，整個天地都是一片小雨淅瀝，很少有停的時候，因此，這裡也就清冷了下來。

    尤其是小雨一刻不停地打在竹葉上的聲音，清蕭，或者說，蕭瑟。人若聽得久了，總會感覺身上冷，需要裹床棉被來暖和暖和的樣子。

    沙迦就在這裡，背著手站在小山坡上，身後，是竹林瀟瀟，身前，是山雨迷濛。

    他也沒有動用法術，而是很假地在頭頂上方不遠處一個延伸過來的老樹枝條上，斜斜懸繫了一把他自己動手擺弄出來的「方天遮」（按：雨傘）。

    撐開後總有三米直徑的圓形遮蔽，足以讓那此小雨夠不著他絲毫，而只能順著傘沿，無奈而幽怨地落入他的腳下。

    滴滴答答聲中，整個天地，好像都進入了一個無以言述的「境」。

    不知為什麼，沙迦很喜歡這種感覺。

    只是這時，他的感覺卻不在這天地這山水這竹林這雨聲中，而在方天剛才所寫的那個故事中。其實那也算不上是什麼故事，只是一個……

    一個六級魔法學徒的夜晚？

    沙迦微微皺眉。

    那張順來的紙已經被他收了起來，紙上所錄的，正是那個弟子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九天十地破妄滅魔大真法」成的那一段。

    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沙迦想像著那個弟子當時的情形，也跟著擺了一個這樣的POSE，但是很快他就又皺起眉來，低聲自語道：「這姿勢，……怎麼這麼傻呢？」

    不過這只是短短片刻，片刻後，沙迦不再糾纏於那個弟子到底是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還是一手指東一手指西了，他的粗眉皺得更厲害地糾結在那個「大真法」成就的那一些描述中。

    「以心生之？以情感之？以事析之？以理推之？」

    「自行於意識之中，幻化諸念？」

    沙迦的眉心出現一個深深的川字，當然，在這個世界，它叫「水」不過這是題外話。題內的是沙迦都快要被糾結死了，「這是個什麼意思呢？」

    幾十年來，他所皺的眉似乎都沒有今天這樣多。

    不是因為看不懂，正是因為看懂，才覺得不可思議。這種開門召賊……又或者是聚賊成眾的行為，實在是，實在是……

    沙迦真是不知該如何形容。

    這是自虐嗎？

    沙迦想起小友以前說過的一個詞語。

    不是！

    那個弟子，他是想斬草除根！徹底掃蕩意識諸念！

    只是，那些「如空之落雨」、「如天之繁星」那般多的意識諸念，到底是怎麼著在那個弟子「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的情況下，就「一半速升入天，一半疾落歸地」了？

    別說是諸多妄念了，就是地上長出來的草，也沒有這般聽話的道理啊？

    皺眉復皺眉，沙迦心慼慼。

    這個時候，他有去把方天吊起來好一頓暴打的衝動，看小友在這紙下寫的什麼見亡靈的東西吧！「以其師所授秘法」遍視識中諸念，道：「爾等億萬念，悉皆歸正藏。今從吾所指，急急如律令！」

    這見亡靈的「以其師所授秘法」！

    明明這已經是那個「大真法」了好不好，還來個什麼法中藏法，而且，藏在了最緊要最奧秘的地方，真是￥#@￥……￥￥……

    其實沙迦感覺這東西暫時距離他還很遠。

    是的，一個「六級魔法學徒」正在修煉並且已經修煉完畢的東西，距離他這個雖然是新晉但怎麼說也是貨真價實的中位法師有點遠。

    可是，那又是見亡靈的六級魔法學徒！

    如果六級的魔法學徒都能這樣的話，那他沙迦以後也別自認為是中位法師了，見了同修，就來上一句：「某巨岩城沙迦，還是一個不知魔法為何物的小學徒，一級不到也。閣下幾級？」

    接下來，沙迦對此有了一個很令他怪異的猜測，也只有這個猜測，才能解釋故事裡的那個弟子，為什麼是個六級的魔法學徒。

    莫非小友在寫到這裡的時候，是以為，天下間，所有的魔法師都像他那樣……那樣天才的嗎？

    從這件事的開始以及小友以前的表現來看，小友寫下的這封信，嗯，這個東西，那裡面的修煉秘法絕對是真的，但是那個弟子以及故事裡的那件事，應該只是小友隨便順手拈來的，而那個弟子的「六級魔法學徒」的身份，估計也是小友隨手按加上去的。

    那麼同題來了！

    在小友的心裡，「六級的魔法學徒」就應該是這個故事裡所說的那個樣子的嗎？

    然後，再進一步地說，小友，他……他到了六級的時候，也會是這個故事裡的那個樣子嗎？

    他現在是，五級。

    他離再升一級，有多遠？

    他現在的意識念想，是什麼樣子？也是「端坐九重塔十方閣之上，遍視歸化諸念，淡笑空明」嗎？

    推測到這裡，沙迦被自己的推測弄得深深震駭甚至於震駭到完全麻木了。而在有了這樣的推測和判斷之後，他下意識地在腦海裡回想著方天的樣子……

第二五五章 沙迦眼裡的方天

　　第一次見到小友的時候，他是一個奉師命前來紅石鎮「探查城域內不明身份人物」的探察者，負有結交、拉攏、警告、驅逐或者滅殺的任務。
　
　　那個時候，他是一個九級的魔法學徒。雖然被稱為準法，但是其實，法師，距離他還稍微有點遠，尚看之不到，是只能稱為九級學徒，稱不了准法的。
　
　　而那個時候的小友，是一個三級的魔法學徒。
　
　　見到小友的時候，小友他正被一群孩子圍在中間。——其實小友自己也是孩子，看起來就比小師妹大一點點的樣子。
　
　　但是，沙迦相信，那個時候，無論是誰，都能一下子就把小友從那堆小孩中區別出來。
　
　　其實真要說起來，他們之間似乎也沒有什麼不一樣的東西。
　
　　但就是不一樣。
　
　　很怪異，很模糊，卻也很明顯。
　
　　那種差別說不出來，但是誰都能一眼看出來，或者感覺出來。
　
　　那時小友邊上是那些和他一樣的小傢伙，稍外圍，則是楓林傭兵團的其他那些人，更外面的，一層又一層，這個小鎮的武者和魔法師，傭兵和普通人，過半以上都圍在了那裡。
　
　　沙迦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人群這麼密集的時候。就是巨岩城每天城禁初開的時候，那熙攘無比的河道與河灘，與之相比，也像是變成了空曠之所。
　
　　可是偏偏那麼多的人聚集著卻是寂靜得很，整個場面中只有一個聲音在傳響。
　
　　那就是小友的聲音。
　
　　在那個聲音裡流傳的是他以前從來也沒有聽過的故事，從來沒有哪一個吟遊詩人，能把故事說得那麼的動聽。
　
　　不過聽著聽著，他就被震驚了。
　
　　現在想來，那時的震驚很是可笑。《西遊記》算什麼？小友在這之後拿出的哪一個東西，不是驚世駭俗？不過當時，除了震驚，也確實沒有什麼別的好表現了。
　
　　那哪裡是什麼吟遊詩人的故事？這個大陸上，哪怕是一千、一萬，不是所有的吟遊詩人加起來不但是現在的，過往的那些也要算上……那些所有人在內，他們所說的東西，價值都比不上他那時所聽的那個故事的萬萬萬之一。
　
　　甚至就算這麼說都污辱了那個故事，它和它們，根本就不是同一種類的存在。一種，只不過是普通人的傳唱，而另一種，卻是屬於修煉者的傳承。
　
　　前者是在傳唱傳奇，後者卻是要造就傳奇。
　
　　於是聽著聽著他就把原本的任務給忘記了，或者說，暫時放下了。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他和這個叫做紅石鎮的所有其他人一樣每天準時前去聽講。
　
　　然後，忽然，那天中午，那個小傢伙講完之後，說出了讓他和所有其他聽眾都料想不及的話：「啊於謝大家這些天來的捧場！這個故事，到這裡，已經結束了！下面沒有了！」
　
　　沙迦還記得，那個時候，場中的那個喧嘩，簡直是難以形容，快要把天都給撐爆了，可是不論眾人怎麼說，怎麼抗議，那個小傢伙始終只有一句話：「下面已經沒有了！」
　
　　說這話的時候，小傢伙看得出來有點緊張，似乎是生怕眾人圍上去把他暴打的樣子，可是他還是在堅持：「下面已經沒有了！」
　
　　想到這裡，沙迦暫時從回想中退出，平靜以至於皺著眉的臉上，微微一笑。
　
　　小友，也是會騙人的啊！
　
　　只不知他什麼時候才會把《西遊記》後面的部分給寫出來，看來得找個時間給小師妹提醒一下，那傻丫頭被小友哄得，早就忘了小友答應過她什麼了……
　
　　這個小小的漣漪之後，沙迦繼續沉入回想。
　
　　就是那一次的奉師命前來，本來是不經意的一件小事，卻哪裡想到，他的未來，小師妹的未來，大兄的未來，甚至於是老師的未來，都被改變了呢。
　
　　而小友帶來的改變絕不止此，紅石鎮，巨岩城，臨海九城，整個南域，然後……
　
　　神知道，最後會變成個什麼樣子！就是老師，在這一點上，也只能聽之任之，最多，給小友提供一點保護，不讓他受到什麼傷害罷了。
　
　　而這，只不過是才兩三個月的時間！
　
　　就算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而且基本上全都在他的眼底下發生著，他也仍然有一種難以置信的感覺，這真的，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當初，小友不再開講之後，接著，就是他的登門拜訪，然後，索要《西遊記》抄本，然後，回返巨岩城，再然後，帶著小師妹前來……
　
　　而在這整個過程中，還有那個叫做「圍棋」的東西。
　
　　其實，也就是通過圍棋，通過和小友的對局，通過和老師的對局，通過老師對這棋盤領域的講解，他才隱約地窺見了法師的奧秘，望見了更上一步的道路，從九級學徒，晉位准法。
　
　　可以說，如果沒有這個他至少要花上十年八年左右的時間，來慢慢地揣測前路的某些東西，甚至十年八年過後，能不能揣測個一二出來，還很難說。
　
　　在這個方面，就是智慧如老師，也是無法告知的。
　
　　有些東西，明白，就是明白，不明白，也就是不明白。只有真正地邁出了那一步，「過來了」才知道，改變在何處。可是這改變，卻依然是無法向沒有過來的人言述的。
　
　　那是一種小友曾經說過的「境」只能進入，無法理解。
　
　　進入之後，一切自然通透，沒有進入，那就只能如小友在《西遊記》中所說的，「水中撈月」再怎麼捉摸，也都終究是空。
　
　　正是因為窺見了，才在接下來不久的那個晚上，搭了小友的順風船，趁風飛渡，一夜之間，從准法，晉陞法師。
　
　　其實，就算只是這些，在他身上發生的，也已經足以稱得上是傳奇了。
　
　　從往古以至於現在，法師無數。但是有哪一個法師，能晉陞得如他這般幸運？先是一朝窺見，緊接著就是一夕跨入，速度快得、過程順利得，大概能活活氣死古往今來所有的法師。
　
　　就算小友將來，晉陞法師恐怕也無法如此順利。
　
　　因為，他有小友的這個順風船可坐，小友到時，可還有誰的順風船能讓他坐？這個大陸，可實在沒有第二個如小友這般的人物……

第二五六章 站在山腰，望向高天

　　想到這裡，沙迦又是微微一笑，回過神來。
　
　　其實小友將來晉陞法師的情況究竟如何，那實在是一件誰也說不清的事。他如果拿他的經歷去和小友將來的情況比，那弄不好是自找難看。
　
　　比晉陞速度，比晉陞的順利與否，如果用小友的話來說，他確實是夠「變態」的了，但那也要看和誰比。
　
　　那個小怪物……
　
　　沙迦想起方天此前兩次的升級，那真是，*＠……*＊%！……
　
　　弄不好幾年後的某一天，他正和九級的小友聊著，聊著聊著小友眼睛一合，一會兒睜開的時候，就再用那種讓人聽了忍不住想把他吊起來打的語氣說道：「前輩，不好意思，剛才升了下級，有點走神了，我們接著聊。」

    ……
　
　　得小友之助，晉陞法師之後，他的路一下子寬了很多，和以前，再也不同。
　
　　一個九級學徒，和一個正式的法師，雖說只有一步之差，但兩者之間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存在。前者，大陸上要多少有多少，後者，卻永遠都是不多不少的那麼一些。
　
　　法師，帝國之柱石，城池之決宰。這兩個稱號，真的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加之於身的。
　
　　而在他晉入法師之後，許多事就變得有趣起來。
　
　　想到這裡，沙遨抬起頭看了下隔著如許距離，依然是非常醒目的那道噴泉，幾位大人說那泉水果是有一些奧妙，只是，只對武者有用，也不知到底是什麼原因。
　
　　可恨小友那小傢伙一直對此含含糊糊的。
　
　　兩三個月的時間，其間發生的一幕一幕，如水流花開一般地在沙迦的意識中依次呈現。
　
　　葫蘆娃、獨孤求敗、小溪、竹林、上林鮮、三鮮湯、天上地下百味奇珍、幽冥之水、九幽之蓮、坐井觀天、井裡的那三句話、蕩索、十禁法陣、獨木船、暴暴熊藥劑、溜滑、木樁、法術化舞、楊小鞋、靈石玉呃……
　
　　一件件，一樁樁，皆是他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不過這也很正常，按老師的說法，小友的來歷……他弄出來的東西，要是都很平淡無奇的話，那才是一件奇怪的事呢。
　
　　然後，直到今天，這個九天十地破妄滅魔大真法。
　
　　雖然知道小友一出手，必是大殺器，但這……這也太那個了吧？剛才看完小友書寫之後，他就感到有一種莫名的提升，雖然晉陞到中位法師後，按老師所說已經完全耗盡了他以往的積累，但是，他怎麼感覺，高位距離他好像又已經不是很遙遠的樣子？
　
　　或許小友下次或者下下次升級的時候能再蹭他一次順風船坐坐？
　
　　不過今天的這事確也有讓人想不通的地方。之前如果沒有那個叫巴圖的大個子遞來那什麼約瑟夫的信，想必小友也不會寫出這個秘法的，他會直接帶著那些小傢伙滑冰去……
　
　　但是最後的情況卻是，小友只把這個秘法的前面一小段讓大個子給送了過去。……、那他當時又為什麼要把後面的那三段寫出來？
　
　　沙迦大抵能夠判斷出這個秘法的層次。
　
　　小友書寫的時候，將之劃為四段。而毫無疑問的，最後給約瑟夫送過去的那第一段，對應著魔法學徒階段，別說是約瑟夫那種三級的小學徒了，應該說，所有初中高階魔法學徒都用得上，這一點，是不容置疑的。
　
　　那第二段，就是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片斷。
　
　　沙迦相信，任何一個法師看到這裡，都知道它是明確地對應著法師階。——那實在是太為明顯不過了！
　
　　准法晉陞法師之後，那絕對是跨越性的提升，和之前學徒階段的晉陞，有著極為的不同。不論是壽命的提升一倍，還是元素感應與操控上的數以十倍計的暴漲，都能讓人無法自控地產生一種氣勢橫掃的感覺。
　
　　如果是在疆場上，有人突然晉陞入法師，沙迦毫不懷疑，如果無人阻擋的話，那人十有八九會孤身一人衝入對方陣營中……
　
　　據說，這樣的事還真的發生過，不過，不是在南疆。
　
　　天上地下，唯我獨尊！小友的這個說法，那實在是太過神妙精當了，簡直就是將一個學徒晉陞入法師後的心態，描寫得……
　
　　不可能再有什麼別的用詞能比它描寫得更好！
　
　　「尊」了之後，才發現自己並非是「獨尊」那時法師層次才算是穩固下來，然後自然晉入初法。這個過程雖說簡單，但是有些可憐的法師，用上十數甚至數十年的時間都未必能辦到。
　
　　而小友所寫的那個故事裡的弟子，只不過是在一個冥想之中，就完成了……而且這還算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更扯的是，那人居然還不是法師，而是極其窩囊地被小友安上了一個垃圾的六級魔法學徒的身份。當時看到這裡的時候，沙迦真想衝過去指著方天的鼻子道：「你還敢更扯一點嗎？」
　
　　魔法學徒而且是中階的魔法學徒如果都這麼變態，那法師還敢出門嗎？不論是初法中法還是高法，又或者是還沒從昏頭昏腦的狀態中回轉過來的新晉法師，他們誰能禁得起這樣的學徒暴打？
　
　　左行固是狂，右行也是妄，修行無別向，大道在中央。沙迦同時在嘴裡和心裡念叨著這句話，這句話，就將是他在未來一段時間裡的修煉指導了，就憑這句話，他就能穩穩當當地晉入高法。
　
　　至於這句話下面的那一句，問故往今來一切賢聖句，那便是透入大法師的秘要了，離他暫時還有點遠。
　
　　還是等他先晉入高法再說吧。
　
　　確如老師所言，他以往的積累用光了，以致於現在明明看到了更上數階的道路，但是還沒有跨步，就已經深切地感到了一種虛弱和力不從心。
　
　　「賢聖皆是過來人，我亦將是未來聖。敢問故往今來一切賢聖，你們於起步處，於初級時，有堅定否？有動搖否？有狂妄否？有頹唐否？今朝我既如爾往，他朝我亦如爾今。」
　
　　這句話，那裡面透露出來的意志和氣勢，讓沙迦心懾，當然，也更心生嚮往。沙迦打算在晉入高法後，用上三十年到五十年的時間，來積累，來凝聚。

第二五七章 搶劫

    從高法透入，更上一步後，那接下來說的自然就是關於大法師的階段了。

    對於那個階段，沙迦現在一片陌生，那是他連望想也望想不到的層次，實力的差距實在太過遙遠。

    這個大陸上，絕大多數的高法都在為如何透入大法師而「抓狂」──小友語，但現在，他卻是明明白白地窺見了其中奧秘，然而，卻又因為實力的限制，無法邁去，這該讓人怎麼說呢？

    不過這個等西暫時對於他是沒用，對於老師，那就是大不一樣了。

    雖然不知道老師現在確切地到了大法師的哪一個層次了，距離跨入那一步還有多遠，但是沙迦本能地覺得，小友所述傳的這個東西，也就是他現在身上所收的那一份，對老師應該有用。

    不止是有用，而且是有大用！

    老師之前言道還有二十年可望踏出那一步，那麼，這一張紙，或許可以幫助老師減省十年的時間？

    紅石鎮是一個眾多大中小傭兵團錯綜落居的地方，這些傭兵團成立時間不一，性質不一，實力不一，勢力不一，而這些所有的「不一」，都導致這個聚居點的建築情況，絕對談不上有什麼規劃。

    因此，這個叫做「紅石鎮」的小鎮全貌，完全就是一個沒頭沒尾、沒左沒右、橫七豎八、奇形怪狀的奇葩。

    如果這個世界也有一個類似於「城管局」之類的單位的話，到這裡走一趟後，所有的建築前面都要被畫上一個大大的圈，然後圈中寫上一個大大的字──

    拆！

    此時一個四十多歲的矮壯男子就毫無壓力地坐在一個難以形容的違章建築的窗口，望著手裡的紙皺眉沉默不語。

    一個十來歲看起來同樣很矮壯的少年湊著頭站在他身側。

    看完了紙上所寫的東西後，少年故作怕怕地縮頭縮腦道：「裡面的那個老師，真兇惡。老師，你要是和他一樣凶的話，我可就慘了！」

    「哼！就是因為我不凶，才慣得你沒大沒小。臭小子，快給為師倒水，慢了，我揍你！」矮壯男子面作兇惡地說道，但是毫無氣勢。

    「是師尊大人！小的遵命！」少年嘿嘿一笑彎著腰手腳麻利地給他的老師倒了杯水。

    本來一切到這裡還算像模像樣，但他緊接著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後一屁股坐在對面的凳子上，這就使得他之前的動作完全變味了。

    「臭小子，懶得訓你！」矮壯男子瞪了他一眼。

    很顯然，少年的行為真的是他慣出來的！

    「嘿嘿。」少年討好地憨笑，以手撓頭，那模樣倒也挺討人喜歡，「老師，那裡面的那個老師到底給他的弟子驗了沒有？」少年指了指其師手中的紙對其中的一段說道。

    那紙上那裡寫的，正是那個弟子大笑而歌，然後被他老師「以腳踹之」的那一段。

    「當然是驗了。」矮壯男子說道。

    「從哪裡看的？老師為什麼我看不出來？」少年又撓著頭，不過這次倒是沒有作怪，而是真的疑惑地問道。

    「等你收了弟子，做了老師，你就能看出來了。」矮壯男子語氣溫和地說道。

    「喔。」少年似乎是體會到了什麼，低低應上一聲，不說話了。

    不過看來他就不是一個老實的性子，沒過片刻，他就又朝對面伸頭伸腦地道：「老師，『我有明珠一顆』是什麼意思？沒看到那個弟子拿什麼珠子出來啊？」

    「為師也沒怎麼看懂，這裡面的話都很怪，得以後找你老師我的老師問問。不過在那之前你必須給我升到二級，不然你小子沒事，為師可就要倒霉了。如果為師被訓，你也別想討得了好！」矮壯法師很是「兇惡」地說道。

    「唉，老師你又不是不知道，升到二級那麼難！老師你總不能讓我和方天大哥比吧？那還不如殺了我。」少年苦著臉道。

    「我知道難，可你也要加油才行！天天晚上都冥想不到一個魔法時就睡了，像你這樣什麼時候才能升到二級？等你升到二級的時候，說不定為師都已經是法師了，到時候，我可不給人說你是我的弟子，我嫌丟人！」矮壯男子威脅道。

    「嘿嘿，老師什麼時候能升到法師？」少年又一次討好地憨笑，迴避了關於他的問題。

    「總比你小子升到三級要快！」矮壯男子瞪了瞪他，略帶不滿地說道。不過，聽他說的語氣，似乎也挺沒有自信的樣子？

    「老師，方天大哥寫了四張，為什麼只給那個約瑟夫送了一張過去？又為什麼要把這剩下的三張燒了？那不是白寫了嗎？」少年極其聰明地不在「升級」的問題上打轉，而是問了別的話。

    有老師就是這麼多方便。之前方天寫信的時候，沒人帶的人，就是五級甚至是六級七級的學徒，距離稍微遠一點的，都不知道這事。這還算好的，更有的，明明已經知道了，卻只能乾瞪眼乾著急，沒辦法，元素感應擠不進去。那才叫杯具！

    而少年作為一個才是一級的小學徒，意識感應在老師的攜帶下，一點都不煩心地把其中的過程看得清清楚楚。

    「這個為師剛才也在想這個問題。或許，方天聞下是一時寫滑了手，不知不覺就這寫了這麼多？」矮壯男子剛說完這話，就自個地搖了搖頭，顯然也是覺得他的這個說法更「滑」而且滑得沒了邊，「第一張是寫給那個約瑟夫的，後面三張，方天閣下或許是寫給別的人看的？」

    「那方天大哥是寫給誰看的呢？」少年好奇地問道。

    「你問我，我問誰去？」矮壯男子一瞪眼，「以後不許問這麼沒有眼色的問題！你要是再敢問些為師答不出來的問題，就別怪為師揍你！」

    「是，老師威武！」少年從凳子上站起來，站直身子，垂著手，恭敬狀地大聲應道。

    「嗯！這才像話！」矮壯男子見狀滿意地點點頭，然後對少年道：「走，跟為師到那個約瑟夫那裡去，我們去拜訪他一下。」說著，矮壯男子也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並向房間外走去。

    「老師，我們去幹嘛啊？我們和那個約瑟夫又沒有什麼交情。」少年趕緊追了上去。

    「拜訪過就有交情了，你小子等會不要說話，一切都由為師來辦。」矮壯男子頭也不回地吩咐道。

    「可是如果那個約瑟夫誇我聰明呢？我是回答還是不回答？」少年邁開大步狂跑，不這樣跟不上他老師的步伐。

    「等他真的誇你了再說吧。」矮壯男子說完了這一句後，師徒兩人再無二話。

    於是，片刻後，紅石鎮長街上就出現了這麼奇怪的一幕──

    一個矮壯的男子如同乘風驅雲，幾乎是足不點地地往前飄閃著，而在他身後，一個同樣矮壯的少年邁開大步狂奔，腳下踩踏得泥水四處飛濺，真是人見人避，馬見馬閃。

    不多時，兩人就來到了一個二層的小旅館前，然後停都沒停一平，直接就竄了進去，往後院行去。

    這本來應該是讓人驚駭的事件，不說會弄得雞飛狗跳，至少也是人仰馬翻。但是奇怪的是，旅館內的眾人，不論是經營旅館的小老闆或者夥計什麼的，還是正在旅館裡攀談吃飯什麼的客人，對此似乎都像是司空見慣，完全沒有吃驚的樣子。

    反而，倒是一個個都露出了看好戲的神色。

    本來沒有精神的，一下子精神了；本來耳朵短的，一下子伸長了；本來在血脈賁張地拼酒的，一下子停止了對拼，開始抬胸收腹定氣凝神了……

    旅館後院。

    左側進一個房間裡，一個膚色稍微有點黝黑的素衣男子剛看完了信，正滿臉興奮激動地握著拳頭，在房間裡來回踏走，忽然，房門倒塌，跌撞在地上。

    男子被嚇了一跳，是真的一跳，往後跳了兩米，才堪堪避開倒過來的房門，沒有被砸在底下。

    「你是誰？」素衣男子大驚地問道，雖是大驚，卻也並沒怎麼失色。

    「方天閣下讓人送來的那封信你看完了？」矮壯男子好像他才是主人一樣地站在房間中央，望著閃在後牆邊的男子問道。

    「是。閣下是？」素衣男子仍然沒搞清來者何人。

    「看完就好，那封信給我。

    那東西不是你能收留的。我這人心好，不喜歡看到危險事件發生。算你走運，幸虧我在這個小鎮，不然等你帶著這封信離開這兒，走不到十里，就會被人給拖去餵狼了。」矮壯男子語重心長地諄諄教導道。

    「閣下是誰！」素衣男子炸毛了，說得有點咬牙切齒。剛才還以為這人莫不是和方天閣下有什麼關係，哪想到，居然是個搶劫的！

    「都說了，我這人心好，做好事向來不留名。你怎麼這麼煩！好好睡上一覺吧，睡覺養精神！」矮胖男子不耐地說道，接著一拳揮出，然後房間中傳出一聲悶哼。

    下一刻，矮胖男子背著手，帶著少年悠悠然從後院走出，邁向長街，漸漸消失在旅館眾人的目光中……

第二五八章 搶劫後

　　「老師，這就是您說的和約瑟夫閣下的交情嗎？」回到了原先的住處，師徒兩人毫無做了搶劫之事的覺悟，矮壯男子靠坐在大板椅上端著杯子喝水，少年則是笑嘻嘻地問道。
　
　　紅石鎮原本並沒有什麼靠背大板椅，但是自從某童鞋把這東西搞出來之後，任何大中小傭兵團及旅館之類，沒有一處沒有這玩意兒的，那真叫但凡有人處，就有大板椅。
　
　　「我和他交了次手，這還不算是交情嗎？」矮壯男子說得甚是悠閒從容。
　
　　「可是他可沒和您交手過，他還沒出手，就被您送去睡覺了。所以我不認為他醒來之後，就會覺得和您有了交情，我看他多半要咬牙切齒。」少年按著手指，仔細地為其師作分析。
　
　　「咬牙切齒又如何？為師向來寬宏大量，這點小事，是不會與他計較的。倒是你小子以後要小心了，你要是一個人出門的話，被他看到，估計就會要被打悶棍了。」矮壯男子啜了。水，繼續悠閒從容地說道，當真是盡顯一派寬宏大量之風。
　
　　「啊？不是吧？」少年一下子瞠目結舌，顯然是絕沒有想到，這裡還有他的事。用某異世界的話來說，就是打醬油也中槍。
　
　　「那你以為剛才為師為什麼要帶著你？難道是想讓你給為師壯壯膽色？或者壯壯威風？」矮壯男子繼續啜水，繼續從容說道。
　
　　「老師，您在開玩笑，對不對？」少年真的被這當頭一棍被打懵了，茫然地伸出指頭指著自己的腦門，向老師做著希望實在是不大的確認。
　
　　「你不知道喝水的時候是不能說笑話的嗎？為師說的當然是真的。為師已經是九級，那個約瑟夫才是三級，他又不是方天閣下，他就是再怎麼趕也趕不上為師，為師和他的交情，他是還不了了，這一點他也知道。那你以為，他會把這交情記到誰的身上？」矮壯男子溫和地看著少年。
　
　　「老師，您……您……」少年語無倫次了好半天，才終於說出了要說的話：「您可不能這樣坑弟子啊！」
　
　　「少年，多多努力，多多進步吧！你進步了，為師會感到欣慰，你不進步，你的對手和敵人會感到欣慰。」矮壯男子放下水杯，站起身來，背手望向窗外，目光悠遠，「為師向來性情豪爽，這些年著實結下了不少的交情。這些交情，為師還指望著將來你替為師去還呢。」
　
　　聽了這話，少年哭喪著臉，像個傻子一樣呆呆地站在桌子邊上，目光同樣地悠遠，哦，是幽怨……
　
　　讓我們把鏡頭切換回剛才的旅館，也就是約瑟夫先生所在的那一家。
　
　　前街的兩層旅館中，眾人議論紛紛，有的興高采烈，有的則愁眉苦腦，百人百態，各不相同。
　
　　「傑夫，一個金幣掏出來吧，你輸了！我說過，我們的約瑟夫閣下挺不過一天的。」一個長得差點侵犯了大猩猩版權的大漢拍著胸口，大聲說道。
　
　　「媽的，算我倒霉！誰他媽想到一來就是一尊大人物。話說，那位大人可真威風得緊啊，我什麼時候才能也像那樣威風一把？」另一個同樣粗豪的大漢「啪」地一聲把拳頭重重地砸在桌面上，然後心疼萬分地從裌衣的口袋裡掏出一枚黃燦燦的金幣，看了好幾眼後才狠下心來，朝對面扔了過去。
　
　　見此情景，問近幾個桌面一片歡呼。
　
　　「哈！傑夫，看你那熊樣……媽的，別瞪，我可是在誇你！可是你他媽只是長得像熊，你要真是一頭熊，說不定還真能威風那麼一下子。」
　
　　左邊桌上的一個大漢放聲說道。
　
　　他這一說，又引來一片哄笑和哄鬧，有人在拚命地用手拍桌子表示讚賞。
　
　　旅館看來挺有經驗，這店裡所有的桌子和凳子，無不都是用極其堅韌的硬木打造，極其沉重厚實，不是特意破壞的話，像這種程度的拍打，桌子們凳子們紛紛表示壓力不大。
　
　　那叫傑夫的被說得沒轍，加上這種哄鬧實是正常得很，所以在狠狠瞪了對方一眼之後，抱起酒罐埋頭喝酒，以發洩輸了一個金幣的悶氣。
　
　　他喝的這種酒屬於紅石鎮新產，是大量滲水的，哦這麼說其實不對，應該反過來說，這是大量的水裡滲入一些酒的，便是喝上個十罐八罐，也未必會醉，不過對這些傭兵來說，他們圖的不是酒，而是圖的喝酒時的豪氣罷了。真要是不滲水的酒，像這種程度的喝法，醉不醉什麼的倒不是問題，問題是喝不起。
　
　　其實這種「酒」也只是這些日子，紅石鎮大量武者和魔法師聚集，才開始氾濫開來，以前是沒有的。
　
　　據說這種酒最先是從楓林旅館中流傳出來的，一下子便風靡了整個紅石鎮，家家採用，店店採用，並且得到了顧客們的熱烈歡迎。
　
　　旅館後院。
　
　　剛才那個被人熱情造訪過的房間中，約瑟夫在店家及幾個看熱鬧的武者和魔法師的擺弄下，悠悠醒轉。
　
　　「無恥的傢伙，你不要跑！」約瑟夫閣下剛剛醒轉，便怒力勃發，一下子掙脫了挽扶他的幾人，蹦了起來。而在片刻之後，看著房間內眾人一副或同情或忍笑的表情，才恍悟剛才究竟發生了何事。
　
　　「唉！」想及剛才那人的實力，約瑟夫也沒有什麼二話，垂著頭一屁股坐倒在地。
　
　　正當眾人想著是不是要說些安慰他的話的時候，就見他猛地抬起頭來，惡狠狠地道：「店家！給我找個石雕師傅來，我要石雕！」
　
　　最後的這個「我要石雕！」讓他說得，當真是力拔山兮氣蓋世，大風起兮雲飛揚。
　
　　「是，尊您的吩咐！」店家先是讓身邊兩個夥計把約瑟夫扶起來，然後才帶著恭敬地彎身應承道。
　
　　別看約瑟夫現在一副狼狽的樣子，但怎麼說也是個老牌的三級魔法師，就是到了他們的傭兵團，也有一席之地，而至於這傭兵團底下的旅館，那更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有任何怠慢的。
　
　　修煉者有修煉者的圈子，普通人有普通人的圈子。兩個圈子的規則，兩個圈子裡的人也都懂。

第二五九章 兩個人的升級


   紅石鎮鎮東就有一個採石場，鎮子裡本來也就有不少的石雕師傅，當然，說他們是「石雕師傅」，稍微有點抬高了他們，但是對石頭作一些基本的敲敲打打，碎碎塊啦整整形啦之類的，問題還是不大的。

    而前不久，方天所講的西遊記橫空出世的時候，狼牙傭兵團為了在旅館前面弄個大聖廣龘場，紅石傭兵團為了在鎮外弄個「花果山」，都分別花大價錢從巨岩城請了真正的石雕師傅過來，他們中的不少還沒回去呢。

    因此，約瑟夫的要求，對於店家來說，是很容易辦到的。

    不多時，一個六十左右面瘦勁老頭和兩個學徒模樣的小伙子就在店家的帶領下進入了後院，緊接著還有一大堆的石塊被一些夥計抬弄了進來。

    約瑟夫的要求幾乎沒有難度，瘦勁老頭自己都沒有動手，只是讓兩個小學徒敲敲弄弄，不到一個魔法時，二十個如方天信裡所說的數寸大小的小石人便弄好了。

    約瑟夫沉著臉，送走了店家及來人，回到了他的房間。

    話說這個旅館的辦事效率還挺高，那扇被弄飛的門，在石雕師傅還沒來的時候，就被幾個旅館的夥計給弄好了。

    門重重地啪地一下關上。

    前方旅館眾人，不約而同地放輕了聲音，側耳傾聽。

    過了會……又過了會……又過了會……

    後院仍然沒有動靜。

    正當眾人感到失望的時候，「哐」地一聲，像是什麼東西狠狠地砸在牆壁上的樣子，然後，一些耳尖的武者和魔法師便聽到了一聲壓抑的咬牙切齒的低聲怒吼：「該死的混蛋！給我去死！」

    接下來，幾乎每隔小半個魔法時，那個房間就傳來一聲「去死！」

    幾次之後，用語逐漸簡潔起來，再也沒有什麼前綴了，直接就是「去死！」「去死！」個不停，以至於店裡的不少人，都學會了卡時間，感覺時間約摸著到了的時候，搶先一步地低低說聲：「去死！」

    果然，片刻之後，甚至直接就是同步的，後院便是同樣的一聲暴吼傳來，只是，那邊的那力道可就有勁多了。

    就這麼，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天色漸晚漸夜，店裡的客人也換了一批又一批，當然，其中的大部分都是長住客。也有一些客人，本來是要走的，但是碰上了這事，打定主意要在這個店裡住下去，觀望觀望的。

    隨著一次又一次地過去，眾人卡時間的水平越來越高，漸漸地與那邊達到了幾乎是完全地一致。

    就在又一次，前店一些人齊口同聲地說了聲「去死」！之後，本來後院那邊應該也是緊接著就是一聲暴吼的，這個程序眾人實在是已經完全習慣了。

    但是，這一次，卻變了，那邊久久也沒有聲音傳來。

    「怎麼回事？」眾人這一下可著實有點納悶起來，議論紛紛，當中有人就說道：「莫不是他的石人被摔完了？」

    「不是吧？才這麼點時間，哪就能摔完了？」說這話的夥計絲毫也沒察覺到時光飛逝、日月如梭，著實應該被拉去接受「一寸光陰一寸金……」的教育。

    「要麼，他睡覺了？」有武者插言。

    「沒睡覺，也沒摔完，才摔到第十五個。」某個客人一錘定音。

    正所謂行家一出口，便知有沒有。聞得此言，眾人紛紛向他投去敬畏或者敬佩的目光，覺得這是個牛人，不少人還豎起了大拇指。

    發話的魔法師淡淡一笑，正想謙遜兩句，站起身說一句「這不過是小意思」什麼的，忽然之間，臉色大變，猛地一下，跌跌絆絆地站起身來，連身下的凳子都被他給帶翻了。

    店裡還有幾個魔法師，同一時間，做出了幾乎和他差不多一樣的舉動，個個都是滿目震驚，不可思議。

    與此同時，幾乎是同樣的騷動和震驚，席捲了整個紅石鎮。

    無數的或者是距離近或者是級別夠的魔法師，不論他們之前在做著什麼，這一刻，全都一下子停了下來，把目光或茫然或奇異或震驚地指向了同一個方向……

    那個旅館，那個旅館的後院，那個叫約瑟夫所在的房間中。

    那個房間的周圍，元素絮亂翻滾，如同天上的烏雲。這只是前一時間。下一時間，元素陡地一震，像是接到了什麼命令，往裡面小小地一縮，再下一刻，元素四散而走，恢復了此地的平靜。

    只是，房間裡的那個人，已經由三級的魔法學徒，變成了四級！

    「這怎麼可能？」無數人，在同一時刻，站起身來，說出了同樣的一句話。

    緊接著，便是明顯的連絡和相互走動了。

    「這怎麼可能？」五個老者所在的地方，就連矮胖法師都吃驚不住，半站起身來，嘴裡吐出了這樣的一句話。

    「這……是不是太快了？」灰袍武者也是有點呆的樣子。

    「那個約瑟夫積累早就夠了，只是差了那麼一點而已。」灰袍法師淡淡解說道，但是緊接著，他也說道：「不過，這樣的速度，確也太快了些。」

    接下來，五人齊齊對視了一眼，眼中閃過相同的疑問和震驚

    方天小友所傳的那個東西，真的就這麼神奇？

    他們是從頭到尾，看過那篇秘法的，當然知道它的神奇。但問題是，那個約瑟夫，可是只得到了最前面的那一小段啊，而且明顯就是涉及層次最低的那一段。

    那麼，後面的那三段，到底會有多大的神奇？

    不過這些都還好說，現在惟一的問題，也是最大的問題就是那個約瑟夫，怎麼會升級得這麼快？

    按理來說，再怎麼講，他就是升級，那也得至少來上幾個月或者至少數十天那樣的醞釀啊，哪有這麼，一下子，就竄了上去的？

    要知道，這可是三級升到四級啊！

    就是大陸那些法師的弟子，在三六兩級關卡時的晉陞，也不太能這麼樣地跨過去。

    白天的整個事龘件，他們自然是看在眼裡的，約瑟夫從被打到信被搶，然後找石匠訂做石人，再然後，如方天小友所傳秘法裡的弟子一樣，將石人置於身周，坐在床上開始冥想。

    然後就開始摔石人。

    而他嘴裡的「混蛋！ 」「去死！」什麼的，肯定也不是什麼妄念，而是直接被那個小無賴給代替了。然後，十五次的狠摔，換來一次意義非同一般的升級？

    灰袍法師嘴裡的小無賴，正在房間裡傳授著弟子一些魔法修煉方面的知識。

    不知是白天受刺激了還是怎麼著，矮壯少年的學習勁頭絕對是大有提升，和往日簡直不可同日而語。不過就在夜色轉深矮壯男子準備結束傳授讓少年去冥想睡覺之時，他忽地怔了一下。

    「老師，怎麼了？」看到老師停下了剛說了一半的話，皺眉望看外面，矮壯少年疑惑地問道。

    「小子，恭喜你，你未來的一個敵人，剛剛升了一級。」矮壯男子回轉臉來，望著弟子溫和地微笑著說道。

    「什麼……啊？」少年先是不解，接著便像是被火燒了屁股一般地蹦縱了起來，「老師，你……你說那個約瑟夫，他升級了？」

    「是啊，就是他。」矮壯男子輕輕點頭，做著確定。

    「可靈……可是他白天不是才三級嗎？」少年簡直氣急敗壞。

    「你也說了，白天，他確實是三級。可是現在，現在不是已經是夜晚了嗎？」矮壯男子認真地給弟子糾正道。

    「老師啊……」少年一下子拉長了臉，「我們去把他再打一頓吧，好不好？最好打得他以後看到我們就逃，根本連面都不敢露。」

    「好主意！」矮壯男子大點其頭，表示讚賞，正在少年轉憂為喜的時候，他接著說道：「那這一次就由你出手吧，為師且在這裡替你壓陣，並祝你盡快歸來。」

    「啊？」少年又一次傻了。

    壯哉少年，他的未來注定多姿多彩。

    眾多的討論，眾多的震驚，在這一晚，在紅石鎮的各個角落，紛紛上演。約瑟夫這個名字，幾乎在一夜之間，轟傳遍了整個紅石鎮。

    而轟傳更多的，當然是那個目前已經是猶如神跡一般的名字了。

    那個秘法，那封信，更是在一夜之間，在紅石鎮的諸多修煉者中弄得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秘法的內容沒怎麼傳出來，目前為止，還是被封守在某個實力層次之上的小圈子中，但是，那個關於麥桿人和石雕人的故事，卻是已經傳瘋了。

    明明是夜晚，而且是下著雨的夜晚，紅石鎮中幾乎所有的傭兵團大院及大小旅館，一律地燈火通明。

    絕對沒有哪一家，是處於寧靜狀態的。

    「約瑟夫怒摔石人一夜晉級……」的故事，在各個地方，被一遍遍地講述，被一遍遍地追問，被一遍遍地討論。

    可是這一晚，最大的風頭注定還不是約瑟夫。

    就在紅石鎮燈火通明沸反盈天的時候，又一個更大的元素波動，在楓林傭兵團大院的一個房間中，爆發了出來……（

第二六零章 一個人的過去

　　醉過才知酒濃，愛過才知情重。沉浮過的人，才知這世事滄桑，讓人無言。
　
　　帕特想起了小的時候，他的身體並不好，頭腦也不出色，矮矮小小的個子，以至於連母親有時都會當著他的面，對著與她來往的那些婦人說道：「這孩子，不怎麼像我，也不怎麼像他父親啊。還好，他大哥倒是沒有讓我們失望。」
　
　　母親多是輕笑著半開玩笑似地說的，大概是想獲得一些安慰什麼的，果然，幾乎每次，她們都會在母親說完這話後，要麼安慰地說著，你家小帕特其實也不錯啦，要麼就埋怨起自家的那個來，說那個頑劣的小子又怎麼怎麼樣，還不如你家小帕特呢。
　
　　那個時候，他只是裝著聽不懂這話，乖巧卻呆呆地站在母親身邊，於是她們就會更加感嘆道：「這孩子看起來確實不怎麼樣啊。」
　
　　可是母親，您就沒想過，一個已經八九歲甚至十幾歲的孩子，會不知道那話是什麼意思嗎？您不知道，您的話，對他的打擊有多重嗎？
　
　　想來，您確實是沒有在意這些的，或許，是因為您還有一個讓您很得意的兒子？
　
　　得意的兒子，有一個就夠了，另一個正好用來陪襯？
　
　　那樣的日子過了多久，帕特已經記不清了，反正都是一個樣子。父親不冷也不熱，只是無視。大哥他們其實倒也沒怎麼待他不好，只是偶爾會欺負他一下，有時會欺負得稍微狠了一點，但是，這跟父親與母親的對待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呢？
　
　　帕特也以為會一直那樣下去，等再過幾年，到了十六歲，或者十八歲，在父親或者母親的安排下，娶一個不美也不醜的身份對等的女子為妻，然後，在家族經營的事務中做個也能算有點油水的小管事。
　
　　那樣，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雖然父親與母親並沒有怎麼關照他，但是他的出身，就決定了他就是再差，再不被家族看在眼裡，也會比許許多多的人優裕許多。
　
　　不過，改變終於還是來了。
　
　　那是一次極為意外的事故，家族中一塊不怎麼重要的營生不小心冒犯了屬於「一位大人」照看的地方。
　
　　正因為是不怎麼重要的，所以在管事的人選上就不是很精心，於是，好多年的平平穩穩之後，忽然就不小心越了下界。
　
　　而當知道了「那位大人」的實力之後，家族什麼談判都沒有，直接讓出了近乎一半的經營，只希望對方看在自己這邊知情識意的份上，給個通融。
　
　　那方倒也不是很過分的人，事情就這麼順順利利地解決了。
　
　　一個小小的意外是，「那位大人」修煉之餘，一時覺得閒暇，碰巧碰上了這事，就決定來自己家族這邊看看，散散心。
　
　　如果事情之前沒有擺平，那這無疑是一種災難。
　
　　但是事情既然已經揭過了，那麼，那位大人的來訪，對於家族來說，那甚至是一種榮幸了。
　
　　有了這個關係，說不定以後甚至能夠得到對方的照應，都有可能。
　
　　於是家族大開排場，威待那位大人。
　
　　一切都很順利，那位大人也並沒有傳說中威氣凌人的樣子，而是相當和藹。只是當即將離開的時候，那位大人忽然指著正靠坐在門前不遠處河邊一棵大樹上發呆的自己，向父親等人問道：「那個孩子是誰？」
　
　　就是那一指，就是那一問，那個發呆的孩子的命運，改變了。
　
　　因為那位魔法師大人發現，那個孩子居然有著不錯的魔法天賦。而他，正好缺少一個得意的弟子。於是，那位魔法師大人招過了正發呆的自己，問道：「我身邊還缺少一個學生，你願不願意？」
　
　　那時的自己是不怎麼明白的，但是父親和母親以及那些從來沒怎麼看過自己一眼的族老全都無聲地焦急著用目光告訴他：「快答應！快答應！」
　
　　於是他就那麼迷迷糊糊地點了下頭。
　
　　然後，那位魔法師大人道：「不錯的孩子，你先在家和家人團聚團聚，三天後，我來接你。」

　　於是，一夕之間，他的地位，天翻地覆。
　
　　當天下午，父親就把自己叫到他的房間，語重心長地說出了一番話。那番話他到現在都還記得，記得其中的每一個字，不過那其實也沒有什麼好說的，父親只是先問他，對於一直以來的被忽視，孩子，你心裡有怨沒有？
　
　　怎麼會沒有呢？
　
　　那時的自己，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沒有搖頭，是因為心裡確實有怨，沒有點頭，卻是因為，父親其實，真的也沒算怎麼對不起他？
　
　　果然，接下來父親就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個舉動，當時就讓他受寵若驚，然後，父親先是沉默了一下，才慢慢說道：「帕特，你也看到了，這次發生在我們家族裡的事。你或許還不怎麼知道吧，那我現在告訴你，只不過是一點小小的摩擦和冒犯，甚至都說不上是什麼事，但是家族什麼都不敢說，什麼都不敢問，而是直接就把我們好幾輩子辛辛苦苦的經營，讓給了對方一半，而且，還都是油水充足的。」
　
　　「為什麼？是我們傻嗎？不是，這就是現實。如果我們的實力比對方強，對方也會這樣做。因為如果不這樣，那最後可能連那一半都保不住。帕特，知道為什麼家族裡包括我在內，所有人都那麼關心和關照你大哥嗎？因為他有不錯的身體資質，他也很能吃苦，等他長大了，他能接過這個家族的擔子。」
　
　　當時說到這裡，父親頓了頓，然後說道：「帕特，你明白嗎？我並不是怎麼關照你大哥，我只是關照一個能在將來挑起家族擔子的人。」
　
　　然後，父親甚至動了情，眼中甚至現出一絲疲憊和黯然，還有歉疚：「帕特，父親這麼做，你能明白嗎？你能理解嗎？」
　
　　我明白了，我理解了。
　
　　帕特記得當時自己並沒有說話，只是用力點了點頭。他覺得，父親說得是對的。如果他也像大哥那樣有本事，父親和母親還會像以前那樣對他嗎？
　
　　當然不會！
　
　　之後的事情，就像發生在雲端，讓人有點昏眩。
　
　　自己順利成為了格奇大師的學生，從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孩子一步步成為了三級的魔法學徒，當然，底下的人都稱為是魔法師，三級的魔法師大人，並在許多方面都關照著家族，使得家族的經營，不到十年的時間，就不僅恢復了原貌，更是要超出以前許多。
　
　　那時，真是什麼都好啊，像是夢一樣。
　
　　升到三級後，修煉的進境一下子緩慢了下來，老師……格奇大師說，這是正常的，你出去走走吧，幹什麼都行，過上幾年，開開眼界，然後再回來。
　
　　於是自己就出去了，在下面的一個小鎮加入了一個傭兵團。
　
　　那段時間，確實是經歷了很多，也認識了很多人，其中一個叫莫里希。
　
　　不知為什麼，他對這個莫里希，很有好感，一見面就有好感。後來才明白，原來這個比他小幾歲的，矮矮小小的，大多數時候都是沉默著的莫里希，和十幾年前的自己，真的很像。
　
　　不，甚至可以說，那就是另一個自己。
　
　　於是，不知不覺地，他們就成了好友。莫里希也很信賴自己這位大哥，把他的過去都給自己說了出來。
　
　　然後莫里希家族那邊的人過來了，其實他們一直都知道莫里希的動靜，只是過一段時間，等他安定下來後，才折騰個一下，讓莫里希背著傷痛和屈辱繼續流浪下去。
　
　　不過是一個七級的魔法師，做事有必要這麼狂這麼過分嗎？自己的老師雖然只是六級，但兩者之間也只不過是一級之差而已。而以老師對自己一向的關照，他覺得，這件事，他應該能請老師出手調解一下的。
　
　　可是沒想到，他錯了，錯得很離譜。
　
　　當他把這事以及他的打算告訴老師的時候，老師什麼話還沒說，就是狠狠的一記耳光，然後在他耳朵轟鳴心中震驚的時候，老師指著他的鼻子道：「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調解？你以為你是什麼？立刻！馬上！和那個叫什麼莫里希的，一刀兩斷！」
　
　　當時自己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心情回到了傭兵團，也不知道該怎麼和那個信賴著自己一直叫著自己大哥的人說。
　
　　可是不用說了。
　
　　當自己回去的時候，那個叫莫里希的人已經打好了包裹，等了很久只為等自己一面，然後給自己道一聲謝，說大哥很感謝你一直以來的照顧，可惜小弟除了拖累人外沒有什麼其它的本事，大哥，小弟這就走了，您多保重。
　
　　自己當時如果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就這麼看著他走，那麼以後的一切應該也就不會發生吧。
　
　　可是，當時的自己怎麼忍得住呢？
　
　　帕特想起了自己小時候的那會，那會，身邊的一切都是黑的，都是灰的，那時候他常常想，哪怕就是有一隻小蟲子跑到他的身邊，對他說，「你不錯哦。」
　
　　他也會感激那隻小蟲。
　
　　感激一輩子。
　
　　可是沒有，一直都沒有。

第二六一章 自性光明

　　這個時候的莫里希，和我那個時候應該是一樣的吧。
　
　　帕特很尊敬老師，也很感激老師。但是那個時候，他覺得，他不得不小小地冒犯一次老師的意思。不為別的，甚至也不是為了莫里希，只是為了自己小時候的那一個夢想
　
　　他要做一次，他曾無數次夢想著出現在身邊的那隻小蟲子。
　
　　那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物事。
　
　　那是他一直希望看到但是終究沒有看到的東西。
　
　　他想自己，來扮演一次。就算只是一次，也能讓他知道，那個東西，是確實存在過的，他以前沒有碰到，只是他運氣不好。
　
　　莫里希應該比他多一點點運氣的。
　
　　因為他是莫里希的大哥。
　
　　如果一直被信賴著的大哥連一隻小蟲子能做的事都做不到，那還做這個大哥幹什麼呢？
　
　　如果他自己都做不到那隻小蟲子的事，小時候，那個站在灰暗中的自己，那麼多的企盼和夢想，那麼多的日日夜夜的渴求，又是在渴求什麼呢？
　
　　渴求一種連自己都不相信有的存在嗎？
　
　　於是他就對莫里希說：「放心，我是你大哥，你的事，我來給你擔著。」
　
　　後來想想，那時候的自己，真的是太過天真了。
　
　　不是天真的攬下了這事，而是天真的以為自己真的很有份量。老師就算不怎麼高興自己的行為，也會看在自己是他的「得意弟子」的份上，幫助調解一下的吧？
　
　　之後，再好好向老師賠罪就是了。
　
　　可是最後，沒想到老師卻是連他的面都不見，直接對外宣佈：「帕特此子悖逆，非我弟子之選，逐出門外。」那時，聽到這個消息的自己，真的是如聞晴天霹靂。
　
　　怎麼會這樣呢？
　
　　難道老師一直以來對他的「看重」都是假的？難道老師常常掛在嘴上的「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都是假的？
　
　　他不相信！
　
　　可是事實，很快地終於讓他相信。
　
　　當他被人打斷四肢，踩著臉按在地上的時候，才終於意識到，這十幾年的「天才」歲月，終於又一次地過去了。那個就算在他被逐出門弟之後也一直被他寄予著希望的老師，終究是徹底地拋棄了他，沒有哪怕是任何一點點的回護，就好像之前的十幾年的師徒相得，像是從來沒有過一樣。
　
　　是老師太冷酷還是他這個做弟子的太失敗呢？
　
　　在之後的許多年裡，帕特一直在想著這個問題。當然，沒有答案。
　
　　而那件事後，莫里希為了不繼續連累自己，終於還是選擇了離開。
　
　　而他，在那個傭兵團也沒法待下去了，於是選擇返回家族。在這個時候，或許，只有家族才能再帶來一些溫暖吧。
　
　　可是他仍然是太天真了。
　
　　那個曾經被他「理解」過的父親望著他，像是望著一個陌生人：「你還回來幹什麼呢？你不知道你這一回來，可能會給家族帶來天大的禍事嗎？難聽的話我就不說了，你現在，立刻走吧，以後也不要再回來。以後，你也就當沒有這個家！」
　
　　呵呵，想起那個時候的他的樣子，還真是好笑啊。
　
　　可笑，他去理解別人，誰又來理解他呢？有著血緣連接的，原來並不代表就是親人。或者，他應該再大度地「理解」父親一次？
　
　　只是，不管他理不理解，父親都不會給他這個機會了。他理解也罷，不理解也罷，那個家族，從那以後，和他再沒有半點關係。
　
　　世界又一次灰暗下來。
　
　　和小時不同的是，小時的灰暗，還有著一個盡頭，他的人生，還有著一個還算是平靜的、可以接受的安排。那時他是一隻草雞，就算是草雞，也有自己的生活。
　
　　可是現在，他只是一隻折翅的蒼鷹。
　
　　當蒼鷹折翅之後，就再也不是蒼鷹。可是他也不再是草雞，無法回到草雞那裡去，沒有草雞會接受他。那個時候，他才知道，原來，折翅的蒼鷹，居然是連草雞也會盡情嘲笑的存在。

　　甚至，嘲笑得比那些蒼鷹還要狠，恍惚間，竟是讓他以為，他們是比那些蒼鷹還要高傲的存在。
　
　　從十幾年的灰暗，到十幾年的得意，再到十幾年的灰暗，這起落沉浮的，其間發生的許多事，還真是有意思啊，只是可惜，他是只能回味了。
　
　　他甚至許多次地想過，時間倒轉回去，回轉到莫里希告別他的那一刻。
　
　　如果有機會，再一次地面對那個情景的時候，他還會做出一樣的選擇嗎？他還會用接下來的一生的黯淡，來換取那一個成全自己小時夢想的機會嗎？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只是，他想，如果莫里希還是站在他的面前，還是叫他一聲「大哥」那一刻，他大抵，也還是會變成那一隻小蟲的吧。
　
　　儘管事後或許會後悔。
　
　　可是後悔就讓它後悔吧，該做的事還是要做。——他可以背叛自己的人生，但是，他怎麼可以背叛自己的夢想呢？
　
　　不正是因為在陰冷和灰暗中待得久了，才那麼的渴望溫暖和光明嗎？
　
　　那麼，又怎麼會在得到溫暖和光明之後，反過來讓自己變得陰冷和灰暗呢？如果真的那樣做了，怕是連自己也會對自己心生厭棄的吧？
　
　　於是，八年前，終於想明白了、想透了前前後後的帕特對自己說：「我後悔。但是如果事情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選擇後悔。」
　
　　前塵，前塵啊……
　
　　和方天殿下見面之後，帕特終於不再壓抑自己，終於學著放開心來，從頭到尾，從小時到後來，一點一點地，像是看著別人的故事一樣，看著自己的過去。
　
　　可是他仍然無法做到方天殿下說的那樣：
　
　　「一種，你會在日復一日的穿心透骨的痛苦中，從身到心，徹底地廢掉。另一種，則是在難以忍受的煎熬中，把你的身，把你的心，把你的意，把你念，把你的勢，如同料入爐中，捶打鍛鍊，身心意念勢，統統合一，合成一把可以穿刺一切的利劍。」
　
　　他不知道該怎麼做。
　
　　於是，他只能在前塵中艱難地跋涉，看不到哪裡是可以落腳的地方，看不到哪裡是可以承載他夢想的地方。於是，他只能繼續沉默著……
　
　　可是在這一天，在方天殿下書寫的東西里，他忽然看到了無盡的光明。
　
　　跟著那個弟子，一步一步，走了遙遠的路，走到那個弟子終於說出了最後的那句話，「我有明珠一顆，久被塵勞關鎖。今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
　
　　帕特忽然之間，咧嘴大笑，不知不覺中，大淚如珠，滴落臉龐。